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4

取照片的时间到了,母亲一个人去把它取了回来,放大的黑白照片被她小心翼翼地镶嵌在镜框里挂到墙上。
  如今这幅照片就挂在我面前,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它有些发黄,可是上面每一张面孔,似乎都在眼前,那表情是如此鲜活,没有痛彻心肺的感觉,可是阴霾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时间仍然无情地流逝着,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但是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家庭变得举步维艰,只能靠朋友偶尔的接济维持。即使是这样,孩子们也总是不断地感觉到饥饿。
  母亲每天失魂落魄地坐在家里,看着孩子们一天天消瘦下去。心力交瘁的她实在没有得到更多食物的方法,她只能默默地盯着墙上的照片,看着丈夫生前的音容笑貌,叹息不已。尽管至今,她仍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丈夫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有一天,当她在厨房里对着仅剩的一点粮食发愁的时候,长子兴冲冲地破门而入,手上高高地举着几个大白薯。
  “妈!今天我们加餐!”
  母亲又惊又喜地问道:“从哪里弄来的?”
  “嗯……”儿子支支吾吾地放下白薯,“同事……送的。”
  “是吗?替我谢谢他们。”母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赶紧把这些白薯拿去做饭,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长子脸上那正在消退的愧疚神色。那顿晚餐他们吃得格外香甜,婉贞心疼地看着几个孩子,尤其是大儿子,他脸上已经显露出沧桑的痕迹,过早地承担起了做男人的责任。
  一家四口的日子渐渐变得好过一些了,因为儿子们每天几乎都能带回同事“馈赠”的食物,有时候是一些干粮,有时候是蔬菜,甚至有一天,还带回一条腊肉!母亲很疑惑自己的孩子在工厂里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像他们这样“成份不好”的孩子,一般是不会有人接近的。所以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对儿子说:
  “我想到工厂去谢谢你的那些同事,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也不会有这些东西吃。”
  “妈!”两个儿子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这些东西是很多人送的,你要谢怎么谢得过来呢?”
  “是吗?”母亲狐疑地看着儿子慌乱的表情。
  “是……是啊!吃饭吧!”
  就这样,食物继续隔三差五地从儿子们口袋里出现,母亲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有一天,当她的两个儿子回家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成了碎布,脸也被打得红肿,还不断地往外渗血。
  “这是怎么回事?!和别人打架了?”母亲严厉地喝道。
  两个孩子一言不发地站在母亲面前,当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举手想打他们的时候,却发现儿子比自己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他们早已不是小孩子,而是人高马大的青年。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母亲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在已经长成大人的儿子面前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奈。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4

“我……我们……”两个男孩手足无措地看着两鬓斑白的母亲饮泣,“对不起,妈!别哭了!对不起!我们错了。”
  昏暗的孤灯下,三个人抱头痛哭,然而母亲并不知道,儿子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女大十八变”,尽管生活得很清贫,婉贞的小女儿还是渐渐长大,出落得楚楚动人。在她的眉宇间洋溢着浓浓的书卷气,长的像极了她的父亲——伯言。
  看着自己女儿的外表在几年之内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母亲的心里忧喜参半。可天真的女孩丝毫不了解母亲的顾虑,就像同龄的其他女孩一样,她对美丽也有着强烈的兴趣。女孩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由于“出身”不好,她只能打打杂,做点零碎的活儿。即便如此,女孩总是整个工作组里做得最多、薪酬最少的一个。她的同事偶尔会故意刁难,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找一些繁琐的工作给她。
  这一天,小女儿照例又被派遣了一些琐碎的工作,害得她不得不留在工厂里。天渐渐黑了,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生产车间里,女孩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她提心吊胆地坐在那里,尽量快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想早点离开这里回家。可是心里越着急,手就越是不听使唤。
  这时,女孩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一个黑魆魆的影子从窗外一闪而过,心里一惊。很快,一阵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地响起,女孩的心怦怦直跳,门被推开了,女孩回过头,车间主任腆着肚子站在门口。看他的脸色,似乎已经醉得不轻。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主任一边讪笑着一边打着酒嗝向她走来。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呢。”女孩向来厌恶这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她低下头去尽量不看他,专心做手上的活儿。
  醉醺醺的车间主任挪动着沉重的身体来到女孩身边坐下,借着灯光,他色迷迷地盯着这个埋头干活的女孩。她那白皙的皮肤微微透出粉红的色泽,乌黑的长睫毛在脸上忽闪忽闪的。这个恶棍心里窜起一把无名邪火,伸出油腻腻的肥手一把抱住了女孩。
  “你干什么?!”女孩一惊,声色俱厉地想推开他。
  “嘿嘿!别装清高了,”车间主任淫亵地笑着喷着满口酒气向女孩扑来,“像你这样的‘黑五类’谁敢娶你?还不如跟了我……”这个混蛋抓住了女孩,死死地将她按在车间工作台上,任凭她怎么哭叫踢打……
  寂静的夜空猛地打响了一个霹雳,母亲站在窗前凝望着回家的路,女儿迟迟不归让她心神不宁。她撩起窗帘愕然地盯着天空:“好好的晴天,怎么会有霹雳?”远远地,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终于回来了。”母亲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赶忙走进厨房去给女儿热晚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梯上却迟迟没有响起女儿那轻快的脚步声,婉贞开始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她急忙跑下楼。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4

女孩静静地坐在马路中央,一言不发。母亲的心“咯噔”一下,扑过去想把女儿拽起来,却怎么也拽不动。
  “你干什么?!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母亲连哭带叫地抱着失魂落魄的女儿,她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的小女孩是这么沉重,似乎生命已经不再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上有任何眷顾。
  “妈妈……让我待在这儿。”女孩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喃喃。
  “在这里干什么?!会被车撞死的!”母亲的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隐隐约约地,她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有车子正好开过来……那就好了……就好了……”女孩转过身,用她那暗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妈!让我死吧,就当你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响亮。
  “你说什么?!你这个——”母亲把女儿搂在怀里,两个人抱头痛哭。
  女孩后来再也没有去工厂做工,她整天失魂落魄地躲在家里,不肯见人。失去了这样一分经济来源,使这家原本困难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母亲每天在市场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用手里少得可怜的那一点钱来满足全家人饥饿的胃口。这一天,当她在市场里漫步的时候,突然听见前方一阵骚乱,紧接着人群中冲出两个人向这个方向跑来,她来不及定睛看,就听见后面的人嚷着:“别让他们跑了!抓小偷!”
  母亲的眼睛死死盯着从自己身边掠过的那两个身影,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因为,这两个像过街老鼠般被人追着喊打的,正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她的世界瞬间崩溃了,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子口中好心人馈赠的食物,竟然是赃物!
 
  晚上,当两个青年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时,面对的是母亲沉痛的背影。
  “妈,怎么啦?”
  “你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是哪来的?”
  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下眼色:“不是告诉过你是同事送的吗?”
  “撒谎!”母亲愤怒地吼了一声,“你们是从别人拿里偷来的!对不对?”
  “妈……”两个儿子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亲眼目睹了自己犯罪的过程。
  “你们怎么能这样?!”母亲绝望地哭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伤痛,丈夫自杀,女儿被污辱,现在连儿子也成了窃贼。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5

