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5 21:49

(完结)步微澜的《何欢》。。。推荐!现代文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3-5-19 01:09 编辑

想过平静而平凡的日子而不可得的,从痛苦和磨砺中破茧重生的黑道大哥/矿业大亨和4个女人的故事(别误会啊呵呵,4个女人代表不同情感,啊哈哈。。。)

现在发现了,这个作者的书也是品质保证。

作者停更2年以后又开始勤快的复更了!

晋江上连载的,进V以后的章节都要俺手动截图搬过来了,为了保护作者作品版权,我就加个限制吧,本论坛滴兄弟姐妹们才能看到{:4_307:}



文案:

曾谙当年月,莫道旧日欢

沈昕迪(沈庆娣):
有一个人,耗尽了所有,只为让你更坚强;
有一个人,当你冲锋陷阵时,爱与守护的力量,始终伴你左右;
有一个人,也许你从未有机会回望一眼,可她的目光从未离开你一秒;
有一个人,从不曾把这些话对你倾诉,但愿相信,依然感恩,直至陪你至地老天荒。
可姜尚尧,这个世界真有地老天荒,此情不渝吗?



狗血天雷的虐恋情深。
只是一篇小言,不是圣经;描写的是人,不是圣人,更不是神。是人就会有人性有私欲、有缺有失,所以这里面所有人都不完美。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黑帮情仇 虐恋情深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昕迪姜尚尧 ┃ 配角: ┃ 其它: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5 21:50

我承认,是被作者日记部分的文字打动,呵呵,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5 22:13


何欢

作者:步微澜





楔子


借着窗外的白光,沈昕迪能看见对面老平房的屋脊被雪一格格淹没。窗户透风的边隙早几日前已被她拿塑料布糊实了,连外面的风声也听不见。屋里干燥的空气中残存的酒香、暖气片上的桔子香隐隐浮动。。
  冷冷的街灯熄灭,转瞬已近凌晨。再过一会,背脊上铺满雪的第一班城铁将会呜呜从屋后驶过。沈昕迪对着几上翻倒的空酒杯楞了好一会神,才发现这样的时月很久了。人事转移,四季嬗递,似乎皆与她无碍。。
  她仅只是活着。。。
  宿醉与困倦一层层浮上来,脑子越发混沌。沈昕迪拿脚尖点点沙发另一头的周钧,他不乐意地呜咽了一声,翻身向里,一边臂膀却耷拉下扶手。她再次踢踢他屁股,对方往里挪了一寸,她这才伸直两条长腿,将堆成一团的大被子扯上来搂紧了自己。。。
  老式的居民楼,隔音很差,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数部车疾驰而至,楼下接二连三传来的车胎摩擦积雪的声音划破凌晨的静谧,沈昕迪懵懵然意识到随后而来的沉重而有序的脚步声在二楼过道停下。突来的静默,她心头一悸,整个人缩起来,手攥紧被角。。。
  四周除了周钧细微的鼾声,一切几乎凝固。像是经历恒久,她缓缓松开指间的被子,敲门声却无意外地响起。。。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无论是第六感抑或是两年来在梦里萦绕不去的熟悉的脚步声,她知道敲门的是谁。。。
  她逃离了两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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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如果不开坑的话,没有压力,我会永远地倦怠下去。
所以,如果我又懒惰了……就使劲地挥舞你们手上的鞭子吧!!!

PS:一个字存稿也没。内牛……


第1章


一九九八年 冬。。
  闻山改县为市的这天下午,新建的人民广场上锣鼓喧天。与广场一墙之隔的闻山中学的某间课室内,沈庆娣皱着眉头,竭力在高音大喇叭的轰炸中捕捉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话音。。。
  
  余老师说话时明显比平常多用了些中气,两鬓青丝微颤,她很是无奈地停顿一下,侧目向窗口数秒,低头拿出了一份名册,咳嗽一声,重新开口。。。
  这一次,沈庆娣听清楚了。“……闻山县、闻山市中学作文比赛获奖名单:一等奖,闻山一中高二二班姚雁岚……”虽然是预计的结果,可她在赛前仍有些许侥幸,希望高二那位学姐因为什么缘故没有参加,又或者,这一次,她能比姚雁岚略胜一筹。数秒前的紧张一分分消散,心落入实处,她呼出一口长气,难掩脸上的失落。。。
  余老师目光投向课室最后,停驻在她身上,与以往一般,骄傲、鼓励,殷殷期待。“二等奖,闻山一中高一一班、沈庆娣。”。。。
  课室所有同学回过头来,毫不惊讶地、瞬即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其中夹杂着善意的嘘声。
  
  “沈庆娣同学请上台领奖。”余老师大度地忽略后排男生们的嘘声,微笑着说。
  
  二等奖而已,并列的有好几个,与一等相比只是一步之差,可对她的意义差同天地。沈庆娣勉强一笑,站起身,抬脚准备往过道迈步。接着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桌角,桌子剧烈的晃动中,她第二次站不稳,手中狂乱地想抓住什么,“啊……”,下一秒,手掌心火辣辣的痛起来,半边脸已经贴住冰凉的水泥地板。。。
  一切只是几秒钟事,教室里旁观的人几乎都楞怔了,在沈庆娣那声尖叫后才回过神。余老师急步往教室最后方走过来,最前方几排的同学直起身回头张望,沈庆娣顾不得教室低声嗡嗡里隐隐有人捂嘴偷笑,她一手接住隔壁桌探出的胳膊,另外一只绽开皮渗出血的手握住桌腿勉力站起来,接着,又一个屁股墩坐倒在地板上。。。
  她的两只鞋带被绑在一起了。。。
  “姚景程!”
  哄笑声中沈庆娣羞怒难忍,恶狠狠地瞪视着她的前桌,眼珠几欲喷出火来。姚景程伏在桌案上,背对着她,肩膀抽动明显仍在幸灾乐祸地笑着。。
  “姚景程!”沈庆娣再次吼出声,想骂句什么,终究还是开不了口,只把脸憋得通红。余老师已经走到她面前,一手扶起她,然后凛目问:“姚景程,站起来,是不是你做的?”
  
  那家伙倒是老实,拖拖沓沓地踢开座椅,垮着肩膀怏不拉唧答了个“是。”
    
      罪魁祸首被班主任提进教务室谈心,沈庆娣从医务室出来已经到了放学时间,她去找余老师拿奖状时,本是耷拉着脑袋一副认罪模样的姚景程趁余老师接电话的当口呲牙咧嘴地冲她一笑,气得沈庆娣拿着奖状包扎着纱布的手直抖,“贼眯眼”她做个口型用济西的方言骂了一句,立刻转身跑出教务室。
  她初一便与姚景程同班,类似的亏吃过无数次,每次以为学精了,下一回他又有新花样。刚才余老师说话的时候,他躬身伏在桌下良久,本应该提高警惕的她心思全在得奖名单上,结果又被他恶整一次。沈庆娣气闷地往初三年级部走,心下郁结难解,姚景程自三年多前成为她的煞星,而他姐姐姚雁岚……她看看手上的东西,苦笑一声,将奖状和奖品全部揣进书包里。
  读初三的妹妹爱娣不在。下午课间休息的时候爱娣来问她拿自行车钥匙她就该知道的,今天县里热闹,那丫头满脸雀跃地等着放学疯玩。她再三叮嘱爸爸今天出差回来,要乖乖的,早早回家,不要给妈妈添乱。这些对爱娣全然无用。
  庆娣脑中晃现清早妈妈说爸爸晚上就到家时坚忍的木无表情的面孔,心里一阵抽痛,强笑着和爱娣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她缓步走向校门。
  闻山古旧时便是济西东部的交通枢纽,矿产丰富,这些年更因为几间大企业相继落户,这座本应蔽塞落后的北地小城,一日比一日繁华起来。可毕竟是重工业城市的缘故,扩宽了数倍的马路始终脏兮兮的,空气中漂浮的颗粒遮天蔽日,终年见不到蓝天。在沈庆娣的记忆里,这座城市的色调永远是灰沉沉的。
  
  她父母原本是附近乡里人,她的姨丈舅父仍同闻山周边无数人一般,一年十二个月在地下几百米深处劳作。只是因为她妈妈当初的“慧眼”,相中了她爸爸,而她爸爸又有个好姐夫——冶南镇的副镇长。庆娣的姑父由镇升迁到县,而庆娣爸爸也被一路带挈,从乡种子站,到县物资局,而今闻山改县为市,沈家自然水涨船高,再非昨日。
  沈庆娣眼前浮现她爸那张趾高气扬的嘴脸,心下冷笑,脸上却波澜不兴地望住公车车窗外一路倒后的景物。她性格极似她妈,嘴笨心细。而爱娣则像爸爸,嘴甜心活。她爸长期出差,每回发货回来总会带几车天南地北的新奇玩意在闻山倒卖。她记得家里是物资局宿舍区最早装修最早买空调有摩托车的一户,可日渐富足的生活下是她妈妈日渐岑寂的眼睛和低迷压抑的家庭气氛。
  
  她回到家没有听见妈妈唤她名字便知道爸爸回来了。厨房就在门口,她妈在老旧的木案上擀面,只是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问了句:“爱娣呢?”
  “我走的时候她们班还没下课,”她给爱娣打掩护,说完借着光才看见妈妈另一侧的脸。肩上书包缓缓滑下来,沉沉的,但抵不过沉下去的心的重量。她压低了嗓子问:“他又打你?”
 
  “撞的。”她妈不多作解释,只回过身去继续擀面,把淤青的那侧脸藏在阴影里。“你表哥也在,进去打声招呼。”
  沈庆娣抿紧嘴好半晌,才应了声,挽着手上的书包进了客厅。
  沈庆娣姑姑姑父只有一个孩子,长她七岁的魏怀源。俗话说外甥像舅,魏怀源贪玩爱热闹交游广阔的习性和庆娣爸如出一辙。他打小不爱读书,小学初中留级了几年,高中毕业靠老子在省城一民办大专里买了个学位,二十四的人了才大专毕业。姑父托关系给他在省城找的清闲衙门的工作不爱做,天天喊着要下海做生意,隔三差五地跑回闻山,和帮狐朋狗友鬼混。有一天,魏怀源又在她家喝多了两杯,见到卧房出来去洗手间的她,眼珠滴溜溜扫向她半截睡裤下的小腿,含糊不清地说:“庆娣长大了,小妮子腿杆子这么长。”
  她当时话也不敢答一句,急步冲进洗手间,企图把他那对充血的、酷热里令人背脊一凉的双眼丢在身后。可还是铭刻在记忆里,以至于过年去参观完姑父给表哥准备的新房后,回家的路上爱娣艳羡不已地说不知道谁有福气当她表嫂子时,庆娣斥她一句“别胡思乱想了,关你什么事?”两人几乎当街吵起架来。
  
  “爸爸你回来了。”她踏进客厅,酒气扑鼻。
  两人想是喝得有一会了,她爸连脖子也是猪肝色。“废话!叫你妈煮的面呢?”
  
  “妈在下呢。”呼呼喝喝的语气她早习惯了,淡淡应付一句,又对桌边的另一位点头,“怀源哥。”
  “这么早放学?爱娣呢?”魏怀源倒是口齿清楚。

  和她妈妈年轻时一般漂亮的爱娣,活泼外向爱笑的爱娣,“她作业没做完,在学校。”庆娣敛眉肃面说:“怀源哥,你慢慢喝,我先进去了。”
  还没走两步,她爸在桌上吼:“老子十天不回家,回家了一个二个给老子脸色看。老子是你生的?去跟你妈说下面,多放点醋!”
  她推门的手顿了顿,“我放了书包就去厨房帮忙。”边说边把她爸的骂骂咧咧掩在门后。
 
  将书包放上桌子,她抽出那张奖状,二等奖三个大字刺眼的红。她耗费了多少个夜晚写出来的姥姥家的乡村生活,她顶着一盏小灯一个字一句话细细斟酌,终究不及姚雁岚流水行云般的文字中对母亲发自肺腑的感恩之情。
  她又输了。
  庆娣双手交错,将那张金地红字的纸撕开一半,又一半。只听得她老子又在厅里咆哮:“透你娘!球势!老子在外头卖命,你个个泡老娘们,胡球麽擦给老子弄顿饭!”
  手上的奖状被她撕成碎片,她咬咬牙,尽全力不去想象她妈妈在外面的反应和表情。
  
  这不可遏阻的充满了挫败感的生活,似乎永远无终点。。


第2章


这晚爱娣不仅没回家吃饭,她连晚自习也没上。庆娣踏进家门前还在斟酌对父母的说辞,开了门便听见电视里《还珠格格》的序曲以及爱娣的笑声。
  她妈和爱娣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在门厅里跺脚,她妈数落说:“怎么这么晚?外面下着雨,半夜三更的还疯玩不着家。”
  庆娣的自行车下午便被妹妹骑走了,下了晚自习一路冒着小雨走回家。十二月底,夜里的风既尖又硬,卷着雨水往脖子里灌。她站门口跺着鞋上的泥,好一会身上才回过热气。听她妈这样说,她眼睛扫向妹妹,爱娣吐吐舌头,她这才和妈妈解释说:“快期末考了,作业多。”
  
  回到自己房间,爱娣也心虚地尾随而至,狗腿地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庆娣接过去兀自擦着湿头发,厚脸皮的爱娣也随着弯腰端详她的表情。
  “姐,生气了?”
  她哼一声,“下午和你说什么?爸今天回来。你皮痒了别拖累人!”
  “切,你以为我是贪玩啊?我就是知道他回来才躲出去的。像你那么傻?乖乖的往他拳头上撞?谁知道他今天心情好不好?”爱娣撇嘴说。
  “你聪明……”庆娣想反驳妹妹,可也觉得她有自己的道理。
  “别往外看,门我关上了,他也不在家。打麻将去了。”
  庆娣甩甩擦干了的头发,边挂毛巾边说:“就你聪明,有事你就知道躲。你躲了我躲了,咱们妈怎么办?”
  爱娣半躺在床头叠好的棉被上,阴着脸好一会才说:“我们在又能怎么样?你拦得住他拳头拦得住他的脚?”
  
  从记事起,家里时常笼罩着爸爸的斥骂呼喝,妈妈的啜泣与呼痛。每一回她扑过去用小小的身子抱住妈妈喊“别打我妈妈”,总会被他揪住头发丢回到呆怔着的连哭也不敢的爱娣身边。而她和爱娣挨打就更是家常便饭,那样的时刻妈妈总是会拿热乎乎的臂膀圈住瑟瑟发抖的她们两个,抵挡背上的拳雨。
  她不懂,她以为自己和妹妹不够乖不够听话,每次爸爸回家总小心翼翼地笑着讨好他,小小的一个心满满期翼着能换回妈妈的笑脸和平安。可后来她知道仅只是因为他工作不顺心,或者是因为赌钱又输了,也甚至什么也不为。
  就像被一脚踹上妈妈肚子失去的小弟弟。
  血浸湿了毛裤,半个身子躺在血泊里的妈妈,痛到极处仍小心捂着肚子……
  
  庆娣微阖双眼,将七八岁时的镜像赶出记忆。
  “快期末考了,还不复习功课?考不上又扒你一层皮。”她在桌前坐下,熟练地拿出课本笔记。
  
  爱娣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改躺为趴。“考不上算了,我去大兴路练摊去。赚钱养活自己还是成的,再找个人一嫁,天都亮了。”
  她才十六岁!庆娣停了笔,端详妹妹片刻,除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姐,你拼了老命的学习有啥用?要我说,你还不是一般的笨!学习成绩再好怎么?给你考上大学,还不是要问爸爸拿学费拿零用钱?早点赚钱早点独立,这才是正经。”
  庆娣抿住下唇想了想,才说:“我有自己的打算。”
  “有什么打算?”听不到回应,爱娣没了兴致,“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静默了一会,爱娣突然凑过书桌旁,笑眼弯弯地问:“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庆娣眼里带着问号望住妹妹。
  “有人喊我小姨子——”
  庆娣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耳根随即潮热一片。“呸!”
  “哈哈,你猜着是谁了?”爱娣咧开嘴笑,“姚景程那小子挺有意思的,我和他说等他长到一米八再说,他竟然还脸红了。那矮矬子还想配你?”
  “胡说八道什么?”庆娣轻声埋怨了一句,接着板起脸教训:“你今天又去机室了?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
  “不要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认识乱七八糟的人。我知道,可我不多认识点人,我什么时候嫁得出去?”
  庆娣对这个妹妹再次无语。
  爱娣突然把脸伏在枕头间,咿咿唔唔地说了句什么。庆娣说没听清,那丫头抬起头,粉靥含春地说:“姐,我今天见到一个人。就在机室旁边那家乐器店里,可高可帅,唱歌可好听了。姐,你没见着,他弹吉他那叫一个帅啊!姚景程和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你跟姚景程说一下,介绍我们认识?”
  “姚景程认识的能有什么好人?”
  “姐……”
  庆娣对妹妹哀怨的呼唤不为心动,提起笔继续写作业。
  “姐……”
  “没空。”
  “我不管,就算他是姚景程的姐夫,大校花的男人,我是抢定了!我明天就报名去吉他班上课去!”
  
