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南使劲想,仍然不能从现有的记忆中找到跟那有关的任何一点印象。
“父亲说,我们的大哥就要跟我们的红棉姐结婚了,就在那个秋天。”
马南惊讶得张大了嘴,一阵密集的鼓点敲击他的心脏,接着,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竟似在懊丧自己怎么能不记得那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其实,在父亲宣布你们的婚事之前,我们大家就知道你跟红姐情投意合,这么些年,你们一块儿侍奉父亲,照顾我们几个弟弟妹妹。我们大家其实都有这样的心愿,希望有一天,你能跟红姐走到一块儿。但我们却没想到,这喜事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从父亲的口中传来。”
“那天晚上,我们睡不着,第一次,我们瞒着父亲,偷偷半夜跑出门。小城里没有现在的那些酒吧茶楼,但我们却找了一家排挡,为你和红姐庆祝。我还记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喝啤酒,本来你不让我喝的,但是,我说今天怎么能不喝呢?当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知道每个人都会跟另一个人组成家庭,那时我心里就隐隐有种担心,担心大哥和红姐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现在不会了,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红姐永远是我们的红姐,因为大哥和红姐的家,就是我们几个弟弟妹妹的家。”
泪花开始在楚雁眼中打转,马南伸手轻轻将它们拭去。虽然他是刚从楚雁这里知道自己的过去,除了红棉,他对其它几个兄弟姐妹的印象还不是太深,但这一刻,楚雁的叙述让他充满向往,并且,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真挚的情感。
“秋天的时候,我们都在学校里请了假,赶回小城参加你和红姐的婚礼。那天,我们看出父亲其实比我们任何人都高兴,他老人家头一回喝那么多酒,晚上我们服侍他睡下后,他还在不住地说着酒话。能让一个老人家喝成那样,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而我们五个,那天晚上居然串通好了要捉弄一下你和红姐,要知道,我们平时可没这个机会。
“你知道那晚我们做了什么吗?”泪珠还在眼中晃动,但楚雁的脸上已经满是笑意,“我们五个居然整整一晚上都赖在你们的洞房里,你跟红姐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你俩却不时地对视一眼,露出些苦笑。我们说,大哥和红姐不要太着急,从明天开始,你们就有自己的二人世界了,我们怕到那时,你们会冷落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所以,今天晚上,你们要完全属于我们大家。”
马南已经能想象到那晚的情景,他此时忍不住在脸上现出和那晚相同的苦笑,并且,心情愈发沉重。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快就从生活里溜走,就在你跟红姐结婚的第二年,二哥三哥也大学毕业了。那年夏天,我们又回到小城,但这一次,我们却觉得在我们熟悉的家里,有些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了。很快,我们就发现,那是因为我们的父亲。”
楚雁眉峰皱起,似乎直到现在,她仍然不能明白那时发生的事。
“父亲老了,仅仅几个月没见他,他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增加了许多,而且,脸上还出现了几块老人斑。容貌的改变没有多大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父亲变得不快乐了。他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还不让人打搅,就算吃饭的时候,他也是眉头紧皱,有时候还会看着我们几个出神,半天不动一下筷子。
“父亲显然有了心事,但有什么事能困扰他那么长时间,而且,就连每天都陪在他身边的你和红姐都不知道?父亲有了难题,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责无旁贷要去帮助他,我们那时已经长大了,我们不再是当年那些在街头孤苦无依的小孩。但是,我们现在连究竟困扰父亲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帮助他呢?
“我们正想着是不是要正式地跟父亲谈一次,没想到父亲却先把我们召集到了一块儿。那天晚上他显然有话要说,但是,他怔怔地对着我们几个发了会儿呆,便悻悻地挥手,让我们各自回房。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走,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由你代表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去问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那次,你刚一开口,便被父亲粗暴地打断了,而且,他还厉声喝斥,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第一次看到父亲发那么大脾气,我们都吓坏了,就连你跟红姐,都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后面乖乖地出门。那晚,我们聚在一块儿合计了半宿,还是商量不出结果。第二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们陪着父亲吃完早餐,但餐桌上的气氛却异常紧张,头一回,家里那么安静。其实那时大家都隐隐有了种预感,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马南的心这时揪了起来,他知道发生的事必定和后来的变故有关。
“我们几个想的大事加起来,也没有实际发生的事情大,父亲在那天早餐之后,竟然对我们说,我们再也不能住在那个小城里了。父亲没有告诉我们原因,却态度坚决,不容人反对。当时我们还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只要大家能在一块儿,住在哪儿有什么关系呢?但父亲后来又说,他已经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安排好了新的住处,它分别在不同的六个城市,他还让我们离开小城后,再也不要联系。” 虽然对后来的事马南已猜到了一些,但听楚雁真的说起,他还是吃了一惊,急切地问:“为什么?”
楚雁苦笑:“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们当年听到父亲这个决定时的反应跟你现在一样,都迫切想知道原因,但是父亲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楚雁沉默了一下,这才接着说,“当时,我们大家都猜测是不是父亲有什么仇家,他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待在西北边陲的那个小城,其实就是在躲避仇家的追杀。但这样的故事委实太离奇,要知道,我们的生活一向简单而平淡,那些有关仇家追杀的故事,我们都只是从电影电视,还有小说上才能看到。”
“现在看,当年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杀手真的出现了。”马南低声道。
“如果真是那样,这杀手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才出现,而且,他还是那么年轻,父亲不可能跟他之间有什么仇怨。”楚雁不解地说。
马南叹息一声:“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父亲当年把我们这些人送往不同的城市,他自己必定也不会再留在那个小城。这样,他就再次从他的仇家视线里消失了。但是,他的仇家跟他之间必定仇怨极深,事隔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他。现在,他的仇家找到了我们,他知道如果父亲有难,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才会先对我们下手。而你说的那杀手那么年轻,这其实更好理解,也许他像我们一样,只是跟父亲的仇家关系密切,再或者,他仅仅是父亲仇家雇佣的杀手。”
这样说的时候,马南已经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解释不清。
如果真是这样,那杀手为什么对雷宇和楚雁下手毫不留情,但偏偏无意伤害自己?而且,他还留下线索,让他第一时间赶到凶杀现场,他这样做的目的,显然不会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楚雁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马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那年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自己醒来后红棉带着女儿竟会奇异地失踪。
马南显然要失望了,因为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是楚雁所能回答的。
“父亲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我们七个分别去往六个不同的城市,在那里,父亲为我们准备了房子,留下了足够我们生活好几年的钱。因为当时你跟红姐已经结婚,所以,你们两个人待在一个城市里。虽然父亲曾严肃地告诫我们,当我们到达新的城市后,一定不要互相联系,甚至,他连将我们送到哪个城市都不让别的人知道。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那么亲密,怎么甘心就此分开。所以,我们在分手之际便偷偷约定,如果到时联系不上,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们一齐到一个地方会合。”
楚雁盯着马南,补充道:“这个主意就是你想出来的,后来,要不是你的这个主意,也许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真的再也联系不上了。一个月之后,当我们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立刻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居然谁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
马南惊得呆了,最先想到的就是父亲会不会已经遭逢了不测。
楚雁似是看出了马南的疑问,摇头道:“我们当时焦急万分,但又无计可施,幸好没过多久,我们每人都收到了父亲从不同地方给我们寄来的信。他在信里说,他现在很好,让我们不要挂念他,也不要试图找到他。当他办完了要办的事,一定会来找我们,我们一家人也终有一天,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地重新生活在一起。”
马南吁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在那之后,每隔上几个月,我们都能收到父亲的来信,因而,我们才能安心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下去。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后来有一天,我们发现你跟红姐一块儿失踪了,而且,自从你们失踪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接到过父亲的来信。”
第23章
马南知道,楚雁的讲述应该到这里结束了,尽管她不能消除他现在心里最大的疑惑,但是,他却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在这世上曾经有过的亲人,这对于他,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现在还有一些剩下的问题:自己当年的车祸,是否与红棉母女的失踪有关?另外父亲也从那以后没有了消息,这三件事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还是这一切,都是父亲的仇家所为?那张碟片上的内容,让马南知道红棉母女现在生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们的平安是他最大的宽慰,那么父亲呢?他是否也如红棉母女样平安?
楚雁的讲述,以及零星复苏的回忆,居然让马南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情感投入。除了红棉母女,还有那几位尽管仍然陌生但却触手可及的兄弟,当然还有父亲——那个冬日飘雪的夜晚,孤苦无依的男孩看到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老人从天国来,要带那男孩脱离尘世的苦海。
马南心情沉重得让他思维都有些混乱,现在,他不仅要找到红棉母女,还不能再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兄弟受到伤害。并且,他还有义务揭开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只有那样,他才能知道父亲的下落,并保证自己、以及这些弟弟妹妹们在将来的日子里,能够平安地生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思绪,还是决定让楚雁面对真实的状况。
“雷宇死了,就在几天前。”他用低低的声音道。
楚雁瞪大了眼睛,手中一紧,重重地抓住马南的胳膊:“什么,二哥死了?”
马南点头,目光不与楚雁对视:“凶手就是刚才在泳馆里对你下手的那个人。他在杀死雷宇之后,给我留下线索,带我到了上海。”
泪水急速地涌出,楚雁的目光这时都有些呆滞了:“那凶手难道真的是父亲当年的仇家?他现在终于找到了我们。”
楚雁显然是个聪慧的女孩,她在巨大的悲愤中,还是将事情的因果猜了个大概。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通知其它三个人,让他们小心戒备,一定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楚雁不住地点头,更多的泪水溢出来,这骤来的噩耗像一枚致命的暗器,已经重创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如果说今天在会所游泳馆里的遭遇因为终究有惊无险,而且马南的出现带给她的喜悦足以让她冲淡心头的阴影,那么,雷宇的死亡,对她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她那种富足平淡的生活,也许从今天起,就要彻底被改变,而她显然对此还缺少必须的心理准备。她的目光落在马南身上时,无助得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大哥。”楚雁低低的声音叫。
当马南的目光与她的相遇时,她的身子便柔柔地靠在了马南的身上:“大哥,如果现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吗?虽然今天在泳馆里我差点死去,现在又知道二哥已被人杀害,但是,跟你在一块儿,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马南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孩曾经是自己的妹妹,他们在一块儿共同渡过了好多年快乐的时光,但是,在他的感性认识中,她仍然是个陌生的女孩,漂亮、时尚,她在泳馆里穿着泳衣时身上绽露的线条,显示她已经是个成熟性感的都市女孩。但此刻马南拥住她时,心里却一片澄澈空明,没有丝毫杂念,一种叫亲情的情感,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其实并不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南感觉到楚雁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这才把心里最后一个疑问说了出来:“在雷宇死亡现场,凶手留下了一张玉圭的拓片,上面有一个穿着白衣、鸟身人面、驾着青龙的天神,那天神的名字叫句茫,是三皇五帝中东方天帝太皞的佐臣。而我来到上海之后,那杀手在我住的宾馆里给我留下信息,其中有一幅跟那拓片风格相近的图案,画的也是一个人面鸟身的天神,只是这天神还生着一对翅膀,两耳与脚下,各有两条小蛇,这位天神的名字叫禺强,也叫玄冥,他是传说中北方天帝颛顼的佐臣。”
楚雁目光里透出一片茫然,似乎根本听不懂马南在说什么。
马南叹息一声,知道这么复杂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的。于是,他便从自己与几名大学生进行的那场游戏说起,一直说到在宾馆里发现冰箱中饮料瓶内的纸片。
“这件事里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两幅图画,那杀手似乎有意把雷宇跟你,当作传说中的木神句茫和水神玄冥,还有那四句话中的所谓‘五颗陨落的星辰’,我想它们指的就是你们兄妹五人。那么,杀手一定把另外三位弟弟,当成了火神祝融、金神蓐收和土神后土。这些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跟你们兄妹五人联系起来,我想,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弄懂了它,或许就能洞察这件事背后隐藏的阴谋。” 楚雁脸上的泪痕已干,在马南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一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马南。这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说道:“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马南吃了一惊。
“你刚才说那杀手在那个雨天,除了给你一张装有车票的信封,还给了你一块青圭,那青圭上便刻有你说的那位叫句茫的天神。那青圭其实是二哥的东西,一定是那杀手杀死二哥后拿走了青圭。”
马南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其实,父亲在将我们分别送往不同的城市后,给我们兄妹五人每人留下了一件玉器,这些玉器形状与上面的图案各不相同,父亲只告诉我们一定要妥善保管这些玉器,它关系着我们一家人日后能否重新生活在一起,所以至关重要。甚至,父亲还叮嘱我们,这些玉器千万不能示人,就算是我们兄妹几个,也不能互相交换。”
“你的那件玉器一定就是玄璜了,那上面一定刻着水神玄冥的图案。那杀手也就是因为这些玉器上的图案,把你们当作了五帝的佐臣。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玉器的重要性。”马南吁了口气,他自觉已经触及到了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真实的东西,“看来,那杀手将雷宇的青圭送给我,还主动给我留下线索,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得到那五件玉器。在那些玉器之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人找到我们兄弟姐妹,也必定是为了玉器中的秘密。”
“三哥也觉得父亲给我们每人一件玉器必有深意。”楚雁忽然道。
马南怔一下,道:“你这位三哥一定是个非常聪明且心思谨慎的人。”
楚雁点头:“这么些年过去了,父亲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几个都很茫然,不知道除了等待还能做些什么。只有三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父亲。两个月前,他来到上海,告诉我,父亲留下的那些玉器里,一定包含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它跟父亲现在的处境或许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发现了玉器中的秘密没有?”马南急切地问。
楚雁颓然摇头:“三哥说了,如果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中有谁能发现这个秘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大哥你。只可惜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的下落,你跟红姐像父亲一样,好像一下子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马南苦笑,他又何尝不想知道自己的消失究竟是什么原因?