“我们不去偷,谁会给我们这些吃的?我们总不能饿死吧?!”大儿子愤怒地叫起来。母亲抬起模糊的泪眼,惊愕地看着两个脸上写满了叛逆的儿子,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从他们身上悄悄衍生,她无法抑制它的生长。
  后来两个儿子用越来越多的时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在密谋着什么计划,但是每当母亲靠近的时候,他们就会警觉地立刻停止交谈。他们的举止让母亲越来越担心,因为她清楚地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强烈的、仇恨的光芒。
  灾祸在酝酿中一天天走向成熟,两个哥哥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天天消沉下去,心如刀绞。血气使他们的头脑中失去了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他们的行为已经完全被愤怒和仇恨统治。
  腊八很快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颓废萧瑟的节日气息,尽管下着绵绵细雨,零落的鞭炮声仍然此起彼伏。下午,两个青年惊魂未定地跑回家,急切地冲进厨房用冷水擦洗身体,地上很快就积满了水,当母亲走进厨房的时候,发现儿子的衣服上溅满了血迹。
  “怎么回事?!”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们,两个青年抬起惊慌失措的眼睛望着妈妈。此刻这眼神中再也没有凶光,而是像孩子一样无助。
  “妈……妈妈……”大儿子安抚地向母亲伸出手来,但那手上也满是血迹,“我们……我们怎么洗也洗不掉……这些血,洗不掉!怎么办?!妈!我们怎么办?!”
  两个孩子歇斯底里地擦着身体,好像要把自己的皮肤都擦破一样。他们一边把自己浑身擦得通红一边痛苦地抽泣着。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母亲心痛地看着两个儿子。
  这时,小儿子突然露出古怪的一笑:“我们把他杀了,呵呵!妈!你放心,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妹妹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的闪电似乎愤怒地要撕裂天空。两个儿子已经在极度的惊恐所导致的疲倦中睡着了。望着他们的睡脸,母亲在虚幻中看到他们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有多乖。”
  她替睡熟的他们分别掖好被角,然后默默地关上门走出去。
  凄风苦雨的天气,马路被冲刷得雪亮,仿佛所有已经过去的苦难和罪恶都是一场梦而已,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除了母亲打着伞的瘦弱身影。狂风不断地掀着她的伞,身体被雨打得透湿。
  正是脚下这条路,当她背着腿被打残的丈夫艰难地向家走去的时候,伯言对她说:“婉贞,坚持住……”当时她以为不论有多苦,伯言都会跟自己一起挺过去,在他们还都年轻的时候,伯言常常说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他们。但是现在的婉贞,只感到面前一片漆黑:
  “伯言,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5

她瘦削的身影最终停在一家商店门口,她要用家里最后一点钱制造一个节日,为了孩子们,也为了自己。
  “白果、花生、红豆、绿豆、红枣……”母亲默默地念着自己要买的东西的名字,年轻的售货员笑道:“伯母,您是要煮腊八粥吧?”
  “是啊。”母亲淡淡一笑,“好久没吃了,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备齐了煮粥的材料,她走到门口,突然像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似的回过头向药品柜台走去——
  小小的房子里弥漫了一种温暖的甜香,母亲站在灶前不断地搅动着锅里的五色杂果,香气一点点透了出来,只是在这诱人的气味中隐隐透着一丝苦涩。
  “妈!好香啊!”儿子们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赶忙把手中那张纸团成一团扔进火里。
  “今天是腊八,煮点粥给你们吃。”母亲温和地笑着给两个儿子盛粥,婉里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立刻勾起了两个青年的食欲,他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时,大儿子抬起头:“妈,你也坐下吃吧,妹妹一会儿就下来。”
  “好……我也吃。”母亲也为自己盛了一碗,端到面前,却并没有动,而是怔怔地看着两个儿子。
  “妈,你怎么了?干吗这样看着我们?”小儿子不解地问。
  母亲心里一阵痛楚,他们还这么年轻,可是却已经没有未来。
  “没什么。”母亲抬起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快吃吧,吃完再去睡。”
  “嗯!”
  当她的大儿子抬起头一面舔着筷子,一面贪婪地要求再盛一婉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流出血来。母亲心痛欲绝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妈,好奇怪啊!我怎么看不清楚了?”当大儿子趴在桌子上最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边的小儿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婉贞端起已经有点凉的粥,慢慢地将它吸进嘴里。粥放了很多糖,很甜,可是在她嘴里却苦涩得如同胆汁。
  这时女儿走出房间,看到桌上有腊八粥吃,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有腊八粥?妈妈?”女儿在桌边坐下。
  “是啊,妈给你盛一碗。”母亲支持着坐起来,为女儿盛了一碗粥。小女儿接过碗,奇怪地看了看趴在桌上的两个哥哥:“哥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
  母亲心里一阵绞痛,却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们太累了,你别打扰他们,喝粥吧!”
  于是女孩低头喝了一口腊八粥。
  “好甜啊!真好吃。”小女儿绽放了难得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在母亲眼中却是致命的。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每天都有这样的笑容才对。母亲背过身子,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那就多吃点吧。”
  “嗯!如果以后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粥就好了……”女儿仍然带着笑容,突然她发现在自己热气腾腾的碗里有一滴血。血渐渐越滴越多,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都在往外渗血。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5

她明白了,哥哥们并不是睡着了。
  “妈妈,我也困了。”小女儿努力地笑着。
  “困了就睡吧!孩子,睡了就好了。”母亲不停地吸着鼻子,把浓稠咸腥的血吸进鼻腔。她眼中的一切渐渐模糊,仿佛看见了孩子们站在伯言身边向自己招手。
  夜空中,飘荡着久久不散,如泣如诉的唱段——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无归期。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习习似秋风,仲卿难舍我爱妻。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切切似细语……
  好夫妻,长相聚,一对孔雀永双栖……”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5

5,红剪刀
  阳光,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窗帘的缝隙,投射在我身上。眼前的照片又一次消失在眼前,我呆呆地盯着面前这堵墙。如梦初醒。就谡庾郎希母亲和三个孩子的尸体仿佛就在眼前?
  难怪房东不愿意透露原先住在这房子里的人的任何信息。这样让人肝胆俱碎的故事,最好还是让它随着那早已远去的岁月消逝吧!
  在这间曾经动荡喧嚣的房间里,我安静地睡着了。在梦里感觉到温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仿佛只有在白天,在阳光的照耀下,我栖身的这个小小角落才不会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什么来搅扰我的神经。
  梦里,又出现了那个拉着大提琴的女人,她微微垂着头,而我认出了她拉的那段旋律——那是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
  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动作很轻柔,虽然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我睁开眼睛,黎克的脸在眼前靠得很近。我醒了,瞪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你的房门没关严。”他仍然蹲在床边看着我,手指松松地抓着我的一缕头发。我从未如此接近地看过他的脸,现在发现他隐藏在额发之间的脸是如此的线条分明。
  “你的眼睛可真黑。”我伸出手轻轻撩起他前额的头发,想看清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可是当我的指尖刚刚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却像触电般弹开了。
  “别碰我。”他说得很轻,却让我感到不舒服。
  黎克在房间中央转了半圈,然后点燃一支烟,他故意叉开话题,指着大衣橱问我:“你到现在还没打开过这个橱子?反正房东都不在了。”他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掀开毯子站起来,走进浴室。黎克的举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捧起冷水洗脸,头发从肩上垂下来,这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在我的头发上从上到下摸了一下。
  我抬起头,却发现镜中自己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黎克!”我想知道刚才是不是他,
  “啊?”他的声音远远地从院子里传来,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到院子里而没有任何脚步声的。不是他?难道是我自己的幻觉?我梳洗完毕,疑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难道因为发生在周围的怪事太多,而产生了如此真实的幻觉?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5

一股豆浆的甜香引诱着我走出浴室,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香气扑鼻。我惊讶地盯着黎克:“你从哪儿……”
  “刚刚到外面买的。”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浓稠香甜的白色液体流过我干涩的喉管,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黎克像一只猴子一样一刻不停地在我周围转悠,我从他身上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
  “你身后藏了什么东西?”我好奇地往他身后看。
  他突然从背后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小束白色的含笑,“很香吧?这种花到了晚上味道更浓。”
  “从哪弄来的?”我狐疑地接过花。
  “我看到有人家院子里种了。”
  “你偷的?!”
  黎克挑挑眉毛,从鼻孔喷出一股烟,笑了。
  今天早晨的小城似乎有些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温暖的气息,当我们顺着小路穿过街巷的时候,看见有人家阳台上种着苍翠欲滴的铁线蕨,长长地从锻铁栏杆之间垂下来,就像长发一般在微风中摇摆。
  “奇怪,现在是秋天啊?”我向这满城春色发出置疑。
  “现在这年月哪还有季节之分?”黎克靠近我,用手指整理着我被风吹乱的长发。我们一路走到“忘川”,坐在长长的河堤上。我望着河堤对面,猜测着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房东婆婆和她的恋人洪鹄是否在那里幸福地生活着?
  温柔的风卷起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头发被丝丝缕缕地吹起,当我侧过身,发现发稍正拂动着摩擦在黎克的脸上。虽然刺痒,他却没有闪躲的意思,只是闭上眼睛。我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的头发好长。”
  我自己并没有经常留意我的头发,不知不觉中,它已经长得这么长了。我捡起身边的小石片,将它们一个个斜着扔向河面。
  “有一天我看见河对岸有很多人,在向这边大叫大喊的,他们在干什么?”我想起黎克不在的那些日子发生的事。
  “不知道,我又不是事事都知道。”对我的问题,黎克表现得漫不经心,仿佛他根本不想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那都是你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我找不到你,你到哪里去了?”我小心翼翼地问,却引起了他强烈的反应,我也曾经问过他,那时他也一样避而不答。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6