  姚雁岚的男朋友?庆娣回过神,“沈爱娣,你别又发神经了!”
  “总要试试,反正郎未娶,我未嫁!我不管!姐你借我点钱,我明天就报名去!”
  
  第二日一早便与姚景程在街角“巧遇”,那家伙骑着车在十数米外狂叫庆娣名字。庆娣假作没听见,脚下发力往前。
  爱娣在后座掐她的腰,“姐,姚景程。”
  “快迟到了。”庆娣罔若未闻。因为使力的关系,掌车的右掌像是又绽开了伤口,疼得她眉头微皱。
  爱娣见姐姐只顾着向前,当下坐在后座的屁股左右扭动,脚尖也探住地一路拖滑。庆娣掌不稳自行车头,眼见要撞向人行道的树干,一个急刹,停下车的同时,后座的爱娣一跃而下。她知道是妹妹使坏,喝了声“沈爱娣!”
  爱娣嘻嘻一笑,冲她挤挤眼说:“就知道你不会帮我忙,我自己问。”
  “你少惹事。”
  “放心,怎么问我心里有数,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嘴笨?”
  说话间,姚景程已经奔至他们眼前,也停了车,拿袖口擦擦脑门上的汗,问:“怎么不理我?”
 
  庆娣将裹紧下半张脸的围巾拉至颈间,才说:“风大,听不见。”
  爱娣一脸鄙视,说:“矮矬子,大冷的天还满额头的汗?见着美女姐姐我,太激动了是不是?”
  
  “去你的,我找你姐说话呢。沈庆——”
  “去你的,我姐昨天还教训过我,叫我学好,别和你们那帮人混。你以为她会理你?”爱娣一本正经地说,见姚景程情急地开口想解释什么,她又绽开笑,“不过我姐也说,如果你们能带我学点什么,那倒是不错。所以我问你啊,昨天你们那个什么吉他班,学费能便宜点吗?”
  
  妹妹一如既往地又拿她做幌子,庆娣本就对她昨晚的宣言很是反感,此时更加不悦。眼角余光扫见姚景程问询的眼神探向她,她不表任何意见,只是低头将车身靠住自己的腰,一手拨开手套,看见纱布没有沁出血,这才放心少许。
  “我姐还说了,要是好玩的话……”
  “爱娣!”庆娣听妹妹又提起她,不由抬头阻止出声。对上妹妹央求的目光,立刻心又软下来,将想说的话吞回肚里。
  姚景程一脸毫不掩饰的欣喜若狂,说:“沈庆娣,你也想去?”
  庆娣迟疑地望了望妹妹,爱娣无声地开口喊了个姐字,心上滑过一个无奈的叹息,她若有若无地对姚景程点了下头。
  “行!行!我和我尚哥说,学费不收你们两个的。”
  爱娣瞪大眼:“我以为能少收一半就不错了,还能全免啊?昨天那个教弹吉他的就是你尚哥是不是?全名叫什么?”
  姚景程不迭地保证:“说不收就不收,我打声招呼就得了。你要是叫我声那啥,我还送把吉他给你。”
  庆娣大想到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嗔怒,把微热的脸一板,沉声提醒妹妹:“要迟到了。”
  
  爱娣边往后座坐,边对姚景程促狭地笑,说:“送吉他?指望你?有钱先把你这辆破自行车给换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都咣当响的。还没我姐高呢,想得倒是美。”说完又想起来什么,急吼吼地问:“姚景程,你那个尚哥叫什么?你还没和我说呢。”
  “叫姜尚尧。先和你打声招呼,他和我姐感情好着呢,你见谁抛媚眼都行,别往我哥身上使,没用!”姚景程也骑上车,偷瞄了庆娣一眼,又申辩说:“我妈说了,男人到二十三,个子还要往上冲一截。我迟早比你们高。”
  庆娣不乐意多搭理,先自蹬了脚踏,“庆娣……”身后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里传出老远。
  
  “谁许他叫我姐叫得这么亲热的?”爱娣代她不满。
  他追上来与她们并骑,庆娣的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心中忐忑许久后,姚景程鼓起勇气问:“手还疼不疼?昨天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开过头了,我不是存心欺负你。”
  
  “啊?”爱娣在风里怒喝:“你昨天欺负我姐?”
  “你们少说两句行吗?迟到了!”庆娣的话音被卷进风里,也不知他们两个是否听见。
 
  姚景程既要注意前路,又要观察庆娣的表情。正是清早上班上学的高峰期,他一心二用之下,车头在车群中不停左右摇摆。庆娣皱着眉头想避开他S形的轨迹,还没来得及把前轮移向右边,只听得身后爱娣一句低咒:“叫你欺负我姐!”
  接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庆娣一个急刹站稳了回头,只见姚景程半边身着地,一条腿挂在翻倒的自行车上,车轮兀自飞转着,身后尚有几个被他拖带一起摔倒的人,一面拍打裤子上的灰尘一面“小兔崽子”地叫骂不休。
  “沈爱娣!”姚景程被车压住没起来,半躺在地上一字一顿地鬼吼。
  庆娣忍不住噗嗤而笑,扶着车头的手掌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小爱,又是你使坏。”
 
  她习惯在对妹妹掩不住手足之情时用爱娣的小名,爱娣领悟到姐姐的语气里赞许多于嗔怪,当下得意地扬扬眉,“不小心脚尖扫了他车杆一下。”说着情急地捅捅庆娣的腰,“姐,快点,他要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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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姚同学虽然不是主角,虽然只会出现在本文的上半部,但是他和他姐姐实在太重要了。所以……原谅俺在他身上放重了笔墨。
养肥是个巨大的工程,望天。争取明天更一满章!!!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5 22:40

第3章


早自习方结束,庆娣的好友兼同院的邻居谭圆圆从前头跑来教室最后,一屁股坐在庆娣邻座的椅子上,神神秘秘地四处瞟了一圈然后凑近庆娣。
  “庆娣。”她喊了一声立刻发现前排的姚景程脑袋后仰着,明显在偷听,抄起庆娣邻座的笔袋就往姚景程后脑上敲,“姚景程,我昨天感冒请假,你就趁我不在欺负人是不是?”
  
  姚景程摸着后脑勺回过脸说:“我今天犯了什么冲?连着有人帮忙讨场子?”
  
  “别以为你是一中一霸,姑奶奶不怕你。”谭圆圆接连拿笔袋敲他脑门,边说:“课间休息你出去玩,偷听什么?我问庆娣拿月经纸你也想知道?”
  姚景程猛然站起身,微窘着脸骂咧:“你……跟老娘们似的,受不了你。”说着踢开旁座的椅子走出去。
  庆娣抿嘴微笑,等他离远了才问谭圆圆:“又有消息了?”
  谭圆圆很是警惕地望望周遭,随即鬼鬼祟祟地由口袋里摸出一叠东西由桌底递给庆娣说:“这次不光汇款单,还有一封信,你自己看。我去门口买早餐,早上起晚了还没吃呢,饿死我了。”
  
  庆娣点点头,不待谭圆圆站起来,已经急不可待地将手上的物什拆开。谭圆圆很细心,外皮拿粉红色的信纸裹住,里面是一张汇款单和一封信。
  她仔细看了看汇款单上的数额,心底泛起一阵满足的快慰,确认无误后夹进自己的书里,然后开始看信。
  信是杂志社一位编辑寄来的。
  她自初三第一次尝试向一间少年杂志社投稿开始便一发不可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有被退稿也有被收用的,无论怎样,这是她珍贵的隐秘不可向他人道的小快乐,除了拜托谭圆圆帮她做收转外,无人知晓。
  上一次投稿时,适逢家里又起争闹。夜半仍听见隔壁屋她爸爸暴跳如雷的吼叫和她妈嘤嘤的抽噎,她悄悄爬起来开灯写字。
  她时常设想世间有位大智慧的最高存在,她可以将她的烦恼、怨忧、无人能解答的关于她存在的意义、她的期待和不自量力的梦想一一向对方倾述。她不强求谁能给予最终的答案,她只需要想象有个人笑意温煦,耐心地听她喋喋不休便已足够。
  如她十三岁初逢且再无交错的那个人一般。
  那晚她和平常一样,奋笔疾书,通篇是自我与自我的辩驳。第二日去邮局寄稿时,一时冲动,连那份一并寄了出去。
  能收到编辑周姐姐的回信令庆娣很是意外。
  信中先始是赞赏,继而是安慰的话,最后鼓励她不要想太多,当学生的责任是把功课学好。信的最尾用了纪伯伦的话回答她信里“什么是快乐”的提问:
  你的快乐,就是你的去了面具的悲哀;连你那涌溢欢乐的井泉,也常是充满了你的眼泪。悲哀的创痕在你身上刻的越深,你越能容受更多的快乐……
  庆娣一字一字默默读完后在心里说了句:“谢谢你。”
  “情书?”姚景程的脑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我就知道谭圆圆鬼鬼祟祟的没做什么好事。谁写的?拿出来我帮你鉴定!”
  “不是情书,别嚷嚷。”见姚景程嬉笑着探手欲抢,庆娣别过身用胳膊拦阻,手忙脚乱地将信纸收回课桌下藏起来,黑了脸说:“嚷嚷什么?什么情书?你哪只眼看见了?”
  
  姚景程眼睛钉牢她好一会不说话,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真假。上课铃适时地响起,庆娣笑也不笑,僵着脸提醒他:“上课了,你坐回去。”
  他咬咬牙,“行,沈庆娣,别给我发现那小子是谁。”
  那封信庆娣不敢离身,揣在兜里足足一日,避开无数次姚景程的骚扰,到放学回家才长舒口气。
  
  她妈还在厨房里忙活,难得地冲她笑了笑,说:“爱娣呢?明天冬至了,你舅他们上来,我今天买了好多东西,等会吃完饭帮我收拾收拾。哎呦,庆娣,你手上碰不得水,妈给忘了。”
  
  “爱娣说有同学找,晚点回来。妈妈我手没事。”事实上,爱娣把她送回家便又骑上车一溜烟跑了,说是去那家吉他班报个名,认个脸。
  
  她中午就去了邮局领钱,进了小房间在内衣口袋里翻出那张大票和零头,又把床单掀开,拖了个残旧的鞋盒出来。
  她的零花钱并不多,要看爸爸心情。事实上,作为家庭妇女一辈子没有工作的妈妈,在爸爸手上拿到的家计也仅够用。爱娣偶尔还能从爸爸妈妈那里哄到些额外的,她不像妹妹嘴巴甜,懂事后又有自己的计划,能省的几乎都攒了下来藏在鞋盒里,加上一年多来的稿费,数目对她来说很是可观。
  
  鞋盒一打开,她顿时傻了眼。
  她之前专门在钞票中央夹了一小片槐树叶子,并且露出一角,这一看,树叶子还在,只是藏在正中,露出的是叶梗那截。再数数,剩下九张大票,不见了三百。
  爸爸不进她们房间,妈妈刚才说过话,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爱娣……
  
  “妈,我去找爱娣。”她蓦然立起,冲出房间。
  据爱娣所说,那个吉他班开在常去的机室隔壁的乐器店。庆娣问了店员,从铺子后面找到铁架楼梯,尚未踏上二楼,便有一缕乐声透过塑料门帘流淌下来,叮叮咚咚的,音符圆润如水,忽远忽近的尚有男性的嗓音,低沉喑哑,轻轻哼着“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庆娣驻脚于楼梯,静静地聆听弥漫在她耳际的声音,大兴路的喧嚣似乎在这瞬间淡去,空旷的夜里只余吉他的袅袅尾音与她的存在。
 
  风过,撕扯她的衣角。她定定神,上前两步,拨开那层乳白的幕帘。
  空廖的二楼只有一排空荡荡的座椅和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门,坐在墙角一张高凳上,从侧面看表情平静,没有任何喜怒之色,眼神澈如清水般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与指下的一把老旧的古铜色吉他。
  听见声响,他修长的手指停下来,回身向她。
  庆娣脸上客套的笑容瞬时凝结,心头蓦然而起的那抹感觉无以名状。是惊喜?抑或难以置信?还是满足的慰藉?像他的吉他声,圆润如珠般一粒粒地敲打着她的心,化作热流,所至之处,无不泛起暖洋洋的喜悦,融融一片。
  她不自觉地脸颊泛起热潮,早将来意抛去脑后,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
  
  那人站起来,疑惑的目光投向她,问:“找谁?”
  她的思绪浮浮荡荡的,却在这两个字后一寸寸沉下去。原来他不记得她了。
  
  “找——”她说了个字才发现声如蚊蚁,顿了顿才又说:“请问沈爱娣在吗?”
  
  那人皱了皱眉头,接着恍然阖首:“是刚才来交钱报名的那个吧?她回去了,说明天来。”
 
  庆娣低低哦了声,明知该走了,两条腿却如铁铸般,讷讷站了数秒,越着急想和他说句什么越是脑中空惘。
  “还有事吗?”他把吉他小心地放上墙边的长桌,然后感觉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没有。”庆娣急急地摇头,“没有了。谢谢你。”
  说着她迟迟疑疑地迈步向门口,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不停重复着提点她说:“他不记得你了。”
  
  “小心。”
  她反应过来已经迟了一步,昏头昏脑地撞上门框。庆娣尴尬地揉揉脑门,回头看一眼,果然他一脸忍笑的表情,她耳根越发热了几度,涨着脸轻声说:“对不起,没看见。”
  
  那人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庆娣着恼地在心里埋怨自己够傻的,只听那人问:“你是沈爱娣的……”
  
  “姐姐。”
  “不太像。”
  “嗯,她比我漂亮多了。”倘若她如妹妹般是不是能令他印象深刻些?“你是老师?”
  