“那么,现在你能不能把你那件玄璜取出来让我看看?”马南说。
楚雁立刻摇头,这让马南吃了一惊。就算父亲当年有过不能将玉器示人的叮嘱,但现在情况特殊,难道楚雁还信不过他这个大哥?
“我那件玉器两个月前被三哥拿去了。他在研究玉器中的秘密,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他。而且,如果这玉器那么重要,放在三哥那里,至少比放在我这里安全些。”
马南心中释然,但随即,另一重更深的阴影笼罩他的心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心神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当楚雁奇怪地推推他的胳膊时,他才醒悟过来,心里已经决定暂时收起这个念头。
“那杀手杀人之后得到了玉器,却并不据为己有,而是将它送给我,这让人有些不解。但我们也可以不用担心失去这些玉器。”马南凝眉道,“现在,我想知道其它三位兄弟都住在哪个城市。那杀手杀人,只是为了将玉器送到我的手中,如果我先于他拿到那些玉器,那么,他就会发现杀人已经是件无意义的事,那样的话,也许他能放过其它几个人。”
“嗯。”楚雁点头,“那我现在就给三个哥哥打电话,告诉他们发生的事。”
马南沉吟了一下,道:“你让他们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陌生人,特别是一个个头不高,身形削瘦,脸色煞白的年轻人,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戴一副宽边墨镜,如果拿下眼镜,就会发现他的瞳孔与众不同,带着淡淡的青蓝颜色。”
马南说完,看到楚雁居然呆呆盯着他看,满脸都是诧异。
“你说那杀手的瞳孔带着点青蓝的颜色?”楚雁眉峰皱得很紧。
马南点头。
“父亲的瞳孔也是那种颜色。”楚雁说。
马南“啊”一声,接着,一下子记起了那个雨天,当戴墨镜的杀手缓缓将墨镜摘下,露出诡异的青蓝色瞳孔时,那瞬间,他感到一阵晕眩,无数跳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相闪现,并在最终定格为一个男人的面孔。
那已经是个老人了,他的眼中,也生着一对青蓝色的瞳孔。
现在,马南知道了那个老人是谁。 这世界上有着青蓝色瞳孔的人必定不会很多,马南还从来没有从任何典籍中发现有这种颜色瞳孔的记录。而偏偏那杀手和父亲都生着这样的瞳孔,难道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血缘关系?据楚雁回忆,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那十多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有别的亲人,而且,他在那十几年时间里,几乎从未离开过那座西北边陲小城。
但是,没有人可以凭空出现,血缘关系是一个人存在最基本的条件,也许,在父亲身上,真的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一辈子孤身一人,带着收养的七个孩子躲在边陲小城,现在想显然是在躲避仇家。如果杀手真的和父亲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他们都生着同一种颜色的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也就可以设想在父亲身上,一定背负着一场家族仇怨。
有什么样的仇怨可以让父亲家族的人不死不休,相隔这么多年,仍然出手如此狠毒,就连父亲收养的孩子都不放过?
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找到父亲后才能得到答案。
楚雁去打电话了,马南在边上听着,脑子里却在想一些别的事情。这时他隐隐有了种预感,那杀手知道红棉母女的下落,如果他想杀死父亲收养的几个孩子,为什么偏偏会放过红棉母女?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那杀手知道父亲留下的五件玉器里隐藏着一个秘密,可他自己却没有力量找出答案,所以,他想利用马南来破解玉器中的秘密。但是,怎么样才能让马南就范呢?他必须找到马南的软肋,用以胁迫他。
马南的软肋就是红棉母女,当马南知道了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的女人和一个女儿,那么,他其实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现在,马南担心那杀手与父亲仇怨这么深,当自己真的帮助他们得到了玉器中的秘密,那时,红棉母女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杀手是否会放过她们。
如果父亲的仇家单单只有那杀手一个人还好办,到时自己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来抓住他。但如果杀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那时,他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红棉母女?
想到警方,马南记起来秦歌中午被自己丢在了酒店里。他并不后悔这样做,但对秦歌却隐隐有了些歉疚。
秦歌现在一定回到宾馆在等待自己的消息吧。
马南决定立刻回一趟宾馆,不仅因为杀手留下的青圭还在自己的行李里,还因为他察觉到了这整件事背后还潜伏着另外一股力量,光凭他一个人的智慧,根本不能与之抗衡。如果他在去往别的城市时,身边有一个警察,至少心里会觉得踏实很多。
他还想到,可以让秦歌暗中跟着自己,这样,既能在危急时帮助自己,又能瞒过杀手。到了必要的时候,自己可以协助秦歌擒获杀手——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杀手的计划,只要自己破解玉器中的秘密,那就反过来找到了对手的软肋,也许,那样才有机会找到父亲和红棉母女。
这时的马南哪里能想到,秦歌已在宾馆房间内被那青蓝瞳孔的杀手击倒,就在杀手琢磨该怎么处置秦歌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异常严厉:“你的失误让我们必须重新调整计划,我只希望,你能及时弥补,不要像你的父母那样,令我们整个族人蒙羞。”
郁垒身体开始变得灼热,他知道了系着秤砣的女孩并没有死去,现在,她已经和马南走到了一起。他痛恨自己的失误,为什么不杀死那个女孩后,再将她丢到泳池里呢?
他发誓,这样的失误绝不能再发生。
就在他合上电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他又犯了另一个错误,本来倒在地上低声呻吟的警察秦歌忽然飞身一脚踹在他的胸前,他的身子立刻向后倒飞出去。
当他站起来时,发现面前的警察正用一把枪指着他。
第24章
秦歌一手持枪,一手捂着适才被击中的肋骨,虽然脸上还有痛苦之色,但因为终于制住了对手,这一趟上海之行可谓功德圆满,所以,还有些兴奋。适才郁垒那一拳猝不及防地击中他的左肋,他根本来不及闪避。但做警察这么些年,他的反应和体能还是比一般人要强许多,所以,当郁垒那一拳击中他时,他的身子本能向后缩了一下,虽然只缩了那么一点,但却已经减弱了那一击的力量。再加上长期锻炼让他的抗击打能力也有了一定基础,因而能在郁垒接电话时强提一口气,一脚踢飞郁垒。“游戏结束了。”秦歌微笑道,“你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
这句话刚一出口,秦歌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面前的杀手丝毫不畏惧他手中的枪,居然抬手就将枪管抓在手中。
秦歌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这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顺着枪管传来的力量,所以,他已经没了选择,毅然抠动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枪响,眼前血光飞溅,子弹从郁垒的掌心里直穿过去,打在了后面的墙上。
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坦然,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秦歌大骇,他适才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枪管已经被郁垒带动偏到了一侧,而枪响的瞬间,郁垒又上前一步,现在,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秦歌不假思索,左手一拳击出。但他的拳未至,小腹先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一股大力让他踉跄后退,差点摔倒。这时,他的面前人影一闪,郁垒已经越过他跑到了门边,一转眼的工夫,便已经逃出门去。
郁垒逃,因为他抓住枪管的手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受伤之后,那只手已经一点劲道使不出来。他一脚踢开秦歌,枪仍然紧握在秦歌手中。这时候,他不能再让秦歌有开第二枪的机会,所以,他只能逃。
秦歌没有犹豫,随后追了出去。
电梯口,秦歌看到电梯刚从一楼上来,杀手显然不可能在电梯中,他立刻冲向楼梯间,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往楼下跑去。
秦歌双手持枪追了下去。
不知道已经下了多少层,脚步声忽然消失了。秦歌停下,警觉地四下里察看。正迟疑不定时,脚步声从一侧过道里传来。秦歌冲进走道,尽头处居然是一个平台。平台颇为开阔,可以看到边上竖立起的广告牌背影。
站在平台上,秦歌左右环顾,不见那杀手的踪影。但他丝毫不敢松懈,持枪慢慢向着平台拐角处走去。
在那拐角处,郁垒手中持着一根木棍亦是全神戒备。
秦歌一步步向前,离那拐角处已越来越近。
马南赶回宾馆的时候,看到宾馆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抬着一个担架从宾馆的院子里出来。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躲到了围观的人群后面,待救护车呼啸而去,这才进到宾馆大堂,问边上一个穿制服的服务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人从三楼上摔下来,是个外地人。”
马南心里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进入到电梯里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警笛的声音,看来是宾馆的人叫救护车的同时,还报了案。电梯停下,马南一路小跑到了房间门前,房门虚掩已经让他心神不宁,待他推门进去,看到鹅黄色地毯上滴落的血渍,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想到如果从三楼摔下去的人是秦歌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和那杀手碰了面。两人之间可能发生了博斗,有人受了伤,并且战场从房间转移到了三楼平台,然后秦歌不敌,被那杀手推下楼去。
现在警察已经来到宾馆,很快他们就会查到这个房间。如果他们知道了秦歌的身份,一定会跟秦歌所在公安局联系,那么,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与秦歌同行的马南。马南虽然不惧怕什么,但跟警察打交道必然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上海警方肯定会像秦歌一样,抓住马南这条线,以期抓住凶手。
而现在马南必须尽快跟楚雁去往另外一些城市,去见他那些陌生的兄弟,破解五件玉器中的秘密。这时候,他当然不能被警方拖住。
马南稍一沉吟便立刻做出了决定,他将自己不多的行李收拾了一下,然后迅速离开房间。电梯停下,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冷着脸从里面出来,马南目光与他们对视,尽量表现得坦然。
到了楼下大堂,马南想了想,出门的时候问门僮:“知道刚才那救护车开往哪个医院吗?”
门僮很礼貌地告诉了他。
马南若无其事地离开,出门打车直奔华庭贵都。
“我必须立即离开上海。”他对楚雁说,“你现在告诉我其它三个人的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再帮我买一张车票,他们三人所在城市哪个离上海近,我就先去哪里。”
楚雁点头,转身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旅行包。马南怔了怔,还没开口,楚雁先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我也好久没见那几位哥哥了。”
马南想了想,觉得楚雁跟自己去也好,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几位弟弟长什么样了,有楚雁同行,至少可以方便些。而且,他也实在不放心留楚雁一人在上海,如果那杀手再回来,恐怕楚雁就不会再有上次那样幸运了。 “我们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马南说。
“大哥你有事尽管说。”
“我要去一趟医院,我一位朋友遇上了那杀手,结果从楼上摔了下来。我不能留下来照顾他,但至少得知道他的安危,否则,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心安的。”
楚雁看着马南一脸的萧瑟,本来就沉重的心情便更沉重了些。
医院大厅里的人很多,马南在后面等着,楚雁去咨询台询问摔伤的人会被送到几楼。然后,两人到了楼上,护士室的护士告诉楚雁,救护车送来那摔伤患者现在还在手术室。
手术室外面,坐着两个警察。上海警方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秦歌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守着秦歌。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亮着,马南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尽头,心情愈发沉重。
多年前,当他趴在那条潮湿的水泥路上,一辆呼啸而来的轿车几乎将他吞没。司机将他送到医院后,鉴于他的伤势情况,院方报了案。
警方派来调查此事的警察就是秦歌。
秦歌是马南醒在一个陌生城市后接触到的第一个人。
友谊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马南因为患上失忆症,生活于他全然变得陌生,他长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写作成了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这时候,秦歌出现在他生活里,虽然他出现的目的大多是请马南帮忙,但那也为马南黯淡的生活添加了少许色彩。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友谊也越来越深,只是这份友谊,他们谁都不曾说出来。
马南想,如果中午自己不和那位秦编辑串通好了丢下秦歌,那么,秦歌便不会一个人回宾馆,更不会和杀手相遇,那么,他现在就不会躺在手术室里。
如果秦歌有什么不测,那么,他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
幸好,两个小时后,秦歌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在门边跟警察说了些什么,神色都很平静。马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但他还是不放心,等了一会儿,又让楚雁去护士室打听秦歌伤势。
楚雁回来后,轻声道:“护士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脑部受了重创,还处于昏迷之中。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得看他的造化了。”
马南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秦歌秦歌,你一定要醒过来!