“不关你的事!”
  我怒视着他,他也一样毫不掩饰地瞪着我,就这样僵持着,我把手中的那束含笑扔在他脸上,小而圆润的花瓣一下散开,花粉沾在他的皮肤上,他却没有躲闪。那甜蜜的花香在我们之间这个小小战场转瞬即逝。
  “你要把自己关多久?!”我站在他面前吼道。
  他转过身,把下巴埋藏在膝盖之间,就那样默默地蜷缩在一边,就像一只永远不让别人接近内心的乌龟。
  “你不是真空的,黎克,如果想获得解脱,就要把心里的郁闷告诉别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这句话从他口中咕哝着挤出来,虽然他吐音不清,但我听得很清楚。我的头皮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向后退去。他却站起来,满脸愧疚地向我走来。
  “我……”他有点结巴。
  “你别过来,既然我们不是朋友——”我转过身,沿着回家的路开始狂奔。头发在我身后疯狂地舞动,黎克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沾着含笑花的花粉。
  我早就应该知道,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该把愚蠢的信任交付给他,否则得到的只能是深深的伤害。
  我把自己锁在家里,一心只想睡觉,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当我终于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感觉到头发上有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
  是谁?还是我的幻觉?谁在抚摸我的头发?动作如此轻柔。我想睁开眼睛却无法抵抗强烈的、渴睡的欲望。我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在梦中,睡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这里焕然一新,全然不像现在这样阴暗。
  我在梦里睁开眼,似乎是个美丽到极点的早晨,感觉到头皮很轻松,伸手摸的时候,发现我的头发被抓在我手里,黑黑长长的一大把。枕头上、床上、身上……到处都是头发,只是它们不再生长在我的身体。我惊呆了,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可是那种强烈的失落感却真实地反映在心中。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笑道,我惊恐地坐起来,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当我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头顶这面墙上有一张人的脸正朝下看着我——那张脸像浮雕一样挂在墙上,黝黑的脸上堆着神秘的笑容。这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的脸,双眼像疯子一样血红。它无声地保持着笑容,静静地向下俯视着我。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6

我惊恐地盯着它,它就像毒蛇一样对我施了某种蛊毒,让我的身体不能动弹。
  这时,我的头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缕缕揪起,飞到半空。我用眼角瞥到半空中有一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我猛地跳起来,向门口跑去,但是头发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拽住了,我跌倒在地上,回头的瞬间看到自己的头发末梢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攥在手中,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突然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我的心无法遏制地狂跳起来,因为我看见那个抓住我头发的人脖子以上是一张恐怖到极点的脸:所有的皮肤都已经剥落,这张脸上只有清晰的肌肉和经络在反射般地抽搐着,他的整个牙床和眼球都暴露在外面,乱蓬蓬的头发粘在这血肉模糊的脸上。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松了手,我的头发从他手中滑落。可是我的举动激怒了他,他吼叫着举起手里的红剪刀向我追来,我不敢看他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冲到桌边,拎起热水瓶,拔下瓶塞猛地向他脸上泼去。
  “啊——”这个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就消失了。我气喘吁吁地打开灯往墙上望去,墙上那张脸也消失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浑身脱力地靠在桌边,突然之间,电话铃声大作,我惊魂未定地望着在铃声中不断颤抖的听筒。终于鼓起勇气提起它。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是黎克。我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我太累了。怎么了?”
  他在电话那边抽烟:“白天说的事……我对你撒谎了。”
  我的心开始发热,但仍然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说那么过分的话?”
  “因为,我……喜欢你。”
  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就像在乘落差最大的过山车,虽然惊喜,但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让我没有心情再考虑这些,我粗喘着听着黎克的话。
  “从一开始,我就想保护你,可是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我的心情,我……”他的话让我的身体有了一些温度,心跳渐渐平缓,我无声地笑了。
  “黎克……”
  突然之间,电话那头的声音断了,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那端传来:“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呀。”
  我猛地摔上电话。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6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从上到下地摸着我的头发。我浑身发抖,强迫自己转过身,可是身后并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半空中,漂浮着一把手柄用红色丝线裹着的剪刀。
  “嘿嘿嘿嘿!这么美的头发送给我吧!”
  我的头发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到半空中,那把剪刀向我扑来。看不见那个面目狰狞的对手,我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我抓住自己的头发,想把它从那个人手中抽出来,可是头发像被粘住了一样,头皮被拽得生疼。
  就在这个时候,我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了,黎克冲进来,看见我的头发悬在半空中,他大吃一惊,迅速地冲过来。可是他冲过来的瞬间,那把红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没事吧?”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我。我暂时无法说话,只能无力地摇摇头,那个男人狰狞的脸还历历在目,我感到一阵恶心,倒在黎克怀里。
  “你怎么会来?”
  他紧紧地把我搂进臂弯,抚摸着我的头发:“你突然挂上电话,我就知道出什么事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等慢慢平静下来,我把今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惊讶地盯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来帮你?你怎么能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情?”
  “我必须自己面对,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我虚弱地说,眼光落到地上那把红剪刀上,看着它那闪闪发光的刀刃,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痒痒的感觉,好像有一种力量鼓动着我伸手抓起它……
  “别碰它!”正当我向那把剪刀伸出手的时候,黎克突然大叫一声,一脚把剪刀踢到角落里。我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这东西绝对是个不祥之物,还是离它远一点为妙。”
  一整晚黎克都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言不发,心有余悸,当我疲倦地睡着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有另一个呼吸和心跳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安全。
  等待往往比经历本身更加让人不安,当我和黎克默默地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的时候,我们俩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不知道那个男人何时会再出现在我的身后。
  夜晚是滋生恐惧的温床,当场外的天空又一点点暗下来的时候,**近黎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冷,可是我却觉得安全。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6

“害怕吗?”他问我。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你呢?”我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墙上的挂钟又一次发出了锈迹斑斑的轰鸣,就好像提醒着我们某些事情的开始,我和黎克面面相觑,这是第二次被这个早已坏掉的挂钟吓到,黎克嘴角带着笑意。
  “现在,你还能笑得出来吗?”他问我。
  “你不觉现在笑很滑稽吗?”
  “我觉得我们这么严肃反而显得滑稽。”他站起来走到浴室里去方便,我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等待着。他去的时间让我感觉到很久,突然我觉得害怕,正在四下张望的时候,黎克出来了。
  “怎么这么久?”我看着他走到桌边,一只手背在身后,“你手上是什么?”
  他的眼睛被头发遮住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他的气息不太对劲。我站起来望着他:“黎克?”
  他一言不发地绕到我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抚摸我的脸颊,然后是我的头发!这举动很怪异,我不解地望着他,抓住他的手想把它挪开。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
  一个不属于黎克的声音猛然从他喉咙里冲出,我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突然用力攥住我的头发,举起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那手上握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剪刀,刀柄上缠着猩红的丝线!
  “嘿嘿嘿嘿!这么美的头发送给我吧。”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头顶,我感到后背就像被无数钢针狠狠地刺下。他举着剪刀向我的头发剪来,我猛一用力,把头发从他手上抽出。可是仍然被他剪下了一小绺头发。
  “黎克!醒一醒!”我一面躲避着失去心智的黎克的攻击一面大叫,企图唤醒他。
  “嘿嘿!这样一张脸你还满意吗?”黎克脸上毫无神采,只从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嘶哑的笑声。
  “不要跑!不要跑啊!把头发送给我吧!剪了头发做我的新娘吧!”
  他向我扑过来,我一把抓住他那只攥着剪刀的手。我们一起跌倒在地上,我踢倒了他,用膝盖紧紧抵在他胸口上,抓住他那只握着剪刀的手用力地在地上撞。直到他放开手,把剪刀丢在一边。
  黎克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望着压在身上的我:“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好像失去控制,抓着那把剪刀要剪我的头发,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站起来,伸手刚要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望着我身后大叫起来:“小心!”
  我猛地转过身,眼前赫然出现了昨晚那个男人极其狰狞的脸,这张脸上根本没有皮肤,所有的肌肉和经络都清晰地埋藏在一团团浓血之中,他的眼珠布满血丝,呈半球状突在眼眶外面,残缺不全的牙齿也暴露在外。
  这个男人向我举起手中的红剪刀,这时,房间里一道刺眼的光芒突然投射到他脸上,他惊恐地捂住脸,。原来,晃动的吊灯照到了桌上的镜子,光线反射到了这个人脸上。原来他害怕镜子。
  黎克立刻冲过去一把抓起镜子对着那个男人。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6

