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住嘴唇,终于没有喊出声。
第二天早上,春蕊跑到外面院子里仰头看——呀,果然,屋脊上那几个小兽,偏偏少了一个驾凤仙人!
几日后,不知怎的,连皇上也闻听了闹鬼的话,叫园子里所有的妃子都搬进了紫禁城,颁旨意说,等园子彻底建好了,请了和尚喇嘛念过经,驱了鬼魅妖祟再住人吧。
一时间,偌大的一个园子,只留下几个看园的太监护卫,春色一下凋谢了,仿佛一个死园。
展虹的心也死了。
原以为勾心斗角是官场上男人们的伎俩,却不知,宫禁深处的女人们,原本一般的际遇,竟然也纷纷视他人为仇敌。争宠吗?争来一夜的缠绵,能争来一生的恩爱吗?求子吗?求来一个子嗣,能求来一世的荣耀吗?
她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屋檐发呆——那驾凤的仙人,在何方?思念,把日子扯得长长的。
春蕊把一切看在眼里,进宫快三个月了,皇上没有召见过一次……现在,她方才慢慢体味到了展虹初进京的心情。
那是一眼望到路的尽头的心情。
那是再也没有了梦的心情。
可是,可是不甘啊,青春才刚刚开始,红颜才刚刚展露,一切就在无奈的等待中结束吗?不甘,不甘……
这一天清晨,枯坐一夜的展虹忽然醒悟过来——昨天,江南是个梦;今天,江南梦已断!
昨天一夜,春蕊竟没有回宫。前天看见她与一个太监在门口耳语,昨天晚上,那个太监竟引春蕊走了……
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召一个宫女一夜不回……还能有谁……
而且,那枚石头……那枚夜夜放在枕边陪伴她入眠的石头,竟然也莫名的不见了……
恍然,展虹明白了一切。
春蕊,这是你想要的吗?傻孩子啊,你以为你卖出一个秘密就能换回崭新的前程吗?我其实是万般情愿把眼前这个名分交给你的呢……只是,你万万不可害了他啊……
夜深了,寂静的宫中,一点没有春天的暖意,竟似冬天一般寒彻人心。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那是他的脚步声!
展虹惊喜的扑过去打开门——不!不是他!是一个一身黑衣青巾蒙面的人,而他是总喜欢穿一身白衫的。
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只残破的风筝……
“他?……”展虹心中还有的一丝希望渐渐冷却。
那人仍不做声,另一只手伸手入怀,抓出一枚石头——一枚正在滴血的石头!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滴淌下来,似乎永远滴不完……
展虹笑了,“……难道是传说中的血滴子?”
那人摇摇头,一松手,把风筝扔在地上的血水里,风筝融化在里面了……
恍惚的,展虹觉得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日夜思念的人,他们有着一般的身材,一般的面容,还有着一般的眼睛,看她的时候,那里面是江南融融的春天。
“你是来接我走的吗?”展虹轻轻地问,把身体依靠上去。
他竟不闪躲,只是不说话,用冰冷的手扶住她娇弱的身子。他的手是那么有力,就如同以往他怀抱住她一样,紧紧地,用力地,生怕她丢了一样。
是他!是他回来了!
“是了,我知道了……”展虹心里忽然灵光一现,“他已经先去了,他的魂魄托你来接我的,是吗?”
黑衣人点点头,只是不说话,仿佛一张口,那里面藏着的魂灵就会飘荡出来,随风化了。
展虹要过那枚石子,说也奇怪,石头到了她的手上,便不再滴血,渐渐恢复成温润晶莹的一枚淡粉色普通小石头。
“呀,你流了好多的血啊,很疼吗?”她心疼地说,想着那个白衣的王爷定是至死都不肯闭上眼睛吧?
“不要怕,我就来找你了……”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胸口,“好了,我们终于可以一同走了……我们去江南吧……那里,永远是春天……”
他出手。
眼看着女子胸前溅开一片血红的花朵,他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像是有什么忽然离开了。耳畔,响起一男一女愉快的笑声……
他大叫一声,抓过女子手中的那枚石头,狠狠地掷向空荡荡的殿宇,石子悄无声息地不知道滑落在哪一个角落了……
天亮的时候,有太监过来,给这座偏殿上了锁。
这里成了一座废殿,再没人住进去。因为在夜晚,这里经常会回响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笑声——不是哭声,而是笑声,偏偏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渐渐地,都很少有人白天从这里走过了。
这里——
仿佛从来没有过一个叫展虹的妃子。
也从来没有一个叫春蕊的宫女。
更没有来过索命的黑衣人,也没有传说中乱情的王爷。
只有一枚小小的石头,是真的存在过,只是不知道,它又被丢弃在哪一个角落里了……
归无期
是的,我写的这个故事,是哥哥讲起的那个“血滴子”的故事给我的灵感。但是哥哥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又是从哪里来的灵感呢?润枫给我的书里,“血滴子”的故事可不是哥哥这么讲的,那里面只讲了血滴子有两种说法,被民间传说得很神秘很恐怖。哥哥是怎么会给我讲出那样一个故事来的呢……
润枫会不会能看明白?我忽然想,不,这个故事,我忽然不想给他看了。
来到故宫,居然发生了叫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在我即将完成假期的打工的时候,竟有人先我离开这里了。
一个是戴雨晴。
一个是冯阿姨。
周一,领导说,要办一个故宫的“如意展”,叫我们一起帮着布展。我正为能一饱眼福而偷偷高兴,戴雨晴悄悄把我拽到角落。
“我要走了……只告诉你一个人!”她神秘地说。
“走?你要去哪?”我张大了嘴,合不上。
“拍电影!那个导演找到我,请我去演戏呢!”她抑制不住的得意。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我,拍电影是遥远而不可知的事情,我既不认为那是光耀的事情,也不觉得是艰苦的事情,我不知道该鼓励她,还是挽留她。
见我不说话,她就自己说起来。
“这个电影要到海南去拍,很棒很棒的片子!虽然我还没看到剧本,但是导演说,这是奔着拿奖的片子!起用的全是我这样的非职业演员。但是这一部电影上映之后,他保证我们都能成为职业演员,甚至,叫职业演员都羡慕我们!”
“拍电影要很长时间呢,那,你打算辞职吗?”
“不。”她的神情一下黯淡下来,“我还没敢告诉我爸爸妈妈,你知道,他们是很要面子的人,他们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想,等我成功了,他们自然就接受我当演员的事实了……”
“那你也得有个交代啊……”我替她担心,这件事太突然了。
“我就说,出趟差……等他们知道了,我已经在海南了,兴许,已经是明星了!”
她握住我的手,好像要从我这里找到一丝支持的力量,我笑着也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算是祝福。
第二天,果然就再没见到戴雨晴。没有人问起她,大家都觉得就是请个一天半天的假。她经常有这样的情形。看来,一个人悄悄地消失掉,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冯阿姨的消失却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她是在上班的时候,忽然就不见了的。
那一天,我们在钟粹宫布置“如意展”。我注意到冯阿姨的脸色一直不好看。我在老师傅的带领下,戴着手套,小心翼翼的把一件件金的、银的、玉的、象牙的如意一一摆放在展柜里。
冯阿姨一反常态地站在一边,并不帮手。
直到我捧过一件小巧的紫檀木雕刻的如意。这个如意比其他的如意要小很多,一看就给女子把玩的,它颜色黯淡毫不起眼,但是雕工却特别的精致,如意柄上镶嵌着一粒粒细小晶莹的紫水晶,仿佛捧月的星星,而中间应该镶嵌宝石的地方,竟然是空的!
我正发呆,冯阿姨忽然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一把抓过那柄如意。
我吓了一跳!她还没有戴手套呢!
“冯……”我正要提醒她,却被她狠狠地瞪住了,不敢再出声。
她不再理我,低头专注的看着那残缺了的如意。许久,她才摇摇头,把它还回我手里。
“这如意残了,是不如意了。”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我心里忽然一阵寒意。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扭头就出了宫门,没有回头。
我委屈地站在门口,捧着那如意,直到那位老师傅走过来。
“你这丫头,怎么把这柄如意拿出来了?”
“怎么了?我并不知道它是残的啊……” “唉,当初,老冯的丈夫,盗卖的,就是这如意上那枚石头……”
“啊?”我楞住了,“是什么石头啊?找到了吗?”
“要是找着了,还能叫它残着吗?也说不上是什么石头,好像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老冯的丈夫也真是,按说也是个行家,居然为这么一块石头……不过话说回来,好在不是很值钱的东西,要不,估计这辈子就出不来了……”
老师傅来回来去地说着,我早已经听不进去了。手中那柄失去了宝石的如意,如同一只没有眼珠的眼睛,空洞洞的盯着我……
我忽然很想润枫,想他早点回来,我要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冯阿姨就是那样从我的视线里走出的,一走,就再没了影踪。谁也说不清楚她离开钟粹宫以后去了哪里。下班签日志的时候,惟独不见了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几个可以进出的门岗都说没有看见她。
处处都关门上锁,她能在哪里呢?
眼看天就黑了,很多乌鸦开始排着队飞回到太和殿前的广场,这里是它们晚归的寓所。鸦儿归来了,人却不归。
领导叫我们先回家,说冯阿姨可能是临时有急事先走了,门卫换岗没有看见她。同时也叫夜班的人多留意着点。
直到我离开故宫那天,冯阿姨还没有回来。很多人在传说,那天,是冯阿姨的丈夫出狱的日子,她去接他回家,他却不肯,寻个机会跑掉了。冯阿姨怎么可能甘心呢,等了那么多年啊,于是,她就去找他了,一定要找他回来,再不许他从身边走掉,这一找,便是天南地北……
我没能知道最后的真相。
轮到我离开的那天,领导客气地对我说,小同志,这一个暑假表现的不错,大家都很喜欢你。以后毕业了,欢迎还回来,能到故宫工作,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啊……
我知道那是客套话,但还是愉快地听着。我也希望有一天还能回到故宫来,但是,我还能回来吗?还能天天流连在这里吗?
戴雨晴走了,冯阿姨走了,我也要走了,我们,谁能归来呢?
哥看出了我的不开心,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忧郁地看了我一眼。我受不了他那样的目光,忙作出愉快的样子,把猫猫抱在怀里使劲地胡噜,惹得猫猫不满意地叫着。
“你欺负它干吗啊?”哥说。
“我哪欺负它了,我这是爱它!是吧猫猫?”拍拍它的脑袋,猫猫真的乖乖地不出声了。
哥终于笑了,“这猫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要是我这么折腾它,早就一爪子挠过来了!”
“哥……”我手一松,放掉了猫猫,“你说人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呢?”
“你说呢?”
“有吧……要不好多事情怎么解释呢?你就说故宫里吧,就有好多神奇的事情说不清楚……”
“我看你是看那些杂书看多了吧?”哥转身看着我说,“丫头,收收心,过两天就开学了……那个金润枫,我说了,跟咱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知道哥想说什么,故意不回答。
“他家是有地位有背景有钱的,姓金,满族,以前也是皇族血统呢。他爸爸妈妈都是专家啊教授啥的,咱们可高攀不上,再说,他们家规矩多,你这野丫头受不了的……”
“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他跟你一样的,不过是个小导游……”
“你不懂。”哥摇摇头,“他不可能像你哥一样,永远窝在这个小水池子里。这次是他帮了咱们一个忙,叫你进故宫站殿打工,这个人情我会还他的。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你……”
我红了脸,低下头。
“这事他倒是主动跟我说了,可我叫他别再想了,说你学业还没完成呢。丫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哥是为你好,你要听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懂了。”哥叹了口气。“哥不会硬逼着你答应什么的,但是哥把话放在这里,富家子弟,跟咱们不合适。你心里要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哥为什么不喜欢润枫,仅仅是因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吗?那是多么陈腐的观念啊。皇族血统,这个倒是我没有想到的,若是放在从前,润枫是什么?阿哥?还是贝勒?要不然,是个王爷……总不成,是皇上?不,不会,他绝对不是皇上的。忽然心里就这么坚决地想。
见我发呆,哥不再说这个话题,提议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去后海那边,吃烧饼夹肉,这是我打小就贪的美食。一听这个,我便来了精神,跳起来就跑。
在船上,一边啃着烧饼,我一边絮絮叨叨地给哥讲起戴雨晴和冯阿姨的故事,哥摇着船,心不在焉地听着。
“哥,你说他们俩会回来吗?”我傻傻地问。
“不会。”哥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
“一个太小,一个太老。”
“啊?这算什么理由啊?”
“她们想要的,一定得不到,所以,就不会回来了。”
哥的话太难懂了。
我把目光放到远处,层层垂柳的后面隐约有飞檐闪现。我,还能回到那里去吗?
回到学校上课已经一周了,同学说我有些心不在焉的。我开始不觉得,后来渐渐明白了,原来,我学会了思念。
我有时候会对着日历发呆,一天一天地划着那些数字,划掉一个,心里就增加一份沉重——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润枫说他要带团离开十二天,我一天一天地算计着,今天,已经是第十四天了。难道,他和戴雨晴、冯阿姨一样,一去无归吗?不会的……我对自己说,不会的吧?