医院对面的人行道上,郁垒的电话忽然响了。这时候能打电话来的,当然只能是巴图。郁垒在将秦歌从宾馆平台上推下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宾馆外面等马南回来。马南匆匆在宾馆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打车回了华庭贵都,然后没多一会儿,便跟那个叫楚雁的女孩一块儿到了医院。这期间,郁垒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你确定马南没有跟上海警方合作?”巴图在得知具体情况后问。
“肯定没有,否则在宾馆他不会那么匆忙地离开。”
“很好。”巴图沉默了一下,接着道,“现在你不用再跟着马南,也不用再给他留下信息。那个女孩既然跟他在一块儿,寻找其它几件玉器的事情自然不劳我们费心。但是,五杀行动还没有结束,你仍然必须完成它。只是,你现在不用再跟马南抢时间,等到他跟其它几个人见面后,你再杀死那些人。”
郁垒犹豫了一下:“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失误。”
巴图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今天的失误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如果我不让你当着马南的面杀死她,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好在这个失误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相反,她现在一定跟马南讲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这样,马南一定又找回了很多失去的记忆。马南如果回忆不起来以前的事,他就一定破解不了玉器中的秘密,我们的计划也就不能实现。”
“您放心,马南会听我们的,我们现在手上有他要找的人。”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马南,而是背后的那个人。这么多年,我们整个族人苦苦寻找,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他这么些年苦心安排的这个局——将自己收养的孩子送到不同的城市,将秘密隐藏在五件玉器里——难道他真的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万无一失?我知道他一生谨慎,所以担心这里面是否还会有什么阴谋。”
街道上的郁垒这时呼吸有些急促,心里也激荡着些仇恨的力量。就是那个背后的人害得他父母在族庙里含恨死去,并且将一份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烙在他的心头。他十四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这一生一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仇人,为父母报仇。
报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他的仇人本来就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幸好,巴图让他成为了郁垒,郁垒的责任就是监督那些为害人间的孤魂野鬼,并对它们施以惩罚。所以,现在让那背后的人受到惩罚,已经不仅仅是为父母报仇,它还关系到整个族人的荣辱。为此,他已经等了十多年,现在机会终于出现了,他又怎么能让巴图与自己失望呢?
“我现在具体应该怎么做?”他问。
“天津。”巴图道,“马南一定会跟那个女孩去找他们的兄弟,那三个人所在城市,离上海最近的就是天津。”
郁垒立刻重重地点头,那边的巴图也随即挂上了电话。
郁垒慢慢向着街道一边走下去,现在,他不用再跟着马南了,他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来处理一下右手的伤口。刚才接电话时,他的右手一直在轻微地颤动。虽然伤口已经在路边一家小诊所里简单进行了包扎,但是,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来,以至于他搭在臂上用来遮挡伤处的衬衣都已经被血洇湿。
他没有告诉巴图自己受伤的事,他不想让巴图担心。
第25章
马南没去过天津,对这座城市所知有限,除了狗不理包子和大麻花,就是从冯骥才小说里了解到的天桥文化。到了天津,马南才知道原来天津除了狗不理之外,还新添了很多克隆出来的品牌,像什么猴不疼猫不爱,借鸡生蛋借到这个份上,就让人觉得好笑了。楚雁告诉马南,真正的津门三绝其实是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但如果你是外地人,买到真货的可能性不大。出了站台,马南才知道楚雁所言不虚,满大街随处可见津门三绝的标志,就连路边巴掌大的小饭馆都打出“正宗狗不理包子”的招牌,你停在任何一个烟酒小店门口,店主都会言之凿凿地称他们卖的都是“十八街”直供的麻花。
虚虚实实,你根本闹不清真假,这就是天津给马南留下的第一印象。
因为车到天津时已近中午,马南跟楚雁就在站台广场一侧的美国加州牛肉面大王里叫了两碗面。楚雁虽然来过天津一次,但她基本上是个路盲,本来打算让三哥来接站,但却被马南阻止了。
“现在到哪儿只要打个车,根本不用你费心。”马南说。
楚雁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现在,你该给我说说你这位三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马南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想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现在居然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挺让人郁闷的。”
楚雁淡淡地笑,似乎还没从雷宇死亡的悲伤中摆脱出来:“我这位三哥,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变化最大的,我现在不说,到时一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马南怔怔地盯着楚雁:“都这时候了,只要他能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惊喜了。”
阴影掠过头顶,楚雁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大哥放心,刚才在车上我还跟三哥通过话,再说,我电话里已经让三哥小心提防,就算那杀手找到三哥,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马南点头:“但愿如此吧。”
两人出门,到路口打了车车子行不多远,便驰上一座桥,桥下水波清冽,两岸耸立着几座数十层高的大厦,这些大厦如鹤样立在伫立在城市里,看上去卓尔不凡。
司机说这就是天津第一大河——海河。
“如果你们是来天津旅游,那么,蓟县和塘沽一定不能错过。”司机满嘴津腔地介绍,“不知二位住下了没有,没住下我拉您二位去家蜜月宾馆,那儿条件好价格低还没人打搅,保您满意。”
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楚雁还红了脸。
天津南开北马路有家“胖子肉店”,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肉店老板真的是个大胖子。胖老板每天早晨九点到十一点,会准时站在肉案后头,这段时间是居民买菜的高峰期,也是胖老板一天最快乐的时候。人如果太胖了,就会有种喜剧效果,这位胖老板不说他的身板,单说他两颊上的肉,已经往下坠得跟下巴一般齐了,鼻子跟脸颊之间,还有两道明显的弧线。有人说,如果让他去演猪八戒,连妆都不用画。
胖老板是个老实人,做生意历来是童叟无欺,从不短斤少两,再加上胖子肉店没有劣质肉,所以口碑甚好,别家肉店有时一天只能卖一爿肉,他能卖到十几爿。有很多顾客都是慕名而来,还专挑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那时段。那会儿的胖老板跟平时判若两人——胖人肯定不好动,到了夏天还特别爱流汗,胖老板夏天到肉店来,就在肉案后头放一张躺椅,人躺上去胸前抱一个特大号的玻璃杯,如果再摇一把芭蕉扇,那就真跟《水浒》里那镇关西差不多了。但这胖老板显然比镇关西要随和得多,当有熟客在肉案前头跟他打招呼,他立刻就会眯缝了眼,冲人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看起来还有点傻——操刀站在肉案旁的胖老板就像传说中的剑客,一剑在手全身便绽放出灼人的光彩。胖老板的腰板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懒洋洋的神情当然也是一扫而光,俨然一个绝世高手极度的自信与骄傲。
只要顾客报出肉的斤两来,胖老板一刀下去,有多少算多少,绝不再来第二下。这项本领也不算太稀奇,所谓熟能生巧,很多菜市场的肉贩都有这样的绝活,所以胖老板也根本没当回事。倒是当地居民口口相传,大家把这当成了一件稀罕事。
胖老板今天站在肉案前有点心不在焉,就连平日从不出错的一刀绝活也接连出错。有些熟客就看出胖老板今天有心事,好事的人便打趣地问他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也难怪,胖老板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模样儿还挺招人喜欢,但要说招回家里做老公,那姑娘肯定得有常人不及的勇气。 胖老板讪讪地笑,还是憨态可掬。
这天胖子肉店里发生了点事,两个年轻人拎着二斤猪肉来找碴儿,硬说胖子卖出的肉有异味。胖子怔怔地盯着那俩小伙子,半天没说话,然后一刀下去,从整爿肉上切下二斤来,丢到肉案上。那俩小伙子还不满意,嚷嚷着要到消协去投诉,还要找工商管理人员。
胖老板仍然不愠不火,脸上又露出那种憨憨的笑容。
俩小伙子不依不饶,把那块有味的猪肉逐个往排队买肉的顾客鼻子下面送,大声嚷嚷这样的肉还能吃吗,非吃死人不可。顾客们有些明白怎么回事,有些闻了肉后,脸上就露出气愤的神情,指责胖老板是奸商。
胖老板还是笑,腮帮上的两块肉还一颤一颤的,就是不分辩,也不解释。
“你们这些人有没有头脑,随便什么人拎块臭肉来,你们就相信是胖子肉店的肉?大家出门都带着眼睛,你们瞧瞧这块臭肉什么颜色,再看看肉案上的肉,能是一回事吗?”
说话的是位年轻时尚的女孩,身材高挑,长发如瀑,怎么看这样的女孩都不像是拎菜篮子上街买肉的人。见到这个女孩,胖老板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些,看着也更憨厚了些。
“这种肉,就算捏着鼻子都能闻出臭味来,你们俩买肉的时候就闻不到?”
那俩青年哑口无言,半晌才发狠道:“打哪儿冒出你这小娘儿们,哥们儿今天就是瞅这胖子不顺眼,识相的趁早躲开,要不今天顺手把你也收拾了,洗干净搁这肉案上论斤卖。”
时尚女孩红了脸,目光就往胖老板身上瞟。边上刚才指责胖老板是奸商的大爷大妈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但看那俩青年凶神恶煞的嘴脸,又都闭了嘴,还往边上躲。
啪的一声巨响,众人目光一齐落到肉案上。胖老板脸上憨厚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两只眼睛里也迸射出一股金光来。刚才那声响是他一巴掌拍在了肉案上,边上的整爿肉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把你们带来的肉拿上,滚!”胖老板厉声喝道。
那俩青年怔一下,接着掳袖子往肉案跟前凑,嘴里骂骂咧咧的,好像要动武的样子。胖老板大步从肉案边上走出来,每一步都踏得很重,那俩青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
“你们来捣乱,没关系,说她坏话,就不行!”胖老板道。
那个时尚女孩目光落在胖老板身上,里面便有了些感动。她走到胖老板边上,亲切地叫声“三哥”,她还想再说什么,胖老板胳膊一伸,把她推到自己的后面。
那时尚女孩当然就是楚雁,她跟马南打车赶来,恰好碰上那俩青年来胖子肉店捣乱,一拔不明事理的顾客指责胖老板是奸商,这让楚雁义愤填膺,这才挺身上前。
看楚雁跟胖老板原来是一家人,那俩青年面面相觑,递一个眼色,俩人一齐向胖老板这边冲过来。胖老板轻蔑地冷笑一声,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屠刀。那刀又厚又宽,一眼望去令人生畏,那俩小子见状立刻蔫了,嘀咕两句后,悻悻地丢两句狠话灰溜溜地走了。
“三哥,你这么老实平时怎么做生意。”楚雁嗔怪地说道。
胖老板这时满脸都是笑意,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整个儿就是庙里的弥勒佛:“公道自在人心,跟他们一般见识,那我跟他们也就是一样的人了。”
“三哥,别说了,你看那是谁。”楚雁用手指了指,胖老板抬眼望去,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背着旅行包的男人,三十多岁年纪,正面带微笑盯着他看。
“大哥!”胖老板叫,立刻舍了楚雁,径自奔到那男人面前,“大哥,你回来了。” 马南竭力回忆跟这胖老板有关的信息,这时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楚雁家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已经算是很胖了,但还是不能跟面前的胖老板联系起来。胖老板此刻眼中流露的激动与欣喜感染了他,他拍拍胖子墩厚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胖老板一把抱住。
“大哥,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胖老板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下午的时候,楚雁跟马南坐在了胖老板家的客厅里。本来胖老板要带两人去餐厅吃饭,但马南坚持要去他家里看看。胖老板家里略显凌乱,这符合一个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但是,当楚雁带些炫耀地推开一个房门,马南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书房里三面墙都耸立着书柜,里面的书整齐排列。置身其中,立刻便让马南有了坐拥书城的感觉。
书是一种可以让人倚靠的力量,马南自己家里的书不会比这里少,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开肉店的胖子家里会有这么多书。
“想不到吧,三哥可是货真价实的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楚雁笑着说。
“没想到,真没想到。”马南点头赞道,“想不到我这个三弟竟然是个混迹市井的世外高人——大隐隐于市,真非常人能及。”
门边的胖老胖这时便嘿嘿笑,模样憨厚可爱,马南也忍不住笑。这时他想到了前段时间被媒体爆炒的北大高材生长安街上操刀卖肉的新闻,没想到,传说中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眼前,那主人公还会是自己的弟弟。
马南现在的心情真是喜忧参半,本来他孤独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现在,他不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的兄弟和妹妹,还有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女儿。但这些惊喜始终笼罩着层阴影,如果——马南想,如果没有那个戴面具的杀手,如果自己和这些兄弟姐妹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那该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
胖老板叫谢东城,父亲将他送到天津前已经大学毕业。他在天津一家传媒公司待了一年后,毅然辞职开了这家肉店。“我喜欢吃肉,每顿都少不了,做其它工作,我这身段到哪儿都招人笑话,领导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胖子。所以我想,干脆自己开个肉店吧,这样不仅可以顿顿吃到好肉,还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这是他对马南说的话。
马南想,这种胖子歧视原来就是胖子肉店开张的根本原因。
叙了会儿旧,谢东城能带给马南的记忆与楚雁基本上相同,而马南的遭遇也让谢东城大惑不解。“看来,我们只有找到父亲和红姐,才能知道真相。”谢东城说。
“我想看看父亲留给你的那件玉器。”马南说,“我听楚雁讲,你觉得这些玉器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么,你必定是在玉器上有所发现了。”
谢东城沉默了一下,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两个匣子,打开后置于马南面前。马南望过去,匣中有两件玉器,一块呈弧形,中间有许多镂空的花纹——所谓半壁为磺,这块当然就是玄璜了,这是父亲留给楚雁的;另一块跟马南手上的那块青圭有点类似,只是上端为一道斜边,看着有点像工具或者兵器,马南知道,这就是璋。
——“赤璋礼南方”,南方天帝是炎帝,他的佐臣是火神祝融,手中持一根秤杆,掌管夏天。
马南想到了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的“I”形符号,心情不自主就沉重了些。他分别将玄磺与赤璋取在手中细细把玩,立刻就判断它们并不是古玉,而是现代工艺加上做旧的手法做出来的。他也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那件青圭,三件玉器并排放在一起,形状图案各异,但马南还是不能从中发现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信息。
“你有什么发现?”马南问谢东城。
谢东城此刻眉峰紧锁,沉默了一下,忽然吐出三个字来:“风雷锤。”
“什么?”楚雁没听明白,顺口问了一声。
但这三个字马南却听得真真切切,他吃了一惊,目光紧盯着谢东城,期望他能说得更详细些。风雷锤绝对是件与五帝及其属臣无关的东西,但现在,马南顺着谢东城手指的方向,竟然从那块赤璋上看到了一块骨头的图案。
——风雷锤,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雷神之锤?