那个男人退到了墙角,黎克挡在我面前不让我看他的脸。这时,出人意料的,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捂着脸开始啜泣。
  “呜——”
  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哭,他的声音让我浑身发冷,**近黎克温热的身体,他把手伸到背后紧紧抓住我的手。
  “你哭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黎克俯身捡起那把红剪刀指着这个男人。
  “我害怕。”
  “怕什么?”
  “怕我自己!我想找回我的脸。”
  我的视线猛地转到墙上,那张脸就贴在那里,它在黑暗中显出无奈的表情,我的目光和它空洞的眼眶相接的一瞬间,意识好像被吸进了那个灵魂的隧道,看到了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的过去——
  暮色苍茫的小城,路上寂静无声,只有一个响亮的脚步声在一直不断地响着,那是一个女孩的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她美丽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散。就在此时,黑暗的巷口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嗜血的野兽等待猎物一样等待着这个长发飞扬的女孩慢慢走进他的狩猎区。
  “嘿嘿!小姐,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在女孩身边响起,她大惊失色,感到头发被人猛地抓住了,立刻尖叫起来:“救命啊!”
  剪刀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响着,女孩清楚地听到自己头顶上一丝丝纤维断裂的声音,随后头皮就变轻了,她恐惧又愤怒地摸摸自己的头顶。
  几分钟前还在随风飞舞的美丽长发如今已经握在别人手上。女孩的手摸到的是像收割过的麦茬一样参差不齐的发根,她的头如今已经变成了这样丑怪的田地,她已经无力去追那个剪掉自己头发的男人,只瘫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那个剪去别人头发的男人丝毫不顾身后传来的哭声,兴冲冲地钻进黑暗的小巷,将手上那一大束黑亮的头发小心地塞进包里。光线从前方射到他脸上,我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是那张粘在我房间墙上的脸!
  男人飞快地跑着,很快就消失在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路口,当他走进一栋房子时我才惊愕地发现,那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他走到房子东面的耳房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光线越过这男人的肩膀射进屋内,这是现在我的房间,隐隐约约的,房间里看起来放了很多东西。男人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拉上窗帘,当他打开灯的时候,我才发现桌子上、柜子上放了很多假人的人头,这些塑料头像的头上无一例外地套着一个个发套,长而直的黑发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是从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这恐怖的景象让我忍不住浑身发抖。
  男人嘿嘿地笑着打开桌子上的收音机,然后坐下,从包里掏出那一大束刚刚从女孩头上剪下的长发,小心翼翼地将发稍用皮筋扎好,然后拿出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起那束头发来。
  收音机里传出含混不清的女人的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7

听到这熟悉的乐曲,男人脸上露出一种游离现实的表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嘴里也跟着收音机哼唱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猛然间,房间内光线暗下来,《牡丹亭》的乐曲越来越响,当周围再次明亮,我发现那个男人已经坐到了戏台下面,只是,他的面容变得更加年轻。他如醉如痴地盯着台上扮演杜丽娘的那个女旦,眼中闪烁着痴狂的爱慕。
  台上正在演出“游园”,演员化了妆的脸艳若桃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木偶身上的钢线一样牢牢牵制住了这个男人。
  她轻轻抖着扇子,启口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茶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男人在台下托着腮看着她,仿佛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别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一出“游园惊梦”终了,演杜丽娘的女旦退场之后,男人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拿着一大束殷红的山茶花向后台跑去。他穿过布满灰尘的后台,往化妆室走去,这一段长而狭窄的路上挤了很多化了一半妆的演员,他们那上了油或粉的脸、戏服上那些闪闪发光的饰物在亮得刺眼的灯光下勾画出一个和现实完全脱节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里,什么样的鬼怪和圣贤都济济一堂,燥热的空间里弥漫着汗味、灰尘和他们身上化妆品散发出的油脂的酸味。可现在,当男人越过这一张张或怪异或美丽的脸庞时已经心无杂念,一心只想快点走到那间门上写着“主角”的化妆室。
  他轻轻地敲敲面前那扇用密度板裁成的、简陋的门。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立刻欢快地应到:“进来!”
  男人的心一阵狂跳,他推开门,眼前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华丽色彩让他感到头晕,这是一个鲜花的海洋、一朵用虚幻的财富换取的泡沫,尽管它在明亮的镜前灯下闪耀出奢靡的光辉,但,男人的眼光只停留在色彩斑斓的头面、水钻闪耀的首饰和戏服包围中那个小身影身上。
  已经卸了妆的女旦已经没有台上那种妖娆的媚态,她坐在镜前梳理着自己的齐腰长发,一面还斜眼望着站在身后的男人偷笑。
  “你刚才唱得真好。”男人憨厚地咧开嘴,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一边。
  “真的?”女旦的凤眼中流露出盈盈水光,她转过身望着男人,手里仍然不停地梳理着头发,“你说我哪里唱得好?”
  “这……我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心都要碎了。”男人结结巴巴地答道。
  “哼!”女旦装作嗔怒,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
  “怎么会呢?!我……我……”男人额上泛起细密的汗珠,焦急地辩解着。
  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女旦忍不住“噗哧”一笑:“逗你的,看你急得那样!”她轻巧地把手向后一递:“帮我梳头吧。”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7

男人赶紧接过女旦柔荑之中那把红色的木梳,轻轻地为她梳起头发来,他如痴如醉地望着面前如瀑布般乌黑发亮的长发,阵阵香气从那丝缕间钻进他的鼻腔,弄得他鼻子发痒。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男人陶醉地叹道。
  他帮女旦梳理完头发,将梳子递还给她。女旦将梳子放进梳妆台上的竹筒,又从里面抽出一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悠闲地靠在镜前,对着明亮的灯光修剪起发梢上的开叉,乌黑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变成了棕红色,男人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幸福的感觉在这炎热的夏夜紧紧地包裹了这个男人。
  本来生活可以就这样情趣十足地过去,可是造化弄人,这位可以将杜丽娘饰演得惟妙惟肖的年轻女旦很快在一次体检中查出患上了白血病。她的世界瞬间崩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变得憔悴不堪,连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这样,男人心如刀绞,他甚至怨恨上天不让自己和恋人的身体交换。
  接受了化疗之后,女旦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每天发现枕上有一大堆长发让这个曾经爱美如命的女孩惊恐万分。她像疯了一样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她无法接受自己没有头发的模样,尽管这个男人不断地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女孩每天死死地盯着病房外的一株挂满红花的山茶树,历数着自己最后美丽的日子,她的精神已经变得有些恍惚,竟然自说自话地坚信,当山茶花的花朵全都凋谢,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就像那已经掉落的头发一样无可挽回。无论别人怎么劝解,女孩都不愿意将自己从这个精神的桎梏里解放出来,眼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男人心如刀绞。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从春到夏,窗外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可是女孩总是叹息着:“秋天就要到了……秋天就要到了……”
  天气渐渐变得寒冷,可是窗外的山茶花依旧绽放得冶艳非常,似乎季节已经把这个生命从规律的转轮中除名。直到深秋,万物萧瑟,只有这一株山茶花仍然不依不饶地挺立着一树红花,带着它的生命和热情顽强地活着,也带给女孩生的希望。
  事实上,这棵树并不是什么生命力旺盛的象征,它的命运也逃脱不了时间的安排,只是每天晚上,总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树下忙碌,将一朵朵红色的山茶花粘在那已经枯萎的枝干上,勉强维持着它旺盛的假象。
  为了自己的头发,女孩每天失魂落魄。这个极其爱美的演员怎么也无法接受没有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美丽长发后自己的样子。当女孩终于同意试试戴上假发的时候,她已经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可是,当男人为她把假发套带上,并且把镜子递给她的时候,她只瞥了一眼自己的样子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发作。
  “假的!假的!!我看起来好丑!”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7