“韩映雪,有人找。”寝室的对讲机忽然传出这样的声音,我一个机灵从床上跳起来,差点忘了自己是在上铺。
跑到楼门口,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她看看我说,你能往右边看看吗?
这算是什么事啊?我莫名其妙的转头过去——润枫正靠在一棵杨树上冲我傻笑着。
“天啊……”我脱口而出。
那个女生看看我,又看看他,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然后如释重负地跑掉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迫不及待地问他。
“呵呵,”他故意卖关子,“走,请你吃冰淇淋,然后就告诉你。”
“不吃!你不说,我不吃!”
“好好,”他无奈地说,“找你还真不容易呢!小丫头!”
我撅着嘴看他,“你不是都回来两天了吗?”
“是啊,我溜溜地找了你两天啊!大小姐啊,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恍然明白,一直一直,他都是和我哥一样,只叫我“丫头”的。
“你亲爱的哥哥呢,不喜欢我找你。当初推荐你去故宫,我也马虎,都没多问问你的情况,直接叫我老爸写了一张纸条:‘推荐此人去故宫站殿实习’。后来,跟着你哥管你叫丫头,觉得挺顺嘴,也没问你的真名实姓,哦对了,幸亏知道你也姓韩!”他长出一口气。
我忍着笑看他。
“还知道你是这学校的,我啊,这两天没干别的,就是挨个宿舍找你这一级姓韩的女生,后来被你们宿舍门口的大妈怀疑上了,我只好求刚才那个女生——她也姓韩,被我从那个公寓找出来的——帮我打听,问了这半天啊,还好还好,老天保佑,还真找到你了!”
我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手:“这举动够疯的,真是难为你啦。”
他更紧的握住我的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想把手抽出来,他不放:“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要一个奖励——”
“什么啊?”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不喜欢被要挟!”我假装不高兴。
“不是要挟,是要求,不,是请求!”他严肃地说,“我请求你,别再让我这么辛苦的找你……别丢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在怕你,怕你丢了……
黄昏,我们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那里,有一座古老的砖塔。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小时候外婆教我的“玲珑塔”的歌谣。一层一层地数着塔上的风铃和塔里的物件,我很难数到最高层,从小我就对数字犯迷糊。可是哥哥行,他总是数得又快又准,外婆总会夸他将来有出息。要不是因为照顾我,他真的会很有出息的,绝不会只是一个旅行社的客车司机的。
看到我不说话,润枫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我还不习惯这样的方式,假装抬头找一只飞去的乌鸦,躲开了。
“你哥哥说的对,”润枫笑了,“你真的还小。”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问,我小吗?
“不过我会等你长大的。”他接着说,“还会帮你快点长大,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说,“不要总问我要答案,我真的不知道。”
“好好。”他夸张地退开两步远。“放心啦,我不是你哥哥想的那种纨绔子弟,其实,我跟他很相像的,有时候都觉得他是我兄弟呢!”
我笑了:“哈哈,真的假的?我告诉哥哥去!”
“不要告诉他,他会以为我在你面前故意奉承他呢。慢慢地,我会叫你哥哥,还有你,都喜欢我的!”他自信地说。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在喜欢你了,咬住嘴唇,没有说出来。
“对了丫头,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最喜欢我做什么?”
“讲故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讲什么故事?”他狡猾地眨着眼睛,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猜?”
“还用猜,你说过的——故宫里的故事!”他笑了,一口白牙,很好看。“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那些故事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老是会梦到那里。”我坦白地说。
“哈哈,我每个月带团要跑N趟故宫,我怎么就梦不到去那里呢。怪了。我看你干脆以后考我老爸的研究生吧,研究明清史得了!”
“我可考不上!”我跑开两步,“我还着急上班挣钱呢,再说,不敢攀你家高枝,我知道,你家原来是皇族呢……”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你!什么叫攀高枝啊,什么叫皇族啊,你这明显就是在歧视我!欺负我是少数民族是不是?国家还有少数民族政策呢!”他笑着追过来。“过来过来,我好好给你补补课,讲讲民族团结的重要性!”
我已经笑得不成了,蹲在地上,仰头望着他。
后面是黑黢黢的塔,前面是穿着一件白衬衫的他,恍惚间,我好像记起了什么,他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吧?
他拉我起来,“看什么呢?不认识我了?”
“不是,”我楞楞地说,“认出你了……”
他也楞在那里。我们俩就那样互相看了好一会。
送我回学校的路上,我简单地跟他讲了我离开故宫的经历,提到了冯阿姨和戴雨晴。
他点点头说:“冯阿姨,是有她的故事的,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我乖乖地也跟着点头。
“戴雨晴……”他说,“我是认识的。”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我惊讶地问,心里不知为什么掠过一缕凉风。
“一个大院长大的,小学同学。”他轻描淡写地说。“他爸和我妈我爸在一起工作过。”
“哦。”我应着,希望他接着说下去。
“我周末过来找你好不好?”他换了话题。
“我周末要回家的。”
“恩,那我接你回家,哦,是送你回家。呵呵……”他说,“我已经知道怎么找你了,你什么时候下课?”
“下午就没课了。”
“好,我中午过来,你别吃午饭!”他顿了一下,“等我过来,和我一起吃!”
没等我拒绝,我们已经走到校园门口了。我还不希望被同学们看到,就催他快回去。他向我挥挥手,示意我先走。
走了很远,我回头,仍然见他的白衬衫在夜幕中闪烁。
是的,我仿佛是记起他了,他是谁呢?
……
途迷离
燥热的夏天终于要过去了,北京最美丽的季节就是秋天了。不过我是不喜欢秋天的,因为在它身后不远处,就是漫长枯燥的冬天。一想到冬天的无趣,我便连秋天也想拒绝了。润枫和哥都开始忙了,旅游的黄金季节里,他们几乎没有休息日,接连地接团带团送团。我开始天天回家住了,因为哥开始跑一些郊区和临近省份的几日游,猫猫需要有人照顾。好在功课已经很松了,我也乐得回家图个安静和方便。
这天傍晚,我把电视机打开,让屋子里有点声音,好叫自己不觉得孤单,然后就去院子里的小厨房下面条。
水刚开,听见猫猫在屋里大叫了一声。
我丢下挂面跑进屋——什么也没发生,猫猫无辜地蹲在沙发上望着我。
“见鬼,小东西,吓唬我啊!”
转身想出门,我忽然楞住了!
我看见了戴雨晴。不是看见真的她,是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了那天我在故宫看到的拍摄场面——这个电视剧居然已经播出了!
我楞楞地站在那里,看着屏幕里那个穿着明朝宫装的美丽的女孩子,她无助的哭喊着,泪光里闪动着对生的渴求,对死的恐惧。那是任谁看见都会为之心动的泪光。
她哭起来真的很美——我又一次对自己说,不知道,润枫有没有看见过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就酸起来。
猫猫又叫了一声,我回过神来,这一集刚好演完,镜头就定格在雨晴的特写。仿佛特意叫我看个清楚。
“坏猫猫!”张牙舞爪地吓唬了猫猫一下,跑回厨房继续煮面条。
一边煮一边想,真快啊,雨晴都走了一个多月了,不知道她的明星梦圆了没有,当初该叫她给自己签个名才好……她小时侯和润枫……真见鬼,为什么想着想着就又想到润枫身上了呢?为什么老把他们俩想到一起!
叹口气,我知道,自己是在吃醋了,而且是莫名其妙地吃醋,这只能说明,我是,真的,爱上,润枫,了……
这一夜,再难睡着。
翻来覆去地折腾,猫猫不满意我总打搅它的甜梦,摇摇尾巴,竟自跳到沙发上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迷糊着……
电话铃忽然响起,我脑袋一片混沌,随手抓起来:“喂?……”
“是我啊……”
“我?是我?……”
“臭丫头!是我!雨晴……”
我揉揉眼睛,一时搞不清楚是不是在做梦,有时候白天想一个人想多了,晚上就会做梦梦到她的,白天,我就想起雨晴了的……
“我在海南,今天看了电视没有?看到我了没有啊?我好看不好看?哎呀,我睡不着,想跟人聊天,丫头,你陪我说说话啊……”电话那边是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
“哦,好……”我却是半个人已经掉进了梦里,刚刚梦到什么了?哦,对了,梦到……
“我觉得这个电视剧好棒啊!你看了没有啊?……”
“恩,看了,猫猫叫我看的……”我把身子缩回被窝里,只留一只手在外面扶住电话听筒。
“这个电视剧叫《明宫迷离情》,讲了好几个宫里的后妃的遭遇啊,都好缠绵好悲情好忧郁啊……”
“好……好……”我被她“好啊好的”讲得更加困倦。
“我演的那个虽然戏不多,但是命运最悲惨啦,大老远从朝鲜被进贡到宫里,却赶上了殉葬啊,你说我惨不惨啊!喂,你看见了没有……”
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一队宫女正缓缓地向我走过来呢……
奇怪啊,她们的脸上并没有泪啊,她们的眼泪呢?
“早都干了,从我被选上进宫那天开始,我的眼泪就干了……”那个穿紫衣服的名叫玉儿的女子喃喃道。
“可是姐姐,我好怕啊,会挑上我吗?”穿藕荷色衣服的莲莲怯怯地问。
她身后那几个女子也都睁大了眼睛,想是心里存着同样的疑问。
“挑上怎么样,挑不上怎么样,我们有什么法子呢?其实大家最后都要走这最后一条路的……”玉儿叹口气。
“我不想啊姐姐,我不明白当初爹娘为什么要舍得送我进宫的,为什么?为什么叫我走这一条路啊,这分明是条死路啊……” “可是你爹娘看不到啊,不进到这宫里来,就没人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玉儿拉起莲莲的手,“只可怜你还这么小……”
一句话,引得众女子纷纷啜泣起来,哪个不是青春正当年,哪个不是品貌正如花?这两日皇上病得沉重,怕是时日无多了……照规矩,要挑选出几个殉葬的嫔妃,随驾到那边伺候。
皇后妒心甚重。这一日以前,嫔妃们惟恐自己长得不够美,身段不够娇,怕皇上看不上;这一日之后,却个个惟恐自己长得太妩媚,身段太妖娆,被皇后看上了……
后宫现在昼夜听闻女子的啼哭,都说是为皇上的病体担忧,其实都是看不清自己前头的路是死是活。
只有玉儿,没有一滴眼泪。
两个月前,她已经暗结珠胎。那是一次极偶然的机遇,皇上厌烦了批阅奏章,大白天的往后宫游走,第一个遇到的女子,便是玉儿。
那一回,跟随皇上的太监范公公悄悄叮嘱她说,如果有喜,万万不可叫皇后知道了……已经有几个妃子因为有了孕而莫名其妙地暴病死了的。她若能为皇上留下一子半女,便是天大的恩德。只要孩子能平安出世,便是皇后再狠毒,也难下手了……
她把这话记在心里。
虽然她并不爱皇上,那个男人她只见过有数的几回,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皇上竟还不晓得她的名字……但是,那是她挣得活命的唯一出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
只是没有想到,皇上偏偏竟不成了。怎么办呢?腹中的儿啊,你带给娘的到底是活路还是死路呢?
玉儿用手按住胸口,那里,有那天皇上赐的一条贴身的颈链,上面坠着小小的珠玉,表明这个女子是他亲近过的。原本玉儿是看破生死的,她自从进到紫禁城里,就开始等待着生命慢慢枯萎,然而身体里居然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她忽然地,又想起了高墙外面的天空,想起了小时候最爱看的空中的飞鸟……
钟声敲响,皇帝驾崩。后宫一片哀声。
范公公青着面孔,缓缓地念出一个个妃子的名字。
被念到的女子,有的当场昏了过去;有的哭喊着爹娘以头戕地;有的顿时痴迷了,一句话也说不出;还有的竟似失心疯魔一样,狂笑起来……
范公公把目光慢慢转到玉儿的脸上。这个女子他是记得的,她不像别的妃子,即使是遇到了皇上,竟也是一幅沉着宁静的样子,一点没有张扬惊喜的神色。她很像是一泓水,清澈明净,只可惜,却无波澜,宛若死水。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玉儿抬起头,正看到那天的老太监也望着自己,眼里是惋惜的神色。
她不回答,摸出那串珠玉,高举过头:“臣妾情愿侍奉皇上,只是,已怀有……”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种种目光注射过来,有疑惑,有惊诧,有嫉妒……
范公公用手势止住玉儿的话头,回头叫身边的小太监:“先把这位娘娘请到后面的画楼吧……我去回禀皇后娘娘。”
“其他的……”小太监惶惶地问。
“偏殿候着吧。”范公公摇摇头,“你们几个尽心伺候着,等娘娘们用过了点心,就预备着沐浴更衣吧。”
话音未落,哭声又起。
一个小太监过来搀扶起玉儿,望后面走去。
玉儿一回头,正望见莲莲楞楞地看着她:“……姐姐,告诉我娘,我去了……告诉我娘,我去了……”
再忍不住眼泪,玉儿忙低头,踉踉跄跄逃一般躲开去。
时辰到了。
所有被选中跟随皇上的妃子早已哭不出眼泪了,一个个木偶一般,梳洗干净,打扮整齐,跟着“送行”的太监往紫禁城的一隅走去。
那里,有一座冷冷的殿宇,平时是从没有人去的。现在,却已经被打扫干净,门窗洞开,等待着这些年轻的女子。
而在那些女子的眼睛里,这里却不啻是一张血盆大口,正预备吞噬掉她们……
莲莲排在队伍的中间,麻木地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阳光,一下子就被隔绝在身后。她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好冷啊,这里好冷啊……她在心里说,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冷?或者,比这里还要寒冷?