第26章
马南手中的青圭之上,刻有木神句茫的图案,那块玄磺呈半圆弧形,镂空雕出水神玄冥的形状来。那么,父亲留给谢东城的那件赤璋上,自然也会有火神祝融的图案。《山海经》中《海外内经》载,火神祝融“兽面人身,乘两龙”,在后来的一些神话传说,祝融所乘的两条龙被形容成了火龙。但是,马南印象里,还从来没有见过举着一根骨头的祝融。
谢东城的那件赤璋之上,祝融果然是兽面人身,脚踩双龙,但两只手合力高举着一根比他人还要长的骨头,好像正要奋力向前击去。
马南记得上古神话里好像没有哪位天神用骨头作为兵器——除了风雷锤。
“风雷锤是什么?雷神之锤又是什么?”楚雁疑惑地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以前玩过一个电脑游戏,好像就叫雷神之锤。”
马南与谢东城相对苦笑,现在很少有人会对上古神话感兴趣,楚雁不知道也算正常。谢东城显然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他很耐心地向她解释什么叫做风雷锤,也就是雷神之锤。
“要说风雷锤,首先你得知道上古时代神国的一场大战。”
神国时最为著名的四场战役分别是炎黄之战、共工战颛顼、蚩尤之乱和刑天战黄帝,而其中流传最广的要属蚩尤之乱了。
“有些人认为蚩尤是天上恶神,其实他是居住在北方的一个勇猛的巨人族的名称,相传为炎帝的子孙后代。炎黄之战中炎帝战败了,被黄帝赶到了南方一隅。也许蚩尤要为炎帝报仇,也许是不甘心屈从于黄帝的统治,蚩尤联合了自家七十八个兄弟,又发动南方的苗民和山林水泽间的怪物,假借炎帝的名号,举兵作乱,反抗黄帝的统治。
“战争开始时,蚩尤的军队表现出了强悍的力量,古书上记载,蚩尤变幻多方,有征风召雨、吹烟喷雾的本领,使得黄帝的军队根本没法发挥力量。后来,黄帝的臣子风后造了指南车,才使黄帝的军队冲破大雾,但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蚩尤军队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使得黄帝的军队士气渐渐低落。最后,黄帝想到了一个主意,派人去东海的流波山上,抓住一只叫做‘夔’的野兽。
“那夔兽形状像牛但却没有角,苍灰色的身子,只有一只脚。它能够自由地出入海水和陆地之间,每当他进出的时候,必定伴随着大风大雨,眼睛里闪烁着日月的光辉,它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的吼声像打雷。
“夔兽不幸被黄帝看中,捉来之后,被剥了皮,晾干后,蒙了一面大鼓,这就是夔鼓。有了鼓还得有鼓锤,一般的鼓锤当然不能用,所以黄帝又想到了住在雷泽中的雷神。这雷神又叫雷兽,是一个龙身人头的天神,它每拍一下自己的肚子,就会有一个响雷出现。关于雷兽另一个有趣的传说就是有个叫华胥氏的姑娘,一次到东方的一个沼泽中游玩,偶然看到一个大脚印,觉得挺好玩,就用自己的脚踩了一下那个脚印,结果回去后就怀了孕,生下一个儿子,就是人类始祖之一的伏羲,那脚印便正是这位雷神留下的。所以说,这雷兽其实也是上古时代颇为著名的一位天神,但它被黄帝看上了,同样难逃厄运。
“黄帝派人去雷泽将雷兽抓来,不由分说便将它杀死了,并从它的身体里抽出一块最大的骨头,当作了鼓锤。这夔鼓雷锤敲响,发出的声音竟比打雷还响,据说五百里以外的地方都能听得见。
“后来,黄帝就用这夔鼓雷锤,在战场上连擂了九下,果然山谷回应,天地变色,黄帝的军威大振,蚩尤的军队魂飞魄散,战斗力一下子失去了大半,黄帝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后来,黄帝得九天玄女传授兵法,终于击溃蚩尤的军队,但蚩尤有飞天腾空和在险山峻岭中行走的本领,虽然战败,但黄帝也擒他不得。最后还是用雷锤敲响夔鼓,又是连敲九下,蚩尤立时魂飞魄散,不能行走,这才被黄帝擒住。
“所以说夔鼓雷锤在黄帝蚩尤一战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后来,人们便把雷锤称作风雷锤,又叫雷神之锤。”
谢东城这一番娓娓道来,不仅楚雁听得入神,就连马南在一边都不禁暗暗赞叹。先前只听楚雁讲这位三弟大智若愚,这回他是亲眼所见,不禁立刻就要对谢东城另眼相看了。还有谢东城在讲述时,目光只要落在楚雁身上,立刻便会流露出些温柔的怜爱来,兄妹间的亲情由此可窥一斑。
“这风雷锤跟几件玉器上的人物都是上古神话传说,为什么你们对它会这么感兴趣?”楚雁觉得谢东城故事讲得有趣,但他还是不明白这风雷锤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马南故意不说话,想听听谢东城对此的看法。
谢东城也不推让,继续道:“这玉器上的天神,跟典籍里记载的礼器用途是相符的,所以并不奇怪,但这雷神之锤你却无论如何不能把它跟这五位天神扯上关系,更不要说它被祝融举在手中了。不合情理之处必然隐含着深意,也许父亲就是想通过这些细节,向我们传递一些信息。”
马南连连点头,谢东城的想法和自己居然不谋而合。但谢东城接下来的一段话,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谢东城一脸凝重,模样儿虽然还有些滑稽,但却谁也笑不出来。
“我记得以前我们兄弟姐妹住在一块儿的时候,父亲好像在刻意培养我对中国上古神话的兴趣,我第一次知道黄帝战蚩尤的故事,便是因为这雷神之锤。”
那一年,谢东城十六岁,他不知道为了什么事,那个午后一个人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他喜欢站在父亲的书柜前,那时候,他已经依稀感觉到了书在一个人生活里不可比拟的力量,这也是他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的生活后,能够在家里坐拥书城的原因。
那个午后,他在书房的桌上看到一根黝黑的骨头,那骨头显然是假的,他用手摸了摸,便判断它其实是件陶器。
就在这时,父亲从外面进来,微笑着告诉他,这块骨头就是传说中的风雷槌。
“父亲说的风雷锤当然不是真的,那只是件陶器。”谢东城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风雷锤,父亲便像我刚才一样,跟我讲了黄帝战蚩尤的故事。后来,我问父亲,风雷锤只是传说中的东西,又没有人真的见过,谁知道它到底是不是雷兽的骨头呢。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一笑,他说,也许风雷锤并不只是传说里的东西,它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父亲当时像是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那会儿也没在意,那些神话传说毕竟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了,而我当时已经是一个高中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鬼怪,当然也没有神仙。那么,那些神话传说跟《西游记》《聊斋志异》一样,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故事。现在回想,我感觉父亲那会儿似乎就在暗示我些什么。”
马南和楚雁都有些发愣,他们都不能确定父亲的话里是否真的隐藏着什么玄机。
“后来,我在这赤璋的图案上发现了火神祝融高举的这块骨头,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天在书房里父亲说的话,于是我便问父亲——那会儿父亲跟我们兄妹几个还有联系——但父亲却笑而不答,只说有一天,会有人来向我解释这一切的。我追问那人是谁,父亲开始不肯说,后来看我问得急切,这才告诉了我。”
“那人是谁?”楚雁脱口而出,有些迫不及待。
谢东城沉默了一下,目光从楚雁脸上落到了马南身上:“就是你,大哥。”
“我?”马南怔住了,不相信地问,“父亲说的那个人是我?”
谢东城重重地点头:“如果父亲说别人,或许我还不会相信。大哥你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也最有主见,小时候我们兄弟俩最爱读书,我有什么问题都向你请教,所以父亲说到时候由你来解答这个问题,我深信不疑。”
“可是这样的问题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我又怎么能解答呢?”
“也许,父亲所谓的解答是另外一种意思。”谢东城凝重地说,“父亲是个心思严谨的人,也许他早已预见到了后来会发生的那么多事,所以,他早已将秘密隐藏在了这几件玉器里,然后,分别由我们五人在不同的城市保管。但是,即使有人同时得到这五件玉器,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的秘密,只有特定的人,运用一些特定的方法,才能找到答案。” “特定的方法?”马南迟疑了一下说,“密码?”
谢东城再盯着马南:“不管那是什么方法,如果大哥你能破解这玉器中的秘密,那么,父亲的话便能应验了。而我想不出来除了你,还有谁能猜透这些玉器中的秘密。”
马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玄磺和赤璋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那块青圭他却已经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不用仔细看,他便看出这三件玉器并不是古物,而是用现代工艺雕刻而成,选用的玉材也是常见的独山玉与岫玉,只是雕工不错,所以看上去颇不俗。这样的玉器拿到市场上去,最多也就几千块钱,而父亲如此郑重地将它们分别放置于不同的城市,且特别交代,连他们兄妹五人都不能互相交换保存。现在看,这只能有一种原因,那就是父亲不想轻易让人发现其中的秘密。这三件玉器上的图案虽不常见,但表示的意思却很明显,其中不可能隐藏什么别的信息。那火神祝融手中的骨头虽然有些奇怪,但就算真的表示风雷锤,也同样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马南盯着这些玉器,又蓦然感到了些晕眩。
“如果这些图案不能给我们以启示,那么,我们只能从另外一个方面去发现了。”这时谢东城忽然笑了笑,还有些得意。
马南忍住头晕,问道:“莫非你有别的什么发现?”
“如果我仅仅只有这块赤璋,那么,我永远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奥秘。幸好我有一个好妹妹,她把她的玄磺也交给我保管,这样,我才有机会对照着两件玉器,寻找他们的共同点。”
谢东城将马南那块青圭取在手中,仔细端详一番后,轻舒了一口气:“不知是运气还是我聪明,我终于发现了这几件玉器的玄妙之处。”
“真的?”楚雁低呼一声,脸上有了兴奋之情。马南亦是心里一震,好像苦苦期待的东西终于出现在面前。
“拿到这些玉器,最初我也是试图从上面的图案发现些端倪,后来,我想,这既然是现代工艺雕刻而成,那么,其中会不会有些独特的工艺,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专门去买了架显微镜,当我将倍率调到二十倍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这些玉器上原来真的隐藏了一些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谢东城将赤璋取在手中,指点着一个地方让马南和楚雁看。那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凹点,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如果不是谢东城指点,马南和楚雁根本不会在意。
楚雁还在疑惑,马南已经脱口而出:“微雕?”
谢东城脸上有了些笑意:“正是微雕。父亲用微雕技术,在这些玉器上给我们留下了些信息。只是这信息我根本看不懂,我想,它们一定是父亲留给大哥你的。”
“看不懂的信息。”马南迟疑了一下道,“密码?”