女孩疯狂地砸碎了镜子,扯下头上的假发,并且开始狂暴地摔东西。男人站在病房中央,心痛地任由她把东西一件件砸在自己身上,他没有闪躲,却下定决心要为女孩弄到一顶用真的头发做成的头套。
  女孩的病情在精心治疗之中一天天好转,可是男人却渐渐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昔日的恋人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的事情在世人眼中根本不足为奇,很多人都会在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遭遇病痛之后弃之不顾。可是,这个男人并不是那样一个寡情薄性的人,他的失踪,也并不是因为他承受不了女孩生病的打击。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人始终没有出现,女孩只有从他每天一封的来信中得知男人的近况,他在信中说自己去了遥远的南方,并且一年之后就会回来。女旦的心渐渐不再眷顾这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她心里始终认定这个男人是因为自己的病而离开的。
  她偶尔走出病房,来到那株始终不肯服输的山茶花前,可是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棵树上的秘密。
  一年之后,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解开头发上的皮筋。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面前的镜中,是男人平静的脸。
  “师傅,帮我把头发全剃下来,只是要小心,不要弄断了,我留着还有用呢。”
  原来,这个一年没有露过面的男人为了帮女孩做一顶真人头发做的发套,自己偷偷躲起来开始留头发,他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及肩背,他一直精心护理着这一头长发,因为在他心里,这头发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自己心爱的女孩,他为了她要好好保护这头发,让它们长得又黑又亮。
  剃光了头的男人很快把自己的头发做成了一顶精致的发套,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原先那个病房里早已物是人非。
  女孩的病情早就得到控制,回到了家里,尽管她还没有回到自己热爱的戏台上,可是却已经找到了新的恋情,早就把这个曾经对自己一片痴心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当男人带着他的发套来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长出了头发,并且剪成了流行的短发式样。女孩看到自己昔日的恋人,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她心里始终认定是他背叛了自己。
  “你还来干什么?”她冰冷的声音把男人的心撕得粉碎,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什么。
  “我……”男人拿着装发套的盒子的手在颤抖,他呆呆地盯着站在女孩身边的陌生男人。
  “你快走吧,我就要和他结婚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在男人的世界中响起,他手中的盒子掉到地上,用细密的发网套着的发套露了出来。
  女孩俯身捡起发套,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已经用不着这个东西了,而且,我也不再留长发了。”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也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呵呵!”男人一路拿着那顶发套傻笑着回到了自己家,他单纯的内心根本没有想到女孩会爱上别人,他的精神世界四分五裂。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7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开始在街头巷尾游荡,手中始终紧紧攥着那顶用他的恋情换取的发套,口中喃喃地哼唱着《牡丹亭》“游园惊梦”。人们像躲避游魂一样躲避着这个光头的男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痴痴傻傻。
  时间就在这样痛苦的难熬中过去,男人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是自己的头发做的假发套不够漂亮,才惹得女孩生了气,只要做一顶更漂亮的,她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于是,小城里就开始上演最初的那一幕。所有留着一头美丽长发的女孩都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接二连三地有女孩无缘无故地被人剪去了长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疯狂地收集着女孩的头发,他买来很多个塑料的假头,将每一个发套套在上面摆在家里,还编了号,他的房间渐渐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发套陈列室。
  现在,他默默地坐在桌边,精心梳理着自己刚刚获取的那束头发,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他将这束头发举过头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当发现那被灯光照成金红色的发梢有一些开叉的时候,男人赶忙拿起那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细细地修剪起来。
  “她不喜欢头发有开叉的……”他自言自语。
  这诡异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虽然他剪掉别人头发有着如此沉重的理由,但是他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别人。
  男人慢慢地修饰完了手中那束头发,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一圈,他挨个走到那些套着头套的假人人头前,数着:“一号、二号……”一直到第十,他呆呆地凝视着第十个发套,那是用从自己头上剪下来的头发做成的,他的第一顶发套。
  “嘿嘿……”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做的发套,“你看,又有一个新的了,你总该选一个吧?嘿嘿——”
  他的笑声传得很远,沿着阴暗的街道,一直飘到他经常在那里等候有长发女孩经过的小巷。在那里,那个刚刚被他剪去了头发的女孩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干。
  这个年轻自负的女孩一向以自己的外表为荣,这个傍晚,她本来和男朋友约好要一起去见对方的父母,因为化装打扮的时间过长,才铤而走险地选择了这条危险的小路来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遇到了传说中喜欢剪别人头发的那个疯子。
  女孩呆呆地坐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她颤抖的手移到自己头上,摸到了扎手的发根。
  “啊——”女孩猛然间站起来,双手捂着头开始在街道上狂奔。
  就这样,女孩的人生开始改变,她的这一段完美的恋情由于突然被“毁容”而告终。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之后,她听到小城里又出现了几起女孩被剪掉头发的案件,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她心里萌生。
  不得不承认,当一个女孩受到伤害之后,她的报复心理会强烈得不可想象,采取的手法也会残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7

又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同样的青石板路,同样坚决的脚步声,一个婀娜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微风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长而乌亮的头发,这瀑布般的黑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然也吸引了一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
  “又长又黑的头发,又长又黑的头发!”黑暗中的男人发出兴奋的粗喘,他焦躁地等待着这个猎物靠近。当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就越来越快。闻到了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了!男人猛地伸出手臂……
  奇怪的是,这个突然被袭击的女孩并没有奋力反抗,男人的手刚一抓到她的发梢,她的头发就松松地从头上脱落下来,全部被他抓在手里。
  男人愕然地盯着手上的假发套,面前出现的是女孩光溜溜泛青的头皮。
  “这……你……怎么?”
  女孩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怨毒的眼光像利剑一样射向这个曾经剪掉自己头发,也剪掉了自己幸福的男人。
  男人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扔下假发撒腿就跑,女孩紧随其后,两个人在仅一人宽窄的小巷子里拼命地奔跑。
  “你逃不掉的!”女孩一边追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她尾随他来到了家门口,当男人惊恐地靠在门上的时候,她用衣服裹着手打碎了窗子上的玻璃爬进屋里。
  看到房间里满满的发套,女孩虽然有些恐惧,但是这小小的害怕已经被愤怒挤得没有位置。她双眼血红,像一只把猎物逼得无路可退的母狮一样一步步靠近男人,扭曲的脸使得男人不得不恐惧地捂住眼睛。
  “你要干什么?!”他绝望地哭喊着。
  “干什么?!哈哈哈哈……”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她环视了房间里所有的头套,不知道其中哪一顶是用自己的幸福换来的。如果不出意外,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她本来应该站在新婚的殿堂里享受亲友的祝福才对。
  “你为什么要剪掉我的头发?现在你应该付出代价!是你毁了我,或许还毁了更多的女孩,我要为她们、为我自己,报仇!”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向男人扑过去,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画面的最后惨不忍睹。
  我看见癫狂的女孩将男人绑在床上,用他惯用的那把手柄上缠了红丝线的剪刀一点点划开男人的脸,最终,将他的整张脸皮揭了下来!
  男人痛得浑身痉挛,就像一只在开水里挣扎的蠕虫一样狂乱地扭动,做出种种骇人的奇形怪状。他的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有的肌肉和经络都清楚地暴露在外,包括眼珠和牙床!血溅得到处都是,可是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之中,女孩浑身血污地踩在男人身上站起来,双手拎着那张脸皮,像在进行一个宗教仪式一样将它贴在墙上。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8

“呵……”女孩神经质地发出一连串笑声,她在房间里乱走,把所有的发套都打翻了,又从满地的头发中捡起一顶歪歪斜斜地套在自己头上。然后又拿起另一顶,套在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头上。
  “你不是要头发吗?给你!”女孩眼中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可惜,那个男人已经看不见了……
  有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起来:“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啊?”我才从恐怖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转过头看看黎克,又看看面前墙上那张脸。
  突然间,空洞的眼眶中渗出一滴清澈的液体,他哭了。
  了解了这个男人的故事,我心里的恐惧已经渐渐被怜悯所取代。我慢慢走到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男人面前,蹲下问他:“你很想找回自己的脸吗?”
  他无声地点点头。
  于是,我爬到床上,从墙上揭下那张脸皮,然后走到他面前。男人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我手上的皮肤,当我把它凑近他的脸时,他没有闪躲。
  “这就是你的脸。”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皮肤贴在他模糊的血肉上,尽量将它抚平。很快,男人的脸就变得不再狰狞,那张皮肤似乎瞬间就粘合在他的脸上,生长得完好无损。
  他却始终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然后慢慢站起来望着我:“谢谢!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抚摸过我了。”
  男人拿着他的红剪刀向门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守候在巷口剪别人的头发,为自己心爱的人积攒发套,我只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到我的生活里来。
  秋雾弥漫的街道上,也不知是谁家传来“游园惊梦”的乐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茶縻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阳光正一点点探出头来,它最终会冲破这所有的雾霭,用光和热抚慰每一颗受伤的心。门口的街道上又传来叫卖豆浆的声音,浓郁的豆香四溢,黎克望着精疲力竭的我:“要不要喝?”
  啜饮着加了很多糖的豆浆,身边坐着一个愿意保护我的人,我的感觉竟然是如释重负,仿佛世界上任何的恐惧和无奈都不会再光顾我。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8