她回头望去,想要再看一眼阳光——门却被无情地关上了——只有细细的几缕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灰尘,在当中舞蹈着。这是生命中最后的阳光,却是这般吝啬和肮脏。 女子们茫然地四处张望,这个恐怖的地方,将是留在她们记忆中最后的景象。
有人扑到门前,想要推开它,重回那个光明的世界。其他的人默默地看着她,那里虽然有一扇门,但是今生都不可能为她们打开了。
几个太监任凭她哭叫了一会,然后把她架回队伍,她已经软软地没有了挣扎的气力,想是在心里已经彻底绝望了。
无路可走。
高悬在梁上的一道道白绫,和摆放在下面的一张张小床,是她们一生路途中的最后的一步,这一步,谁也逃不掉。
“时辰就到了,请上路吧——”太监嘶哑的嗓音这时候显得格外刺耳。
女子们开始哭起来,这是她们最后的声音。莲莲也在哭,她才只有十六岁,进宫两年见过两次皇上,两次都是远远的,匍匐在地上,偷眼望去——只看到一个穿黄袍的男子,疲倦地坐在龙椅上,以手支额,竟看不出面目如何。她也曾听许多宫女议论起皇上,怪的是,她们一人说的一个样,越听,越不知道皇上到底长什么样。真想知道,那个真龙天子是如何的啊……
早有太监在身后一架一推,她不由自主上了那张小床。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只有到阴曹地府去见皇上了……忽然想起玉儿姐姐,她竟是多么幸运啊……
白绫在颈,莲莲的眼泪干了:“娘,我去了……娘,我去了……”
脚下突然一空,周围的哭叫声顿时消失了,好安静啊!莲莲把眼睛闭上……
“给各位娘娘送行——”
太监们面无表情的依例而跪。他们知道,此刻,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们,已经听不见什么了。再过一刻,把她们放下来,整理好衣冠容貌,他们今天这“送行”的差使就算完事了。到了明日,这座宫殿就又会恢复死一样的沉寂了。
画楼里,玉儿端坐在床上。门已经被锁上了,不知什么时候范公公才会带皇后的懿旨来。死并不可怕,只是希望皇后能发慈悲,叫她生下孩子以后再去死吧。
门开了,范公公进来了。
玉儿忙跪下。
范公公摇摇头,伸手从袖子里拽出一条白绫:“皇后娘娘说了,你已经错过了上路的时辰,不能陪先皇入地宫了。念你追随皇上的心意坚决,特准你进妃子园寝,你谢恩吧。”
“公公……”玉儿忙抬头,“我腹中……”
范公公忙挥手:“小声!傻孩子啊,你时运不对啊,若是先皇在,这孩子或许有一线生机,如今……他便是你的催命阎罗了!皇后要立新君,岂能容你活在世上?只不过皇后太过嫉妒狠毒,竟因为先皇临幸过你一次,便不许你进地宫……如此,你死的还不如那些殉葬的宫人啊……”
玉儿呆呆地听着,心里早空荡荡一片。
范公公把白绫丢在她面前:“一个时辰后,我来送你上路……”
门又被锁上了,这一次是彻底的锁上了。
玉儿浑然不知道范公公已经出去了,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有个声音唤她——
“……姐姐……姐姐……”恍然是莲莲的身影!
“莲莲?是你吗?你没有走吗?”玉儿惊愕地问。
“姐姐,我已经走了……”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挂念着姐姐,听说姐姐也要和我一起去,我回来接姐姐,路上可是不好走啊……”
“好妹妹……”玉儿流下眼泪,“只可惜,我不能帮你给你娘带信了……”
“不要紧啊姐姐……只可惜的是你,你还怀着身孕啊……”
玉儿伸手抚摩着自己的小腹:“这孩子,是来引我上路的呢。”
“姐姐,你不要怕……”
“路不好走啊……” “有我陪着姐姐呢,我这不是刚刚走过来的吗……”
“好啊,你等着我吧。”玉儿站起身。
“唉,姐姐,我没想到啊,我没有得到过皇上的恩宠,走上了这条死路;你得到了皇上的恩宠,竟也走上了这条死路,难道,这条路是注定的吗?”
“是啊,这是我们的命,从我们踏进紫禁城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走上这条路了。”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
门外,范公公问看守的小太监:“快到时辰了,里面怎么样?”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大约是疯掉了,好像在和一个人说话呢,莫非是鬼?”
范公公皱皱眉头:“不要乱讲!”
“是……”
“她在说些什么?”
“她说,走路什么的……”
“走路?莫非想逃吗?”范公公沉吟着,他虽然同情这个女子,但是,他也要为他今后的路着想,违抗了皇后的旨意,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等了,进去帮帮她吧。”他毅然决然地说。
正要进门,却看见玉儿已经把白绫悬好了!
“是这样吗?妹妹?”她对着空中说。
范公公惊出一身冷汗,拽住小太监,不敢再动。
“会不会痛呢?”玉儿继续问。“只要一小会,我就可以再见着你啦?”
小太监苦着脸看看范公公,发现他也面色苍白。
“妹妹……”玉儿已经把头伸进白绫套儿里,“我脚下没了力气,想是这孩子搅的。劳烦你帮我把下面的凳子撤了吧,我没别的念想了,不管前头是什么样的路,就这么走下去吧!”
她慢慢地把眼睛闭上,脸上是一副宁静安然的表情——她已经准备好了。
范公公瞪大了眼睛——只见玉儿脚下的梨木小圆凳,竟然慢慢地一点点地挪开去,如同有人在一边拉拽,直到玉儿的双脚离开,竟还继续往一旁挪动,直碰到墙方才停住!
“啊!”小太监尖叫一声,顿时瘫软在地。
范公公则一个退步,然后跪倒在地:“恭送娘娘上路!恭送娘娘上路!恭送娘娘上路!……”
这以后,他便只会说这一句话,长跪不起。
小太监哭着拉他:“公公,快起来吧,这该怎么办啊?公公,你起来啊,起来啊,起来啊……”
…… “起来啦!”
我猛地睁开眼,哥正站在我面前。
“啊?”我吓了一跳,忙坐起来,出了一身汗。“哥,你怎么回来了?”
“还问我?昨天我打了一晚上电话,都是占线!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呢!一大早把他们送到景点,就赶紧跑回来看看!你怎么回事啊你?”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我……我……”我还沉浸在梦里,一时反应不过来。
哥拿起床头的电话听筒:“为什么把听筒摘了?”
“哦……”我这才慢慢恢复记忆,“是昨晚上,戴雨晴打过一个电话来,聊着聊着,我可能就睡着了……”
哥生气地把听筒一把挂上:“你什么时候能叫我省点心!”
我吐吐舌头:“对不起啦,哥,人家睡着了嘛……”
“做什么梦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我吃惊地问。
“你呀,做上梦就不愿意起床,是不是?”哥顺手拍了我脑袋一下。“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啊?”我一边耍赖一边问。
“算了算了,没事就好,这一路上急得我!闯了俩红灯!我还得赶紧赶回去呢,下午还一个景点呢!”哥说着就往外走。
“什么时候回家啊你?”我追着问。
“明天!”哥已经出了门,又回头叮嘱我:“我晚上打电话回来!你不许乱跑!”
“放心!”
哥刚出了院门,电话又响:“喂,臭丫头,你昨天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不理我了?也不出声?我电话一直也打不出去!”
戴雨晴劈头盖脸的说得我插不上嘴。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着了……”
“好啊你!等我回去跟你要电话费!现在我要拍戏去了!你害得我眼圈都黑了!走了,拜拜!”
“啪!”那边电话挂上了。
这一个早晨闹的,我的脑袋里简直要开锅了。
猫猫欢快地跳上我的腿,“哎呀,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忽然想起上午后两节还有课,我赶紧把它轰下去。
乱套了!
紫如意
自从润枫知道我周二下午没课,只要他不带团,准来找我。“走走,我又开发出一个吃小吃的好地方!”他拉着我就往学校门口走。我没好意思甩开他的手,不过,也甩不开,他握得太紧了。
同学们已经知道我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我不承认,没用。因为他经常无所顾忌地突然出现我和我的同学面前,看着我傻笑,直到人家哄笑着散去。我批评过他许多次,他坚决不改,好像就是要造成这样的影响——故意的。
我其实并不担心同学们会有什么说法,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和我哥交代,他尽量不在我面前提起润枫,也不给我提到他的机会,刻意地要把他排斥在我们的生活之外。
润枫却不在乎,他说:“他呀,就是不了解我,我不是他想的那种人,我跟他一样。”
“一样什么啊?”我问。
“一样拿你当宝贝!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你哥不能管你一辈子,我能!”
这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
一路上,我都不怎么开口。
润枫把我带到了雍和宫,那儿有家新开的小吃铺子,不大的地方,干净整齐。他今天胃口出奇的好,一口气吃了一碗馄饨,一屉包子,两个虾饺,十个羊肉串。我要了一个新烤出的肉夹馍,慢慢地啃。
“你怎么胃口这么小?警告你啊,不许减肥!”他往嘴里塞进一个小包子。
“你怎么胃口这么大啊?也警告你,不许长胖!”我马上回嘴。
“这就开始管上了?”他笑嘻嘻地说。
一遇到这样的玩笑,我就接不上了。
“呵呵。”他傻笑一声,算是解围,“老板,结帐!”
出了门,他坚决要求走一走,说吃多了,需要消化。我们就进了地坛公园。
那正是一天中人最少的时候,午后,公园里安静极了。
这里有很多古老的大树,像老人拄拐杖一样,需要有支架支撑它粗壮却脆弱的身躯。
我们俩漫步走着,一时竟也想不出该说点什么,说来也怪,刚刚还是繁闹的都市,一走进这里,竟好像远离了喧嚣,心里宁静的很。
我告诉润枫,我曾经为他写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还没想好要不要给他。
他拉住我的手说:“我不着急,等你想好了,你会给我看的,那是我们俩的故事。”
这一句话忽然令我呆住了,那是我们俩的故事?那是我们俩的故事……
“我们俩一定是有故事的!”润枫笃定地说,“要不我怎么能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你了呢?”
他说“爱”说的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我却无论如何不肯轻易出口那个严重的字。
“我们还是讲故事吧。”见我不说话,他开始哄我,“这个地方,最适合讲故事了!你说你想听什么故事,我讲给你听!”
我们俩在偏僻的一角寻个长椅坐了,我忽然想起离开故宫的那天……
“给我讲个紫如意的故事!”我说,“我在故宫里看到一柄紫如意!可惜,残了……”
“哦。”他故意皱起眉头,做冥思苦想状,“让我想想看,如意,紫如意……哦,想到了——”
他压低嗓子,开始讲——
如意,有时候能决定一个女人的命运。
当他颤巍巍把手中的如意伸向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时,另一个女人在身后咳嗽了一声。
“皇帝……”她说。
他慌忙把手收回来,等待着下面半句。却什么也没等来。
他妄图再一次送出那柄如意。
“皇帝……”她继续说。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虽然是皇帝,但是她是太后,是他的母亲,他的皇爸爸。
他于是温顺地转过身来,顺着她的目光找过去——一个瘦弱的女子,将获得这柄如意。
但是他并不如意。
他木讷地把如意塞过去,然后转身仓皇地逃掉。他听到太后在身后笑着说:“瞧这孩子啊,还害羞呢……”
不,不是害羞,是害怕!他深深的害怕,害怕那柄如意将为他带来的不如意的日子,这日子,恐怕要很长很长……
得到如意的女子就真的如意了吗? 或许她这样以为过,以为得到了坤宁宫的宝座,就得到了天下所有人羡慕的幸福。但是很快她就知道她错了。
因为每晚陪伴她入睡的不是她的丈夫,天下人的至尊,而是那柄如意,冷冰冰的如意。她把它放起枕边,闭上眼睛想像着那是她深情脉脉的丈夫。然后手臂偶尔搭上去,凉飕飕一下,马上便惊醒了她的好梦。
原来,如意仅仅是个美好的愿望,空虚的幻想。
空虚寂寥的皇后,每天对着这如意,祈祷着,希冀皇帝能记起这件缘订终身的信物。
但是皇帝很快就忘了这柄如意。他心里惦记着的是那个没有如意的女子。
为了补偿那次的懦弱,他决心要加倍的爱惜她,要给她胜过如意的东西——他自己。
虽然那一刻我没能把如意递到你的手上,但是相信我,我会叫你一生如意!他给了妃子这样的承诺。
于是,紫禁城里,处处显现他们的身影;禁宫深处,时时听闻他们的欢笑。
看着朝夕相处的一对璧人,皇后的嫉妒被点燃了。
我才是那个得到如意的女人!她对丈夫说。
你已经得到如意了,还要怎么样?她的丈夫说。
这难道是如意的代价吗?