  “帮朋友教人弹吉他而已,不算老师。我姓姜,有空和你妹妹一起上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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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容我吐两口,一帮文艺小青年啊……



第4章


      疾行而来,踽踽独归。
  沈庆娣缓缓行走在大兴路上,脚下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踏进了虚空。
  回到家食不知味地拨弄了几口饭便到了该回学校的时间,爱娣在桌上惶然不安地几度偷窥她的神色,听她说要回校,也放下碗,和一只脚抬起在椅子上、哼着小调咪着小酒颇为自得其乐的爸爸说了句“爸我也走了”,然后拎起书包几步追上她。
  庆娣在楼道口等着,伸手问妹妹拿了车钥匙开了锁,只对妹妹说了句“上来。”
  
  爱娣瞅瞅她面色,不太敢多问什么,乖乖地上了车。
  快到校门口时,爱娣本扶着车座的手移上姐姐后腰,扯住她大衣委委屈屈地喊“姐。”
  
  庆娣低低应了声。
  “姚景程那个大骗子,在你面前拍胸脯说什么学费不收咱们的,下午又偷偷找我说不行呢。他那个姜哥还是尚哥的说吉他班是跟人合作的,一半钱要交给楼下乐器铺,说是姚景程同学的话,他义务教,可要给乐器铺一半钱。”爱娣顿了顿,没得到姐姐任何反应,接着才迟迟疑疑承认说:“我是身上一个子没有,又急着交钱,才想到你那个鞋盒子。姐……”
  庆娣沉默数秒,问:“要三百那么多?”
  好一会才听见妹妹小小声回答:“在大兴路上不小心看见了一件短大衣,死砍价砍不下来。心痒痒的。姐,算借的好不好?过年拿了压岁钱我还你?”在妹妹婉丽的小脸上,期期艾艾的眼神仰视着她,她惟有叹气,说:“下次有事直接问我。你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和我说的,偷偷的去拿不就指着我发现不了吗?”
  “姐,我错了。”
  “算了,就过年姐送你的礼物好了。”
  妹妹立刻笑逐颜开,庆娣凝视她的笑容半晌无奈摇头。到了学校的车棚,爱娣再次扯扯她衣角,悄悄说:“那个,姚雁岚。她看着我们呢。”
  庆娣心里突地一跳,锁车的手随之一滞。
  姚雁岚已经走到她们面前,问:“高一一班的沈庆娣?”
  “是。”对于这个学姐,常败于她手下的庆娣潜意识里总是远远避开,仅限于偶尔相遇时遥遥一望而已。今天近在咫尺,她细细打量,姚雁岚比她矮些,和爱娣相仿的个头,可清水芙蓉般,娉娉袅袅地站在车棚外面,嘴角笑意温柔,论相貌论气质,都比妹妹胜了不止一筹。
 
  庆娣发现,她今天除了叹气外也只能叹气了。
  “我是姚雁岚,”对方听庆娣静静地说了句你好便无下文,含羞带涩地笑笑方解释:“今天才听我弟弟提起你,就是姚景程。”
  庆娣长长地哦了声,不知姚景程和他姐姐说了什么,更不知对方来意。
  “我没什么意思,别误会。就是听你的名字好多次了,来认识一下而已。”姚雁岚语气温婉,说完又是怯怯的笑:“看过你的作文,写得很棒。”
  庆娣第一反应便是:“哪里。”顿了顿由衷地说:“不如你的地方很多。”无论是立意还是词汇的组合,她追之不及。
  “姐,该上课了。”爱娣在旁提醒,语气和表情很是不耐。
  “那我先走了,有机会我们再聊天。”上课铃声盘旋在校际上空,姚雁岚打声招呼,走了几步又回首冲庆娣笑笑。
  “切——”爱娣嗤之以鼻,在姚雁岚回首的那瞬合上嘴巴。
  庆娣锁上自行车,只听妹妹打鼻子里哼哼,她说了句还不赶快去教室,爱娣充耳不闻。
  
  “自以为是校花,清高骄傲,哼,脖子仰那么高也不怕撑不住那个大脑袋!”爱娣忿忿的,“身上那件破烂送我也不穿!”
  “沈爱娣!”庆娣喝止自己妹妹,“我没觉得她怎么清高骄傲。她哪里得罪你了?”
 
  “哼。”爱娣跟在她身后,闷声嘀咕:“她就是得罪我了!就是得罪我了!”
 
  晚自习时,姚景程屡屡回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庆娣恍若不觉,自顾看书,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那人手怀吉他、指尖轻轻拨弄的镜头,心底一遍遍念诵着那人名字。
  她初一时,有晚不欲归家。三年多前一中墙外的人民广场尚未建起,空旷的泥地上堆满垃圾,与一中相邻的位置是片杂树林。她那时极度厌恶家里低迷压抑的气氛,年纪又小,一腔的愤懑无处宣泄无力克制,时常在晚自习尚未结束时逃课到那个小树林里,什么也不做,就是望天、听风和发呆。
  
  那晚,她听见世上最动听的声音,见到最温暖的笑。
  “沈庆娣?”
  庆娣愕然抬头,发现姚景程的脸与她只有一尺之隔,她猛然后仰,避开嗔说:“干什么?吓我一跳。”
  
  姚景程好奇地问:“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写写划划了老半天,喊你都不应。”说着扭着脑袋掉转视角想看清她面前的笔记。
  顺着他的目光,庆娣一看之下,自己也慌起来,满纸潦草的姜字。
  她在姚景程伸手的刹那腾地合上本子,“老师看着你呢。”
  姚景程回望课室前排,果然,班主任的四只眼睛目光炯然。他悻悻地说了句:“下课先别跑,有话问你。”
  下了晚自习,姚景程亦步亦趋跟在庆娣身后出了课室,大声说了句“我来帮你背”就一步迈上来想抢她手上的书包。走廊外围聚涌着下课的同学们,其中有几个是姚景程的哥们,当下嘘声四起。
  
  庆娣将书包揽至胸前保护着,又把围巾围上遮住大红脸,走到楼梯口等她的谭圆圆身边这才松口气,和姚景程说:“我和谭圆圆一起回家。”
  姚景程急冲冲说了句:“那怎么着?我也顺路。”
  “你顺路?姚景程,你们铁路大院在北,我们在南好不好?”谭圆圆扶扶鼻梁上的眼镜,拉住庆娣半边胳膊把姚景程丢在脑后。
  进了车棚,爱娣早等着了。见了姚景程半点好脸色没有,只喊了谭圆圆一声就一屁股坐上姐姐车后座,说:“姐,快走。别搭理那个说话不算话,听了当放屁的。”
  姚景程当下炸毛,吼说:“沈爱娣,你说话讲良心。我又没诳你的钱,我哥也只是收个提成赚点外快,事情办不成也不是我愿意的。哪回你有事我没帮过你的忙?上次校外那女的说你抢人男朋友给人找上学校要打烂你的脸,是谁丢她出去的?前个月你在机室呼了聂小四一耳光,又是谁给你摆平的?你知道聂小四他哥是谁不?机床厂那片的都归他哥管……”
  “你放屁!”
  庆娣第一次听闻这些事,吓得车头一歪,幸而腿长掂住地没有摔下来。再看妹妹,脸涨得红彤彤的,只敢拿眼角余光扫她,她心里顿时明白几分。
  爱娣恼羞成怒一声喝骂后,姚景程住了嘴。谭圆圆也随他们一般停了车,四个人并站着,一中放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从他们旁边错身而过时,不乏指指点点和交头接耳。
  “我要不是看你姐的面子,我管你?”姚景程满不在乎地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沈庆娣,我今天也和我老姐老实承认了,我喜欢你。我要和你谈朋友,你要不要我今天就给我一个回话。”
 
  周遭似乎突然安静下来,爱娣和谭圆圆瞪大眼,不约而同地望向庆娣。庆娣有些无奈有些无语,目光与姚景程相撞,他倏地别开脸。庆娣又忽地感觉有几分好笑,原来他外强中干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内里却不同。
  “姚景程,你先回去吧,本来就不顺路,我还有话和我妹说。”
  “我——”
  庆娣缓缓把手套摘下,露出那小块紫痂子,“等我伤好了再说。”
  姚景程即刻闭上嘴,好一会才闷闷地说:“是我不好,玩笑开大了。”
  “回去吧。”
  他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斜坐在车上默默看着她们,然后对庆娣说:“你们路上小心。”说完垂头丧气骑了车先自出了校门。
  “姐,我真怕你答应呢。”爱娣不待他背影消失就憋不住说:“我听人说,他家条件不好!”
  
  谭圆圆翻白眼,“你姐喜欢什么样的你不知道?最起码学习成绩要好,才女都是爱才子的懂不?”
  
  “谭圆圆你连恋爱都没谈过,你知道才女就爱才子了?那我问你,象你这样戴眼镜的文化人,如果也找个戴眼镜的,亲嘴的时候眼镜碰眼镜怎么解决?”
  “沈爱娣,你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庆娣瞪视妹妹,直到她吐吐舌头垂下眼皮。“我——”想到姚景程说的那些事,庆娣心里火烧一般,这个唯一的妹妹总有办法令她她恨弯了牙根,又拿她无可奈何。她咬住下唇好一会才长长吐了口气,说:“小爱,你这样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姐,”爱娣跳上后座坐稳了继续说:“你不懂,你活在将来,我是活在现在。我们两不一样。”
  庆娣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反驳妹妹的歪理,只听旁边谭圆圆恍然大悟地喊:“把眼镜都摘下来不就成了吗?再不行,两个嘴巴成九十度角贴近。”
  庆娣抑制不住,噗一下笑出声。爱娣在她身后仰天长叹:“谭圆圆,难怪你物理几何成绩好,以你的专研精神不好没天理了。”


第5章


冬至这天未到正午四周已经乌压压的一片,似乎一抬头就能撞上满天阴霾。庆娣她妈在厨房里不时望向窗外,念叨说:“这是要下大雪了。你舅还没到。”
  冶南到市里坐客车大概要一个多小时,而庆娣舅舅他们应该是天亮就出门,这个时间还没到,想是路上出了变故。
  庆娣舅舅一家不常来市里。庆娣七八岁那年弟弟胎死腹中,她妈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才下地,那半个月间她爸和往常一样,上班、出差、喝酒、打麻将,只有姑妈偶尔来看顾一下。她妈瞒着自己娘家人,半个月后终究坚持不住,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庆娣姐妹回了冶南镇望南乡。
 
  庆娣她舅那回听了妹妹的哭诉,抄起院子里的铁锹就要来闻山找妹夫算账,结果被大着肚子的庆娣舅妈死死拦腰抱住。在姥姥旧屋住的半个月间,庆娣偷听到几次舅舅给妈妈做思想工作,劝她离婚。可到底她妈心软,加之舅妈旁敲侧击地说屋子小,兼且庆娣姑妈专程来游说,庆娣妈妈最后还是带着她们姐妹两个回了闻山。
  她舅不常来看她们,懂事后的庆娣明白大概源于爱之深痛之切,怒其不争吧。
  
  “妈,今天不去看姑妈,爸爸不会说什么吧?”庆娣小声说。
  她妈正在筛元宵粉,停了手上的活,深深看她一眼,“闺女大了,会为妈操心了。”两人沉默了数秒她妈接着说:“我早上给你姑妈打过电话,说是你表哥今天带女朋友从省城回家。我们不用过去了,等元旦也是一样。”
  正说着话,爱娣在厨房门外探头探脑,被姐姐发现后呶呶嘴,示意庆娣出去。
  
  庆娣回了自己房,爱娣急得在房里团团转,问:“姐,帮我想个借口,我想出去玩会。”
  
  “快下雪了还出去?舅舅他们快到了。”
  “好不容易星期天呢?还憋在家里?”爱娣撅嘴,“晚上吉他班你不去?我可是连你那份钱一起交了。”
  
  叮咚的乐声掠过耳畔,庆娣一时神不归舍。
  “姐,去不去啊?”
  “哦。”她回过神,望一眼厨房里妈妈的侧影,犹豫不决。
  “那我自己去了啊,我跟妈说学校补习,你别揭穿我。”
  庆娣张嘴想说吃了饭再找借口一起溜出去,可姚雁岚那清丽的脸庞似乎就在眼前般,她把满心的期待生生咽下,说:“我不去了。”
  “就知道你要当乖孩子,和我不是一路的。”她妹埋怨说,出了房门又回头交代:“帮我把衣柜看好,每回舅妈带表妹来,咱妈就要帮她们把我的好衣服搜刮走。”
  妈妈娘家穷,舅舅三十多才结婚,表妹比她们小很多,又随了舅妈的性格,每次来喜欢窝在庆娣姐妹的房间翻捡抽屉里的好玩物什,爱娣为此黑了几次脸。庆娣妈妈有自己的道理:“你舅哪一回不是大包小包的山货?你吃的时候怎么不发脾气?”
  
  这一次也是一样,午饭过后舅舅一家背着个大包裹,手上拎了几大袋东西出现在门口。外面呼呼啦啦的下着小冰雹子,可把庆娣妈妈心疼得,一边接东西一边递毛巾,嘴上还交代庆娣快点倒茶。
  
  庆娣舅舅朱向阳说:“路上车坏了,倒腾了一个多小时没修好,只能站公路边等别的车。”说着踌躇地望望客厅干净如洗的地板,对已经一步跳上沙发的女儿说:“换鞋。”
 
  庆娣妈说:“别教训孩子了,一路辛苦没把孩子冻着已经算好的。庆娣爸说今天早点回来,午饭还没吃吧?你们先坐着,我去下几碗面。”
  到了傍晚,庆娣爸爸回家,见着老婆娘家这几口,脸上不见喜色,只是大略客套了几句,便率先坐上饭桌,倒了一杯煨好的白酒,自斟自饮起来。
  庆娣在厨房帮忙,听见舅妈的脚步声,她也没抬头,依旧蹲着剥蒜,听舅妈和妈妈聊闲话。从村里老人的过世到邻里婚嫁,再到隔壁家赶在年前起了大房子。舅妈说:“那房子可漂亮,五层楼外面全部贴花砖,里面是几个大通间,每层都有厕所。又光亮又实用。”说着叹气,“不过这样一来,就把我们这边房子的光全给挡了。她爷爷奶奶那三间房,黑糊糊的,大白天进去也不见五指。”
  
  庆娣站起身开了水龙头冲洗碗里的蒜,瞟了妈妈一眼,见妈妈没做声,略略放下心来。
  
  她舅妈状似极其为难般欲言又止,几度叹气最后说:“妹子,那几间房虽说是没什么人住,到底是她爷爷奶奶的老屋,丢空在那里几年不值当。我和你哥说,要是那三间能起好,我们一家搬进去,现在住的靠村头马路的这边可以弄个小店啥的,不也能帮补一下吗?可你哥那人脾气……”
 
  庆娣妈在围裙上搓搓手,迟迟疑疑问:“那缺多少?”
  庆娣呼吸一窒,之前心中因家里多日来的平静引发的小小的快乐泯灭于她妈这一句话里。
 
  晚饭后她借口说回学校找爱娣逃出家门。雪子打在脸上生疼,没有风,只有刺骨的寒气,她笼着袖子往前走。公车早停了,街上行人也不多,她往大兴路而去,希望那里的热闹能拯救心底莫名的悒郁。又或者,再看那人一眼?
  
  清冷的空气里火药味弥漫。庆娣远远地张望,前些天还在装修的二楼,今天开张,满地的炮仗红衣,霓虹灯闪烁着“迅腾网吧”四个大字。再定睛,门口一堆男女间,穿着红大衣,腿边傍着个大吉他,仰脸笑得肆意的不是爱娣是谁?
  爱娣看见她,远远地笑着对她招手,又和身边人说了句什么接着向她跑来。庆娣这才发现她身边那堆人中竟然有表哥魏怀源。
  “姐,还是来了?我就说了,早点出来玩多好?”
  “你不是说去吉他班?新衣服怎么就穿上了,还说留到过年!”
  “那人不在。说是今天上班,是楼下乐器店的糟老头子在教课。”爱娣懊恼地跺脚,“早知道我不穿这件了。浪费我一腔热情!好在遇见表哥,请我吃晚饭,还送了我一个吉他。”
 
  庆娣看看表,八点多了,她问:“那一起回去?”
  