6,咬痕
  天气一天天变得寒冷,我的房间却一如既往地温暖,就好像季节从不在这里做任何节律性变更。现在白天变得更加短暂,日照也更加晦暗不明,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感到害怕。即使是白天看起来很平常的事情,换成晚上发生就变得古怪。
  一天半夜,我被颈上突然传来的一阵刺痛疼醒,打开灯拿起镜子,我发现疼痛的地方有一个肿块,看起来挺严重,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咬的。
  “你脖子上是什么?”
  次日,黎克发现了我脖子上的这个红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我低下头看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的。”
  “我看看。”他凑近用指尖触了一下,“疼吗?”
  我摇摇头。
  “奇怪,我看起来怎么像是人的牙印?”
  我抬起头惊愕地盯着他,随后又拿起镜子仔细端详一番,果然像他说的那样,看起来真的很像人的咬痕。
  “怎么可能?”我虽然在冒冷汗,嘴上却故作轻松。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四下端详着我的房间,“这个房子的历史肯定超过一百年,房子老了,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但是我想我已经见识过他口中所谓“不干净的东西”。
  傍晚,带着一身的汗水和灰尘从外面回来,我一心只想好好洗个澡。不知为什么,脚下涂了暗红色油漆的木地板像是松动了一样“吱吱”作响。到底是老房子,尽管可能曾经加固过多次,但是毕竟经不住岁月的侵蚀。
  龙头里的温水“哗哗”地流进浴缸,热气升腾在这间小小的浴室。水蒸气很快给镜面猛上了一层白雾,我撩起水泼在镜上,在水流落下的瞬间看见一个分外清晰的自己,也看到颈上那个青紫色的伤痕,脑中突然出现黎克的话,他说得没错,这个伤看起来真的很像人的咬痕。当红肿渐渐消退,两排牙印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当我望着镜子出神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已经漫了出来。我手忙脚乱地关掉龙头,将手伸进水中想拔掉浴缸塞放掉一些水,可是手刚一碰到水面,就触电般缩了回来。水实在是太烫了。
  我检查着被烫红的皮肤,手上的那一片红色突然消失了,两排紫色的牙印慢慢地显现出来。我惊愕地盯着自己的手,明明是被烫伤的,怎么会有牙印?我再也无心洗澡,走出浴室。
  我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发生在我身边。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8

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水声,睁开眼睛,发现浴室里的灯亮着,被灯光渲染成橙色的水蒸气正从那扇门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地板上积满了从浴室里流出来的水。
  我赶紧爬起来冲向浴室,视线穿过浓厚的白雾,我看见浴缸里躺着一个人!他靠在水里,脑袋歪向一边一动也不动。水龙头里源源不断地淌出热水,它们从已经溢满的浴缸流到地上。从冒出蒸汽的程度来看,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可能达到了沸点。
  我不知道浴缸里的人是谁,只能冲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大叫:“快把水关掉!”浴缸里的人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我只能踩着满地滚烫的水走进浴室,来到浴缸前。
  这是我才看清,浴缸里躺着的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浑身赤裸地躺在充满热水的浴缸里,最可怕的是他浑身上下已经被烫得起满了燎泡,浑身浮肿,他肿胀的脸看起来已经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
  我伸手想关掉那不断冒出开水的水龙头,可它丝毫不起作用,水仍然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浴缸里的水就像被烧开了一样沸腾,根本没办法把手伸进去放水。就在这时,浴室的门突然之间猛地扣上了。
  “砰!”我回过头,门已经被关上了,外面的锁发出咯啦咯啦两声,好像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我惊惶失措地跑到门后想撞开它,可是这扇实木大门实在是太沉重了,我用力撞在上面,却丝毫没有撼动它半分。
  室内的空气热得让人无法忍受,我感觉到自己就像在蒸笼里,血液越变越热,不断地向头顶膨胀。很快,我的脸就胀得通红,神志也不清醒起来,如果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很可能会缺氧而死。
  我拧开洗脸池上的水龙头,用冷水泼脸希望借以保持清醒,就在此时,面前的镜子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我惊恐地回过头,刚刚泡在浴缸里的那个男人现在居然站了起来,他已经被烫得体无完肤,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感到心脏已经扩大到整个胸腔,身体被恐惧吞进了无底的深渊。我呆呆地看着他。
  “嘻——”男人那肿胀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然后伸出双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他并没有用力,但是那被泡皱的皮肤以及极高的体温让我感到阵阵恶心,我拼命挣扎,但是又不敢用手去碰开他那双起满燎泡的胳膊。正当我想要掰他的手指时,他突然侧着脸狠狠地咬了我胳膊一口。
  疼痛一下子传入大脑,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松了手,我又跑到门边想打开门,可是背后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嘻——”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就响起在耳边,我不敢回头,拼命地撞门。可是肩膀上随即又传来一阵剧痛,他从后面扑过来死死地咬住我的肩膀不松口!疼痛让我愤怒起来,我回过头,用力将他推倒在地上。
  男人跌坐在很滑的马赛克地板上,沉重的身体根本无法站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奈地晃动着四肢,把周围的水拍得啪啪作响。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似乎再也没有攻击的意图。而我也已经筋疲力尽,龙头里的水仍然哗哗地流个不停,室内的温度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我浑身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坐到地上,由于缺氧,越来越渴睡,虚幻中我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过去——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9

第六章咬痕(中)
  光线明亮的房间,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甜甜的奶香。窗外的风轻轻拂动着白纱窗帘,也抚慰着窗台上娇柔的雏菊。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刚刚迎来新生命的家庭。
  房间中央摆着一个竹制的摇篮,一个中年男子正逗着着摇篮里的婴儿玩。
  “宝宝,叫爸爸!叫爸爸!”他不厌其烦地对婴儿重复着这一句话,手里还不时地摇晃着一个色彩缤纷的铃铛。摇篮里的婴儿对他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似乎她已经听懂了爸爸的话。
  “你又逗她,呆会儿哭了你哄!”年轻的母亲走进房间,嗔道。
  “不会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的时候我认出了这张脸,就是浴室里的那个男人!
  “我女儿最乖,从来不给爸爸找麻烦。”
  他的妻子不屑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孩子的笑声充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我感到愕然,这样温馨和谐的气氛是怎么腐化变质,最终成了今天的模样?
  光线逐渐黯淡,当它又亮起来的时候,这个家庭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此时,男人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他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手中拈着一张信纸,气氛已经不像原先那样温馨,充满了萧瑟之气。
  “爸爸!”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外一直飘进房间,这声音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男人的心,他抬起头望着放学回来的女儿。
  “爸爸,你怎么了?”小女孩看出父亲神色异常,担忧地问道。
  “你妈妈……走了。”男人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女儿,只见上面简短地写着:“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女儿愤怒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刚想往窗外扔,却被男人一把抢下。
  “爸!妈妈都不要我们了!你还留着这个有什么用?!”
  男人欲哭无泪地望着女儿,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明白,当自己的妻子只留下一张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写的字条离家出走的时候,那种悲苦的心情。
  “爸,”女儿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别难过了,从此以后我们俩一起过,我保证永远都不丢下你,好不好?”
  望着女儿天真的脸,男人心里重新升起了希望,为了眼前这个小东西,他下定决心,要加倍地努力,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从此男人开始发奋,每天拼命地挣钱,他的身影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家里。女儿几乎很少见到父亲,唯一能证明他还在关心自己的就是枕边常常出现的零花钱。
  这个女孩就在这样缺乏家庭关爱的环境下渐渐长大,和同龄人相比,她手头总是有充裕的钱,她使用的文具也总是最好的。然而每到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女孩就会感到无比失落,因为伴随在每个孩子身边的家长,她却没有。
  女孩变得越来越孤僻叛逆,她性格的古怪程度和自己父亲财产的增加成了正比。她的学业渐渐荒废了,并且还结交了很多社会青年,她开始逃课、打架,出入舞厅和酒吧……她渐渐将自己的灵魂放逐到堕落的边缘,因为在她心里,自己早已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儿。
 