真想摔碎了它!——可是她不敢,也不能,即使摔了如意,也换不回丈夫的心了,那时候连如意都没有了,岂不是一场空?
直到有一天。
皇帝心爱的妃子得到了一枚美丽的石子,它有着淡淡紫色的花纹,晶莹透彻,玲珑喜人。
好想把它随身带着,时时把玩,那里面的光芒让人遐想……妃子喃喃道。
皇帝心念一动,把石子索要了过去。
过了几天,一柄如意送到了妃子手中。
这是一柄小巧的紫檀木雕刻的如意。如意柄上镶嵌着一粒粒细小晶莹的紫水晶,仿佛捧月的星星,而中间就镶嵌着那枚玲珑石子。
妃子感动了,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深深感到了皇帝的那份心意。
终于,他送了如意给我了!谁说紫禁城里寻不到爱?占据一个皇帝的心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啊。
虽然只是一柄小小的不起眼的如意,远远比不上皇后的那柄如意金贵气派,但是它自有一份沉甸甸的情在里面,有了这份情,还有什么不如意?
不谙世事的妃子整天带着这柄如意。
欢爱中的皇帝和妃子自然是忘却了,他们的如意,却叫别人不如意。
不用很多的时日,一条条的罪名罗织起来——其中便包括那柄如意——图谋中宫宝座。她被打入了冷宫景祺阁,他被囚禁在瀛台。
那柄如意,被失意愤恨的皇后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妃子死后,她曾居住过的景仁宫便经常闹鬼,有太监和宫女常在夜晚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如意……如意……”
听说这鬼住在景和门外的一口井里,时时在夜晚出来找寻那柄皇上送给她的如意。早晨天乍亮的时候,有人能看见淅淅沥沥的水迹从井边一路延伸着……现在故宫的景和门那里还镶有一块铁板,据说就是专门为了镇鬼的。
“好听吗?”润枫问我。
我回过神来:“你讲的就是那柄如意吗?”
“哈哈,你可真是较真啊!”他笑着说,“我这是在讲故事啊,杜撰,别那么认真!”
“那……”我想了想,“还是讲个真的!我想听真的故事。”
“还是紫如意?”
“对,还是紫如意。”
润枫犹豫了一下:“这个故事倒是真的,不过,你不能跟别人说。放在心里就成了。”
我点点头,猜到了故事的主人公是谁。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我不由自主往润枫身边靠了靠,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膀,手指划过我的长发——
冯阿姨年轻的时候,也有跟你一样长,一样好看的头发,她喜欢把头发高高的盘在头上,别一枝精巧的发簪,气质古典极了。
她很有些清高,骄傲,因为她自认为得到了所有人羡慕的爱情和婚姻。
的确,她的丈夫十分优秀,是博物院最年轻和英俊的研究员,有着一份大好的工作和前途。
刚成家的时候,他们甜蜜极了。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她们没有孩子。
有人劝过他们领养一个,但是冯阿姨拒绝了,她相信,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是丰富美满的,一定能携手走到白头,没有孩子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她的丈夫不是这样想,终于,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和孩子。
你知道冯阿姨的外号是绕指柔,但是你想不到这温柔一剑的厉害。
那段日子里,她曾经整天以泪洗面,坚决不肯离婚,那时候她憔悴得令所有认识她的人心疼。可是他的丈夫与孩子是血缘之亲啊,面对所有的唾弃和鄙夷,他反而更坚定地要去到那个女人和孩子那里。
这样僵持的日子过了很长时间,他们谁也不肯退步,马上就要等法院的裁决了。
有一天,冯阿姨把长发剪掉了。
有人说,如果一个女人忽然剪掉了多年的长发,那么她一定是想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将给生活带来重大的改变。
果然就出事了。
没过两天,一批刚刚经过她丈夫鉴定的文物出了问题——一柄紫如意上的一块石头不见了。据说那并不是值钱的宝石,但是,它却是珍贵的文物。因为在故宫的一些文献里,和一些太监宫女的传说中,经常提到一块神奇的石头,据说那石头与紫禁城的历史一样悠久,受了日精月华,它能记录下紫禁城里的桩桩奇案。当然这是野史传说。但是平白的丢了一块这样的石头,毁了一件精美的文物,这罪名还是不小的。
上面很快追查下来,查到主要经手的人,她丈夫交代不清楚,被列为怀疑对象。那男人也倔强得很,后来不管问到什么,索性什么也不再回答,全部默认一样。这态度简直恶劣得很,不像一个知识分子所为。可是谁能理解他当时正被婚姻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濒临崩溃呢?
冯阿姨那时候作证说,她曾看到丈夫带回过一个小盒子,到了晚上里面透出闪闪的亮光。她听到他说,要把这个东西给那个女人和孩子,卖钱度日。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她丈夫入狱,那女人带着孩子绝望的消失了,连男人都没得依靠了,还希求什么名分呢?于是从此再无踪影。而冯阿姨则一直在耐心地等。
但是,这个故事,有一个男孩子却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点。因为那天,他正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去玩,他偏巧看见一个女人在放文物的库房里,用一只精巧的发簪,撬下了一柄紫如意上镶嵌的一块石头……
润枫讲到这里便不再说,眼光放到很远的地方,正有几只鸦儿从苍柏上振翅而起。 我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那个男孩子把这个故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他不能讲出来……如果讲出来,便如同杀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有着美丽长发的痴情的女人……是不是?”我轻轻地问。
润枫点点头,转头看着我:“那个男孩子就是……”
“嘘……”我用手按住他的嘴。“如意,不如意……天知道。”
他终于恢复了微笑:“丫头,你知道吗,今天讲出这个故事,我心里竟痛快了许多,原来有个秘密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呢!”
“那你以后就不要有秘密好了!”我也笑着望他。
“对你,永远没有秘密!”他把脸低下来。
我慌忙站起身来,“呀,几点了?我晚上还有自习呢!”
他搓搓手,“慌什么啊,还早呢!”
“现在功课紧了啊。”我搪塞道。
“对了,说正经事情。”润枫也站起来,“下学期你就该实习了吧?是要考研还是想找工作呢?”
“这个……”我老实回答,“我没想好呢,人家想考研的早都从去年就开始准备上了呢,我不太想叫哥哥继续负担我的学费……”
“那你是想找工作了?”他问,“还想不想去故宫?”
故宫?我真的能回去吗?
“还回去站殿?”我高兴的问。
“傻丫头,站殿就高兴成这样了?想想法子,总会有更合适你的职位的!”
忽然想起哥的话,他不喜欢我攀高枝,尤其不喜欢我再依靠润枫……
我垂下眼睛,“再说吧……到时候再说吧……”
润枫一定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你给我写的故事,什么时候给我看?”
“到时候,就给你。”
“什么时候?”
“不——知——道——”
我笑着逃开,润枫追过来,很快捉住我的手:“我要看……”
“你看!”我打断他的话,扬手指向公园的红墙外:“风筝!那么多风筝!”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几只缤纷的风筝,有沙燕,有蜈蚣,有蜻蜓……我仔细地找了一下,没有我喜欢的那种红风筝。
“都不好看,没有咱们的红风筝好看,下回我们去放咱们的红风筝!”
润枫竟似猜到了我的心思,一股脑把我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等到我们去放红风筝的时候,我就把那个故事送给你看,我默默地想,你能猜到吗?我的那个故事里,也有一只红风筝呢……
我们的红风筝。
禁苑猎
马蹄声碎,旌旗招展,黄土垫道,清水泼街。又到了皇上木兰秋狝的时节,一大片林子都成了禁苑,隔几步就站了身穿铠甲的士兵,要跟他们出示腰牌才能进去采药了。
凡铃儿看着爹背起药篓,赶忙提醒他把腰牌挂好。
爹是专为皇上的鹿苑采药的,那里养着上百头鹿,专供皇上饮用鹿血。这种鹿可是千万不能生病的,爹和另外几个人就成了鹿的大夫,每天的活计就是伺候好它们,也就等于是伺候好了皇上。
看着爹出了门,凡铃儿把院门关好。
“玎玲玎玲……”小剑一下子就从屋后面的棚子里蹿了出来。
小剑不是旁人,是一头小鹿,脖子上挂着一个翠玉小铃铛。
它是一头生病的母鹿在凡铃儿家后院生下来的。当时那头鹿已经被赶出了鹿苑,是爹怜惜它肚子里的小生命,带到家里,养了两天。那头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命运,硬是撑到了把小鹿生下来,才含着眼泪咽了气。
凡铃儿每天熬米汤喂小鹿,她希望它长得结实健壮,就给它取个名字叫小剑。
小剑长成了一头非常漂亮的梅花鹿,它头上的鹿角果然如剑一般英俊。它喜欢在树上摩挲它们,除了凡铃儿,别人谁都不能碰它的角,否则,它会用角去挑战。
凡铃儿招呼小剑去吃草,那是新鲜的草,是凡铃儿一大早去采来的。林子已经是禁苑,不能带小剑随意跑进去寻青草吃了。小剑似乎是有些不情愿,它呜咽了两声,晃晃脑袋,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小剑,再忍耐几天,等木兰围猎过去了,咱们就可以再去林子里玩了。”凡铃儿轻轻拍拍小剑的脖子。
小剑懂事地点点头,小心地挨近凡铃儿,用光滑的皮毛蹭着她,却不叫自己的角碰到小主人。
爹忽然跑进院子,气喘吁吁。
“爹,你怎么回来了?不采草药了吗?”凡铃儿诧异地问。
“铃儿啊,刚刚,十公主,围猎回来,正往这边来,叫,预备接驾……”爹慌乱地把背篓卸下。
“爹你慌什么啊?是说十公主一会要到咱们家来歇脚吗?”
“孩子你不知道,这个十公主,脾气大得很,是皇上的心肝宝贝,若论马上的功夫,只怕阿哥们都比不及她呢!这次围猎,皇上有旨意,叫一切只需顺着十公主的心思呢!”
凡铃儿听了,撇撇嘴角,心下想,那又有什么的呢?不过是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子啊,难道生在帝王之家就不是凡人了吗?
“快快,赶紧收拾收拾,烧上开水,扫干净院子……把小剑轰到后面去!”
凡铃儿绷着小脸,不情愿地招呼着小剑:“走吧,咱们后头去,一会子有贵人来,咱们啊,得回避!”
“这丫头!唠叨什么,还不赶紧地!”爹斥责着。
话音未落,远处,已经有马蹄声传来。
仪仗风幡,转眼就来到小小的柴门前。几个带刀护卫先跳下马,虎视眈眈把住门口小路两头,然后是几个白净面孔的太监躬着身子立在两侧,然后,才是一身戎装的十公主走马过来。
凡铃儿和爹早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得,起来吧,快给我倒水喝,渴!”十公主踩着跪在马前的太监的后背,边说边跳下地来。
凡铃儿这才起身偷眼看了那娇贵的金枝玉叶一眼。到底是锦衣玉食皇家气派,十公主娇嫩面庞,黑漆漆一双眼睛却茫茫然,似乎眼里并无一人一物。
“喝了水,饮了马,再去林子里走一遭,不信今天就只能打两只野兔子!”十公主傲气十足。
“是是,十公主的箭法那是没得说,要不连皇上都说呢,公主要是个阿哥,就把……”
“住嘴!”
拍马屁的太监知道自己说走了嘴,犯了宫廷忌讳,脸色煞白地退到一边。
“玎玲玎玲……”
十公主眼睛倏忽一闪:“什么声音?”
凡铃儿转头一看,呀,小剑竟从屋后探出头来!想是刚才没能吃饱,它此时正冲凡铃儿频频点头!
“呀!有鹿!”十公主竟随手抓过弓箭! “不要啊!公主!”凡铃儿顾不得许多,挡在小剑前面,“那不是野鹿,是我养的鹿!”
“哼,你养的鹿?”
“是啊,公主,你看,它脖子上还戴着铃铛呢!”
十公主转转眼睛,“你胆子不小啊,竟敢从皇家鹿苑偷出一头小鹿!”
“不是啊!不是偷的!是一头被弃的母鹿临死生在我家的!”凡铃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直对着公主说话,吓得爹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公主收了弓,笑盈盈望着小剑:“倒是一头漂亮的小鹿羔子!尤其是头上的角长得不错啊……”
凡铃儿刚要松口气,却听公主又说:“得,给我牵上,带回紫禁城!”
几个护卫登时扑向小剑。
凡铃儿惊呆了:“公主,不可以啊,那是我的小剑啊!不能!”
“你的?这里什么都是皇上的,我说要,皇上就会给我!”
小剑拼命地反抗,嘶啼着。
凡铃儿“扑通”跪下:“公主,求您啊,不要带走我的小剑!”
“再废话,我现在就割下鹿头带回去!”