“正是密码。”谢东城舒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肩上一副重担,“现在,大哥你来了,我就轻松了。”
他笑了笑,再冲着楚雁道:“我觉得每天卖肉读书,简简单单地生活,真的是件挺愉快的事。”
第27章
显微镜尽管不很专业,看起来还有些粗糙,像是伪劣产品,但却足以看清玉器上的密文。微雕是微型雕刻的简称,是种以刀代笔,以精小细微为特征的独具风格的艺术形式。雕刻时肉眼看不见,凭感觉运刀,靠经验完成创作,因而人们又称之为“神刻意雕”,作品具有“微中藏世界,石上读华章”之妙趣。马南此刻对这位三弟当真又是多了份敬意,谁能料到一副那么肥胖的身子里面,竟有一颗那么精细的心。马南想,如果不是谢东城发现了玉器中的密文,换了他,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把玉器放到显微镜下去观察。
这三件玉器上的微雕技法不见得有多高超,因为它们的内容不过是一组英文字母。
青圭上的字母是:VLMSNSAFBRV
玄磺上的字母是:TUTOKSTKBA
赤璋上的字母是:VVNTZAIAQR
每一组字母都不是太多,也不是一个单词,要想弄懂它们的意思,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三组字母已经被抄在了纸上,马南盯着它们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做声,边上的楚雁和谢东城紧张地看着他,两人眼里都有相同的焦灼。
夜幕渐渐降临,暮霭缓缓地从外面渗进来,谢东城起身开灯的时候,马南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
灯光亮起,谢东城与楚雁都默不做声,神色凝重。
“这显然是一段密文,父亲既然准备了五件玉器,那么,另外两件上,一定也会有两组字母,只有集齐这五组字母,我们才算得到完整的密文。”
“可就算不是完整密文,只是密文的一部分,它也代表了一定的意思。”楚雁不解地说,“如果现在能知道这三段密文说的是什么,也是好的。”
马南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说:“破解密文的方法有很多,但总体来说,信息加密大多采用两种方式,一种是易位,一种是替换,替换又分单字母替换和多字母替换。如果没有完整的密文,你根本不可能开始解密。
“而且,这五件玉器显然是缺一不可的,这首先要用到的便是易位加密法,它是把组成信息的字母简单地重新排列,形成互相颠倒的一组字母序列,它相对于替换加密法要简单一些。为了使易位行之有效,字母的排列顺序需要遵循一种直接的规律。对于特别短的信息,例如一个单词,这种易位法相对不可靠,因为只有有限的几种方法来重组字母,但随着字母的增多,重新排序的可能也会越多。如果一条信息里包含三十五个字母,那么,它就有五乘十的三十一次方种可能。如果一个人一秒钟可以将它重排一次,那么,即使穷尽世界上所有的人日夜工作,一百年也未必能完成所有的排列。”
楚雁夸张地做个鬼脸,而谢东城却不吱声,他知道马南后面肯定还有话说。
“我觉得像这种把一段密文分拆成五份,肯定不会简单地把五段密文合到一块儿就行。我现在想到了西方密码学发展初期,在学生中流传的一种叫做‘栅栏’的易位法。”
“什么叫栅栏?”楚雁非常配合地适时问一句。
“基本原理就是将信息中的所有字母按照两行交替排列,然后,把第二行的字母附在第一行的后面,形成一个新的序列。当然,也可以将交替排列的两行分开传递,要想破译密文,必须同时得到那两行字母。”
“如果这五件玉器上的密文真的用了你说的这‘栅栏’易位法,那就真的要集齐五段密文才能知道它的意思了。”楚雁点头道。
“不会这么简单。”马南说道,“易位法是相对简单的加密法,父亲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下这一切,不会将秘密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加密。我想,在栅栏易位加密之外,他必定还用了其它加密法来加密整段密文。”
“这么复杂?”楚雁叹道,“也就是说,就算集齐整段密文,我们也未必能知道父亲说些什么?”
“这倒不是,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密码,就看你能不能找到方法。”马南苦笑。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楚雁和谢东城,还是在安慰自己。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密码,这只在理论上成立,事实上,也许你一辈子都不能找到破解它的方法。
而楚雁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她非常自然地拉住马南的手:“有了大哥在,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胖胖的谢东城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他已从马南此刻的神情中,看出了些苦涩。
到了吃饭时间,谢东城要带马南和楚雁去一家新开的酒店吃饭,他嘿嘿笑道:“那家酒店的红烧肉做得特别好,我三天不去吃一回,心里就难受。”
马南想到此刻那个戴面具的杀手或者已经来到了天津,那么,谢东城跟楚雁的处境都极其危险,便有心提醒他们没事不要外出,但谢东城似乎并不在意。
“那杀手杀害了二哥,如果他不来找我,我还打算去找他。再说,如果他真想要我们兄弟几个的命,那就让他来拿好了,我们总不至于为此躲在家里连门都不出了吧。”
从谢东城的话里,马南听出了些豪气,这让他觉得欣慰,同时,也心生忧虑。
半夜的时候,谢东城跟楚雁都已经睡了,马南还坐在书房内,盯着电脑显示器怔怔出神。女人依然穿着纯白的曳地长裙,微风不时吹乱她的长发,她那白皙的面孔上绽放着甜蜜的笑容——笑容因为她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天使样美丽,她时而偎在女人的怀里,时而嘻嘻笑着跑开两步,让女人在后面追逐。 马南的眼睛湿润了,他心里念叨着红棉的名字,往昔的记忆纷沓而至——他知道这是一个让自己深爱的女人,现在,他似乎听到了她在这世界某个角落的呼唤。
还有那可爱的小女孩——晓彤——他的女儿。
马南听到显示器里的红棉在叫晓彤的名字,那一刻,他的全身都有了震颤的感觉。晓彤完美地继承了妈妈身上的美丽,而且,她还有比妈妈多得多的快乐——在红棉平静幸福的笑容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深深的忧虑——晓彤笑起来,眼睛便会微微眯起,像两个月牙般带着优美的弧度。她的笑声,在听到妈妈的召唤后,带着美妙的旋律在黄昏里回荡。
我的女儿,马南需要拼命抑制眼中的泪水,他的哽咽这时是种力量,让他知道,他的生命因为她们的存在而具有了意义。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下意识地用手背抹去眼泪。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不用回头,便知道来的是楚雁。
“大哥,红姐和晓彤一定会回来的。”
马南重重地点头,他不敢做声,一做声便能暴露他此刻内心的脆弱。那戴面具的杀手显然知道红棉母女的下落,如果有一天,他要拿她们母女来要挟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出抉择。
楚雁转到他的前面,蹲下身,将两只手都交到他的手中:“大哥,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在我的印象中,你永远是那个小时候保护我的大哥哥。”
马南勉强笑了笑:“现在,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但我宁愿还要你来保护我。”楚雁动情地说道,“我还想像象小时候一样,像个小尾巴样跟在你的后面,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什么事都不考虑,因为我的大哥会替我安排好一切。”
马南凝视面前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孩,因为她的话,心里生出些感动。
“那个杀害二哥的杀手,目的一定是想得到父亲留在几件玉器中的秘密,所以,即使现在红姐和晓彤在他的手上,在得到那秘密之前,她们也是安全的。”
谢东城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也来到了书房。
“现在我们有很多问题不能解决,但是,父亲显然早就预见到了日后的这些事,我们只要解开玉器中的密码,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谢东城说。
“也许我们不用再去四哥五哥所在的城市,只要打个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把玉器中的字母告诉我们,这样,我们就能得到完整的密文了。”楚雁忽然说道,这主意显然让她兴奋起来?
马南和谢东城一怔,这主意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是,我还是想去看一看那两件玉器。”马南沉吟了一下说,“而且,我得尽快去那两座城市,只有这样,我才能让那杀手知道,我已经拿到了全部密文。”
谢东城立刻知道了马南的意思,那杀手知道他取得了五件玉器,也许就会放过他们兄弟几人。但是,谢东城隐隐还有些疑虑,那杀手杀人,也许并不仅仅因为玉器本身。
“去看看四哥五哥也是好的。”楚雁当然不会反对马南的意见,但她坚持道,“我们现在还是可以打电话给他们,早一天得到密文,就能早一天破解它。”
这回马南和谢东城都没有说话,楚雁便掏出手机,也不管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电话很快接通了,楚雁叫了声四哥,也不寒暄直奔主题。她说三哥已经发现了玉器的秘密,必须借助显微镜才能看到玉器之中的一组密文。她让四哥尽快找到他那件玉器中的密文,然后打电话来告诉她。最后,楚雁说,大哥这几天便会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他。
挂上电话,楚雁嘻嘻笑道:“四哥听说大哥要去,高兴得不得了,他说到时一定到车站去接我们,还要我代他向大哥问好。”
马南与谢东城相视微笑,兄弟之间的情谊,让他们的心情稍稍开朗了些。
接下来楚雁打电话给她的五哥,但家里电话无人接听,手机又提示已经关机。马南和谢东城立刻警觉起来,楚雁看着两人紧张的神情,勉强笑笑:“也许五哥睡觉睡得死,我明天一早再打电话给他吧。”
“我这位五弟住在哪个城市?”马南问。
“长沙。”楚雁答道。
“明天一早,我们便去长沙。”
楚雁小心地说:“你是担心五哥?”
马南面无表情,目光不看楚雁,只淡淡地说:“那杀手一定在暗中窥探着我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一定到了天津。”
马南话里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他猜错的话,那么,那杀手一定会按照他的计划选择另一个下手目标——也许他并没有跟着他与楚雁来到天津,而是去了长沙。
“好,今晚我就收拾一下,明天我们一块儿走。”谢东城重重地说道。
“三哥,你走了,你的生意怎么办?”楚雁问。
谢东城苦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以为我还能安心在家卖肉吗?肉是要卖一辈子的,少卖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一早,马南跟楚雁起床,在客厅的桌上发现谢东城留下的一张字条,上面说他去车站买票,再到肉店里去安排一下。
马南和楚雁也没多想,便留在家里,等他回来。
第28章
谢东城想离开天津前,再赶一个早市。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站在肉案前,卖肉是他的职业,更是他的生活。他握着那把德国双立人牌切肉刀,割下一块块大小不等的肉,递到顾客手里,这让他觉得惬意且满足。他每天的生活,就从这一块块猪肉开始。
肉店每天卖的肉,都有批发商送上门来。谢东城这些年,不管刮风下雨,都坚持亲自验货,所以,他每天必须在五点钟赶到店里。想想今天就要跟着马南楚雁离开天津,虽然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失落——一种习惯被打破的失落。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每天简单地卖肉读书,那是多么平静快乐的生活。
这天早晨,他还是按照以前的时间,大约四点五十到达肉店。先在店里巡视一圈,便坐等批发商的车上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铺子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便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后来,他终于知道少什么了,他那把进口的拆骨刀居然不在刀架上了。
他起初以为是店里的其它伙计用完后没有放回刀架,但找了一圈后,还是没有尖刀的影子。他不安起来,那把刀已经跟了他好几年,就像一个老朋友。
难道是伙计私自把刀拿回家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谢东城正在使劲地想,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好五点钟,便想到是批发商来送肉了。
他拉起卷帘门,外面居然不是熟悉的送货人,而是一个身材削瘦的男人。
男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
谢东城感到一阵恐惧,他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逃跑或者抢先出手。但他实在太胖了,无论哪一样都快不过他面前戴面具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到这个男人手中正拿着他遍寻不见的拆骨刀。
刀锋划过,谢东城感到颈上一股清凉,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有些问题想问那杀手,但是,他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也重重地向后倒去……
送猪肉的货车赶到胖子肉店的时候,看到卷帘门离地一尺,里面有些白烟冒出来。司机跟送货员嘀咕了一下,还嗅了嗅鼻子,好像有些焦糊的味道。难道是胖子肉店着火了?两人犹豫着,还是下车拉开卷帘门。
屋里的情景让年轻的送货员小伙子立刻弯腰呕吐起来。
肉案上躺着一个人,已经被烧焦,但身上还有些青烟袅袅升起,显然刚被烧死不久。烧焦的人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肥胖的身子,一眼望去便知是胖子肉店的老板谢东城。
司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胆大,他惊恐之余,看到烧焦的尸体胸前还插着一根极细的黑色长棍。他壮着胆子凑近细看,发现那原来是根秤杆。
警笛很快响起,四辆警车呼啸而来。隔离线迅速拉起,早起的人被远远隔开。穿制服的警察和穿白大褂的法医在胖子肉店忙碌,照相机闪光灯啪啪闪个不停。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里,有一个面容清瘦的男人,肤色苍白,神情冷漠,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将墨镜摘了下来,所以,他的目光低垂,几乎不看身边的人,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他那青蓝色的瞳孔。
他当然就是郁垒。
杀死胖子,似乎没费多少事,但是将他的尸体搬到肉案上,再浇上汽油点火,这让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恶心。而且,他还要在点火前,将一根秤杆插进尸体的胸膛。
那是根铁秤杆,可以不畏火烧。
“既然杀死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尸体上下那么多工夫?”郁垒在电话里问。其实他心里本来想说,人都死了,何必要作贱他们的尸体呢?