  这是一个阴雨霏霏的下午,男人突然回家要取一份重要的文件,当他打开门的时候,闻到家里有一种异样的气味。这个时候女儿应该在学校上课,男人不以为意,走进卧室取走了文件,临行前,他打开浴室的门想方便一下。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9

就在他开门的瞬间,里面的女儿慌乱地站起来。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散落在马桶周围的锡纸和针筒。这情景一目了然,女儿在吸毒!
  这位父亲的世界一瞬间崩塌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建立起来的“幸福”竟然一下子消失殆尽。这么多年来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功,全都变得一钱不值,原因是,自己生活的动力——她的女儿,已经堕落。
  “爸……”女儿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
  一记清脆的耳光在这间小小的浴室响起,女孩委屈地捂住红肿的脸,眼中盈满了泪水,眼神却毫不示弱。
  “你凭什么打我?!”女儿理直气壮地吼道,“这么多年来,你管过我吗?!”
  现在轮到父亲哑口无言了,他原先以为女儿一定能理解自己奔波劳碌的苦心;他甚至还以为女儿会为有自己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可是在他奔波劳碌得这段时间,他没有注意到,女儿这棵幼苗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并且开始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生长。
  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受到极度打击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女儿惊愕地看着父亲的反应,开始害怕起来:“爸!你怎么啦?”
  男人失声痛哭,他扑过去紧紧抱住女儿的双腿,泪水浸湿了女儿的裤子。他的举动吓坏了女孩,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拼命地想把爸爸扶起来。她望着父亲已经头发稀疏的头顶,第一次意识到爸爸的老迈和沉重。
  “爸!你别这样!我不吸了还不行吗?求求你了,爸!快起来!起来啊!”
  这是女孩第一次答应父亲戒毒。
  事情往往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管当时下了多大的决心。当女孩踏入戒毒所接受治疗的第一夜,她痛苦得几乎情愿去死。服药后的不良反应让她上吐下泻,工作人员不得不用皮带将她绑在床上以防止她撞墙。她一整夜都在狂叫,叫的内容竟然是:“爸!我恨你!”
  男人在家里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以为女儿会信守承诺戒掉毒瘾,然后回到家里。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女儿打伤了看守从戒毒所里逃走了!
  身心俱疲的父亲放弃了工作,开始穿梭于大街小巷寻找女儿的身影,他四处打听吸毒者可能聚集的场所,天桥下面、公园里……他四处寻找,希望有一天能把女儿找回来,希望他们的生活都能够重新开始。
  可是,寻找的日子似乎永无止境,女儿始终没有出现,男人不知道她究竟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他仍然怀着一线希望,不论刮风下雨,都在不停地寻找着。
  有一天,他得到一个消息,有人发现了一群吸毒者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室里聚会,当这位父亲赶到时,那群人已经被警察喝令排成一队走上警车。在这长长的像从地下钻出的幽灵的队伍中,他看见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
  这位憔悴的父亲愣在那里,浑身像被冻僵一样。他看着走过自己面前的那一个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看着其中自己的女儿。他们曾经都是一些好孩子吧?是什么把他们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惜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前程?突然之间,在他眼中,这些孩子都变成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全都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指责他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没有时刻陪在他们身边。
  “爸爸!我恨你!”
  男人疯狂地驱赶着脑中的幻觉,可是耳边的叫声越来越响亮。他痛苦地抓住鬓角的头发。
  “爸爸!我恨你!”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9

他泪流满面地跪在已经开走的警车扬起的灰尘之中。可是在那铁栏杆筑起的囚车窗后,并没有一双充满悔意的眼睛看这个忏悔的父亲一眼。
 
  男人最终在强制戒毒所里找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竭力控制着悲痛和绝望,他尽心尽力地以一个充满希望的形象出现,他想尽办法企图唤醒女儿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儿的情况似乎好转了,她的眼睛里重新有了活力。这一切都给了男人一丝慰藉,他在期待着女儿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期待着一段新生的开始。
  那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早晨,男人几乎一夜没睡,他满心欢喜地准备了女儿喜欢吃的饭菜,一大早就赶到了看守所,这是女儿出狱的日子。他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个崭新的女儿。
  冰凉的灰色牢门打开了,女儿走了出来。她那双已经变得世故的眼睛扫在父亲身上,让他浑身一冷。他走到女儿面前,伸出双手将她揽进怀里。
  “孩子……”父亲已经泣不成声,可是从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女孩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她那么瘦,那么僵硬地任由父亲搂着自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回到家里,男人忙着张罗一切,而女儿始终一言不发地坐着,四下打量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家。
  “爸。”
  男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突然听见客厅里的女儿叫了一声,他手中的碗一下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爸!”女儿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又清清楚楚地叫了一次。
  男人走出厨房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等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不会再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他径直走向女儿,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怎么啦?孩子。”
  “没什么,只是想叫一声。”女儿的眼中也翻滚着泪,“好久……好久没叫过这个词儿了。好像都口生了。”
  那一天,男人和他的女儿聊了很多很多,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已经被重新点燃。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诱惑,除非生活在真空的世界里,否则你就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欲望的陷阱,无法自拔。
  当这个男人满心欢喜地计划着新生活的时候,他不知道,他一直憧憬着的未来早已在他一开始的疏离之中灰飞烟灭,他本以为终有一天自己将过上的那种幸福生活,再也不会到来。
  女儿经常在街道上游荡,在那里,她又遇见了曾经熟悉的面孔,想起了吞云吐雾的快乐、思念着飘飘欲仙的感觉。最终,她还是禁不起诱惑,再一次接过了魔鬼递来的毒苹果。
  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她开始偷父亲的钱。起初,父亲对此不以为意,以为不过是自己大意把钱弄丢了。可是,随着数量的增加,他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担心自己最怕的事情再次发生——女儿复吸了。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9

到了炎热的夏天,女儿仍然没有换上短袖衣服。一天傍晚,父亲从外面回家的时候,给女儿带匾惶跗亮的连衣裙?
  “试试看吧?”父亲将裙子递给女孩,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不要!”女孩顽强地推拒。
  “为什么?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父亲已经有些恼火,他预感到事情可能正像自己猜测的那样。
  “我不穿短袖!”女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软弱,怯懦的眼睛不敢直视父亲。
  “你不穿短袖!?”父亲愤怒地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不顾她死命地挣扎。
  “你为什么不肯?是不是因为这个!”他用力一扯,女儿上衣的袖子被整个扯了下来,露出胳膊静脉处那一大片青紫的针孔。
  这丑陋的伤痕像恶魔般寄居在女儿的胳膊上,也寄居在她的灵魂深处。它仿佛正肆无忌弹地嘲弄着男人的失败。
  “哈——哈哈哈哈……”失败的父亲突然爆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他松开女儿的胳膊,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他的神经经受不起这样巨大的刺激,已经完全损坏了。
  看到父亲异常的反应,女孩觉悟到什么,她呆呆地望着父亲:“爸,你怎么啦?”
  然而,在这个癫狂的男人眼中,自己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女儿的形象,而是一个浑身血红的恶魔,它正紧紧抓住自己的女儿,将她拖向地狱里无数舔着火舌的血盆大口。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女儿,突然向她猛扑过去,嘴里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把女儿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
  他抓住了女孩,狠狠地冲着她的脖颈咬下去。女孩极度惊恐地尖叫着,父亲的牙齿深入到她的皮肉,她意识到父亲可能由于受到过于强烈的刺激变疯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叫着:“爸爸!是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父亲松开口,牙齿上沾满了鲜血,他定睛望着面前的女儿。
  “孩子……”他似乎暂时清醒了,流着泪抚摸着瑟瑟发抖的女儿的脸颊。
  “爸,你先坐下,”惊魂未定的女儿扶着父亲坐到椅子上,自己拿出医药箱给脖子上的伤口止血。父亲的突然失控给了这个女孩沉重的一击,她突然意识到如果父亲跨掉,那么自己的生活将会变得不可想象。她那虚弱的肩膀根本没有能力担负起这样的重担。
  父亲彻底丧失了神志,他总是若有所思地笑着,眼睛有时盯住一处凝视整整一天。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哼着儿歌。无论女孩怎么呼唤他,他似乎都不会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来。
  “我女儿最乖……从来不给爸爸找麻烦……最乖……最乖了……”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49