……
早已听不到马蹄声,车轮声,喧嚣声了,凡铃儿还呆呆地坐在地上。耳边回荡着小剑脖子上的翠玉铃铛声,怎么也挥之不去。
“孩子,起来吧,都走远了,不会回来了……”爹叹了口气。
“小剑,真的不回来了吗?公主她,为什么抢走我的小剑?”
“傻孩子,不要问为什么了……她是公主啊……”
从这一刻起,凡铃儿不再言语。她陷入昏昏沉睡,把自己留在黑暗的梦的世界。
那头小鹿真的无法驯服吗?十公主忿忿地想,不可能,它是自小由人喂养大的,明明看见它是非常听那个野丫头的话的!
“那头小鹿羔子还是不肯吃草料吗?”剑眉倒竖,叫太监宫女不寒而栗。
“启禀主子,它……它……自从进了西苑就整日打蔫……若是上前喂它,它竟用那对利角胡乱顶人,脾气大得很,靠近不得……”一个太监跪在地上。
“脾气大得很?你们就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吗?不怕我的脾气大得很吗?”十公主竟气得面色绯红。
“主子,您何必跟一头畜生生这么大的气呢?大不了,咱把它的鹿角割下来!”一个伶俐的宫女赶紧奉上一杯清茶。“只要您开口,万岁爷什么不肯赏给您呢?一头小鹿羔子又算什么,您就是把西苑里养的鹿啊鹤啊都射杀了,赶明儿个不是还有底下人给您进上吗?”
十公主微微颔首,“我其实是怜惜那头小鹿生的漂亮,那副鹿角还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呢!还有它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似是能看懂人的心思……”
“再好看也不过是头小鹿羔子,值得主子跟它叫劲吗?”小宫女故意眨眨眼睛,做出不明白的样子。
“你懂什么啊……”十公主果然嗤笑道,“万物都有个灵性在里面呢!这小鹿就是个通灵的呢!”
看到终于把公主逗乐了,小宫女放开胆子说:“敢情啊,这头小鹿竟有福气招了主子的喜欢呢!”
十公主听到这话却又微微蹙眉:“说它是通灵的,就是看在它不吃不喝怀念旧主的份上……竟想不到一头小小的畜生……唉,叫我拿它怎么好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用上好的料喂它吧,再过两天,如若还是这样……我就成全了它……”一丝冷冷的风似是从十公主的眼睛里吹出,屋里所有的人竟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战。
…… 凡铃儿昏睡好几天了,爹怎么也叫不醒她,只好每天硬是给她灌下配制好的药汤。听她的呓语,总是在重复一个名字——小剑。
谁也不能知道,小剑真的回来了——在梦里。
凡铃儿远远地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似曾熟悉的身影,仿佛是……怎地转瞬变成了一个少年?
“你是……”
少年腼腆地笑,说话缓缓地:“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剑……”
“小剑?我的小剑是……”模糊的,小剑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少年憨憨地笑。
“你从哪来?”呆呆地问。
“一个冷森森的地方,有很高很高的墙。”少年用手拨弄着胸前挂着的翠玉铃铛,“我很想念姐姐,想念这里的那片林子……”
凡铃儿眼睛润湿了:“小剑,姐姐也想你!姐姐好怕再见不到你了!”
少年垂下头:“姐姐,我要回家……”
凡铃儿的泪水流下来。“都说去了那个地方,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少年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冰冷的。“总有法子的,姐姐,等我回来……”
“好的……小剑,你要保重……”
忽地一声幽幽鹿鸣,眼前的少年不见了——凡铃儿终于悠悠转醒,梦境依稀,泪眼婆娑,我的小剑真的能回来吗?
西苑,小太监一筹莫展,公主心爱的那头小鹿已然奄奄一息。硬着头皮,进宫禀报。
许久,十公主都没有说话。小太监趴在地上,浑身开始哆嗦。
“罢了……”公主终于开了金口,“割了鹿茸,给皇上进上新鲜的鹿血,然后……埋在海子边的梅树下吧……”
这一晚,宫中值夜的太监发现了一件稀罕事,竟唬得他们谁也不敢出声。
殿前的一只铜鹿竟然没了踪影!地上却赫然是一副断了的铜鹿角!
谁有天大的胆子敢进皇宫御园行窃?纵是借一百个胆子给他,又有什么能耐能把牢牢焊住的铜鹿偷走?便是要偷走铜鹿,为什么偏偏把鹿角锯下舍弃?……
两个太监惊出一声冷汗,期期艾艾熬到天明再去看——
邪门!铜鹿竟好好地又回到原处!仔细打量,发现鹿角上有断裂的痕迹,铜鹿身上竟然还有细细一层水珠,莫非,竟是汗水?难道这铜鹿是借着夜色出去溜达了一趟?
两个太监决定守口如瓶,这事便是说出来,谁又能相信呢?
是啊,谁也不能相信,小剑真的回到了凡铃儿身边。
这一夜,凡铃儿在睡梦中,看见一只断角的鹿儿向她跑来,是小剑吗?她迎上前去,却见那鹿冲她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
仔细看,原来鹿儿口中衔着那枚翠玉铃铛——你是送小剑回家的,对吗?
鹿似乎是笑了一下,把铃铛送至凡铃儿手中,便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了。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小剑的一点精魄。想是它的精诚痴心,竟感动了上苍遣使送它回家吗?模糊的,是小剑的身影,又似一头小鹿,又像一个少年……小剑,你终于回家了……
那以后,热河禁苑里经常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隐约地,有一只小鹿的身影陪伴在侧,玎玲玎玲的清脆铃声,便随着他们,响彻在林间草丛……
前面的故事,是小鹿讲给我听的。
一周前,哥终于找到机会,带我跟一个散客团出去玩了两天。
不过不是去清西陵,而是去承德避暑山庄。这个团客人不多,三个家庭和一对小情侣,带团的是我在哥的照片上见过的导游小鹿。
哥开的是一辆“碧莲”,上路没有多久,游客们就都昏昏入睡。我坐在最后的位置上,看着小鹿不时地跟哥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又给哥递上保温的茶杯。 我忽然就笑了,我觉得她是喜欢我哥的呢。有了这样的想法,再观察她,一举一动都充分在证明着这一点。尤其是她的眼神,她看着我哥的时候,眼睛里是柔柔的波光,似乎有泪,却又是带着无限的喜悦……
不知道我在看润枫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哥不爱说话,旅客们到一个景点自由活动的时候,他就自己打盹休息。小鹿只好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事儿就讲个故事。
“怎么你们当导游的都那么会讲故事啊?”我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
小鹿爽朗地一笑,把额前的头发一甩:“咳,你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都这样,只要客人不提出要求叫你闭嘴,你就得一路讲解,景观啊风情啊典故啊,遇上堵车抛锚什么的,照样得讲,所以我们只好人人贮备一肚子的故事,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讲呗,反正没人追究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点点头,想起润枫给我讲的那些故事,要是真的,那该……
“你是不是认识我们社好多导游?你哥……是不是老跟你提起……我们……?”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姑娘竟然微微红了脸。
“恩。”我撒了一个善意的小谎,又赶忙把话题岔开,“你刚才讲的故事是真的吗?”
“哈哈,怎么可能啊!是我编的,好多传说不都是人编的吗?就说故宫里的那些传说吧,什么真武大帝留下脚印啊,什么仙鹤跟着乾隆皇帝南下救驾啊,什么盘龙晚上下来喝水啊……不都是人编出来的吗?骗人的,别信!”
听她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怅怅的,像是失落了什么东西。
小鹿看看手表,扬起手里的小旗子:“我该去招呼他们集合了,咱们再转一个庙,就得往回走了!”
眼见她蹦蹦跳跳地跑向小布达拉宫的门口去招呼那几个客人,哥慢悠悠从座位上直起身子:“丫头,上车吧。”
回来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有的故事真的是发生过的,只不过,没人愿意相信……
我信。
重重门
从承德回来以后,哥似乎心情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鹿的缘故,我几次想问,都被哥岔开了。但是他进进出出的脚步明显变轻松了,我悄悄地为他高兴。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却迟迟不敢跟哥开口。润枫提出带我去他家见见他的父母。
我怎么敢说呢?我怎么敢去呢?一连几天,我干脆都躲着润枫。然而那一天的黄昏,当我看到宿舍楼外飘起的那只红风筝时,我的心软了。
“丫头,你终于下楼了。”润枫还是笑嘻嘻的,一点没有生我的气,他慢慢地把风筝收线。“干吗老躲着我啊?我招你啦?”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傻乎乎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不就是想带你到我家看看我的生存环境吗?多大的事儿啊,就把你吓成这样?胆子这么小?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嘛!”
“去去,谁是丑媳妇啊……”
“对对,不丑不丑,是个俊媳妇!”他拉住我的手,“那就走吧……”
“不成不成!”我紧张地赶紧甩开他的手。“我不去!”
他居然哈哈大笑:“瞧你啊,脸都吓白了!不是带你去我家,带你出去吃饭,给你压压惊,好不好啊?”
走出雍和宫附近那个小饭馆,天色已经黑了。润枫轻轻地拉起我的手。我转头看他,路灯的光晕下,他的脸庞轮廓清晰,眸子亮晶晶的……
忽然好想就这么拉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不管有没有终点。
正胡思乱想,润枫站住了脚步:“丫头,说真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什么?!
“我爱上你了。”他一字一字地说。“你知道吗,第一天在故宫里见到你,你闭着眼睛乖乖地坐在那儿,脸晒得红扑扑的,还微微笑着,我忽然觉得——你是在等我呢。”
是吗,我,在等你吗?
“对,就是在等我!仿佛,我们有一个约定,几百年前就有这样的一个约定……那时候我们曾经在一起,许愿——还要在一起!”
“那时候?那时候,我们也是在紫禁城里吗?”
“对!那时侯,你就是那个样子,就是坐在那个地方……等我……”
忽然心中一寒,好像有什么东西冻结了,叫我喘不过气来。
“喂,干吗抓得那么紧啊?”润枫惊异地问。我才发现,自己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他的手指头都被抓红了。
我不好意思地赶紧松开手,他拍拍我的脑袋说:“恋爱中的人说一些傻话疯话是很正常的嘛。”
可是我,偏偏爱听这样的傻话疯话。这句话我没有告诉他,按在了心里。
“天晚了,送我回学校吧。”
“好的。明天再去找你,你老实等我,别再乱跑。走吧。”润枫伸手想打车。
“别啊,又不是很晚打什么车啊?我们坐地铁去……”我拉着他往红墙下的地铁站口走。
他却犹豫了一下,站住了,抬头望向夜色中雍和宫黑黢黢的高大屋檐。有几只乌鸦无声地飞过,稳稳地落在檐角。我们刚要迈步,一只乌鸦忽然“哑哑”地叫了两声。润枫坚决不走了。
“走啊……”
“不……不坐地铁……”
“为什么?”
“我不喜欢坐地铁,除非没法子……”
“告诉我为什么啊?有晕车的有晕船的,没听说有晕地铁的嘛。”
“因为……因为……那是在地下……那不是我们该去打搅的世界……有个香港的写灵异小说的女作家李碧华写过,地铁,是离黄泉最近的地方。我老是觉得,我是千辛万苦地从那里逃出来的,可不想早早地又回到那里去……”
我从没见过润枫这样严肃地说话,他一点没有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
这一次,是他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我的手。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看着他扬起手臂,看着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看着他拉开车门,然后我们坐了上去,一路上,竟然谁也没有说话。
那以后,我也不再坐地铁。
周末回到家,猫猫像久别的亲人一样,热乎乎地扑到我身上,左蹭右蹭,直到哥把它生生拎开。
“这家伙,居然有偏有向,我给它喂鱼吃它都没对我这么亲热呢!小势利眼!”哥故意忿忿地说。
看得出来,哥希望这个周末我们之间的气氛能轻松些,愉快些,尤其是当看到他特意给我买了不少零食——我其实早已不是那个爱吃杏话梅的小馋丫头了——我更加确信这点。我表面上乐呵呵的,配合着他,心里却突突地慌得厉害。
果然,饭桌上,哥把亲手做的那几样我最爱吃的菜一一端上时,我开始安静地等待,等待哥先挑起那个话题。
“丫头,哥有点话跟你说。”这几乎是我们俩之间最严肃的交谈的前奏。
“哥,你说,我听着呢。”
“怎么说呢,我知道,你跟金润枫交往一段时间了。他是我同事,我明白,那家伙……那人还不错,挺开朗挺随和也挺热心的,是个好人。可是,其实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就不愿意看到你们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老觉得,我跟他之间,好像是有过节的……当然啦我们俩从没有争吵打架。但是,我就是,隐隐约约觉得,我们俩,从前,有仇似的……哦,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感觉,咱先不说。我不同意你们俩好还一个原因就是,咱们两家家庭条件相差得太多了。虽说现在不讲究门当户对了,可是,以后在一起过日子,不光是你们俩感情好就成了,你还得对付公公婆婆,你不要太天真了,他们那种家庭规矩特别多,恐怕他们不会叫你轻易迈进他们家的门呢!”
“哥,你想的真多,哪就到了那一步呢?”我脸都热了。
“今天金润枫找我了,说,希望我答应,叫他带你去他家一趟,说我不答应,你就说什么也不去。是吗?”