电话里那个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道:“你别忘了这是个游戏,我们除了要赢得这场游戏,还必须在这场游戏里完成一个仪式。”
郁垒虽然不知道那仪式是什么,但老人的话,却消除了他心里的疑虑。
仪式对他和他的族人来说并不鲜见,那一次,他的父母就是在一场仪式中将刀子刺进自己的心脏。他们已经为族人蒙羞,所以,他们只能死。
“你必须在完成火杀行动之后,打电话给马南。谢东城既死,警方必定会立刻着手调查,如果马南跟楚雁还待在他的家里,那么,就算警方不怀疑他们,至少得找他们问话,耽误他们的行程。” 郁垒明白老人的心意,但他还是要问:“在他们的行程中,下一站会去哪里?”
行动中的一次失误,结果却让很多复杂的事变得简单。有了那个叫楚雁的女孩,现在他只需要暗中窥视他们,在合适的时候完成五杀行动。马南是个聪明人,有了先前的暗示,他已经能够自己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做——找到五件玉器,破解玉器中隐藏的秘密。
短暂的停顿过后,老人在电话里淡淡地回答:“长沙。”
马南和楚雁还在等谢东城回来,家里的座机电话响。接电话的是楚雁,她“喂”了一声,电话里没有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再问找谁,但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声音。
楚雁狐疑的目光落到马南身上,马南立刻接过话筒。
“你是谁?”他说。
“胖子肉店。”
只有这四个字,电话便挂断了。马南这一刻身子变得僵硬,他已经听出说话的人正是那个雨天里送他青圭的杀手。
他果然像不散的阴魂,一路尾随他们来到了天津。
马南什么话都没说,带上行李,飞快地拉着楚雁出门。到街上打了车,马南面色沉凝地说了胖子肉店的地址,楚雁立刻警觉起来,她惊恐地拉住马南的手,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在喉咙里嗫嚅,终究没有说出来。
不用问,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那戴面具的杀手杀死了二哥雷宇,在上海差点将她溺死,现在,他又找上了谢东城。
车子驰得飞快,马南忽然听到身边的楚雁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她的手捂在嘴上,脸上泪如泉涌,连身子都在不住地战栗。
马南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立刻就被她的悲伤感染。
她纤瘦的身子一直战栗不停,那种悲伤与恐惧传递到马南身上时,便变成了一种愤怒。马南开始进入这个游戏前,根本没有意识到在游戏里死去的人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他知道了,那些都是他的兄弟,虽然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却知道,那些兄弟全都曾经真实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中。
他原本孤单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如今,他知道自己不仅有了一个妻子和女儿,还有一群弟弟妹妹。但是,老天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的这些亲人们,要么不知道身在何处,要么已经遭逢不测,剩下的,也笼罩在那面具杀手的阴影之下。
不管是作为丈夫、父亲,还是大哥,他都有义务揭开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真相,并且,他还要保护自己的亲人不受伤害,寻找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红棉和晓彤。
当然还有父亲,也许只有父亲才能告诉他,当年的车祸是如何发生的,他怎么会醒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还有红棉母女究竟去了哪里。
——在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秘密?
胖子肉店就在前面,还隔着好几百米,便看见肉店前面围着好些人。马南提前让司机停车,他自己下车,却让楚雁留在车里。
“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留下。”他宽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大哥,我有思想准备,我可以。”
“我知道。”马南看了看前面的司机,低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控制不住情绪,让那些警察找上我们。如果三弟真有什么意外,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去往另外两座城市,而不是被警察耽搁时间。”
“我们就这样丢下三哥不管?”楚雁泪水又落下来。 马南沉默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楚雁立刻就明白了马南的话,没有人可以改变死者的命运,他们只能孤寂地躺在冰冷的黑暗里。如果谢东城此刻已经遇到了不测,那么,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马南和楚雁能够阻止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另外两起谋杀。时间在这里变得尤为重要,那杀手并没有因为马南得到玉器而停止行动。
楚雁含泪看着马南向着肉店走去。
站在人群背后,马南还是能看见肉店里的情景。卷帘门全部拉到顶上,狭长的肉案上,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那是谢东城的尸体。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马南还是心中悲怆,眼中险些落下泪来。
在谢东城的尸体上,还插着一根细长的圆棍,虽然隔得远,看得不太真切,但马南知道,那必定是一根秤杆。
——雷宇的青圭上刻着木神句茫。木神死于木,死后身体被摆放成了一个∧型,代表了木神手中的圆规。
——如果楚雁不是因为闭气了得,侥幸逃过一劫,那么,她将死于水,腰际还被绑上了一个秤砣。因为她的玄磺上刻着水神玄冥,而秤砣是玄冥的标记。
——谢东城的赤璋上刻着火神祝融,因而他死于火,火神的标记秤杆插在他的胸膛上。
马南现在隐约觉得这好像跟一个古老的宗教有关,他不知道那宗教的任何情况,但这一系列事件,却让他觉得它们像极了一场仪式——否则,那杀手根本不需在杀人之后,还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来布置尸体。
穿白大褂的法医已经检查完毕,尸体被一块白布蒙上,但胸前高出一块来,那白布便不能完全将尸体盖住。马南远远地看着,想到与这位三弟昨日才重逢,昨夜还在一块儿畅谈,悲愤让他几乎无法自抑了。
他转身大踏步离开,瞬间泪水溢满眼眶。
为了活着的人,他必须丢下谢东城,虽然他知道三弟的亡魂一定能够理解他的做法,但这一刻,他还是满心歉疚。
楚雁还在出租车上等他,他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否则,楚雁会更加悲伤。所以,他一路走去都低着头,接连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不至于太过激愤。
离出租车还有十几米距离时,他抬起头。瞬间,他的神情一凛,随即低喝一声,竟然不顾了一切向前直冲过去。
在出租车的后面,站着一个削瘦的年轻人,肤色苍白,面色冷峻,戴着一副宽边墨镜。他的身子紧贴着出租车,当马南看到他时,他还一只手举过车顶,然后斜着劈下。
马南知道他的意思——车里坐着楚雁,楚雁曾经在他手下侥幸逃脱。他的意思是告诉马南,他不会放过楚雁,楚雁必将遭逢和雷宇谢东城同样的命运。
他在马南前冲的瞬间,亦是转身狂奔,竟似不愿意再与马南面对。
马南追了他一条街,他便汇入到熙攘的人流里,再也找不着了。马南弯腰停在街边喘息,看到清晨的街道已经变得喧闹起来,来往的车辆如潮,行人如织,城市苏醒在新的一天里。马南的喘息愈发沉重,他想到那杀手真的像一个不散的幽灵,随时都在周围窥探着他。
他蓦然又感到一阵眩晕,整个城市都在他身边摇晃。
他想到了黄昏中的红棉与晓彤,口中低低叫了声晓彤的名字,身子竟然不能保持平衡,摇晃了两下后,被匆匆赶来的楚雁扶住。
楚雁叫声“大哥”,紧紧地把他抱住,那么紧。这个看起来极端虚弱的大哥,竟似是她唯一的依靠。
第29章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马南和楚雁乘坐的飞机降落在长沙黄花机场。走出停机坪的时候,马南告诉楚雁,不久前,台湾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回乡祭祖之后,就是从这里包机飞往北京。楚雁对宋楚瑜不感兴趣,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五哥是否平安。“五哥叫柯玉虎,你见到他,就会知道他的人和他的名字是多么相符。”楚雁说。
在飞机上,楚雁已经简单向马南介绍了她这位五哥。柯玉虎的年龄应该跟楚雁相仿,因为大家被父亲收养时年纪还小,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父亲便按根据自己的直观判断,替大家分了长幼。但有些时候,楚雁常常怀疑这位五哥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大。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看上去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是楚雁对柯玉虎的评价。
柯玉虎身体不太好,身板单薄,但他却喜欢音乐,还是特别阳刚的摇滚。他跟几个哥们组成了乐队,这两年一直在长沙的酒吧夜总会里厮混。
“五哥人长得帅气,到哪儿都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偏偏他又是个多情种子,身边总是不停地变换女人。这也难怪,一个在舞台上激情四射的男人,到了台下变得腼腆秀气,总能让女人对他产生好奇。再加上他口袋里永远揣着本拜伦的诗集,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女人,还会随口将其中一首吟念出来。”
马南苦笑,他似乎已经回想起来这位五弟的模样,长发,穿着另类服饰,皮肤很白,神情忧郁,目光落在女人身上时,专注而深情。那些重金属摇滚与轻柔的诗句从他的口中传出来,构成了他性格中两个矛盾的极端。
“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能抢在那面具杀手之前找到他。”马南说。
楚雁一下飞机,就不停地给柯玉虎打电话,但结果跟在天津时一样,手机关机,家里座机无人接听。但楚雁知道,这种情况发生在五哥身上并不稀奇,他很可能结识了一位让他心仪的女孩,然后,两人找一个不被人打搅的地方,轰轰烈烈地激情一回。而激情过后,等待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就是分手。
柯玉虎太容易吸引女人的注意了,同时,他也太容易被女人吸引。
马南其实心里也不是太担忧,谢东城死在肉店里,面具杀手现身天津,这样,长沙的柯玉虎必定是安全的。马南和楚雁离开天津,没有直接来长沙,而是去了北京,由北京乘飞机到达长沙。他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赶到长沙的,面具杀手不可能快过他们。
但想到雷宇与谢东城的死亡,马南还是觉得心头笼罩着一层阴影。
楚雁虽然联系不上柯玉虎,但却有他的地址。两人到达市区后,还是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叫了辆出租车,把地址给司机,车子直接开到柯玉虎家小区外面。
有人也许不知道长沙的岳麓山、湘江,不知道长沙享誉海内外的世界第八大奇迹马王堆汉墓和千年学府岳麓书院,但却一定知道湖南电视台的“超级女声”。湖南的电视节目最初以新闻著称,它改变了一般人心目中新闻节目一贯的严肃面孔板,现在的“超级女声”更是一举风靡全国,它让众多少女心中美丽而遥远的星梦一下变得现实起来。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说着近期“超级女声”全国总决赛的事。他看好的一位选手可能落了马,所以他满腹怨言。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苦笑无语。
车子停下,两人进入小区。楚雁虽然来过柯玉虎的家,但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所以要问小区保安,才来到柯玉虎家楼下。
柯玉虎既然不接电话,那么,马南和楚雁几乎能断定他不在家中。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来碰碰运气,除了这里,他们实在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柯玉虎。
柯玉虎家门前,马南皱眉,他听到里面有音乐声,正是柯玉虎喜欢的那种重金属风格。
楚雁面露喜色,按响门铃。没过多久,门打开,门里站着一个赤膊刺青的青年,但却不是柯玉虎。透过开着的门,马南和楚雁看到屋里烟雾缭绕,客厅里还坐着几个青年男女,正跟随激烈的音乐节奏不停地晃动身子。
马南和楚雁对视,已经猜到他们是些什么人。但他们没想到,那赤膊刺青的青年居然也认识楚雁。他盯着楚雁看了一下,便叫出了她的名字。
“楚雁。你一定就是虎哥的妹妹吧。”
楚雁勉强笑笑:“你认识我?”