他嘴里时常念叨着这一句话,每当看到父亲失神的样子,女儿心里就只有深深的愧疚,当这种痛苦渐渐锐化到不可回避的时候,她选择了更大剂量的毒品来麻醉自己。
  父亲现在偶尔会发病,每到发作的时候就会像疯子一样咬人,女儿的身上经常被咬得伤痕累累,她为了能够让父亲镇定下来,竟然开始给他注射掺了毒品的镇定剂。
  日子就这样在地狱的烈焰中煎熬着度过,渐渐地,女儿手头的钱花光了,父亲所有的积蓄也用尽了,这个家变得一贫如洗。
  一个夜晚,当女儿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浴室里的灯亮着,地板上已经积了不少的水。她冲进浴室,发现父亲坐在浴缸边发呆,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放出滚烫的热水。
  “爸!”女儿淌着满地的水走进去想关掉水龙头,可是,当她赤裸的胳膊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又刺激了他。他突然一把攥住女儿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吼道:“就是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你还我女儿!”
  他张开嘴,一口咬在女孩的胳膊上。女孩痛得尖叫,用力推了父亲一把,他被头朝下推进了积满热水的浴缸,温度极高的水立刻将他的皮肤灼伤,当他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被烫得浑身燎泡。样子看起来极其狰狞。
  女儿惊恐地向门口跑,可是却被父亲一把抓住了头发,他狠狠地咬在她肩膀上……
  这熟悉的画面让我的意识渐渐有了感觉,我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情景,难道这个男人把我当成了他的女儿?
  女孩好不容易挣脱了父亲,冲出门的时候把浴室的门关上了,而且还在外面把门反锁。
  男人在浴室里拼命撞击着那扇沉重的门,却毫无用处。女孩惊恐地用桌子抵死了门,生怕发狂的父亲会冲出来把自己杀死。渐渐地,浴室里没有了声音,女孩试着呼唤父亲,却无人应答,只有哗哗的水声和水蒸气源源不断地从门缝边钻出……
  “爸!关掉水龙头!”女孩惊慌地大叫。她不敢贸然打开门,可是如果任由滚烫的水这样流淌,父亲很可能会在浴室里缺氧而死。女孩手足无措,最终靠在门边号啕大哭起来。她害怕负任何责任,也害怕自己的父亲会就此死去。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浴室的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蒸气中,根本看不见父亲,直到水雾渐渐淡了,她才隐约看到浴缸中躺着一个人——她的父亲。
  女孩瞪大双眼慢慢靠近,可是,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超过60摄氏度的水温中呆这么长时间,他的身体早就被烫得体无完肤,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女孩第一次见到人的尸体,而且,竟然是自己父亲的尸体!她望着烫得满身燎泡的父亲,双脚一软,也顾不得关上那仍在流水的龙头,连滚带爬地出了浴室。
  “我杀死了爸爸?我杀死了爸爸。”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50

 她喃喃自语,颤抖的手在黑暗中打着了打火机,让邪恶的红色火苗渐渐融化了锡纸上的那些粉末,当她把药剂推入自己蓝色的静脉的时候,脸上慢慢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感觉到身体正在失去重量,慢慢地上升,升到了天堂,在那里,她的父亲微笑着等着和她继续寻找他们最终的快乐生活……
  一滴冰冷的水珠猛然落到我额头上,然后又顺着我的鼻子一直滑进嘴里。我睁开眼睛,浴室里的灯光已经熄灭,水蒸气也消失了,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马赛克地板上,四周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我浑身脱力,只能抓着洗脸池的边缘慢慢爬起来,浑身透湿冰冷,然而呼吸却变得异常轻松。
  我知道,那个男人抱着一颗勇敢的心跳入开水,当时,在他眼中,那并不是致命的澡盆,而是能够挽回自己女儿的烈焰。为了能救回女儿,他不惜让自己被烈焰灼烧得千疮百孔。
  如果他们能在天堂相遇,相信那个女孩最终应该会对自己的父亲说一声:对不起。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50

(七)红舞鞋
   
    经历了这场事故后,我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弱,不得不在床上一直躺着,恢复体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飘落白色的精灵,一片、两片……不经意间外面已经变得这么寒冷,那些有着复杂形状的雪花一旦落到泥泞的大地上,美丽就荡然无存,只有关于曾经纯洁的记忆还停留在滑落的瞬间。

  “下雪了?”我好奇地凝视着窗外,可地面是潮湿的,雪根本无法留住,很快就融化了。窗子上结满了漂亮的霜花,有人在外面轻轻地敲打着它。

  我打开窗,黎克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难得的红晕。

  “你还在睡啊?懒虫。”

  “啊——”我闲适地伸了个懒腰,把手伸给他。

  “进来吧。”

  黎克抓住我的手,并没有用力拉,就轻轻地爬上了窗台,跳进房间,依旧在我的窗台上留下了脚印。

  “要是房东在你就惨了。”我一边笑一边走进浴室洗漱。当我出来的时候黎克正托着腮坐在“比丘兰”面前发呆。

  “花长得不错,你经常哭吗?”黎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弹弹“比丘兰”的叶子。

  “我从来没哭过。”我纳闷地回过头,发现他正盯着比丘兰,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来没给花浇过水。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50

“没道理啊,如果没有咸水,花不可能长得这么好。”黎克托着腮说。对了!任何植物这么长时间不浇水都不可能继续活着,这盆花……?难道有人每天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用眼泪浇灌它?我好奇地看着那盆花,记起了刚刚得到它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我定睛望着黎克,可是现在在他的身后根本看不见什么白色的影子,他就是他,坐在那儿,带着温暖的笑容。

  “你在看什么?”黎克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到他面前。他的手掌冰冷,皮肤很硬,手心微微出着汗。他仰面看着我,眼睛罩在头发的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见两点微光,像暗夜里微弱的星辰。

  “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我突然开口说到。的确,自从他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那一天起,我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时常出现,有时给我带来快乐,就像一个浅灰色的影子,可是他究竟是谁?他住在哪里?他有什么样的过去……这一切我一无所知。

  “你觉得这个重要吗?”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唇边,一股热流从他干燥的嘴唇传递到我的掌心,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很快就要到二月中旬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我佯装不明白他的暗示,转过身去靠在窗台上。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几天前我对你说的,你还记得吧?”

  “你是说……?”我盯着他,耳边却还回响着那天他的声音——我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想保护你,可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

  “还要我再说一遍?”他盯着我的眼睛,我的脸正不知不觉地发热,我抬起头望着他笑了。

  “我知道——我明白。”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突然感到背后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und 发表于 2010-10-3 14:50

“怎么了?冷吗?”他顺势将我揽入怀中,可是我现在却已经没有了心情,我隐约感觉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们俩以外,好像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晚上,静静地躺在床上,窗外的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湿润的地面已经被冻得冰冷,雪一层又一层地将它覆盖,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纯净。仿佛时间所有的嘈杂和肮脏都暂时被这雪白的精灵掩埋。

  我睡得异常香甜,可是梦神仍然不肯停下他的脚步,他抓住我的灵魂,充满预谋地把它按进一个又一个充满了痛苦和悬念的梦境。

  我的意识化为无数个片断,疯狂地在每一个画面中穿梭。我看到了黎克,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白色影子,当我正要叫他的时候,那个影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那个女孩伸出双手紧紧扼住我的脖子,我回过头,可是她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摇曳在风中的比丘兰,失控地生长着它的叶和茎。这一系列毫无逻辑的画面迅速地翻转在我的脑中,我气喘吁吁,热汗淋漓地从其中挣扎着回到现实。

  就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看见放着比丘兰的窗台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她用无限哀怨的眼神凝视着窗台上的那盆比丘兰,眼中不断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到植物的叶子和花上。

  女孩离我是这么近,近得让我不得不说服自己这不是幻觉。就像上一次她出现在天井里一样。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可是那种强烈的恐惧感让我根本无法假装。

  女孩“嘤嘤”地啜泣着,眼泪不断地滴落在那盆比丘兰的叶子上,现在我终于发现了它长得旺盛的秘密。

  “不要哭了。”

  我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很古怪,就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女孩转过脸,借着窗外射进来的雪光,我看到她另一侧的脸像摔过一样血肉模糊。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的时候就显得更加恐怖。

  我们安静地对视,这女孩的眼神忧郁得让人心酸。她突然向我伸出手,惨白的雪光描绘出这只瘦骨伶仃的手臂,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抓住这只手的渴望。我从床上坐起来,越过我们之间那似乎不可逾越的距离,将手掌摊开,接纳了她。

  她的手指竟是如此的纤细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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