“是……”
“那好,我跟你说……你准备好了,就可以跟他去。”哥平静地说。
“什么?你答应了?”我万万没有想到。
“这事我答应不答应都不重要。你去了,就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回事了,自己心里就有底了。如果他爸妈能喜欢你,认可你,我也就放下一半心了,后面的路就放手叫你自己走了。”
“哥,为什么你只放一半心?”
哥不说话,把脸转向窗外,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猫猫又开始在我脚边磨蹭着,我夹了一块肉扔给它,这家伙,居然闻了闻就扭头走开了!
“哥,你看你把猫猫惯的啊!肉都不吃啦!”我冲他叫唤。
哥回过头嘿嘿地笑:“那就饿它两天!”
润枫来接我这天,哥到底还是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我已经换了两身衣服,还是觉得不好,正在发愁的时候,猫猫忽然叫了起来。
“你叫什么啊?不老实睡觉!……”刚要继续训斥它,门被叩响了。
润枫进了门,第一句话是:“你哥呢?”
“干吗啊,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我哥的?”我故意撅起嘴。
“呵呵,我只是看看你的家长在不在,打个报告,然后好拐骗你啊!”他大咧咧坐在沙发上。
“我是那么好骗的吗?哼!”我叉着腰看他。
他沉吟了一下,缓缓地点头:“丫头啊,你其实,真的很好骗呢……”
还没等我回嘴,猫猫忽然一个箭步窜上了他的腿,把他着实吓了一跳!“好家伙,还一只看家猫!”眼看猫猫伸爪子要挠他,他只好跳了起来,把沙发让给猫猫。“占了你的猫窝了?对不起对不起……您请上座!”
我在一旁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
润枫装作惧怕猫猫的样子,闪到我身后,顺手搂住我的腰:“连你家猫都这么凶!看来以后可不敢欺负你!”
我拿开他的手,转身问他:“那你家呢?你爸爸妈妈凶不凶啊?我还没去就怕得不成了……”
“怕什么啊,那是我爸我妈,我喜欢的他们准喜欢!放心!从小到大他们都不管我,事事顺着我!”他得意地说。 我却更加觉得不安。
“好了,大小姐,您准备好了没?起驾吗?”
“我,我还没决定穿什么好……”我一指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他退后两步,眯着眼睛看我:“恩,就这身白毛衣,白裙子,满好!干净爽洁!”
“真的?”
“真的!天使似的嘛!走啦走啦!”他迫不及待地拽着我出了门。
路上,我说要给他爸爸妈妈买点礼物,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第一,我们家什么也不缺,买什么都多余;第二,买东西显得太正式了,别扭;第三,我爸妈是节俭的人,不喜欢孩子乱花钱;第四,咱们俩就别弄这些虚礼了……”
“咱们俩是不用弄这些虚礼,可是,你爸妈,不是老北京满族皇亲吗?应该有很多规矩的……”
“你哥跟你说的吧?得了,我就没见过我爸妈跟我说什么这规矩那规矩的,走吧,听我的,反正有我呢,你怕什么啊?”
我只好忐忑着,跟着他,来到他家的四合院门前。
红漆斑驳的大门,依旧高高的门槛,两道冷冷的门环……我忽然觉得,这扇门并不欢迎我。
看我站在门前不动,润枫拉住我的手:“有点害怕?”
“故宫里有多少间房子啊?”我没头没脑地问。
润枫一楞:“问这个干吗啊?传说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嘛,其实经过测量呢,是有八千六百多间……怎么想起这个?”
“没什么,我其实是想问你……”
“好了好了,都到家门口了,赶紧进去吧,有什么问题回头再问吧,你都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他笑嘻嘻地,想消除我的紧张感,为了不拂他的好意,我也在脸上摆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乖乖地跟他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过一道冷漠的影壁,穿过垂花门……
“这是老宅子,现在只有前面这一进三间房子是我们家,后面都住了别人了。我爸也没往回要,这条胡同过两年要被拆掉了。妈,我回来了——”
没有人开门,只听见里面说:“进来吧。”
润枫扭开门,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屋里光线暗,我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我的眼睛适应光线变化总是很慢。
“爸,妈,这就是韩映雪。”润枫轻轻推我向前。
“叔叔,阿姨……”
“哦,好好。”润枫爸爸摘下眼镜,放下刚才拿在手里的报纸。
“韩映雪?”润枫的妈妈却好像从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不是早就说过的嘛。”润枫大咧咧想拉我坐下,我没动。
“哦,你说过的名字那么多,妈妈怎么可能都能记得啊。”他妈妈像他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韩映雪,这名字起得太冷冰冰了吧?其实取名字很有讲究的,要是以前大家子啊,得先看家谱里排什么字,其次还要看五行里缺什么,比如我们小枫,排在润字辈,五行缺木,就取了枫字,又有木又得风调雨顺……”
“妈,怎么又唠叨这些老帐啊?”润枫皱皱眉头,打断了他妈妈。
我勉强笑一下,点点头,我的名字是外婆取的,没那么多讲究。
“小枫,叫你朋友坐下嘛。”他爸爸说。 我这才坐下。
“我给你倒水喝。”润枫按我坐好。
“天都冷下来了,你还穿裙子冷不冷啊?”他妈妈非常关心地问。
“不冷,阿姨。”
“怎么会不冷!年轻人就是光顾打扮,不知道爱惜身体,三十以前人找病,三十以后病找人的道理知道不知道啊?我们小枫出门穿什么衣服,还都要问问我呢!”
“妈……”
“而且,穿一身白色衣服上门做客,啧啧,不吉利哦,那是孝……”
“妈……”
“你别嫌我话多啊,人老了上岁数了,是不是招人烦啊?”
“妈!”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听说还在上大学?年轻人,学业要紧,可不能贪玩!”
“妈……”
“你总叫我干吗啊?我这不是随便聊聊吗?”他妈妈还是那样明媚的笑容。“你哪次带女孩子回来我不都是这样的吗?咱们家也是大家,老理儿多,呵呵,年轻人要多学着才好嘛。对了,今天爸爸妈妈都挺高兴的,你也把你的朋友都叫过来一起吃顿饭吧,人多了总是热闹嘛……叫上后院的林多多,他上个月回国的,还有小木头,还有雨晴……妈妈喜欢看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热闹。”她妈妈端起盖碗茶,用碗盖轻轻漂开浮在水面的茶叶,看着我,慢慢地啜了两口。
润枫皱着眉头,抿着嘴角,不说话,也不动。
这个礼仪我这个大杂院长大的孩子却还是明白的,知道该是我说话的时候了:“叔叔,阿姨,不用忙了,我是顺路来认个门的,主要是想谢谢叔叔上回帮我介绍去故宫实习的……”
“诶,谢什么啊,我们家老金净帮这样的忙了,好在还有面子,说话管用,虽说搭个人情吧……”
“那也谢谢叔叔的帮忙!我就不多打搅了,下午学校里还有活动,我得赶回去呢!叔叔,阿姨,再见!”我站起身,认真地鞠躬,顺便把马上要涌出的眼泪忍回去。
“哦,好好。”他爸爸还是那句,把眼镜重新戴上,拿起报纸。
“那好,小枫去送到门口吧,我就不出去了。”他妈妈笑着扬扬手。
润枫默不作声地陪我到门口的廊下。“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她以前都不这样的嘛……”
“以前,你带回的女朋友,都比我优秀吧?”
“你不要误会!哪有什么女朋友,听我妈妈乱说!”润枫脸都红了。
“乱说?雨晴我是认识的嘛……”我刚才清楚明白地听到他妈妈提到了雨晴。
“我们不是的,只是一般朋友而已,真的。”
我笑一下,苦苦的:“那些其实不重要,我们之间……真的有……很多……门……”
“门?”润枫不太明白。
“我今天刚看到这大门的时候就想问你,故宫里有多少门呢?”我伸手摸着狮头的门环。
“门?那可数不清楚了……”
从院子里传出他妈妈的声音:“小枫啊,来帮妈妈个忙……”
润枫为难地应了一声。
我走出大门,回头告诉他:“我们之间,也有数不清的门呢,我没有信心,能把它们都一一打开……”
走出很远,我都没有回头,我不想知道,那扇门,在我身后,关上没有。
回魂夜
想想我不能那么早回家,哥肯定以为我会在润枫家吃饭。回去早了,哥问起来,我怎么说呢?能告诉他,他们家根本就看不上我?不成,那样哥对润枫就更有意见了。随意走着,打了个冷战,才觉得天真的是冷起来了,这一点润枫妈妈倒是没说错,难道老天也顺着她的话,为她做证明?
前面是地质礼堂,总放点老电影,我信步走过去,在那里熬过一个多小时,又不用在街上吹冷风,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吧。我都没有看清宣传板上写的演什么片子,就买了张票进去了。
电影院里人不多,不少是情侣,坐在边边角角卿卿我我。
我干脆走到最前面坐下。没有人在我的视线里,心里也清爽些……电影很老,拷贝都有划伤了。我并没有心思看。我想把自己沉浸在黑暗中,可是忽然发现那片子我小时侯曾经看过,那时候还看不太懂,只觉得怪害怕的——《王府怪影》。
片子里出现了大门、石狮、门槛、影壁……
忽然想起我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似乎也有这样的……不,不再想他了!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电影里去!
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影壁上,隐约一个宫装的女子……
电影的情节在推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说,不,不是那样的,那个回魂夜,并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回魂夜?我闭上眼睛,问冥冥中的那个声音。
怎么,你都忘记了吗?我来讲给你吧——那个声音说。
马上到了皇上大婚的时候了,待字闺中的大家女儿们都悄悄地打起了盘算。端王府也不例外,这阵子,进进出出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两位格格,送上去哪个选妃呢?
大格格是侧福晋郭布罗氏的心肝,二格格是嫡福晋他他拉氏的宝贝。两个格格年纪只差半个月,身量容貌更是堪比双胞,若是都报了上去,府里老福晋又是说什么也不舍得,定要留下一个孙女在身边,可真把端王爷难为坏了。
有心想问问两个女儿是如何的心思,却又张不开嘴,便是两个福晋,就叫王爷头疼不已。
嫡福晋听见问这事,只是微笑着拈动手中的佛珠香串:“这个事情,自然还是按照规矩就好了,但凭王爷做主便罢,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说完,接着闭目念佛,每日不把金刚经念够一百遍不会罢休。
侧福晋白日里什么也不说,偏到了晚上在枕边与王爷念叨起来:“敢情咱家里若能出个从大清门抬进宫的……也是祖宗的荫庇了。我倒不与姐姐争,只是珏儿毕竟大过珠儿……总要顾及个长幼不是?”
若是老福晋有哪日提起这个话头,必是摇头皱眉:“照我的意思,不要去到那个地方才好!分明是高墙圈禁,有什么好的?若是不入皇上的眼,不得太后的心,眼泪便是叫金水河发了水,又能怎么样?别说一家子不得团圆,便是哪一日哪一句话说的走了嘴,犯了天颜,连累了全家获罪都是说不定的事情呢!”此时王爷必得赶紧上茶,老太太这几句话便是不得了的呢!唉,人老了,说话就是没顾忌,不大中听了……
偏不知,两个女儿是何等的心思?
珏儿虽是长女,却是庶出,年纪大起来,懂的事情也多起来,渐渐不大喜欢言笑。皇上选妃的事情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不少,再平静的女儿心事也被搅起波澜。
倒是珠儿似乎不以为然,整日里还是喜欢在花园玩耍,爬上高高的假山石,叫在下面守护的丫鬟提心吊胆。
这一日,正是倦怠的午后,珏儿绣花绣得眼睛微酸,正想躺倒在软榻上将息一下,忽见珠儿悄末声儿地攀上楼来。
“做什么啊?这么鬼祟?”珏儿直起身子。
“姐姐……”珠儿微红着脸,挨到珏儿身边坐下。“你听说了吧……”
“听说什么啊?”珏儿故意逗她。
“皇上……呀,姐姐你肯定知道的!”珠儿撅起小嘴。
“呵呵,不就是皇上要选……”珏儿也说不出口。
珠儿拉住姐姐的手,“姐姐,你说皇上长得什么样子呢?连阿玛见了他也要三拜九叩的,皇上一定很威风的呢!” “是啊……”珏儿也憧憬着,“想来,锦衣玉食的,必定还是个英俊少年呢……”
“姐姐,我好想见见皇上啊,我会画画,会弹琴,还会下棋,昨儿刘师傅还夸我字也写得好看,皇上一定会喜欢我的吧?”珠儿仰起脸。
“会的,谁见着你会不喜欢呢?”珏儿轻轻刮了妹妹的鼻子一下。
“可是姐姐,你不想进宫见皇上吗?”珠儿楞楞地问。
“我……”珏儿问自己,我想不想见见皇上呢?皇上会不会喜欢我呢?这两天整日在心里勾描着的那个少年,是不是皇上啊……
“姐姐,若是我们俩只能有一个进宫去,怎么办呢?”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呢,珏儿在心里说。
“姐姐,你肯不肯让我?”