  爱娣不依,说:“我才开始玩呢!姐,知道这家网吧是谁的不?咱们表哥的!整个闻山最高档的就这家了,刚才你没见,来道贺的都是闻山有头有脸的,姚景程那种小虾米,哼,明天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姐姐我削了他!”
  庆娣吃了一惊,望过去,门口那堆男女勾肩搭背,极是暧昧,而魏怀源正瞩目在她们姐妹两身上。庆娣不想掺和可又不能就此转身,只得硬着头皮和妹妹说:“那我过去打声招呼,然后你跟我回家。”
  
  “姐!”爱娣在她背后跺脚不止。
  魏怀源身边的美女大概就是庆娣妈妈说今天带回家的女朋友,省城人。魏怀源指着她让庆娣喊嫂子,那女孩爱理不理地对庆娣点点头。庆娣说是受父母命来寻妹妹,说完拖住妹妹的手便想告辞。魏怀源身后的那层挡风帘被人掀开,炽亮的射灯下,一个极为高壮的人走出来。他侧侧头,身后的帘子又被人放下,围堵着门口的一堆男女喊着“二哥”,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那人偌大的身躯像是占据大门一半般,其他人都藏在他的阴影里。之前那一侧脸,庆娣赫然看见他平头的青色硬茬里一条蜈蚣状的疤痕直通肥硕的后颈,心下一寒,不知这人是不是就是爱娣口中“人物”。只见那人拍了拍魏怀源后背,问:“兄弟,怎么还不上去?”
  “这不还有两个妹妹在这里说话吗?”
  那人掉转视线向庆娣,见她个头齐他肩膀不由一愣,说:“哟,跟我俱乐部里跑场子的模特似的。魏子,你哪来的妹妹?”
  “可是我亲妹妹们,你别想歪了。”魏怀源低笑。
  庆娣不敢多望那人,只对着自己表哥说:“怀源哥,我爸——”
  她的话被魏怀源打断:“先别急着走,介绍一下,这位喊二哥,闻山人都知道的聂二哥就是他了。这间网吧是我和二哥开的,有空多上来,嘴甜些他也不好意思收你们的钱。”
  
  庆娣目光投向那人,不常被人这样居高临下地睨视,她不自在到极点,又站在风口里,只觉得心窝一阵寒似一阵。她小声喊了个“二哥”,那人像是很满意的表情,由胸口掏出两张卡片,说:“多过来玩。”
  
  她不敢不接,揣回口袋里急忙和魏怀源告辞:“怀源哥,我们家还有客人。我爸让我们早点回家。”
  魏怀源大喇喇点头,“去吧去吧。”
  庆娣瞬时全身毛孔舒张,如蒙大赦般拖住妹妹回头。
  “姐……”爱娣犹自不依。
  “沈爱娣!”
  极少见姐姐这般声色俱厉,爱娣为之愕然,接着委屈地瘪嘴说:“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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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足以让这帮孩子们急速成长成熟,甚至心境苍老,而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又有很多诱因,所以请原谅这个文的慢热。事实上,庆娣和姜同学的感情戏要到数年后才能正式开始,这个文算不算爱情故事?我不知道。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9 13:07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29 12:12 编辑

第6章



小时候爱娣抱过一只流浪猫回家,不过在那只可怜的小东西被爸爸一脚踢飞断了气之后,爱娣上学时再不会东张西望地搜寻路边的猫猫狗狗;年中华东闹水灾,看完新闻,爱娣眼中隐有泪光,第二天学校义捐,交了十块犹嫌太少,又问她讨了十块再次交给老师……。
  妹妹其实不坏的。
  沈庆娣顿脚回身,在她身后紧追她脚步的爱娣被唬得往后一跳,拿眼睛望住她。
  
  雪下大了,大片大片地飘下来,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姐。”爱娣可怜巴巴地喊。
  
  “把帽子戴上。”
  爱娣听话地掀起大衣上的帽子,问:“姐,你不喜欢姑父姑妈一家,不喜欢我和他们走太近是不是?”
  
  “嗯。”庆娣放慢脚步,等妹妹追上来。“姑父家比咱家有钱,姑妈比咱妈能干,姑父对怀源哥也比咱爸对我们……可你别忘了,以前奶奶在的时候,姑妈是怎么和着奶奶欺负咱妈的。”
  
  爱娣低下脑袋,好一会才说:“靠着大树好乘凉,咱家不是因为姑父姑妈,说不准现在和舅舅姨妈家一样,指甲缝里的黑泥洗都洗不干净。我不觉得和怀源哥走近些有什么不好。姐,你说他一个学生,能开起那么大的网吧?人家不就是看着姑父的关系?别人能沾光我们自己人有什么不可以?”
  
  她和爱娣在某些事上总有分歧,再争论下去,她便是得了姑父家好处而不知感恩之人。庆娣悄然一叹,“你比姐聪明,不过别聪明过头就好。怀源哥和他那些朋友,不是善类。”
  
  “你也看出来了?那个聂二,我上次还赏了他弟弟一耳光的。刚才听说是他,差点吓死我,好在他不记得了。”
  
  妹妹表情只见兴奋不见惊恐,庆娣抿紧了嘴沉默着继续向前。
  “他们兄弟可真丑,聂小四更丑!姐,你没见着,那个聂小四满脸横肉,笑一笑象是能抖下二两炒菜。他妈真能生,也不怕罚款?听说还有个老大在牢里。你说的没错,他们一家都不是……姐,你走慢点啊。比起来姚景程那小子虽然也不干不净的,可就是让人不觉得他讨厌。也不是,是没有那么惹人讨厌。”爱娣说着瞄她一眼,“姐,你不喜欢我说姚景程,那我不说了。”
  
  地上积了层薄雪,踩上去嘎吱有声,庆娣只顾注视前方被涂白了的人行道,没有说话。爱娣耐不住寂寞,踢踢脚尖的积雪又说:“想不通姚景程怎么会有个那样的姐姐,我听吉他班的人说,人家姜大哥上课的时候,她还巴巴地跑来送饭呢。真不要脸!不过是长得好看点而已,那些男生说起来都一脸神往的,恨不能是给他们送的!”
  
  庆娣震愕地停住脚,没想到这些尖酸刻薄的话出自自己妹妹口中。
  爱娣意识到说错话,脸上讪讪地,辩白说:“反正他家人不好,我听人说姚景程他爸十多年不回家,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总归不要他们就是了。姐,反正你不能和姚景程一起。”
  
  顺着妹妹低垂的视线,庆娣凝视妹妹的鞋尖,污灰色的水渍模糊了浅浅的脚印边缘,她不知道同时被污染的还有其他什么。
  “小爱,女孩子嫉妒起来的嘴脸很丑。真的。”她想起被撕成碎片的奖状,抿紧嘴好一会才开口:“其实我也嫉妒她。不过她文章写的好,确实比我好。承认别人比自己强不难,难的是找不到平衡,心里难过。”
 
  爱娣稍稍松口气,“姐,我也是为你抱不平,为什么她每次能拿第一,为什么成绩又好人又漂亮?”
  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世上多着。比如:为什么他不记得她了?为什么她是他的……
 
  “各有因缘莫羡人。”庆娣想想这话倒像是劝慰自己多些,不由自嘲地一笑,拂了拂妹妹帽子上的雪片说:“回家了,冻得我脚都木了。”
  这晚漫天大雪不歇,到清晨已是及膝深。上午停了雪,天色也不见放晴,反而如前一日般乌漆漆的。中午放学前老师通知全校下午停课,庆娣和妹妹回到家,原本计划一早回冶南的舅舅一家三口正坐在厅里。
  暴雪压境,往冶南方向的公路路况不好,早上已经封了。农闲季节,可矿上的活不能耽搁,庆娣她舅坚持要早点赶回去,于是从汽车站回来又跑去火车站买了票。
  庆娣妈喊她们姐妹陪她一起送舅舅。厅里窗门紧闭,舅舅抽的劣质香烟的呛人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爱娣一进门就沉了脸,听她妈说送舅舅,嘟嘴不情愿地说:“我下午还要上课呢。”说着就进了小房间。
  庆娣妈无奈地瞅瞅紧闭的房门,边数落这孩子不懂事边用眼神示意庆娣。庆娣身为老大,家务事多担待些已经是习惯使然,不用她妈说话,已经拎起了地上的行李。
  冶南是小镇,路过停站的只有一趟慢车,晚点是常事。火车站的候车厅四壁灌风,越坐越似冰窖。庆娣见妈妈和舅妈久久不回,和舅舅说了声便往洗手间寻去。她妈手上攥着一叠百元票子,站在洗手池边正和舅妈推来攘去。
  她妈攒几个钱不容易,但舅舅家也不能不帮。庆娣只怕给爸爸知道了,家里又起轩然□。
  庆娣踏进一步,见舅妈收了那叠票子又立刻收回脚。舅妈将钱揣进内衣兜里,和妈妈说:“妹子,我替你哥和你表侄女谢谢你。嫂子也知道你不容易,以前……”
  以前她妈逃难似的带着她们回冶南,舅妈抚着隆起的肚子望住坐在姥姥木板床上的她们,叹气说:“这屋小,多几个人转身都难……妹子你不嫌弃,就多住几天。”
  庆娣慢慢踱步回舅舅身边,表妹缩在舅舅怀里,眼睛半阖半睁的。她从兜里摸出一颗糖递给表妹,哄她说:“别睡。一睡就感冒。”
  她舅低头弹弹烟灰,说:“老大,天太冷了,和你妈回去。”
  “还好,舅舅。”她不擅言辞,舅舅也是闷嘴葫芦,一时间两人无话。庆娣目光从舅舅沾了烟灰的粗呢裤子移至他被烟头熏黄的指缝,以及指间燃至烟蒂也不舍得掐灭的香烟,她之前怀有些许怨怼的心被牵动了,“舅舅,你们……好不好?”
  她舅讷讷点头,“好,我们好,就是担心你妈——”
  庆娣明白舅舅想问什么,挤了个笑容回应。“妈妈有我和小爱。”
  她舅再次点头,想说什么又合上嘴。庆娣岔开话题问:“还没有广播通知晚点多久呢?”抬头想看悬挂在天花板的电子钟,就是这一抬眸,便看见姜尚尧。
  姜尚尧穿着列车乘务员那种深蓝色制服,干干净净的,整个人愈见挺拔。他沿着长窗穿行于行李人群间,有一瞬间庆娣以为他是在向她走来,她莫名地惊惶起来,心弦紧绷,呼吸几乎停顿。可下一秒,她看见他皱皱眉头,绕过倚墙的人堆,接着转了方向。
  庆娣坐回椅子里,怔怔注视他的侧影,刚才那份雀跃惊喜迅速寂灭无踪。
  
  可她尚未收回失望沮丧的表情,对方一个旋身回眸,她已然与姜尚尧四目相对。他眼里有几分疑惑几分思考,旋即嘴角稍稍扬起,带着缕笑意,迈步向她走来。
  庆娣心中噗通噗通的,他每走近一步,她心跳的频率就急促几分。她极力回想自己平常平静的微笑是什么样子,但是窘迫地发现面上的肌肉僵硬,于是更加心慌。
  “景程同学?”他走近了问。
  庆娣腾一下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反应着实大了些,对方明显想笑的模样。“姜大哥。”
  
  “沈……”
  “沈庆娣。”她小声提醒他,极力忽视心底泛起的那抹失落感。
  “呵,忘了。”他老实承认,笑得坦坦荡荡的。“这是去哪?”
  “送我舅舅回去。”她报了车次后忍不住问:“你在这里上班?”
  他才对庆娣舅舅喊了一声叔叔,庆娣妈和舅妈也走近了,两人齐齐拿好奇探究的目光望住庆娣。庆娣窘红着脸介绍说是同学哥哥,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喊了两声阿姨,又自我介绍说在铁路局上班。
  
  庆娣妈难得绽开笑,连连点头,“你们聊你们聊。”说着拉庆娣舅妈远远地坐下。
  
  舅妈那句“这孩子不错,有礼貌。”飘进庆娣耳朵里,她面孔又热了几分,揣在兜里的手心滚烫。
  
  “你……”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话题。
  “几点钟的车?”他问。
  她报上时间,姜尚尧习惯性地皱了皱眉,说:“你等等,我帮你问问去。”
  
  回冶南的车不确定晚点的具体时间,只确定是在傍晚后。庆娣说了声谢谢低下头,借以掩蔽自己那绵绵密密的不舍的心事。
  “这儿太冷了。”
  “啊?!”她以为他会告辞离开。
  “太冷了,这里。”他环顾一周,“我给你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不用太麻烦了。”庆娣说完即后悔,她多想多想和他在这冷飕飕的风里并立多一秒,哪怕一秒。
  他笑,“不麻烦。”数年前他的面孔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圆润,现在轮廓硬朗,但眉宇间沉实平和如旧。
  他带他们往大厅最里面走,在一处玻璃门外停下,推拉门最顶端写着贵宾候车室。门外穿制服的阿姨大概是他熟人,他上去寒暄几句,那阿姨拍拍他脑袋,笑着冲庆娣一家摆摆头,示意他们进去。
  
  “我妈的老同事了。”他说,“这里面有暖气,也有开水泡面,我和王阿姨说了,等会你们的车到了,她会来通知一声。”
  庆娣连声道谢,他微笑说:“谢什么?我先走了,有空和景程来玩。”
  她尴尬地扯扯嘴角,凝目于他背影,细细回味他刚才将行李递给她时,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心中的那股慌乱与羞怯。她将手掌揣进衣兜里,余温犹存,就这样、整颗心缓缓堕入一片甜蜜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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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我给大家拜晚年啦。
祝所有人家庭幸福,生活美满,事业顺利,万事称心如意!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9 13:14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29 12:18 编辑

第7章


铁路小区与火车站仅隔一条大马路,门前绿色的报亭顶着一顶白帽子孤零零兀立于人行道尽头。姜尚尧走近了才发现报亭打开一条缝,看报亭的徐爷爷在小煤炉边烤火,他敲敲铁皮窗子,问说:“徐爷爷,这么冷的天还守着生意?”
  老爷子将手上的茶壶置于一旁,拿了一份证劵报给他,说:“就收了,这不就等你小子吗?”接过他递来的零钱,又问:“这也快过年了,看好什么透透风,等咱也赚几个零花。”
  
  姜尚尧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今年行情惨淡,谁敢买?我也就看看明年有没有机会。”
  
  寒暄了几句,他仰头望了望小区前几幢搭着棚架起了一半的楼房和工地里巨大的吊机,这才夹着报纸从侧面的小路进了小区后门。
  他家是二三十年楼龄的老房子,楼道幽深,上了三楼转角,楼梯突然大亮,有人先他一步开了灯。他家的门开着,姚雁岚半个身子探出来,笑靥如花,“哥,你在楼下我就看见了,快点上来,姥姥饭都煮好了就等你呢。”
  他一步并几步跃上四楼,他姥姥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问:“尧尧回来啦?”
  