“虎哥这儿有你的照片,没事还老跟我们提起你,听得我们耳朵里都起老茧了。”这赤膊刺青男青年嘻嘻笑着,回身招呼屋里的其它人,“虎哥的妹妹来了,把音乐关了,快点。”
马南和楚雁进到屋里,一拨青年男女都嘻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这样的情况是马南跟楚雁没料到的,瞧这些青年男女身上另类的服饰,还有他们听的音乐,不难猜测他们都是柯玉虎的哥们,很可能还是他那个乐队的伙伴。他们待在柯玉虎的家里,偏偏柯玉虎却不在,瞧他们一个个自若的神情,又不像是柯玉虎发生了什么意外。
“你们来得不巧,虎哥不在,出门了,要两天后才能回来。”赤膊青年说道。
“他去哪儿了,走了多久?”楚雁问。
赤膊青年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身边同伴身上巡视一圈,这才说:“跟朋友去了深圳,谈演出的事。我们打算下半年到深圳去发展,那儿演出公司多,机会也多点。”
楚雁露出狐疑的目光:“不对吧,我知道五哥肯定不会专门去外地演出。唱歌只是他的兴趣,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功利心。他唱歌只为他自己,他只是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
赤膊刺青的青年无语,目光求救似的落到别人身上。
一个身材娇小但却凹凸有致的女孩重重地吸一口烟,再重重地喷出,面上现出些不耐烦的表情:“跟咱雁姐你就实话实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赤膊青年还是犹豫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虎哥让公安给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楚雁大惊,边上的马南也怔住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吸了点K粉,那跟毒品两回事,但公安们不管。”赤膊青年分辩道,“加上又没多少量,所以虎哥现在是治安拘留,也就十五天时间。”
楚雁与马南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但想想柯玉虎的职业,吸食点K粉好像是件挺正常的事,国内有很多摇滚歌星都跟毒品关系密切,现在那些泡迪吧KTV的年轻人口中常说的“磕药”,其实指的就是这种K粉。
“我打了好多电话给五哥,家里电话一直没人接。”楚雁瞄了一眼客厅里的电话,看到电话插线已经被拔了下来,立刻想到这拨年轻人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人打搅他们。
赤膊青年不好意思地笑笑:“虎哥吩咐了,他不在,电话我们一个不接。”
知道了柯玉虎在拘留所,倒让马南和楚雁放下心来,在那里,至少他是安全的。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柯玉虎的那件玉器。
“我们想见五哥,有没有办法?”楚雁问。
“拘留所不是看守所,想见五哥还不容易。”赤膊青年嘻嘻一笑,“你别觉得虎哥在里头,我们这帮哥们儿照样花天酒地有点不地道,其实我们每天都去拘留所,虎哥在里头什么都不缺,比在外头过得还滋润。”
楚雁勉强一笑,算是对他们的行为表示理解。
那个赤膊刺青的青年人说得没错,他到拘留所来,就跟回家似的,从门卫到里面的管教,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他在马南的耳边低声说:“拘留所的管教胃口不大,有时候几包烟就能搞定。人要是送看守所去,想见一面或者递点东西进去,那就得拿钱往上顶。”
马南顺利地在接见室里见到了柯玉虎。
柯玉虎跟楚雁描述的差不多,略显单薄,但英俊帅气,而且眉宇间有些不羁的东西,即使在拘留所这样的地方,仍然桀骜不驯。他第一眼看到楚雁,一丝笑容在脸上绽放,接着,他看到了楚雁后面的马南,微怔过后,他高叫一声“大哥”,竟然直冲过来。到了跟前,立刻紧紧地拥抱住马南。
马南心中有些暖暖的感动,他也抱紧了这个没有多少印象的五弟。
大家坐下,柯玉虎快乐地挨着马南坐,帅气的脸上流露出几许孩子般的天真。他一迭声地问马南这几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杳无音信,还有红棉姐现在是否还跟他在一起。父亲呢,父亲为什么也不知去向。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马南默默地听着,心情沉重。这些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且,接见室内还有管教,他也不能将这些日子发生在他们兄弟间的事情说出来。
“你在里面还好吗?”楚雁抢着问。
柯玉虎摇头笑:“说了你别不信,我在里头挺舒服,难怪有人说,一辈子不去监狱体验一下,那人生还真不算完整。监狱我是不敢进,但在这拘留所里,还真能长不少见识。” 他接下来,兴趣十足地说了他这几天在里面的经历。跟他一个仓房的还有几个人,两个偷车贼,一个无证驾驶摩托车撞了人,还有一个小混混,去迪厅的时候腰里别了把砍刀。
“我在那里是老大,他们都听我的。”柯玉虎声音里还有些炫耀,“这几天来了新人,我都要替他们过堂。放心,我不会让人用暴力的,我只是要他们交代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些人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跟他们聊天特别有趣。那俩偷车的小子,手脚太麻利了,撬开一辆车锁用不了三秒钟,他们一天平均偷十辆车,已经连续偷了五年了,双休日他们也休假,还用卖车的钱公费旅游。其中一个小子特别逗,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造架飞机。他利用偷车的业余时间刻苦学习,据说现在已经基本上掌握了造飞机的原理和可以利用的材料,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造出来的飞机,暂时想不到怎么才能拐弯……”
在场的人都让他的话逗乐了,连马南都忍俊不禁。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五弟今天很快乐,他的快乐必定因为他见到了久违的大哥。五弟是性情中人,从他身上,马南可以那么直接地感受到兄弟间的情谊,这让他心中的感动又浓烈了几分。
他虽然还不能记起往事,但一见到柯玉虎,他就喜欢上了这个率真的弟弟。
“五哥,我这趟跟大哥来找你,是因为有件很要紧的事。”楚雁在一旁说道,“父亲当年将你送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给你留下过一件玉器,现在,我们想看看那件玉器。”
柯玉虎怔一下,好像在回忆往事,又像在想那玉器被他放在了哪里。
马南和楚雁期待地盯着他看,却看到他的神情有些迷惘。
“是有这么一件玉器,但是,它现在却不在我这里。”柯玉虎带些歉意,还有些羞涩地说,“大约三年前,我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她很喜欢父亲留给我的那件玉器,我就让她玩几天。但后来我们分了手,玉器就忘了要回来。”
楚雁跟马南对视,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柯玉虎天生多情,必定是为了向哪个女人献殷勤,见女人喜欢那件玉器,便将它送给了她。楚雁心中有些恼火,她瞪着柯玉虎道:“难道你不知道那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吗?他还特别嘱咐那些玉器的重要性,让我们几兄妹之间都不要互相交换!”
柯玉虎低下头:“玉器在我手上已经好几年,而且,我还找人鉴定过,那不是古玉,玉质也只是市面上常见的岫玉,值不了多少钱。”
“就算它再不值钱,你也不能将父亲留给我们的东西送人吧。”楚雁对这五哥的多情真是又气又恼,但又一点办法没有,“不跟你多说了,你快点告诉我们那女人到底是谁。我告诉你,那块玉器关系重大,如果找不到它,等你出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算没人骂你,你自己都得一头撞死。”
柯玉虎脸色大变,他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南叹息,抚着五弟的肩膀,低低地说:“还是等你出来再告诉你吧。现在,你该告诉我们那女人是谁了。”
柯玉虎犹豫了一下,口中说出一个女人的名字:“你们放心,那玉器肯定丢不了。再过几天我出去,一定找那女人要回玉器。”
楚雁再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再过几天,我们可没工夫等。”
柯玉虎满脸都是狐疑的神色,马南与楚雁此刻的凝重让他感觉到了些什么。他冲着那刺青青年说道:“你认识那女人的,这件事你去办,一定要带我大哥找到她。”
刺青青年爽快地答应了:“放心好了,我知道她住哪儿,跑不了。”
楚雁站起来:“你继续在这里当老大吧,我们得走了。”
柯玉虎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马南对这位五弟的印象非常好,虽然他将父亲的玉器送了人。他拍拍柯玉虎的肩膀:“别多想,回去,帮着那想造飞机的孩子想想飞机怎么拐弯,要不哪天上了天,就回不来了。”
柯玉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的楚雁已经“扑哧”一笑。
于是柯玉虎也笑了笑,却极勉强。
第30章
就在柯玉虎跟着管教刚要离开时,马南忽然叫了声:“等等,你还记得父亲留给你的那件玉器是什么形状吗?”柯玉虎这回没考虑,立刻回答道:“那是块玉璧。”
——苍璧。
苍璧礼天,高高雄踞于中央天庭的是中央天帝黄帝,他的佐臣是土神后土,手中拿着一根绳子,统管四方。土神后土又是幽冥之王,掌管地府。
柯玉虎离开接见室后,马南犹在怔怔出神。看来父亲只是随机将这五件玉器留给妹妹弟弟,并没有什么特别深意——他实在看不出柯玉虎跟土神后土有什么相似之处。
金木水火土五神,又叫五行之神,他们不过都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父亲将它们刻在玉器之上,也许仅仅是为了修饰。但是,那个神秘的面具杀手,竟然按照诸人拥有的玉器上的人物属性来杀人,这显然是有深意了。
离开看守所,刺青青年知趣地将柯玉虎的房门钥匙交给马南,还说下午他就去打探那女人的消息,联系上她后,立即打电话告诉马南。
下午,马南跟楚雁待在柯玉虎家,忽然觉得思绪有些乱,便找了纸笔,坐在桌前将事情经过一条条列出来。
首先是那面具杀手闯进自己跟几名大学生的游戏,接着他杀死雷宇,留下线索让马南找到楚雁。楚雁侥幸逃过一劫,但天津的谢东城随后便遭逢不测。不仅如此,在面具杀手留下的碟片里,居然还有红棉母女的影音文件——连马南都不知道自己妻子和女儿的下落,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系列事件,几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那杀手对马南兄弟姐妹七人应该非常了解,甚至,他还知道马南多年前那场车祸。
那杀手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那杀手和父亲有着相同的青蓝色的瞳孔,说话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发音虽然很标准,但是总让人觉得哪儿不对劲。现在的马南忽然想到,汉语也许不是面具杀手的母语,就像那些外国人在中国学习,尽管中国话可以说得很流利,但让人听着,总还是有种怪味。
面具杀手不可能是外国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是汉族人。
马南知道,虽然连小学生都知道中国有56个民族,但是,在一些偏远地方,不排除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部族,它们生活区域很小,人丁也不旺,而且又长期过着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现代文明很难波及到那里。在那样的部落里,也许还存在着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图腾信仰与传统民俗。
马南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无论父亲还是面具杀手,你都不能把他们跟原始的部族联系起来。那么,他们有着相同的青蓝瞳孔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那就是血缘关系。
父亲生在一个大家族中,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那家族,家族中的其它人对他恨之入骨,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寻访。因为那段家族仇怨,马南等兄弟几个也受到牵连,失踪、失忆、死亡等噩运接踵而至,追根溯源,一切都应该归结到父亲与那家族的仇怨之上。
最后,马南想到,面具杀手之所以对他们兄弟姐妹的情况如此了解,似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找到了父亲。
除了父亲,谁还能对他们七兄妹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尽?
可是,如果父亲已在他们手里,他们又何必还要让他介入到这件事里来?留下青圭与线索,让失忆的马南找到自己的兄弟,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也是想等待马南解开玉器中的秘密,难道那秘密是父亲都不知道的,抑或是父亲已经遭逢了不测,或是没有将这秘密告诉他们?父亲为什么说只有马南能解开其中秘密?
马南脑袋想得疼,眩晕在他过多思考的时候总会适时发生。就在马南感觉到天旋地转的时候,楚雁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马南觉得脸上凉凉的,他即使在眩晕中也立刻想到,那是楚雁落下来的眼泪。
“那女人我已经找到了,但她死活不答应把玉璧还回来,还说想要的话,就让虎哥当面跟她说。”刺青青年在电话里说,接着嘻嘻一笑,“要么是虎哥当年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要么就是那娘们对虎哥还没断了心思。”
接电话的是楚雁,她犹豫了一下问:“五哥什么时候出来?”