“妹妹,你肯不肯让我?”
“不知道阿玛是送嫡还是送长,若是我们两姐妹都能进宫,还在一处,那该多好啊……”珠儿小小年纪,居然学着幽幽地叹气。
是啊,这个妹妹从来乖巧,把庶出的姐姐待若亲生。实在不忍心看她忧伤的样子。
“珠儿,姐姐不会与你争的,姐姐实在是舍不得离开家里。今后你进了宫,咱们姐妹必是难得像现在这样了……”
“姐姐!我要是做了皇后,一定叫皇上把你也接进宫去!”
“傻丫头……”
心情灰了,再不想那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了,真龙天子的万千宠爱,自不会有一丝一毫放到自己身上了。是福?是祸?珏儿头疼欲裂。
“你才是个傻丫头!”额娘恨恨地骂道。“登天的梯子你不要,叫额娘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来吗?”
“额娘,我一直在您身边伺候着您不好吗?”珏儿怯怯地问。
“我要你一辈子在我身边做什么啊?我要叫你进宫,做皇后做主子,母仪天下统摄六宫,生个阿哥今后也坐金銮殿!那额娘才能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叫人看看,我养个闺女一样也能光宗耀祖!”
看着额娘因激动泛红的面孔,珏儿忽然迷糊了,母仪天下?光宗耀祖?踏进紫禁城,得到的不光是皇上的宠爱啊……
“不成,这件事情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小蹄子,我们娘俩在府里一直就是低三下四的,这翻身的大好机会,绝不能放过!”
“可是额娘,我已经答应了妹妹不与她争……”
“哼,谁要与她争,叫她自己先死了这份心!”
……
天还未冷,王府花园里的树叶已经开始飘落了,二格格的病眼看是没指望了,全北京的名医开了无数的药方,二格格还是莫名其妙地疯疯癫癫,整日里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哭哭笑笑,喜怒无常。
珏儿打心里心疼这个妹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阿玛愁得头发都白了。当阿玛拉着她的手,颤巍巍对她说:“预备着,进宫候选吧……”她忍不住问:“那珠儿呢……”
“珠儿那副样子,怎么还敢想进宫?她呀,看来是福薄命短……”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两人都感到一丝寒意,这可不是吉利话!
阿玛叹了口气,“回头去看看你额娘,今天最后一个晚上,明儿起,咱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着了……”
珏儿点点头,紫禁城高高围墙的影子隐隐地出现在心头——那墙好高啊,墙里,会有一个人在等她吗?
先是辞别了祖母,老人家把她搂在怀里,喃喃地嘱咐了好多,只是一个字也没能记住。再去拜别大娘,除了继续诵佛,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最后,来到额娘的西跨院。
盈盈拜倒。
“额娘,明儿我就去了……不能孝顺您了……您……要保重啊……”
额娘拉起珏儿,到底是亲娘,不需说什么,两人都沉默着。
“去吧……”许久,娘说,“我天天给你求着,叫皇上喜欢你!”
珏儿羞红了脸。 一阵风吹过来——姐姐……
珏儿转头看,好像是珠儿的声音。
“珠儿?”她轻轻地叫出声来。“娘,我怎么听见珠儿在叫我?”
娘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你快走吧,那丫头中了邪,搅得到处不干净!”
“中邪?珠儿是中了邪?”
娘忽然闭紧了嘴,向外推她,直到门口才说:“快回去!记着!不许再叫那丫头的名字了!”
珏儿站在院子里,娘把房门紧紧地关上。那里面莫非关着什么秘密?是啊,这许多日子来,娘只说身子不爽,几乎从不跨出西院呢……
珏儿郁郁地望回走,经过花园,经过那道影壁……
又是一阵风——姐姐……
“珠儿?是你吗?你在花园里吗?”
我在,我在……
“你在哪?我怎么看不见你啊?”
你看不到我,我在你的影子里……
“什么?你在我的影子里?”
对,我的魂在你的影子里……
“天啊,你真的中邪了!”
是啊,是你的娘,用魇咒把我的魂捉了去,她想把我的魂禁锢住,可是没料到,刚刚那一瞬间,你一声珠儿还是叫我趁机会附在你的影子里逃了出来!
“什么?我的娘……为什么?”
为什么?她是想把你送进宫去做皇后娘娘啊,姐姐,可是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叫我进宫去的,你知道我想见到皇上……
珏儿叹了口气:“珠儿,你那么想进宫的吗?姐姐怎么样才能成全你呢?”
姐姐,我要你把我的魂魄放出来!让我回到我里面!
“可是我要怎么做呢?”
我在你的影子里,你的影子没了,我就能出来了……
“我的影子没了?”
是啊,人活着,就有影子的……
啊,人活着,就有影子的……珏儿淡淡的一笑。
“好妹妹,姐姐既然答应过你,就一定做到,只是你今后如何也未可知,一切还要自己小心啊。姐姐把你的魂魄还给你,姐姐的魂魄就守在这里,什么时候你觉得寂寞,想和姐姐在一起了,就来这里找姐姐吧,这里是咱们姐妹从小在一起玩耍的地方啊……等天上没有月亮的那一天,姐姐就在这里,等你……”
姐姐……
一阵风,围绕着珏儿轻柔地摩挲着。
这一天的深夜,王府里发生了两件怪事。一件是准备进宫候选的大格格忽然撞死在花园的影壁上,众人猜测她是不肯去到深宫终老青春,是不是有什么私情也未可知;另一件是一直疯癫的二格格这一晚忽然清醒了,自己梳洗打扮的干净整齐,说要替姐姐进宫去。
然而王府里的事情怎么能瞒过天颜呢?一个患过疯傻的女人怎么可能去到皇帝身边呢?
旨意降下,不许入宫。
二格格竟又似从前的疯样,白天昏昏酣睡,晚上便自己一人踱到花园的影壁下,似在寻找什么。有家人发现问起她在找什么?她乐呵呵的说:“找姐姐,姐姐说过在这里等我呢!”
“大格格人早就不在了,你找不到她了……”
“不,姐姐说话最算数的,她说在这里等我的,她就藏在影壁里呢,不信,等天上的月亮没有了,她就会出来和我玩了!我们小时侯就是这样的……”
自此,王爷整天有事无事就出门,不肯在府里多呆片刻。
老福晋大病不起,行将不治。
嫡福晋的东院依旧香烟飘渺;侧福晋的西院也终日响起了木鱼声。
北京城渐渐有了这样一个传说,王府花园里的影壁中,藏着一个女人的魂魄……每个月没有月亮的那一天,她便会还魂出来,那时候,王府的花园里,会响起两个女孩子嬉笑玩耍的笑声呢……
日落时
许是看完电影昏昏沉沉出来吹了冷风的缘故,我感冒了。回到家,哥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等我:“你怎么……”
“我头疼,哥……”
“什么?你呀!”一只大手按住我的额头:“发烧了!怎么穿那么少!还在外面乱跑!快去躺下吧……”
一倒在床上,我就开始昏沉沉睡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像过电影一样蹦出很多零星的片段,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个长头发盘在脑后的是冯阿姨吗?啊不,她转过身子,分明是润枫妈妈冷冷的笑脸……她把手中的茶水蓦地朝我泼来,我急忙闪身想躲开,可是身上酸疼酸疼的,每个骨节都像生锈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水越来越大,我仿佛要被淹没了,忽听有人在上面娇笑着——“呀,你怎么掉到金水河里去了?那里冷不冷呢?”哦,是雨晴!雨晴你快拉我一把,把我拉上来啊!——“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拉你上来啊?”笑声渐行渐远,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有人伸手过来,在我手中放了一根线,我马上牢牢地抓住,一阵风起,忽然身子变得轻飘飘的,直上云天,呀,原来自己变成了一只风筝!……遥遥地望下去,那放风筝的人,他是谁呢?……
我努力地想要睁眼看清楚他,忽然,线断了……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过来了!”身边有一个忙碌的影子——是哥吧?他疲惫地笑了一下,再一次伸出宽大的手掌按住我的额头,“终于退烧了!”
高烧退却之后,我才逃离了混沌的状态,没想到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看我一边贪婪地喝粥,一边傻笑,哥慢慢地告诉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那天润枫回去敷衍了他妈妈几句,就赶紧跑出来追我了,但是他没有想到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看电影了,所以在马路上转悠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于是他就干脆跑到我们家里,哥一看他那样子就急了,问他家是不是欺负了我?为什么会把我丢了?润枫则说你先别问那么多,你妹妹到底回来过没有?乱七八糟的,两人就这么急赤白脸地互相嚷嚷了一会,后来觉得谁也听不清楚谁,就只好平静下来,坐下来,推心置腹了一番。
哥说,既然门不当户不对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障碍,那还是冷静下来,考虑一下分手的建议吧。润枫不同意,他说大家都需要冷静是对的,但是他不会和我分手的,因为他相信“命中注定”这四个字,他相信故宫中第一次见面时再续前缘的感觉。哥说,如果你们的缘分是上辈子未了的结果,那么你们上一世的爱情一定是不圆满的,冥冥中,你如何能保证这一世是欢喜的结局?哥还说,兴许上一世他就已经欠了我许多,所以这一生他是我的哥哥,要全力保护我……
我呆呆地听着,是啊,上一世,我们各自是谁呢?
哥拍了拍我,示意我不要瞎想赶紧回过神来:“好了,再休息两天就全好了,唉,真是不叫人省心啊你!”
“哥,你们,还说什么了?”我红着脸问。
“也没再说什么了,他昨天接了一个去海南的团,前天过来一直陪着你,直到晚上我把他轰走。”
“啊?他来过了?”
“来了,帮我照顾你。可是你就是一直睡,怎么叫都不睁眼,好像故意叫劲似的,呵呵,也好,这几天你们俩都冷静想想,我看他们家的阻力不小,他妈妈那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小子后来都不接手机了,可能是催他回家呢。至于咱们家这边,唉,小姑奶奶,只要你别再病得这么稀里糊涂的,我就知足了。不过这小子要是有一天敢对你不好,我可也饶不了他……”
“哥……那他说哪天回来?”
“十天的团。”
我重新把身子重重地倒回床上:“哥,这几天把你累坏了吧?”
“唉,谁叫我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从小就不叫人省心!”
“我看小鹿姐姐不错。”
“疯丫头,病糊涂了?”
“不糊涂。现在心里明白着呢。哥,你别错过了。”
“别胡说了,不看着你高高兴兴出门子,哥不想那些。”
“哥……”
“我再给你煮碗热汤面去……” 哥去了厨房。猫猫忽然从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冲我叫了两声。我拍了拍床沿,它马上一个箭步蹿过来,跳上床跟我撒娇。这家伙太聪明了,有时候我一个眼神,它就能猜出我的喜怒哀乐,要是它也有前世,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润枫打来电话,询问我的病情,我尽量把声音调整得好听一点,告诉他我没事了,明天就回学校上课。
他为他妈妈那天的冷漠向我道歉,我说我没有在意,那是长辈,她有不喜欢我的权利。也许真如他妈妈所言,我们之间的确是存在着什么问题的。他听了半天没说话,然后告诉我,不管有什么问题,他都能面对,都能解决,只是需要我做一件事情——信任他。还说,等他这次从海南回来,要送给我一样重要的东西。
我不想扫他的兴,只好说,我会好好等他回来——回来再说吧。
日子一下子变得很慢了,太阳也懒了,懒得升起来,也懒得落下去。有那么两次,我做梦梦见了润枫,奇怪的是,梦里,他总是离我远远的,我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他似乎听到了,却并不回答……我是,是我太想念他的缘故吧。我把他送给我的红风筝找出来挂在床头,算计着,等他回来,我们就去天安门广场放风筝!
十天过去了,润枫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有。
我问哥。
哥说,他带的团已经回来了,不过他没有跟着回来,好像是有什么个人的事情滞留在海南了,他只是把团送到机场,北京这边派了另外的导游去接。为此,已经有客户投诉他了,公司这边也在等他回来处理这事,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面临除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哥摇摇头,只有等他回来自己解释了。
又过去三天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我的心一时空落落的,一时又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相信他,我一定要相信他!我对自己说,什么事情都没有,润枫这个疯子,准是想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一个惊喜呢!我不打算再这么枯坐在窗前守着电话了,我要给自己换上一份好心情!于是带上风筝,来到了天安门广场。
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在放风筝了。今天的风正好,太阳也不晃眼,正是要落山的时候。我拎着风筝走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放上去,每次松开手,跑开去,风筝都跟着我的步子倦倦地跌下来。
润枫不在,我怎么连风筝都不会放!
“姑娘,你这么放不成,你得跑起来,呛着风,还得把线赶紧放开才成,你不送线,那风筝怎么飞啊?”一个卖风筝的大爷笑眯眯地说我。
我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冲他礼貌地一点头,就匆匆跑到广场的另一边——又来到了紫禁城前。
日落紫禁城。
正是最令人黯然魂销的一刻,落日的柔和光韵薄薄地陈铺在金瓦红墙上,暮色中的殿宇似乎要在这最后的温暖中沉沉睡去,许是累了,许是倦了,五百年来,它一直在现实和梦幻中挣扎着,大约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吧?