  屋子不大,五十方的样子,也因此四处暖融融的。他进门答应了姥姥一句边脱大衣,姚雁岚顺手接过去想挂起来,被他一手抓住。他偷窥一眼小厨房里姥姥的背影,接着在姚雁岚腮上轻琢了一下,问:“想我了?守在窗口等我?”
  姚雁岚微红了脸,白他一眼,又心虚地看看他姥姥,这才嗔说:“你又不是一去不回,我想你做什么?正经点,姥姥在呢。”
  他姥姥从厨房出来,装作看不见这小两口的眼神官司,说:“你妈打电话来说帮人顶班,晚点回来。你吴阿姨上晚班,吃了两口刚走,程程那孩子不知道去哪玩了。你快点洗澡去,洗好了程程还没回就我们先吃。”
  洗手间紧挨着小客厅,哗啦啦的水声里能听见姚雁岚和姥姥的说话。
  他家和姚家住对门,小时候雁岚和景程经常托他姥姥照应。后来雁岚爸爸停薪留职说是去南方做生意,在铁路文化宫上班的吴阿姨更没时间照顾雁岚姐弟。从那时起,他们三个小孩便一个锅里吃饭,一张桌子做作业,甚至一张床上睡觉。整个铁路大院都知道他们两家几乎并一家过似的,很久以前就有人拿他和雁岚打趣说是天生的小夫妻。他大概是被人打趣得多了,再大了点便下意识地开始避开和雁岚独处的任何可能,但又老是管不住自己眼睛,偷偷打量她笑眯眼的样子和开始抽高的身材,直到有一晚春梦里的对象竟然是雁岚,他才老实向自己承认,他喜欢她。
  “哥你晚上去不去吉他班教人?”雁岚在厅里问。
  他关了热水器,说:“去。”
  厅里雁岚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他大想到是在抱怨他有时间不陪她,笑一笑大声说:“前头的房子开春就能起好了,我不多赚点钱你将来住哪?”
  这一说姚雁岚即刻不敢再多话,倒是他姥姥开口埋怨说:“尧尧,岚岚脸皮薄,你就别堵她了。说起来,我天天出门买菜经过就看一眼前头的房子,怎么就起那么慢呢?”
  铁路大院在建的那几幢房子据说会以底价卖给内部职工,风闻是福利分房最后一班车,大院里的人无不屏住呼吸暗地里使劲,连姜尚尧她妈也给领导送过几回礼。他家住的姥姥的公房有点历史了,不仅小,而且供暖设施残旧。他妈和他姥姥一直操心他和雁岚的婚房问题,只盼着房子能早点起好,能分一套比现在略大点的,多一间房便足够。
  可他自己算了算,按一千二的内部价也要将近十万,他家存款远远不够。
  
  晚饭时电话响起,乐器店的老板说下大雪,整条大兴路不见几个人影,晚上的吉他课暂停。姚雁岚脸上笑开花,从火锅里夹了一块羊肉在他碗里,说:“我小叔拎来的羊胯子,就知道你喜欢,姥姥炖了一个下午。你安心慢慢吃吧,大雪天的,还记着要赚钱。”
  他跑贵昆线,上起班几天几夜在外面,陪她的时间极少。难得有个雪夜静静陪她看书做功课,只是想想已极幸福。他停了筷子,一时冲动想捏捏她被炉火烘得宛有一层霞光的脸蛋,抬头便看见姥姥一脸的满足快慰看着他们。
  “姥姥还要等几年才能看见你们这对办喜事?”姥姥老迈的声音微有憾意。
 
  “姥姥,您不是一直说要活到九十九四代同堂吗?等雁岚大学毕业我们就扯证,也就几年,很快。”
  姚雁岚闻言大窘,埋下头猛拨米饭。姜尚尧偏还紧迫不放地望住她,问:“雁岚,你说是不是?”
  她红着脸对上姜尚尧专注且隐含期待的眼睛,低低应了个是。
  姥姥老怀大慰,微抿着嘴连连点头。“你们两口合计好了就行。”
  听见两口这两个字,姚雁岚更是涨热了脸,放下碗,跳起来说:“像是景程上楼的声音,我去看看。”
  姚景程卷着一阵冷风冲进来,拨着头上的雪嚷嚷,“哥,你可回来了。德叔这两天问了我几回你啥时候休息,说让你去他那里坐坐。刚才逮着我又问。”
  姜尚尧一丝丝敛去脸上的笑意,停了手上的筷子思忖数秒说:“没说什么事?”
  
  姚雁岚关上门,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对弟弟说:“姥姥在呢。”
  姚景程做个鬼脸,也小声说:“姥姥哪懂我们这些事?”说着跺跺脚上的雪,喊了声姥姥,抓起姐姐的筷子夹了块肉喂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说:“没说啥事,再说了,我在德叔面前就一”他比比自己的尾指指尖,“有话会对我说?”
  姜尚尧缓缓点了点头,“你也别和他们乱说话,我自己的事忙不过来,他们那些更没功夫搭理。”
  晚饭后,他陪姥姥看完新闻联播,然后帮姥姥调到地方台,自己拿了证劵报在一边坐下。姥姥是小燕子的忠实粉丝,每逢赵薇出场便把老藤椅往前移几分,直到挡住电视屏幕。姚景程哇哇大叫:“姥姥,你也给我看几眼吧。”
  姥姥跟小孩似的满脸不乐意,“做你的作业去,连姥姥也欺负上了。”
  “我就只看一眼,就十分钟。”姚景程申述:“就许你喜欢小燕子,不许我喜欢了?”
 
  姚雁岚在厨房洗碗,探出半个脑袋取笑弟弟:“你不是喜欢单眼皮女生吗?怎么又变了?”
  
  六只眼瞩目之下,姚景程拿一只手撑住半边额头故作从容,“看电视,大家看电视。”
  
  姥姥按捺不住好奇,问:“程程——”
  姚景程捂住半边脸哀嚎:“姥姥,你就别问了。不是我姐撺掇我去表白,我能丢那么大的人?”
  
  姥姥不迭询问:“喜欢上谁家姑娘了?怎么说一半藏一半的?和姥姥老实说,喜欢……”
  
  姚景程倏地跳起来冲向房门:“我回我屋写作业去。”
  大门砰一声关上,姜尚尧和雁岚相视而笑,他问:“洗好了?我进去看报纸,你功课做好了没有?”
  雁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见姥姥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视前,抿嘴一笑,无声回他说:“等等就来。”
  姜尚尧回到自己阳台封闭而成的小房间,扭亮了床头的灯摊开报纸。
  他涉足股票是从去年开始,不过是因为同事的狂热才激发起他的好奇心,参与的时机又适当,恰逢九七回归,小赚了一笔,自此一发不可收。他工作时间短积蓄并不多,再加上天性沉稳,那次小赚后不敢再投入,也因此避开了九七至今的熊市。可这一年多来,他也没闲着,床头摆的一排证劵财经书籍,从入门到专业类,被他翻阅无数遍。
  他读书时成绩仅为中流,唯一的天分表现在音乐课上。中学时的声乐老师是在大城市工作过的,曾经在他做出高中毕业便工作的选择后不无惋惜地痛说“一把好嗓子——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他何尝不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所建树?只不过早熟的他明白艺术类学府高昂的学费不是他能企及的而已。
  以他中学时堪堪及格的数学成绩,今天能着迷于财经书籍,是因为他隐隐了悟这条路能少许缓和家里的经济环境,如果明年真能如他所料整个市走出盘整期,那么兴许他能买到迎娶雁岚的婚房也不定。
  可是今晚对着证劵报上整版的曲线图,如何也无法贯注精神。
  德叔是他从小打到大,打出感情的黑子的亲叔。同时,也是半爿闻山鼎鼎有名的人物。
 
  姜尚尧十多岁起便经常听黑子神往地吹嘘他小叔的光辉历史。德叔还是少年时也做过偷鸡摸狗的勾当,那时物质匮乏,德叔还是德哥的年纪,占着同为铁路职工子弟的便利,带着一帮兄弟扒火车皮偷东西,纵横在铁路沿线上。德叔是老派人,那个时代的流氓混混的典型,为人仗义,扒车皮偷来的东西,无论贵贱,常被他施与有需要的邻里。他又护短,铁路大院被人欺负的孩子找他出头,他总二话不说,扯旗带手下去打架群殴为自己人找场子。所以至今铁路小区的人提起德叔,有摇头的,也有竖起拇指的,口碑不一。
  后来跟随他的兄弟日益增加,他又做起了投机倒把的生意,很是风光了些年头。
  
  不过这些年,德叔大不如前。
  闻山不知何时开始,地下势力除了一些没名头的小鱼小虾外,只有铁路大院和机床厂两派南北对峙。一边是外来户,一边是本地人,谁也不服谁,一有小争闹便能急剧演变成大斗殴。这十年来,流氓也都顾着赚钱,所以相较以往而言,消停了许多。特别是在机床厂破产,整个地块拆迁后,原本比较弱势的聂家兄弟连开几家洗浴城夜总会,手头有钱自然跟随的兄弟也多了起来,这两派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德叔和聂家兄弟间的龃龉远非一朝一夕,姜尚尧能理解德叔急切的心情。
  可他不理解,为什么德叔独独对他青眼有加。
  就因为小时候被黑子“野种野种”地叫到他再捺不住野性,把黑子堵到厕所里狂揍,差些把黑子的脑袋按进粪坑里?还是因为黑子逃回家唤了自己叔叔之后,他以十来岁的年纪面对一干二十几虎背熊腰的小伙子们时毫不怯惧的牛犊子神情?
  他记得那会德叔摸了一把他的裤裆,笑咪咪说:“小子,行,没尿裤裆,是个有种的。”他怒目骂了句,德叔身后那堆人嬉笑着,有人大声呵斥,他置若罔闻。他妈和他说过,草原上最好的博克手如果能拿眼神先威慑住对方,那就赢了一半。他钉牢德叔的眼睛,象是要用足力看进他心里去。
  
  那时德叔缓缓收了笑,与他对视数秒突然嗤一声又笑起来,重复说:“是个有种的。”接着回去那堆人中间,狠狠拍了黑子脑袋一记,骂说:“小孩子打架打输了再来,有你这样回家喊爹的?没骨气。”
  那件事之后,他与黑子再见,只是冷冷互望一眼同时扭开头。直至半年后,黑子扯住雁岚辫子一定要她喊哥哥,雁岚吓得一路哭着回家找他,他和黑子在小区门前的马路边又干了一架。也就是因为这一架,两人莫名其妙地打上瘾,闲来无事黑子便会在他楼下喊“要不要下来练练?”他一闻召唤,全身劲力顿起,有什么事也当即搁下,冲下楼抡拳头。
  这种习惯保持到黑子高中毕业离家入伍。
  至于德叔,在他和黑子结成兄弟后,他便常见面。有时是在黑子家,也有暑假和黑子去附近的河里炸鱼,顺带在近郊德叔的那个农家四合院吃午饭时。
  少年时看多了德叔家穿梭不绝的那些个“人物”,姜尚尧确实对他们的世界有几分好奇几分向往。可是在他妈的擀面棍下长大的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那个世界,他决计不能涉足,哪怕只是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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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汗一把,说煮饭煮了两天才来更新。
俺话痨一下哈:
这个文,俺心里清楚透亮,写得好,对俺来说是前进了一大步;写得不好,生生浪费了一个好故事。所以……
所以会慢慢写,蹲坑的各位大大,如果触碰到大家耐心的极限,弃坑也好、养肥也好,都好。
俺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快与慢,无论上不上榜,无论有没有人看,我要写好这个故事。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9 13:20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29 12:24 编辑

第8章


“我总是看见你的脸,三年前的那张脸。在聆听老师授课的顿息,在作业时的一停笔,在淹没于清晨的车龙等待红灯的转瞬……也偶尔只是因为风穿过干枯的枝桠,发出细微的沙沙的摩挲声,我又固执地追溯起那晚的一轮皎月和寂寂虫鸣。还有你时而悠远时而低沉、宛如天籁的长调。
  
  每一个看见你的瞬间,我总会有一秒的疑惑:我在哪里?你懂得那种感觉吗?像是无形中有人抽走了一部分的‘我’,丝丝缕缕的,牵系于你。
  我束手无策,又每每在清醒的刹那警觉地四顾,彷徨与慌乱,无法自抑。渐渐地,我开始学会享受这种快愉,享受这个秘密的约会,和你,在我隐匿的心里。
  最近庆娣养成了日记的习惯。
  妹妹晚自习时常逃课去吉他班,指法已经很熟练,五线谱也略微能看懂一些。她每次回家都不迭地抱怨指尖很疼、肩膀很酸、课程很枯燥,接着象健忘症发作似第二天继续。庆娣微笑地倾听妹妹的一切抱怨,心里几欲发狂地想抓住妹妹摇晃,渴望她能重复一遍姜尚尧在那两个小时里说的话,做的事,种种细节。可妹妹每次心疼两份学费埋怨她是书呆子不懂生活情趣时,她又总会愣怔数秒,干巴巴地答一句“要考试了。”
  她无措于自己瞬息间浮升又急剧沉堕的情绪,只得疯狂地写字倾诉,满纸狂躁的笔迹。写完又潜进洗手间,将满纸心事付之一炬。
  凝视那几张纸化为一堆灰烬后,庆娣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没料到还是被妹妹发现了。“姐?还不睡?”爱娣揉着眼睛问。
  她支支吾吾答了一句就睡。
  火车站的偶遇后,她其实又见过他一次。
  他在学校对面的马路等姚雁岚放学,桦树下双手插袋而立的他高瘦、简朴,有种磊落的味道。在发现姜尚尧的那刹,庆娣眼中的光突然灿烂,又随着姚雁岚的出现黯淡下去。
  
  他没看见她,他眼里只有姚雁岚。
  这个月庆娣反常地比妹妹还爱照镜子。她象父亲,个子比同龄人高一头,从初中开始就只有坐最后一排的命。头不合身体比例的偏小,双眼眼距也太宽,嘴唇太过丰厚。揽镜自顾,她回想姚雁岚细致匀净的脸庞,拧起眉头看着镜中另一个自己生闷气:相貌出众,和外星人一般出众。气完又安慰自己:你输的不过是相貌。
  可那一刻,庆娣恍然而悟。姜大哥和姚雁岚之间平静安好的氛围是时间孵育的,无人能撼动。她输的不是相貌,是时间。
  “姐,还不睡?”爱娣迷迷糊糊地又问一遍。“明天考试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睡。”她将被子拉上肩头,怅然重复:“睡了。”
  期中考试的最后一科,庆娣目光定格在试卷的空白处,许久后叹了口气,将试卷交了上去。不须出成绩,她已经知道非惨不忍睹不能形容。
  到车棚时意外发现早早交了卷子的姚景程坐在她自行车后座上,显然是在等她。姚景程见她在车棚前停住脚,尴尬地把脸扭过一边站起来,又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重新坐下。
  
  “让开。”庆娣走过去和他说。
  “不让。”他声音嗡嗡的。
  庆娣好气又好笑,这家伙跟仇人一样大半个多月拒绝和她说话,谭圆圆骂他小肚鸡肠他也坚决不开口,这会又一幅无赖到底的样子。“你想和我说什么?”
  姚景程再次扭开脸,好一会才问:“寒假怎么说?”
  庆娣心底挣扎不已。她和妹妹推说没时间上吉他班的课,可寒假了再无借口。她到底要不要去?能不能去?
  “你倒是说话啊?寒假能不能出来?”姚景程有点着急。
  她沉吟。“应该可以。”
  姚景程噌一声从车座跳下,满脸的笑,说:“那把电话号码给我。”又问:“上回我把传呼机号码给了你妹,让她转给你。你怎么一直不呼我?”
  庆娣有几分疑惑,“小爱?大概她忘了。”想想又不忿,问:“你不是打算和我绝交的吗?要我呼你做什么?没人好欺负是不是?”
  姚景程挠挠头发,嘀咕说:“谁说绝交了?谁敢欺负你?”说着由书包里翻了支笔出来,“把手给我。”言罢就想抓庆娣的手。
  庆娣甩开他爪子,赧颜四顾。姚景程也知道唐突了,窘着脸解释说:“我留号码给你。”
  
  互相在本子上留了号码,庆娣俯身开锁。眼角余光扫见姚景程定定站在咫尺外,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下一动,小声问:“姚景程,你上次说喜欢我是不是?”
  姚景程脸上忽地一红,不敢迎接她的目光,装作找车钥匙的样子低头说:“当然是了。难不成这也能骗人?”
  “你喜欢我什么?”她好奇。
  这个问题似乎把姚景程难住了,他抬头望住她,怔怔地竭力思索答案。
  “你自己都闹不明白?”庆娣无话好说,径自推了车出来。
  “等等。”姚景程一下卡住她的后轮,急匆匆说:“怎么不明白?因为你像我姐,又斯文又好学习,成绩好,对妹妹也好。”
  庆娣咬住下唇,瞪视姚景程。“你……”
  姚景程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喂,沈庆娣,你别跑啊!”
  “姚景程那个大笨蛋,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晚饭过后庆娣回到房间,便看见妹妹伫立在书桌边,目光投在手中的本子上,嘴里犹自骂着“大笨蛋。”
  庆娣敲敲门,爱娣这才发现姐姐进来,随即旋身面对房门,也迅速将手上的东西藏在了身后。
  
  下一秒,她心虚地垂下眼帘,因为摊开的庆娣的书包和包里的课本零零散散地铺了大半个桌面。
  
  “姐,我在找那两张磁卡呢,上次怀源哥朋友给我们的。就是迅腾网吧的那次。”解释就是掩饰,爱娣的声线缓缓弱下来,“到处找不着。”
  庆娣走过去,自妹妹手中抽出作业本,正是姚景程留了呼机号的那本。又打开桌下的抽屉,那两张磁卡赫然就在最上层,触目可及。
  爱娣讪讪地,小声说:“怎么我就没看见呢?”
  庆娣默不作声,只是将桌上的课本笔记一本本归回书包里。爱娣扯扯嘴角坐下,单手扶颊端详她,见姐姐眼眉也不抬一下,不由气闷地跺脚:“你怎么脾气越来越怪了呢?有话就问,有脾气就发,冷处理我做什么?明知道我藏不住事!”
  “你这么聪明还要问我生什么气?”抢白完妹妹,庆娣自觉语气太过尖刻,放缓了声调继续说:“姚景程让你转告我他的呼机号,你没和我说,这又乱翻我的东西。他留了号码给我怎么样?你不喜欢他我知道,可爱娣你也管太宽了吧?他是我同学,人也不是很坏,我们不论如何将来也是朋友,我该交什么样的朋友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不也是生气吗?考完试出来就见到他,上来就问我存什么心?为什么不把号码给你?”爱娣拨弄自己手指,嘴里振振有词:“上次我已经和他说了,我说‘我姐不喜欢你。’偏他还纠缠着不放,问我为什么?我能怎么样?直接就和他说我姐要考大学将来要出人头地的,和他一个混混有什么好混的,家里环境又不好书又读不进,能有什么出息?他当时就变了脸,说我瞧不起他,还说他也是能赚大钱的。哼,就他那点斤两?!拿了一个破呼机也在我面前炫耀,谁知道他是偷的还是抢的?还让我告诉你他的号码,我吃多了?”
  “你和人说那些做什么?人家家里环境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庆娣不自觉地抬高声音,“沈爱娣,你知不知道你越来越讨人厌?刻薄刁钻市侩,一副大妈嘴脸,半点家教也没有……”
 
  “我们家有什么家教?”爱娣摹地立起,正想说话听得客厅里爸爸大声呼喝“耐球,吵吵吵吵个卵!”
  小房间里顿时静肃下来,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依稀可辨。
  爱娣嘴角扬起挂着一抹讥刺的笑,压低了嗓子说:“家教真好。你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你呢。”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网吧充值卡,半扬起小脸忍泪说:“吉他班我也不爱去了,又辛苦又没意思,每次看见姚景程就来气。我上网去!你呆家里演你讨人喜欢的闺女角色,想怎么演怎么演。”
  
  庆娣满胸臆无奈与气郁,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眼见妹妹穿好了外衣准备走,不由迸一句:“你少和怀源哥认识的那些人一起,都不是好人。”
  爱娣整整领子,“我本来也不是好人。”说完便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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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快乐,祝大家人生圆满爱情圆满O(∩_∩)O~~~~~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9 13:29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29 12:35 编辑

第9章


渐夜。冷冽的风在街头呼啸,庆娣心底那种挫败感挥之不去。

  长久以来,她虽然和妹妹偶有争执吵闹,可从不曾影响过她们之间的感情。她们既是姐妹,也是战友,互相给对方扶持、给对方慰藉。无数个日子里,被爸爸罚站被爸爸抽耳光时,她们两只汗津津的小手总会在袖底悄悄牵在一起。

  可现在,五指紧扣的两只小手像是松开了两根手指头。庆娣有些恐慌,她怕妹妹与她渐行渐远,到最后终成陌路。

  她打了个喷嚏,双手环起来将自己裹紧了些,继续颓丧地慢慢晃向大兴路。
  

  作为新兴产业,闻山的网吧屈指可数,而舍得投钱的只有迅腾一家。适逢寒假伊始春节将至,网吧里人头攒动,空气混浊。庆娣沿过道一排排寻找妹妹的身影,转了两圈,仍然不获。
 

  她出了网吧,站街角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去吉他班看看。

  从乐器店旁边的冷巷穿进去,才走到后门的位置,便隐约听见二楼飘下的圆润的吉他乐音中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庆娣心思微动,□地躲进铁质楼梯下的阴影里。

  果然是妹妹。爱娣嗓子嘶哑,声音干涩,“我不管你和我姐说了什么,她现在是不待见我到底了,今天又为了你骂我。姚景程,你别太过分了!”

  庆娣听见姚景程的名字,不由为之愕然。

  楼梯上开口说话的正是姚景程,“我和你姐说了你什么?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小姨子我恨不得把你当菩萨拜。姑奶奶,你行行好饶了我。哭哭啼啼跑来,里面人都以为我怎么你了。”他声调急促,庆娣能想象他抓耳挠腮的样子。

  楼梯上一阵沉默,接着爱娣的声音响起,尖利而不忿:“谁是你小姨子,我姐和你还没成呢!”
 

  姚景程无奈地说:“好好,是我嘴巴坏,我又说错话。爱娣,你别老参合我和你姐中间行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姐行吗?你说我没资格找你姐,那我和你保证将来赚钱,赚很多钱再去找你姐行吗?”

  “不行。”爱娣不假思索地答。

  “你怎么这么胡搅蛮缠呢?”姚景程有些怒。

  前一秒庆娣还有些气郁,这一刻忍笑忍得好辛苦。这两人都是胡搅蛮缠的,谁也不比谁清白,此时象极了小孩子闹脾气。她藏在楼梯下,知道自己该站出来,可隐隐感觉会破坏什么。
  只听见爱娣又开始吸鼻子,哽咽着说:“我不和你计较,我大人大量,我只求我姐还能和以前一样的对我好。你算什么?你什么也不算!在我心里,我姐的分量比你重得多的多。你……姚景程,别指望我以后会对你好,我不会的。就算你老是帮我的忙我也不会的。”

  妹妹对她的感情还是与以往一般无二。庆娣紧紧抿住嘴,有几分感动有几分欣慰。
  

  姚景程似乎一脚踢上了栏杆,哐哐作响,“谁稀罕!”

  爱娣止了抽泣,接着是蹬蹬下楼的声音。庆娣急忙往里移了一步贴墙而立。只听见姚景程跃下几级台阶追下来,象是扯住了爱娣。

  二楼断续的吉他蜂鸣停止,四周一片寂静。

  庆娣屏息,听妹妹压低了声音委委屈屈地说:“姚景程,你、我、我要是说过什么不好听的话……对不起。”

  姚景程仿佛与庆娣一般惊愕,良久没有出声。

  爱娣发急,“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我、我以后不会为你和我姐闹脾气了,你也别在我姐面前说我什么好吗?我今晚上难过死了。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啊?”顿了顿,爱娣语气里含着几许失望又说:“不想上课,我先回去了。”
  

  下楼的跫音传来,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不闻。庆娣万般心情化作嘴角一丝温柔的笑,想离开去追妹妹,这才惊觉楼上尚有第四个人,只听得姚雁岚悄声询问:“景程,怎么不去送送人家?”
  

  姚景程“哦”了一声,恍然悟过来,接着又是一阵蹬蹬的下楼声。

  直到他出了冷巷,庆娣仍旧不敢放肆呼吸,楼上姚雁岚似乎并未离开。她不知为什么特别害怕这一刻被发现,甚至比刚才还要紧张。

  二楼的塑胶帘子被掀起,然后又被重重放下,记忆里那个低沉温和的嗓子又复在梦里出现般。
  

  “雁岚,景程走了?我们也快下课了。”姜尚尧说:“进来,外头冷。”
 

  姚雁岚应了声,然后若有所思地慢慢说:“刚才那小姑娘,好像有点喜欢我们景程呢。可为什么每次看见我象很讨厌我似的?”

  庆娣一直以为小爱对姜大哥如同她一般,怀着少女的憧憬和欣赏,可刚才偷听到的对话里分明对姚景程有些道不明的情绪。被姚雁岚一语点破,她几乎惊呼出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都是一群小孩子,毛还没长齐,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姜尚尧的话里带着笑意。
  

  “说得像小老头,不就比我大四岁吗?照你这样说,我也还是小孩子。”
  

  姚雁岚像是给了他一拳,姜尚尧低声连连呼痛,笑说:“是谁等你成年等到现在?”
  

  塑胶帘子再度被掀起,掩住他们的尾音。庆娣松口气,缓缓放下手,咧嘴对着清冽的空气自嘲一笑。

  原来他也会说俏皮话,也会逗弄人,原来私下里他们两人的相处如斯亲密。而她,竟然会象老鼠一样蹲在墙根壁角覬觑不属于她的甜蜜,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幸。庆娣不知道应该嘲弄这一切,抑或为自己那些不可捉摸的小心思心酸,只得再次无声地干笑两下,对自己的荒唐摇头。
  

  不疾不徐地由大兴路步行回到小区楼下,她停住脚,仰望窗口的那盏昏黄,大概爱娣先她一步回家。聪明十足却又生涩稚嫩的妹妹,怀着一颗懵懵懂懂女儿心的妹妹,庆娣想及爱娣和姚景程之间的纠缠,不由莞尔,上楼时脚步顿时轻快了些。

  既然三年多前的那次萍水相逢对姜大哥无任何影响,那么她也把它当做是惨绿青春里的一场绮梦好了。。


第10章


积沙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无数年黄河水滚滚而来,奔至闻山前水势减缓,由上流带来的大量泥沙淤积成一片浅滩。

  闻山市近郊的此处小镇,自久远时便叫做积沙围。

  一九九九年的春节对姜尚尧来说和往年并无不同,年初五他必定要来积沙围的这座小院走一遭拜个年。只是今年他恭谨的表情中多了些真诚的笑意,因为服役两年的黑子终于请了十天长假回家了。
 

  德叔捧着茶壶坐在厅中一张老旧的黄花梨太师椅上,斜斜倚着扶手,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对兄弟与众不同的招呼与寒暄。一拳一肘间黑子兴起,头往门口一摆,问姜尚尧:“怎么样,出去搞一盘?”说着便要脱上衣。

  “算了,天寒地冻的。”姜尚尧后退一步,单手扬起做个投降的姿势。“我多久没练过了?比不得你部队出来的,一身腱子肉。”自己兄弟面前,无所谓示弱与否。

  黑子挑挑眉毛,跃跃欲试地还想着拿姜尚尧练练两年来学到的手段,只听他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说:“黑子,这几天你干翻掉的人还少了?石头难得上家门一次,给我安静一会叙叙旧。”
 

  姜尚尧久不闻自己小名,听德叔这一唤,似乎回到少年时暑假与黑子来积沙河炸鱼的记忆里去。心上一暖,想说话被黑子抢先一步:“行,晚点再和你比划。”

  黑子握实拳头手臂扬起,他这两年间在部队里操练得更加壮硕,衣料下肌肉虬结。姜尚尧不受他恐吓,捏住拳头与黑子的在半空碰了一记,两人相视而笑。

  “石头现在不逢年节就不来见你叔。说起来,不是你回家,今年还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门。”德叔话是对黑子说的,脸却朝着姜尚尧的方向。话里带着打趣的意味,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一双眸子精光湛湛盯住姜尚尧,似乎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姜尚尧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德叔对他前几次呼之不来暗藏三分恼怒。他敛了笑,在德叔旁坐下来,恭敬说:“德叔,段上倒班不稳定您知道,家里又是一堆女人没个顶梁柱。我要是礼数上缺失了什么,德叔您体谅。”

  德叔大拇指缓缓摩挲掌中的茶壶盖,保养得极好的面庞上因笑容绽开几缕细纹,边点头边说:“你这孩子心气高,打小我就知道。”

  姜尚尧无奈,说:“我能有什么心气?德叔不瞒您说,我这辈子也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说着冲黑子笑笑:“这小子比我出息,部队里再混个几年,比我有前途。”

  “黑子?”德叔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黑子对自己叔叔的藐视也不以为意,拿手肘顶顶姜尚尧后腰,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昨天去你家找你你不在,雁子招呼的我。她可是从你房里出来的,怎么,已经那个了?”
  

  饶是姜尚尧自认老成,对上黑子促狭的眼光也不由得耳根发热。“你小子……想到哪去了。”
  

  “两年不见,雁子可不一样啊,大姑娘了。抓紧点。”黑子嘿嘿笑,又说:“我怕我拐了你出来一天,她别等会又哭哭啼啼追上门问我要人。”

  说笑时,就有人在门口咳了一声,跟随德叔多年的大徒弟光耀上前说:“德叔,安排好了。在山口会和,对方说马上出发。”

  姜尚尧心中微微一动。昨天连续加班几天回家后,他才得知黑子早三天前已经到家,电话里约好了今天去闻山打猎。现在这一说,他才明白不仅只是他和黑子的叙旧,原来德叔也要去,而且德叔似乎还有“公务”在身。

  “德叔,那我就不打扰了,我……”

  话没说完就被黑子挤兑:“我说你现在怎么生分起来了。我叔忙他的,我们管自己玩。”
 

  德叔边穿大衣边回头朝他们一笑。

  “以前不都这样。”黑子不由分说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羽绒服递给姜尚尧:“雁子那里我早打过招呼了,她男人我借一天还不成?”

  闻山市因闻山而得名。山不高,但有黄河水千年滋养,山里物产丰富。春夏猎禽秋冬狩兽,是剽悍的闻山古辈的逸趣或添补家用的渠道。不过这几年因为枪支管制,有资格端着猎枪进山的人没几个。

  没到山口姜尚尧已经发现薄薄一层积雪的路上有几道乌黑的车辙,待走近了果然已有两部越野车没熄火停在山路一侧。

  看见他们两部车行至眼前,对方仍不见有人下车,一直在和姜尚尧闲聊着军旅生活的黑子有些不乐意,拖长了声音喊了声“叔——”

  德叔脸上波澜不兴,微微昂着脖子说了句:“于胖子这几年做矿做得风生水起,也学着会端架子了。”

  其他人听得德叔话里隐隐有些不满,一时间没人搭腔,只有黑子打破沉默发狠说:“就算他能把济西的矿都挖穿到美国去,那也要看咱家给不给他运。”这一说,前座两个兄弟顿时乐不可支,连姜尚尧也附和一笑。

  德叔这些年停了一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只专注于运输一项,倒也赚得盆满钵满。闻山的运输业早些年有些百花齐放的势头,后来被德叔明里暗里的手段整合到只有寥寥四五家。可这两年德叔突然停了手,似乎有点放任自流的意味。黑子和德叔一干手下本期待的一家独大通吃四方的想象扑了个空,或暗地里摩拳擦掌,或腹诽德叔是不是年纪大了,没有了当年的火性,但畏于德叔积威多年,没人敢撩起这个话题。就连黑子偶尔提起,便会被德叔拿眼神扫过,轻飘飘说一句“黄毛小子,看不清楚形式。”

  这次也是一样。

  德叔扫了黑子一眼,黑子立刻噤声。

  双方僵持不过一分钟,对方车门打开,率先跳下一个胖子。

  这边黑子和姜尚尧也相继下了车,让了德叔下来。

  那胖子数九寒天里连大衣也没穿,脑门铮亮、圆头大肚的倒象是庙里的菩萨,笑起来五官挤成一团。

  德叔和他握手寒暄,又指了指黑子介绍了一番,双方人马这才从后座拿齐了东西往山上而去。
 

  闻山地势不高,只占个广字,连绵数十里都是国家林场,山里物产丰富。雪豹早已绝迹于闻山,可还有白麂子偶尔得一见,至于其他的孢子黄猄野兔老山鹰,数不胜数。

  一行十多人拎着双筒猎枪和散弹枪踏着及脚踝的雪往林子里面走,姜尚尧看德叔和那个胖佛爷缓缓行走在队伍中间,不时脑袋凑一起低声说些什么,心里大概明白德叔志不在打猎,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避人耳目,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时节进山。他身为局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行对他来说不过是玩而已。于是姜尚尧故意落在队伍的最尾端,和黑子闲聊起这两年跟车时的见闻趣事。
 

  山里天寞地寂,偶有山鹰长长的鸣啼划过空旷廖远的天际。

  挂在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在他们走过时落下肩头,德叔和于胖子的谈兴很浓,只是间中放了几发,等徒弟们去拾捡猎物时两人又收了枪继续话题。

  到了午后,德叔看看猎物颇丰,满脸笑容说:“下山,到林场吃饭。”又拍拍于胖子后背,两人亲热如多年兄弟,“我徒弟的亲戚在林场干活,叫他们拾掇拾掇,焖上一锅香的,咱哥俩好好喝几盅。”

  落在后面的黑子嘿嘿一笑,低声说:“这事成了。”

  姜尚尧平静而沉默。

  只听身边的黑子边走边咬牙:“你说我叔当初干嘛踢我进部队?我跟着他又不是没活路。”
  姜尚尧想了想,“德叔不一直说你太粗了吗?磨磨你、磨精细点。”

  黑子早知是这个答案,他不过是抱怨一下而已。走了两步自言自语:“你说将来这两年闻山腥风血雨的,我错过了不是太憋屈了?”