痴想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那边,国旗已经降下了。广场上的人群纷纷散去,南来北往,东奔西走,都往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了。我该去哪里呢?是面前的紫禁城吗?为什么它是如此的吸引着我?我的目光竟久久不能离开它……
忽然一阵风起,手中的风筝被吹得汩汩地响,我一楞,来不及多想,返身跑开两步,手一松,风筝倏忽上了天。
线轴转到了尽头,风筝似乎还不甘心,它还在一挣一挣地向上窜着。难道想走吗?我的红风筝?
似乎是回答我心里的问题,“嘣”的一声,线断了。
一切都是在短暂的瞬间发生的。
红风筝别我而去,我借着天边残留的最后一丝光韵,清楚地看到我的红风筝逃进了紫禁城。不知道它会落在哪个角落——天完全暗了,这个问题我是永远不能知道的了。
手中攥着无线的线轴回到家,哥已经在等我了。看他那表情,我就知道不是好消息。
“那小子辞职了。”哥尽量平淡地说。
“什么?他回北京了?”我吃了一惊。 “我没有见到,说是一大早公司没开门就回来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个一干二净,给老总留了一封辞职信就没影儿了。”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叫我知道……”我跌坐在沙发上,猫猫跳上来,用黄眼睛看着我。
“你别着急,他也许是今天才刚回来,要处理很多事情。反正你也帮不上手,还是耐心等一下,他会给你一个解释的,别乱想。”哥拍拍我的脑袋,像小时侯那样。他很久都不这样拍我的脑袋了。
我点点头。
我答应过润枫,我会信任他的。
然而,夜深了,也没有他的电话打进来。他的手机一直关着。
一大早赶回学校,公寓门房的阿姨递给我一封信,是润枫昨天晚上送来的。
他的笔迹略微有点凌乱,字写得很大。信上说,他已经回到北京了,有些事情要处理,是帮朋友的一个忙。现在还不能见我,要我耐心地等几天,他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的。最后特别说,丫头,记得,相信我。
起码,他还是好好的;起码,他回到我身边了;起码,我很快能见到他了……我为自己罗织出一连串的理由,叫自己开心起来。
可是,我做不到。
隐约觉得,他就像那只红风筝,已经挣脱了我的羁绊,飞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了。还不如当初我就一病不起呢!我赌气想着,这样,我就不用知道他的离开,也不用品尝等待的煎熬,更不用忍受猜疑的折磨了!
那天,我做了很多我认为润枫不会喜欢的事情——我逃课了。然后跑去超市拿好多我并不需要的东西,在收银台说自己忘了带钱,全扔在那就跑掉。接着去西单图书大厦把那里书架上的书翻个乱七八糟……最后,我去坐了地铁。
那是润枫最不喜欢的事情。他说他不喜欢到地下,他莫名其妙地厌恶地铁。
可是我却坐在环线的地铁车厢里,随着列车的颠簸,一圈又一圈地环绕在北京城的地下。我希望那隧道永远没有尽头,也不要有车站,朝着更深的地下开吧……仿佛我要找的东西应该是在那里的。
头顶上应该是城墙吧,在很多年前。
似乎我们格外偏爱墙。一个小小的花池会有篱笆做墙,一个院落会有青砖砌墙,一个城市会有高大的城墙,一个国家也要有长城做墙……对了,还有紫禁城,它也有坚固的墙,有它阻隔着,进去的出不来,出来了就回不去。
一连几天我就这样荒唐地在地铁里耗费着时光,有时候我会在天安门东站或者西站下车,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一会,听着列车在我身边呼啸而过,看它从地洞的一头钻出来,再从另一头钻进去。上上下下的人有着各自不同的面孔,在我看来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呆滞。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是润枫朝我走过来——但是不是,他是不会坐地铁的。
我真傻,怎么能在一个他不会来的地方期待见到他呢?也许,我是期望,他会为了找到我而到这个他憎恶的地方来?他会吗?
我到底是想等他,还是想躲他?当我说不出答案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一个说天天离不开你的人,忽然地就不再出现了呢?那些曾经的日子,就像水纹一样淡淡消散了吗?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拉我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傻丫头,你跑这里干什么?”——是哥。
我浑身的力气忽然一下子消失殆尽,哥把我牢牢地抓在手里:“不许胡来!”
“哥——我没有,我只是,想他……”话一出口,眼泪决堤。
哥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没事了……”
我掏出手帕胡乱抹着脸。我已经不会像小时侯一样再躲进哥的怀里耍赖了,也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头靠在哥的肩膀上——自从润枫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知道那个可以依靠的臂膀只能是他的。
哥似乎看出我的窘态,摇摇头说:“我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背着你回家了,丫头,你现在太沉了,哥可背不动了。”
我只好使劲攥着他的手,表示我如同小时候一样离不开他。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家吧?”
“回家吧。”
出了地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地面,呼吸间有了尘世的温暖,耳畔也多了人间的笑语,再抬眼,呀,落霞漫天,又是日落时?
我们俩同时站住不动。
“哥,你还记得小时侯吗……”
“记得,每到这个时候,姥姥就会喊我们回家,再不许我们出门,怕我们丢了……”
“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手拉手,跑回家……”
“恩,我们跑!回家……”
“回家……”
就这样跑起来,把紫禁城渐暗渐黑的身影,丢在身后。
娇无力
我怎么也没能想到,见到润枫的时候,还看到了雨晴。哥告诉我他看见润枫的时候我几乎是欣喜若狂,以至于他后面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一直到了地坛公园西门,哥指给我看:“他们在那儿呢。”我才听清他说的是“他们”。
润枫黑了许多,也瘦了,看到我,他招了招手,却并没有跑过来。
我楞在那里。哥在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去吧,我们刚才已经碰过面了,我在门口等你,不要乱跑。”
我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因为我看到了雨晴坐在润枫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他们俩很规矩地坐在长椅上,中间甚至隔着一尺的距离,但这越发叫我感到不舒服。
“本来想过两天再去找你的,今天……碰巧遇到了你哥哥。哦,你看雨晴也回来了,她也很想见见你。”润枫站起来,对我说。
“雨晴,你好。”我僵硬地说。
“好……你还好吧?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就坐着说两句,我就走……”她有点语无伦次,大眼睛不再像以前那么有神采,声音也弱弱的。
“怎么?你病了吗?”我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半年没见,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我极力在脑子里搜索从前我们在故宫站殿时她的样子,有点模糊,就记得她爱笑,对,很爱笑。
“还好。不过有点不舒服而已……在海南水土不服,病了一场。”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幸好遇到了金少爷,否则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北京来。”她看了润枫一眼,润枫微微一笑,低下头。
“金少爷?”我扭头望着润枫,这真是个别扭的称呼。
“呵呵,小时候我们大院的孩子胡乱叫,你不要这么叫我啊。”他急忙解释,却笑得那么不自然,难道是想起了小时候的光阴?
我一时无话。
三个人楞在那里,只有风微微吹过,给我心里带来一丝凉意。我看看润枫,又看看雨晴,一时便觉得恍惚,这两个人,我都认识的,不,我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便认识他们的,那时候,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我更不是我……
头晕眩得厉害!
雨晴站了起来:“好啦,我不给你们捣乱了,我先回去了,金少……你们聊吧。”
“你自己成吗?”润枫向前迈了一步,留给我一个背影。
“成,没几步路,我自己能回去。”她摇摆着身体,一副娇无力的样子——那样子真是风摆杨柳水送浮萍——润枫很自然地伸手去搀扶她,她敏感地甩开了。
我的心酸极了,干吗故意做给我看呢?你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何须在我面前装做陌路呢?
“润枫,你还是送她回家吧。哥哥还在等我呢。”我忍住眼泪,扭头就走。
“你别走!”润枫转身一把拉住我,却又像烫了一样松开,三个人都干在那里。
雨晴没再说话,默默地走了。看她走出好远,润枫才低下声音对我说:“我们走走,我有话要告诉你。”
“还是坐下说吧,我走不动了。”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整个人都沉甸甸的。
润枫看着我坐下,看了好久,终于开口了。
“丫头,你答应我耐心地听完,我绝不对你撒谎,请你相信我,好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是慌乱的,他会告诉我什么呢?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呢,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我带旅游团到了三亚,遇到了雨晴。是偶然在商店里遇到的。她当时的样子我差一点认不出来,很瘦很憔悴。我当时是带着团,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的地址。那天晚上我去看她。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住在那样一个地方,我没办法形容,但是这不像她,你知道她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我们小时侯都喊她娇气包,那样一个千金小姐似的人,居然……”
是啊,你们小时候,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小姐,当然不知道苦日子是怎么回事。我咬住嘴唇,等他继续说。
“我一个劲追问,她才告诉我,她到海南来拍电影,演一个吸毒的。她演不好,被剧组的人嘲笑,那个挑她来的导演也很生气,骂她笨。这傻孩子居然……真的尝试了一把!戏拍到一半,她被另一个女演员告发了。结果,剧组开了她,那导演还算有点同情心,给她开了点钱。但是现在人家早都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困在那里,又不敢回来……”
我听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是你带她回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见我?”我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剧情还应该有另外的枝节吧?
“别着急,我还有话呢。当时她正病着,我把团送走就去陪了她两天,顺便帮她收拾一下,准备带她回北京。但是……回来的前一天,她说,她担心她染上了那种很厉害的传染病……我所以回来先不见你,是因为我担心我自己也……”润枫犹豫着说,“但是你要相信我,不是……我们没有……”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知道他说不出口的那种病是什么了,我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焦木,了无生机。
“你看,我今天强迫她来医院做检查。我是想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再告诉你。现在雨晴的事情她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带她住在一个朋友家,那个朋友是医生,就是前面这医院的。”他用手一指远处那家著名的传染病医院。“相信我,我现在没的选择,我得先帮助雨晴度过难关。如果检查没事,我就把她交给她爸爸妈妈,如果……”
我们谁也说不出如果后面是什么。是做梦吧?我恍惚地站起来,想去摸摸他——是不是真的站在我面前?
他却敏捷地退开两步。
“老天会保佑的,是不是?”他笑着说。“乖乖地跟你哥回家,过几天,结果出来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求求你,别叫我担心好吗?不论怎么样,不管能不能在一起,你都记得,丫头,我爱你,只要你好……”
我颓然坐回长椅上,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天色暗了下来。
隐约好像看到哥走了过来,润枫迎上去,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润枫慢慢地走了。是的,他走得很慢,很慢,却没有回头,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要留一个身影给我吗?我伸手向那个影子,太远太远,我抓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发现哥就坐在我身边,用他宽厚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温暖渐渐地传导过来,结冰的泪水融化了。
“难道是老天安排的吗?”我傻傻地问。
哥不说话,看了看天。
“哥,人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有没有因缘转世?……那些故事,那些紫禁城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那些传说,那些故事,那些梦,那些画面汹涌地闯进我的脑海,让我眩晕。
“傻丫头,你怎么那么多傻问题啊?好了,别胡乱想了,回家,好好睡一觉,醒了,就什么都好了!”哥拉着我站起来。
睡一觉就好了?我怎么好像现在就是在梦里呢?
哥申请休假,天天去学校接我回家住,陪我一起等润枫的检查结果。
这天,我下课来到学校门口,哥依然靠在不远处的树旁等着我。看见我出来,他冲我招招手。
“下午没课了吧,咱们找地方放松一下。”哥说。
“还是回家吧,我哪也不想去。”一个怀里揣着重重心事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情去“放松”呢?
“不成,这几天看你憋闷的,都快成傻丫头了!”哥不由分说,拉上我,抬手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圆明园!”
圆明园,我还是小学的时候跟着学校春游来过。那时候,园子破败杂乱,还有一些住户在这里搭了各种各样的屋棚。老师带我们参观了浴火后的大水法,给我们讲英法联军的侵略暴行,清王朝的腐朽没落。我爬到那伤痕累累的石头上,把耳朵贴上去,想听见石头心里的哭泣——只有乌鸦,从天空飞过,嘶哑地鸣叫声,留在我对圆明园唯一的记忆里。
今天再一次走进圆明园,它已经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园了。人工栽种在路边的花丛招蜂引蝶,油漆一新的木桥婀娜蜿蜒,福海岸边的垂柳风姿幽雅,甚至于那断壁残垣的大水法如今也被铁栅栏圈了起来,需要再买票才能入内,地位竟一下子优越了许多。
我摇摇头,正要说话,哥已经先开了口:“唉,这已经不是我的圆明园了……”
“怎么,哥,你的圆明园?”
哥没有看我,拉着我离开铺得齐整的柏油小路,拐上一条林间的小土路:“是啊,我中学的时候,经常瞒着姥姥,骑车来这里散心的……那时候,这儿不要门票,我可以一直骑车进来,进到树林里,把车一扔,就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呆。”
“你是在想爸爸妈妈吗?”我小心地问。
“开始想,后来就不想了。”哥说,“因为我想明白了,他们终究是要从我的生活里离开的,而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老天的安排,谁也阻止不了。没有了他们,我一样会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