  姜尚尧一怔,打趣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还以为跟德叔那辈一样?拿把三棱刮刀碓掉两个就能扬名立万?”

  黑子不满地说:“别以为就你和我叔是靠脑子吃饭。我啥不懂?这年头还能看拳头是谁家硬?那是傻逼!靠的是啥你知道不?钱!前天两个兄弟就打个架,花了这么多才保出来,论人头,五千一个!”他做个手势,说着吐了一口吐沫到旁边顶着满冠积雪的荆棘丛里,骂说:“娘的,打架都打不起了。”

  姜尚尧微愕,五千是他一年半工资!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俊不禁,“知道就好。德叔是望你走条好路。”

  黑子想是走热了,解了外衣前襟迎风而立,敞了好一会汗才压低了声音对姜尚尧说:“我叔说了,不把聂家老大老二搞死,他退休也不安乐。”。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9 13:35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29 13:22 编辑

第11章


曾有“矿、赌场、聂家……”等字眼被风送入耳中,再对应黑子惊爆的□,姜尚尧大晓得是怎么回事。他在闻山黑白之界游走了十年,虽然自工作后听从老娘的教诲逐步把自己抽离出来,可对以前的传闻还是记忆深刻。
  十多年前闻山的地下势力就分为了两派,德叔代表着铁路大院,而聂家是机床厂子弟的中坚。当年的一场大械斗,聂家老大手中一把铁锹象拍西瓜一般拍烂了几个脑袋,多亏有兄弟顶罪才摆脱了吃枪子的命运,不过最终还是被送进了监狱大门。
  那一役,机床厂一派元气大伤,只剩聂家老二苦苦支撑。聂老二不同他哥的莽撞,很有些毒辣手段,所以不多久聂家借机床厂地块拆迁的机会就此咸鱼翻生,聂家老二自然成为了新一代的人物。
  
  而那次械斗中德叔老婆难产,赶去医院已经迟了一步,一尸两命。就此逃离了牢狱之灾的德叔是聂家兄弟恨之入骨的对象,而聂家兄弟又是德叔迁怒的目标。
  聂老大劳改期间也是个不安分的货色,别人坐监是安守本分努力减刑,偏偏他是越坐越长。但亏得有弟弟在外打点,聂老大终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而那一天来时,德叔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这是个问题。
  姜尚尧脑子里盘旋着这些事,不觉间已经进了人民文化宫,侧面残旧的小楼是市图书馆,到了楼下他一边锁自行车一边暗自好笑,想那么多做什么,关他什么事呢?他该操心的是去哪儿搞点钱,给领导送份重礼,早些把新房子定下来。筑巢引凤是男人的本分,他不稀罕什么凤,他有雁子。
  
  想到家里那个因感冒发烧鼻涕嗒嗒眼红红的小可怜儿,他嘴角带着笑意,上楼的脚步轻快。
  
  天太冷,没开几叶窗子,一股陈年的霉味弥漫在空气里。阴沉沉的日头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光线黯淡。守在门口大书桌后的阿姨垂着眼皮,象是在打瞌睡,双手却翻飞不停地织着毛衣。
  
  他找好书才想起借书证忘带了,不甘心地掏了左边裤袋又去掏右边的。
  后面有细碎的声音响起,几不可闻:“姜……姜大哥?”
  他回头,一排书架的阴影里站着个人,高挑瘦削的个子,看不清面庞。@
  似乎看见了他的疑惑表情,那人从阴影里踏前一步。满脸的迟疑和忐忑,象只才出窝的小兔子,只要一有异常的动静瞬即会缩回去一般。
  姜尚尧不由微笑,“沈庆娣?”
  对方明显舒了口气,嘴角立刻弯起来不知为什么随后又紧紧抿住。
  “新年好。”他先说。
  她缓步走上来,也回了一句:“新年好。”把怀里的一捧书置于桌面,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问:“你也来借书?”
  姜尚尧点点头,伸手进大衣内侧口袋边找借书证边问:“寒假没去哪儿玩?这么多书能看完吗?”
  “还好,我看的快,特别是看小说。”瞥见他面前的书她眼里都是惊诧:“你还炒股?”
  
  “呵呵,就是学学。”
  说完静默下来,桌子后的阿姨早停下手中的毛线针,懒洋洋地问:“借书呢?证。”
  
  看他没动静,沈庆娣先拿了书证出来递给阿姨,又回头望向一排排书架间的甬道,以为他在等姚雁岚。于是问:“还没找齐吗?景程姐姐没和你一起?”
  “她感冒在家呢,吵着无聊说想看书我才出来的。”姜尚尧有些尴尬,“出来的时候想着别的事,把借书证落下了。”
  庆娣哦了一声,眼睛扫过那本《趋势技术分析》,底下那本是什么看不清,应该是帮雁岚借的。
  
  “用我的证吧,一个证能借五本呢。”她冲口而出。
  正在抄录的阿姨停下笔,抬眼望住他们。
  见姜尚尧有几分犹豫,沈庆娣一阵心乱,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多事呢?神思恍惚中又见他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她忽地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在等他说个“好”字。
  “好,那麻烦你了。”他抽出底下那本递给阿姨,说:“就帮雁岚借一本好了,不然回去埋怨我。”话是如此,他笑得明朗自在,似乎想到什么。
  他想到的庆娣也能猜着,不外是情投意合中的撒娇作嗔。庆娣扯扯嘴角附和地笑了笑,说:“不麻烦,和雁岚说放完假回学校给我就行,我一起来还。”
  出到楼下,天色灰暗暗的,她站在楼梯口细细地呼吸,担心呼出的白雾模糊了他开锁推车的身影。隔壁桌球室咚一下响起的撞球声,象是击中了她乳侧心房上的痣。带着闷痛惊醒过来,庆娣暗呼一口气,心里问自己:你究竟在做什么?
  那人也在问她:“回家?要不要我送你?”他侧身推着自行车站在面前。
  
  半是心花怒放的惊喜,半是心慌难耐不知所措,她一时愣怔。“我家住那边。”她指指方向,“好像不顺路。”
  “那送你去车站,看样子又要下雪了。”他望望天。
  两人隔着一辆自行车往车站去,庆娣把围巾拉高掩住自己弯成弧形的嘴巴,又怕眼里泄露了欣喜,只得一路低着头走着。虽然不说话,可她分明感觉到似乎有些什么从心里流淌入空气,神秘且无法解释,招引她注目于他的脚步,跟随他向前。
  “寒假景程没约你出去玩?”
  “没……”她把脸上的围巾往下拉拉,解释说:“是约了我没出去。”
  他唔了一声没有继续,庆娣咬咬下唇继续说:“只是普通同学,出去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他诧异地望她一眼,突然笑起来:“那是我和他姐姐误会了。我们还以为……你知道的。”
  
  姜尚尧语焉不详,庆娣却明白他的意思。说了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也停了口。
  
  一路走到车站,他突然打破沉默,“以前你不是这样。”
  她惊愕地抬起头,又被他的话震慑,庆娣有些口吃:“以……以前?”
  姜尚尧也愕然,“你不会忘了吧?广场那次——”
  她很久才合上嘴巴,讷讷说:“我以为不记得的是你,没听你提起过。”
  
  “第一次是没想起来,总觉得眼熟。后来在火车站遇见那次才记起来。”他眺望公车来的方向,眼神像穿透遥远的记忆,“以前你胆子很大,不认识也能唧唧呱呱和我聊一个多小时,三更半夜的也不怕我是坏人。现在……沉稳了很多。”
  他目光投向她,有些好奇有些调侃,庆娣一时无地自容,涨红了脸辩解:“我哪里有?那时候我……而且你不是坏人,我知道。”她不知道的是该如何解释形容当初的感受,那时候积攒了太多受挫的情绪太多情知渺茫的梦想,正因为他是陌生人,又耽迷于他眼中的鼓励,所以才会一倾而泄。
 
  “我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说了太多具体什么我都忘了。”她磕磕巴巴地说,脸上仍有未褪尽的尴尬。
  那晚月朗星稀,银白月光下她紧紧捏着拳头,语声激昂,说到脑中种种故事时眼中光彩熠熠,平凡的面孔在那瞬间似乎焕发出一种夺人的力量。他记得她说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去实现梦想,她要当作家她要当编剧她要把心里所有的故事写出来给人看。当初同样年轻稚嫩的他恍惚意识到那应该是梦想的力量。
  庆娣审视自己脚尖良久,抬起头来,迟疑问:“你现在还唱歌吗?”说着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句。
  
  姜尚尧呆怔,没料到几年前的那首曲子她竟然还记得,而她低低的声音另有一种婉转柔美的味道。他想了想,除了吉他课之外他上一次唱歌是什么时候?“好像、很久没有了。”他苦笑,“上班赚钱养家,压力大。”说着冲前方扬了扬下巴,问她:“22路?来了。”
  她无声叹息,也看见不远处老公汽上红色的字体,只得在口袋里摸出零钱。
  
  “那次我走的急,忘了说,你唱歌真好听。真的。”她踏上公汽台阶时又忽地转头过来告诉他。那晚他唱的是她不熟悉的音符,但歌声辽远苍凉,犹如天籁般纯净。他说那是蒙古民谣,他说他有一半的蒙古血统,他说他唱的是他从未去过的故乡。
  姜尚尧平静的脸庞缓缓绽开笑容。
  “我走了,谢谢你送我。”她边上车边对他招手。
  透过雾水浸润的车窗看去,他离开的背影越发模糊。沈庆娣吸吸鼻子,匆匆由后门下车。差些忘了,她的自行车还孤零零地停在图书馆车棚里。。


第12章


“摆在你面前的是道难题,伊丽莎白……要是你不嫁给科林斯先生,你妈就不要再见你;要是你嫁给他的话,我就不要再见你了。”
  市图书馆几年也不添一次新货,以至于姚雁岚很多书几乎能背诵出其中的段落。可尽管如此,每回看到班纳特先生一板正经地说出以上的对话,她还是会忍不住噗嗤而笑。
  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问她一句“笑什么”的,然后她会讲段子和他分享一下。
 
  只是今天坐在床脚的姜尚尧分外沉默。

  她放下书,欠过半个身子侧着脑袋望向他。
  同样是双眼皮,却不同于她的,细而狭长,微皱着眉头思索问题时眼神专注且深邃。雁岚暗自猜想十年后他更成熟时的样子,窃喜之下脸上热了几分。
  他转头来对上她的眼睛,眼里的凝重消失了,代之以满满的笑意,伸手过来扭她的脸蛋。
  
  雁岚往后躲着,不满地哼哼:“欺负病人。”
  姜尚尧得逞之后也不乘胜追击,手收回来放在自己腿侧轻轻打着拍子,然后像是自问自答般说:“我多久没唱过歌了?像是很久了。”
  “谁说的?上次去吉他班找你还听你唱过。不过我不喜欢那歌。”她耸耸鼻子,表示对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很不感冒。
  “那大小姐你随便点,点喜欢的,小的我去拿吉他。今天我来兴致了。”
  
  说完就听见客厅开门的声音,姜尚尧本已经站起身了,这下更是快步往卧室门边走,边走边回头冲雁岚挤个苦瓜脸,雁岚则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端着碗站在姚家门厅里的果然是他妈,见了他就换了只手来拧他耳朵。姜尚尧不敢躲,人高马大的怕他妈够不着掂起脚辛苦,只得侧弯了半边身子,“妈你轻点,轻点……几点了你还过来?”
  
  “你还知道问几点了?”他妈发狠地拧,“和你说了多少回?感情好也要注意分寸,你姨上夜班呢,你们两个躲屋里这么久,传出去雁岚个姑娘家怎么做人?”
  姜尚尧连说了几句“知道了,是我不对。”他妈这才放开手,嘴上仍在教训:“年轻火气旺容易犯错,妈看着你们是为你们好。”说着抬起手上的碗给他看,“你姥姥煮的红糖姜汤,喝完发一场汗,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明天雁岚好了随你们两个怎么玩。”
  “我明天跟车。”
  他妈气急,把他往门外推:“那还有后天大后天,日子长着呢。给我回去睡觉。”
  
  姜尚尧无奈,只得怏怏看他妈进了雁岚房间,并把他关在门外。
  姜凤英是整个铁路大院公认的泼辣人。也亏得她的脾性,当初插队内蒙的时候才能在那种恶劣的环境里活下来。说起当年往事,姜尚尧姥姥总是一把眼泪。那时见闺女同去的人都陆续回了城,唯独失去闺女消息的姥姥还以为闺女已经没了。谁知大半年后,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姜凤英出现在家门口,怀里花布包袱裹着个大胖小子。
  也多亏他妈彪悍的性格,带着孩子在娘家住下来,连姜尚尧舅妈也不敢说个不字。而整个铁路大院更是知道姜凤英的不好惹,谁家敢骂姜尚尧一句杂种,他妈能叉腰站对方楼下扯高了嗓门骂几个小时。从小到大姜尚尧吃了不少白眼却没受过太多的罪,挨他妈的打倒是不少,那也只是因为小时候不太懂事,总是问爸爸,问到他妈抓狂找烧火棍。
  屋里他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时有雁岚小声的回应,姜尚尧不由无奈摇头。在他妈眼里,多数时候雁岚象亲生闺女多些,而他则是必须严加防范的馋肉的狼。
  才关了姚家的门,就听见自己家电话响。姜尚尧怕吵着姥姥,连忙急步进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九点多快十点了。
  “哥!”
  “几点了,还不回来?”
  他话音刚断,那边姚景程就着急地先问起来:“哥,你身上有多少钱?我兄弟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搁着呢。呼了谢小龙,没回我。这里又等着救急,愁死我了,哥……”
  “你兄弟?谁?黄毛?小板儿?出什么事?你们又跟谁磕上了?”
  “哥你能不能先别问了?”景程慌慌张张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继续:“就是打了一架,人给折了两个,现在都在医院呢。”
  姜尚尧只关心一件事,“你没伤到哪?”
  “我还好。”景程说完报了医院名。
  “等我。”。093f65e080a295f8076b1c5722a46a《》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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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景程说,他们是在网吧玩,黄毛见一台机子面前没人就坐下了。哪知没一会功夫有人过来说是他的,之前有事出去了。本来错在己方,但黄毛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货,言语之下就发生了些推攘,对方见他们人多势众骂咧了几句就此作罢。谁知人离开后喊了几个兄弟在网吧附近伏着呢,就等他们哥几个出来。景程这边人是多点,可没加提防,结果可想而知。
  说这话时姚景程一边抚着肿了的下眼角一边呲牙吸冷风一边心神不定地望着急症室,姜尚尧一边掏钱一边打量他一边寻思事情真相。
  “对方是谁家的看见了吗?”
  “马回回家的。”姚景程知道他哥对闻山道上的浑水万分了解,小细节上他是半点不敢打马虎眼。“哥你这事别管了,不行你先回去?”
  姜尚尧回望长长的走廊,“黄毛打架不要命,我倒是怕你没说真话。对方比你们吃亏的话,说不准找医院来。”
  姚景程继续呲牙,“谢小龙去喊……”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连忙闭上嘴往急诊室里走,“我去看看黄毛。”
  他不知是不是腰上受了伤,走路姿势怪异。姜尚尧凝神细看,随即从后一把扯住他后背。大力之下姚景程停了脚,一个站不稳,旋了半个圈转向姜尚尧。面面相对,姚景程有些怯了。
  
  “哥。”
  姜尚尧也不搭理他,就势掀起他上衣。果然毛衣扎裤子里,腰侧一把长匕首一半插在裤腰里一半露在外。看刀鞘的花纹正是去年姚景程从他那里拿去的那把。
  他二话不说,抽出那把匕首插自己后腰上,整好外套,只是拿眼睛望住姚景程。
  
  “哥……”姚景程吞吞口水。
  “从小到大,说谎总是眼角斜着看右边想到哪编到哪。”姜尚尧冲急诊室扬扬下巴,先一步走进去。“把钱给了他们,你跟我回家。”
  正说着,背后噼噼啪啪一阵纷杂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喊医生的女声。姜尚尧扯住姚景程后退一步,让出半边走道。只见两个女的半搀半拖着一个人往急诊室冲,其中一个年老的还不停哭喊着“医生救人啊,我孩子快没命了。”三人转眼从面前过去,只留下走廊里一道迤逦的血渍。
  
  姜尚尧心想这大过年的医院可真热闹,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又有一人推开他冲进去,用土话遥遥喊着:“庆娣你看好你妈和老二,我去挂号。”
  姚景程听见庆娣名字,“啊”了一声冲进急诊室。姜尚尧心里一动,也随后跟了过去。
  
  “沈庆娣!”
  半躬着身子紧按住妹妹额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正是沈庆娣。她只回身望了姚景程一眼,惊怔之余冲姚景程胡乱点了点头又继续和护士说话。
  “这是什么事?”姚景程抓抓头发,走过去问:“爱娣你又抢谁男朋友了?”
  
  沈爱娣半昏半醒间从姐姐肩膀头辨清了姚景程的脸,才露出惊喜的笑瞬间因为那后半句话垮下嘴角,护士正帮她洗着伤口,她一时间忍耐不住,眼泪唰唰地滑下来,掺着脸上残余的血渍,看起来极是可怜。
  一路过来,妹妹没喊过痛没流过泪,这一下庆娣心也跟着疼了几分,转头和姚景程说:“你少说两句行吗?”话没说完,便看见姚景程背后的姜尚尧。他表情平静如旧,可眼里的关切分明。这丢人的当口遇上他,沈庆娣连声音也不由抖起来。
  这边厢早有一人扑过来,一把抱住姚景程后背:“拖这么久,姚……”
  那人瞅见姜尚尧木无表情的脸,声量立时放弱,堆起笑喊了声“姜哥。”
  
  闻山出来混的人知道铁路大院有个人姓姜,这个人是黑子的铁杆兄弟,而黑子是德叔的亲侄儿。但是见过姜尚尧的人没几个,只限于德叔的徒弟们和姚景程的玩伴而已。
  姜尚尧微微阖了下首,那人见他没因为姚景程受伤的事发作,当下定了不少,一瘸一拐地扯着姚景程回到原来座位。
  姚景程初见庆娣的惊诧过去,这才又想起腰上被抽走的那把刀,心神不宁地问:“黄毛呢?”
  
  小板指指天花板,“楼上。等着交钱拍片呢。”
  旁边的剩儿不耐地走到窗口,瞅瞅外面的动静,骂了句什么。
  这几人不论从外表还是气场一眼能看出不是好东西,因此急诊室里很诡异的一半挤满了大人孩子,一半孤零零地坐着他们几个。连小护士也不时往这边望几眼,眼神不屑而疑惧。
 
  姜尚尧慢慢踱步到姚景程面前,“你把钱给他们,跟我回去。”
  “哥——”姚景程移开目光,刚好望向猫腰蹲下在妹妹脚边的沈庆娣,“我等沈庆娣那边料理好了再走。”
  “给我滚回去!”姜尚尧不由吼了一声,感觉到周遭人循声投来的视线,这才放低音量说:“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先回去。你、小板、还有你。”说着目光随着点名扫过三个人。
  
  “这个时候走不够义气,老小陪着黄毛在楼上拍片呢。”
  “你不要命了?马回回你也好惹?说话功夫喊了人堵到医院来怎么办?”
  
  小板小声嘀咕:“他们不敢。”对上姜尚尧目光立刻住嘴低了头。
  姜尚尧沉默数秒冷笑,“我倒不知道你们这么本事了,连马回回都怕了你们?”开回民饭店的马回回可是闻山有名的宰牛人,一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剥一整张牛皮下来不沾半丝筋肉。
  
  姚景程扯扯小板,示意他别说了。站起来把钱递回给姜尚尧:“那哥,我们先回了。黄毛你认识?羊白头那个。”
  姜尚尧面色稍稍和缓,点点头:“你姐睡了,回去小声点。”目送姚景程背影,他下意识地摸摸后背坚硬的那块。
  这小子大了,快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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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连更两章,因为接下来有几天忙的。
先闪了哈,留言晚些回复

bluesky1108 发表于 2011-12-29 14:23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29 13:27 编辑

第13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举手报告:上次更新是连更了两章,貌似有同学没注意到,只看了后一章,第11章没看。故此提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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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景程走前来和爱娣打招呼时,那丫头昏昏沉沉挤了个笑,目送他们一行三人的背影消失后,眼泪才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庆娣妈妈心疼地搂着爱娣,先哭出声。自己的掌心被妹妹的指甲抓得生疼,庆娣知道傲气倔强的爱娣又在故作坚强,她唯有哄她,低声抚慰道:“景程说过两天来家看你。”
 

  她一心二用,既担心妹妹,又挂念随姚景程一起出去的那个人。趁着和舅舅一起去交钱,视线在走廊梭巡,没看见那人踪影,不免失望,失望过后又是释然:丢人的事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小爱血是止住了,可还要拍片检查。上了二楼,庆娣意外发现姜尚尧竟然还在。医院惨白的灯光斜斜地投下来,地板上他人影颀长。送妹妹进了X光室,她不知是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还是该过去问候一下。犹豫间,姜尚尧已经缓缓走来她身旁。

  “又见了。”

  她干笑,“是啊,下午才说完再见。”指指X光室,“你朋友在里面?”
  

  他边坐下边摇头,“景程朋友。小孩打架打过火了。”

  见她只是表示了解地点头没再说话,他问:“爱娣是……?”

  “撞到电视机柜,撞了头。没什么大事。”她抢着说,只是交错的两手绞得紧紧的,泄露了内心的不安和尴尬。

  舅舅过年来闻山,说上次舅妈问妈妈借钱盖房子的事他不知情,坚持要还钱给妈妈。妈妈推拒的时候刚好赶着爸爸回家,吓得钞票散了一地。晚上爸爸追问妈妈钱是哪儿来的,是不是经常偷他的钱给舅舅。两人争执起来,当时庆娣在洗澡,赶不及出来,爱娣上去拦阻被爸爸一脚踹开。就这样撞上了电视柜。

  住在她家的舅舅跳起来要揍混账妹夫,爸爸大怒之下吼说叫他们全部滚。那阵阵咆哮此刻仍在庆娣耳边嗡嗡萦绕不休,震得她耳膜隐隐作痛。她抬手捂住脸狠搓了几下,心想滚就滚,天大地大难不成还活不下去了?

  再仰起脸时撞上他眼中的关切,庆娣象小爱一般,也有种万分委屈的时刻见着想见的人欲哭欲发泄的冲动。可猛吸了下鼻子,究竟是忍住了。

  他沉默地把目光从她捏住的拳头上发白的关节处收回来,“没事就好。让爱娣先在家养着,吉他班过完年开课也暂时别去了,不会的到时候我给她补。”

  她勉强一笑,“谢谢了。”

  姜尚尧交齐了一应费用仍未离开医院并不是因为他心地善良够义气。他看多了闻山地面的人物听过太多传闻,这些混混们几乎都是出身于平常家庭,不乏贫苦人家,可他们好勇斗狠恃强凌弱并以此为乐以此为荣,浑忘记自己出身于哪里来自于同样的家庭。对于这些人,他吝于付出自己的同情心。
 

  黄毛出来时姜尚尧一眼就看见他颈间一圈深紫红的印,心想这么细的脖子没被当场扭断也算是个奇迹。

  黄毛皮肤枯白干涩,头发像打谷场里的干稻草,形容猥琐。白化病的他从小受得歧视多了,眯着眼看人的眼神格外阴郁。姜尚尧知道这小子除了景程之外看谁都是一副死了老娘的面孔,所以黄毛此时话也不说、人也不喊,只拿一双狼崽子般的眼睛盯着打了石膏的手臂,他毫不介怀。
 

  倒是老小过意不去,说:“姜哥,大半夜的要你跑过来。”

  姜尚尧拦住他,“别说这个,我可没本事帮你们什么忙,就这一次而已。医药费也不是个小数,以后遇事悠着点,别泼了命的打架斗气,不值。”停顿了数秒,等黄毛投向他的目光收回去之后他才接着问:“还跟谢小龙他哥混呢?”

  之前匆忙没来得及和姚景程对口供,旁边的黄毛又是一副爹死娘不管的样子,老小不确定姜尚尧是不是准备问他们老大要回垫付的医药费,迟迟疑疑说:“早没跟了,去年下半年河西丧狗哥开了个场子,我们跟着讨口饭吃。还是小龙他哥介绍的。”

  所谓场子,无非是赌场浴室练歌房。黄毛这些混混的工作好听点叫保安,实际上就是打手。
  姜尚尧顿时就明白了。

  这时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他正打算说两句就分道扬镳,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一辆小面包转眼已经来到身后,想是之前就伏在人行道上医院围墙根许久了。

  他心下一凛,手随心动探向后腰。只见车门打开,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上来。”车里的人喊。
  

  身边两人紧张的姿势即刻松懈下来,车里的应该是他们同伴,人影憧憧,不下五个。姜尚尧心想丢了这几个小家伙在医院作饵,其他人悄无声息地守在门口围捕和放风,进可攻退可散,这一招也够狠的。

  老小说了声“姜哥我们先回了”,黄毛更是连招呼也没打径直上了车。车门一开一阖不过眨眼功夫,就是这一眨眼间,医院昏黄的路灯下,姜尚尧还是看见了一张脸似曾相识。
 

  直到那辆车一溜烟驶出视线之外,他仍未能在记忆里搜寻到那张脸的主人,只得忽略掉心底莫名而起的那抹紧张不安。

  与此同时,景程在小客厅里数着挂钟的秒针等了许久,如坐针毡。明白他哥有话要问,可他万没想到的是姜尚尧回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赚了多少?”

  惊慌失措之下,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几次拿到的票子,一时算不过来。只听他哥又问:“呼机也是丧狗给的?”

  老大的名字都被叫出来了,姚景程心想完了。哭丧着脸问:“哥你都知道了?”
  

  姜尚尧脱下的大衣还没挂好,用手挽着站门厅里也不知道想了一会什么,然后说:“出来。”
  

  姚景程再次心想完了。

  “别吵着杨阿姨和你姐。”随着他出门,姜尚尧边说话边小心阖上大门。
 

  第三个完了还没晃过脑海,姚景程就觉得被什么东西兜头蒙住了,想躲开,头上那东西大力一扯,他整个人被扯了过去,跟着肚子被狠撞了几下,力道之大他招架不及险些呕出胆水来。意识到是膝盖,他慌忙吸了口气顶住,那口气还没来得及理顺,背上又被硬物接连磕在脊骨上,他痛得半边身子脱力,胡乱抓住了手边的走廊栏杆,象只蜷缩的虾米一样跪倒在地。

  姚景程不敢出声求饶,见他哥停了手,这才掀开蒙住大半个身子的东西,果然是他哥之前拎在手上的大衣。他收回一只跪地的腿老实坐好,见姜尚尧眼眉也没抬一下,正拿着那把套了鞘的匕首往后腰放,不由冷汗直冒,如果不是他哥下手减了力道,刀把又避开他脊柱中央三分,他以后就只能坐轮椅数着少了的那几根脊椎骨玩了。

  “衣服。”他哥冲他扬扬眉,姚景程连忙把手上抱着的大衣递过去。

  姜尚尧穿好了在他身旁坐下,伸直了两条长腿。“我都忘了上回揍你是几年前了。”
  

  姚景程想了想,也记不起来,七八年是有了的。妈妈糯性子,只会絮絮叨叨说半天也说不到正点上,姐姐又随妈,从小到大唯一管教过他的就是身旁这位。偏偏这位学了自己妈的教育方式,二话不说先抽一顿,打服了再慢慢细谈,所以姜尚尧喊他出来门口楼梯的时候,他就明白这回免不了一顿拳头。

  姚景程知道他不应该和黄毛小板走太近,不应该跟丧狗混,可他同时又认为不应该做的事如果必须要做,那也不算太错。

  

  楼道的窗户没关严实,漏风,他吸吸鼻子,今晚吃的拳头不少,感觉全身快散了。
  

  “那些事哥没参与过,可听的不少看的不少。一拨拨人出来,一浪浪淘过去,跟在河里淘沙筛金似的,淘掉多少人?德叔那一辈,残废的、劳改的、死在街上连家里人都不愿去收尸的,还剩下几个?就连德叔——”姜尚尧谨慎地收了口,踌躇着,还是低声把下半句说完:“也不知道有几个晚上能踏踏实实睡一觉。”

  “我没想过出去混。”姚景程闷声反驳。

  见他不继续,姜尚尧平静的目光凝视他半晌,问:“那你脑子在想什么?好玩?”
  

  姚景程想我只要钱。

  “现在更是比不得当年,以前德叔那一辈还讲个江湖道义。现在出来混的,几张票子就能把媳妇兄弟卖了。你觉得你能好好混下去?”

  姚景程听出话里的那丝轻蔑,不由倔强地咬紧牙迎视他哥。

  姜尚尧岿然不动,“不是?”

  “我只想赚钱。”姚景程移开脸,这句话说完,沉滞压抑的气氛里他盯着楼道口的眼神逐渐涣散,“都知道我爸在哪,都瞒着我们,都以为我们家的人好欺负。他过年还知道寄钱给小叔就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们?我小叔假惺惺拎几条香肠上来,我妈还忙前忙后地招呼,背地里被人笑话过多少回了?当我们家都是女的除了哭只会哭、当我不是男人是不是?”

  姚景程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心里翻滚的浓郁恨意,以至于五官都有些变形。“就想让他们看看,没他我们一样过得好好的。等我姐大学毕业了,我再多赚点钱,让我妈住大房子,班也别上了,找几个人天天陪她坐家里打麻将!让以前笑话过我们家的再去笑去!”

  沉默在空气里延展,姜尚尧第一次发现身边这个看着大的小子竟然还有这么重的心事,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丧狗是河西的?以前没听过。”看晚上的形势是连马回回都怕了他的,姜尚尧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闻山地面冒出个这样的人物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今晚——是去收账。丧狗在东门口弄了个馆子,那位置好,有个大地下室开赌局。马回回的舅子去过两回,来了劲这段时间见天往那跑。今晚丧狗哥说看马回回的面子这账年前拖到年后,可不能再拖了,我们几个就去了马回回舅子家。在他家话说到一半,刚巧他们的人来找他,就这样撞上了。平常真没什么事,丧狗又不是傻子,没钱的人他哪会随便赊账啊。一般吓唬两句谁不是爽快掏钱?这次遇见钉子了。再说,这笔数收不到的话丧狗也不可能不出面找马回回的是不是?那就轮不到我们管了。”

  姜尚尧沉吟,“轮到你们管的时候就该出命了。”

  “哥!”姚景程气馁,他哥怎么就不明白呢?

  青春期的叛逆是秋风里的火种,禁不起半点撩拨。姜尚尧站起来,面庞惯常的平和与波澜不兴,说话的语气却不容置喙的坚决,“你给我把他们的联系都断了,好好上你的学去。过两年毕业了,脑子会想事了,爱走哪条道随你。”

  “哥!”姚景程跳起来。

  “就这么说了,呼机你自己明天还给人。还有,那把匕首是我爸的遗物,上回你说好看拿去玩就算了,以后别再和我提这事。”

  “我说,哥,我还打算给我姐攒大学学费的!”情急之下,姚景程只想出这一个理由。
 

  姜尚尧开门的手停滞了数秒,“你姐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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