“还得一个礼拜。”
“那你还是把那女人的地址给我们吧,我们找她去。” 下午,楚雁刚要跟马南出门,马南忽然拉住她:“我们还是先打个电话,跟她联系一下再说。她跟五弟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必定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我们冒然登门,给她现在的生活带来不便,那就不好了。”
楚雁注视着马南,叹口气道:“现在像大哥你这样懂得体谅人的人已经不多了。”
马南摇头苦笑不语。
电话里,那个女人并不像刺青青年说的那么蛮横,她只是不放心柯玉虎的那帮哥们。而且,当年柯玉虎将玉璧送给她,现在隔了这么多年,忽然提出来要索回,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马南耐心地跟她说了那玉璧对他们的重要性,他提出,如果她实在喜欢那玉璧,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他只要将玉璧鉴赏一番后,一定原物奉还。
马南温文尔雅的声音显然博得了那女人的好感。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道:“那玉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给你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有个问题,那玉璧不在我手上,我将它送人了,送给我一个搞收藏的朋友。”
“那你能联系上那位朋友吗?”马南有些着急,“它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好吧,没问题,晚上我给你电话,我带你们上我那朋友家。”
好容易到了晚上,那女人的电话还没来,楚雁先接到了四哥的电话。
马南这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位四弟名叫陶京鸿,住在重庆。
陶京鸿已经按照先前楚雁在电话里的嘱咐,找到了他那件玉器上的密文。他那件玉器当然就是白琥了,白琥以礼西方,西方天帝是少昊,辅佐他的是金神蓐收,手里拿着把曲尺,掌管秋天。各类典籍里对金神蓐收的介绍不是很多,马南只从网上看到过这样的介绍,但因为没有注明出处,所以也只能当成是种说法——金神蓐收是西方天帝少昊的小儿子,木神句茫是他的哥哥,但很小就离开了西方。金神本性叛逆残忍,后来受其兄木神句芒的蛊惑,也抛弃了自己原有的立场,从此成为了西方诸多魔怪的首领,是人族最为憎恨的邪神之一。
古玉中白琥的实物更少,大概就是一个卧虎的形状,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虎符。
但蓐收与白琥本身此时并不是马南关心的重点,玉器中的密文才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楚雁拿纸和笔将密文记下,又跟陶京鸿核对了三次,这才叮嘱四哥这些日子一定要谨言慎行,小心身边出现的陌生人。
这边挂上电话,马南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密文,电话又响了,这回是他们等待的那个女人。女人已经跟她那搞收藏的朋友联系好了,待会儿她带马南和楚雁过去。
马南跟楚雁出门,到了约定的路口,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边,那女人在车内冲他们挥手。车子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停在一幢楼前。
那位搞收藏的朋友果然已经在家等候多时了。
那是个老头,家里藏品挺多,但显然只是凭着爱好来收藏,不很专业。马南在他的藏品中巡视一圈,便发现了几件赝品。玉器的赝品只是相对的,除非那就是块石头。那几件玉器老头花高价买来,以为是古玉,但不过是使用了做旧的工艺做出来的赝品。
马南本想告诉他真相,但看老头得意的神色,终于还是忍住不说。
那块苍璧被取了出来,马南拿在手中,见镂空的璧身上隐隐雕有后土的形状,仔细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便向老头借了放大镜,仔细在璧身上寻找。放大镜的倍数不高,看起来特别费眼,好在玉器不大,一会儿工夫,终于在玉璧的边缘,发现一个极小的凹点。看清那段密文又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好在最后目的达到,那段密文被完整地抄录在了纸上。
那块苍璧,最后还是留给了那老头。
现在,五段密文终于收集齐,当晚,马南和楚雁待在柯玉虎家里,将五段密文抄录到一张纸上。现在,马南几乎可以确定五段密文必定是采用了类似“栅栏”的分离手法,由一整段密文交替排列成五行。换句话说,第一条密文,只是整段密文中的第一、六、十一、十六……个符号,第二条密文是整段密文的第二、七、十二、十七……个符号,以此类推。要将这五条密文还原成一整条密文,必先找到它们排列的顺序,即哪段密文是第一条,哪段是第二条。
排列顺序可以有很多种,从玉器上雕刻的图案,可以得出传统的五行神排列顺序,即金木水火土;按照五神辅佐的天帝方位,可以得到东南西北中的顺序;当然,父亲在将密文分成五段后,也许只是随机将它们刻在了玉器上交给兄弟五人,如果这样的话,便有5×4×3×2=120种排列顺序。
一百二十种顺序并不算多,但关键是你即使逐一按照这一百二十种顺序排列那五段密文,你仍然不知道哪一种排列法是正确的。因为重新排列后的密文,必然运用了替换法进行再次加密,只有取得再次加密的密钥,并且将它们逐个运用到一百二十种排列顺序中去,才能破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
马南根本不知道第二次加密的密钥是什么,如果换作一个职业密码破译师,他会运用一些技巧来解密,比如说频率分析,但那是项极其复杂繁琐的工作,还必须尝试一百二十种可能性,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破解出来的。 马南自认并不是专业密码破译师,破解这样的密码,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大哥,你还记得在天津时,三哥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因为提到了谢东城,楚雁一脸的忧伤,“他说他曾经问过父亲一些问题,父亲笑而不答,只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解释这一切。三哥追问那人是谁,父亲开始不肯说,后来见三哥追问得急,这才告诉了他。”
马南怔怔地道:“那个人就是我。”
楚雁重重地点头:“既然父亲都说有一天你能解释一切,那么这五件玉器中的密码必定只有你才能解开。你好好想想,也许父亲曾经将解密的方法告诉过你,现在你只是将它们遗忘了。”
马南点头,知道父亲既然这么安排,那么,解密的密钥一定只有他知道,但他却出了车祸,患上了失忆症,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了。
解密的密钥有时候只是一组单词,一串数字,现在,纵使他想破了脑袋,也未必能想得起来。
该死的失忆症,马南抱着脑袋使劲想,想得脑袋都要裂开来,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最后,他对楚雁说:“帮我一个忙,去把浴室的浴缸放满水。”
楚雁犹豫了一下,但什么都没问,转身去了浴室。
浴缸里的水满了,楚雁正要去叫马南,马南已经自己走了进来。他当着楚雁的面,慢慢坐到浴缸里,慢慢地睡倒。他整个人都已经沉在水中。
楚雁起初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站在浴缸边,看着水里的马南由平静开始变得不安,接着整张脸都开始扭曲变形,但他还是不从水里出来。
楚雁哭了,她想到了马南曾经跟她说过的濒临死亡回忆法——让自己置身于一种极其恶劣的环境里,感受到死亡临近的恐惧。
死亡的瞬间,脑子里往往会产生一些幻觉,循着幻觉向前,也许,你会见到曾经真实存在于你生命中的一些经历。
水中的马南需要拼命抑制潜出水面的本能,因为缺氧,他感觉肺里好像塞进了一颗手榴弹,瞬间就要将他炸裂开来。
窒息的感觉让他整个身子都开始痉挛,水顺着他的鼻子已经流进了肺里,他的脑海里已经是空白一片。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在没有背景的虚空世界里冲他微笑。
他翻身坐了起来,剧烈地咳嗽。
他在濒临死亡的瞬间看到了红棉和晓彤,她们当然不是密钥,无法解开密码,但是,她们却让马南知道了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解开密码,便打开了一扇门,门背后,也许有他深爱的女人,和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通的女儿。
第31章
黄雅玲参加北京的一次展销会,出差一个星期。这天刚回来,下了火车便往家赶。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她跟丈夫结婚三个月,刚刚尝到二人世界的甜蜜。一个星期的分别,对她简直就是种折磨。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晚上她都要打长途回家,卿卿我我起来没完没了。丈夫就喜欢她这种粘性,他说,那样可以让他感受到一种责任。幸福的女人应该就是我这样吧,黄雅玲满足地想。
她的家在这城市新开发的一片小区,到楼下时,她抬头看到自家的窗口亮着灯,心里立刻升起股温馨的感觉。想到立刻就能躺在丈夫的怀里,她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按照预定的日程,她应该在第二天晚上才能到家,但因为她的工作已经完成,所以跟单位领导请了假。单位领导理解她新婚的心情,也愿意成全她,让她提前一天回家。
想到丈夫见到自己时的惊喜,电梯上的黄雅玲简直要笑出声来。
轻轻地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壁灯,卧室的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人。黄雅玲知道丈夫此刻肯定待在书房里,他在一家IT公司任职,最近在写一套程序,肯定趁她不在家时,加班加点干活。
黄雅玲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边,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黄雅玲喜欢看恐怖片,她经常纳闷里面的女人为什么见到一些恐怖的场景会发出尖叫。现在,当她听到自己瞬间发出的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她终于明白了。也许尖叫真的可以舒解恐惧。
书房内,丈夫伸展双臂,耷拉着脑袋,双腿并拢,立在房中央。房间两侧,墙上各钉了两根钉子,伸出两根绳子来系在他平伸的双臂上。
尽管没有恐怖片里的血迹,丈夫耷拉着脑袋也看不清他的神态,但那怪异的姿势,产生的恐怖效果却更加浓郁。
黄雅玲虽然没有上前察看,但是,她却毫不怀疑自己的丈夫已经是个死人。
警方很快到来,查看了现场,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死者没有外伤,死因经过法医解剖鉴定,确定为窒息死亡。窒息死亡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死者视网膜出血,它是因为头盖骨内浮肿的压力所致,而浮肿却是由缺氧引起的。
法医在死者的鼻腔中,还发现了两块金黄色的粘状物,猜测凶手便是用它们堵住死者的鼻子,然后再捂住他的嘴导致他窒息死亡。那两块金黄色的粘状物颇为奇怪,经过鉴定,它们是金粉与粘土的混合物。
黄雅玲当天搬到了公司里,第二天,她忽然想起丈夫曾经交代过她的一件事。
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丈夫对自己遭逢不测,其实早有预感。
马南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甚至也不出门上厕所。楚雁做好了饭菜隔着门叫他,他要么一声不吭,要么粗暴地叫一声,就是不开门。楚雁知道他在冥思苦想,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破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但是,她却担心这样下去,大哥会不会走火入魔。她就听说过,人如果痴迷于一件事,精神过于专注执着,往往会导致一些不可预测的结果。
这天晚上,楚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半夜醒来后,发现空调的温度调高了,身上还多了一条薄毯。她立刻跳起来,却看到书房门仍然紧闭着,她的大哥依然把自己关在里面。她的眼中落下泪来,这一夜,竟是再难如眠。
第二天,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接电话的时候,她看一眼紧闭的书房房门,决定待会儿无论如何得让大哥休息一会儿。电话里是个女人,声音有些耳熟。
“京鸿死了。”黄雅玲带着些哭音道。
黄雅玲就是陶京鸿的妻子,她在去北京参加展销会之前,陶京鸿曾经对她说过,如果她回来后,家里有什么变故,她一定要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的大哥。
黄雅玲从来没听陶京鸿说起过这个大哥,而且,丈夫的话让她觉得怪怪的。好好的一个家,会有什么变故呢?陶京鸿犹豫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只是用玩笑的语气对她说:“如果你回来见不到我,那么我一定是去见我这个大哥了。”
现在黄雅玲知道陶京鸿说的变故是什么了,所以,她拨通了丈夫留给她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陶京鸿的妹妹,黄雅玲跟丈夫恋爱时曾经见过一次楚雁,所以,她在电话里,将丈夫的死讯告诉了楚雁。
楚雁听完,顾不上安慰失声痛哭的黄雅玲,丢下电话便冲到书房门边,用力地敲门。门里没有丝毫动静,楚雁手已经握成拳状,重重地擂下去。
“大哥,开门,四哥出事了,那杀手没到长沙去了重庆!”楚雁大声叫道。
门里还是没有动静,楚雁耳朵贴到门上,狐疑的神色变作了惊慌。她想起马南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天一夜了,什么人不吃不喝这么长时间都受不了,再加上马南殚精竭虑要破解玉器中的密码,如果遇到挫折,必然心火旺盛,人在这种情况下最伤身体。
楚雁顾不了许多,身子重重地撞门,口中大声叫着“大哥”。
一次次跌落回来,肩骨剧痛,眼泪很快夺眶而出,但她仍然不放弃。不知道撞了多少次,直到两个肩膀都彻骨地疼,那门还是纹丝不动,紧紧地闭着。 最后,楚雁从客厅里搬起一把椅子,抡起来照着门砸下去。那门居然异常结实,表面已经砸出了几个小洞,有些地方还向里凹陷下去,但它仍然紧闭着。
楚雁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方面为四哥的遇害难过,一方面又担心马南,偏偏这该死的门又打不开。一时间,她六神无主,丢了手中的椅子,跌坐在门边,唔唔地哭。
门居然在这时慢慢开了一道缝,楚雁立刻跳起来,推开门,见到门背后站着面目异常憔悴的马南。
马南一夜之间,下巴与唇上生满了胡碴,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两只眼睛微往里凹,已经熬得赤红。更让楚雁心痛的是他面若死灰,身子摇摇晃晃,竟似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雁上前抱住他,马南虚弱的声音道:“刚才睡着了。”
“大哥,四哥死了,那杀手没有跟我们来长沙,他去了重庆。”
马南似乎没听懂楚雁的话,他怔怔了盯着楚雁,身子忽然慢慢地软了下来。
楚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用力架住马南的身子,费力将他拖到外面的沙发上,看他双眼紧闭,眼皮还在不住地颤动,干裂的嘴唇也在不停地嚅动。
楚雁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很烫。
楚雁最先想到的,就是该送马南去医院。她抓起电话拔打120,但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楼下有救护车的笛声。她把马南抱在怀里,感觉他的身子像个小火炉,他的嘴唇嚅动得更厉害了,她意识到他也许想喝点水。
水用小勺子一点点喂到马南的嘴里,马南贪婪地张大了嘴,像个饥饿的孩子。
马南的配合鼓励了楚雁,她想到在救护车来之前,她似乎应该为马南做些什么。她解开马南衬衫的扣子,用湿了水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身子。马南虽然仍然双目紧闭,但焦灼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
在马南的胸前,楚雁见到了一根红线系住的金锁。
金锁只有指甲大小,应该也就五六克重量,它显然不是普通的饰物,楚雁记得它应该是长辈在孩子一百天的时候送给孩子的礼物。楚雁知道马南跟红棉有一个女儿,这个金锁如果挂在晓彤的脖子上一点都不奇怪,但它现在却在马南的胸前。
楚雁把金锁捏在手中,正要细细查看,忽然马南的眼睛睁开了,但目光却软软的没有精神。他的视线从楚雁身上落到她手中的金锁上,然后便定定地盯着那金锁看,好像那金锁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大哥。”楚雁低低叫了一声,但马南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锁。
“大哥,你得去医院,你烧得很厉害。”
马南这时伸出手去,楚雁看出他的意思,便把那金锁递到他的手中。马南把金锁举在眼前,面色沉凝,无神的目光里忽然迸发出一道金光。但随即,他的眼睛便闭上了,手也无力地垂在了胸前。
楼下传来救护车的笛声,不消片刻,有人在外面按响了门铃。
医院里,医生告诉楚雁,马南并无大碍,只是极度疲劳,再加上心中焦虑,引起了高烧。只需卧床静养,再挂几瓶吊水便可无恙。
现在,马南已经醒来,坐在了输液区里挂吊水,他的精神还是不好,但目光里却已经有了神采。
“那面具杀手并不是没有来长沙,而是到这里后,发现五弟在拘留所,他没法下手,所以才赶在我们前面去了重庆。”他用低低的声音说。
“到底是什么人跟我们兄妹有这么深的仇恨,一定要将我们灭绝?”
马南心底有些阴影划过,他叹息一声说:“我只希望,父亲现在不要遭遇不测,否则,也许有些秘密,我们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二哥,三哥,还有四哥现在都死了,真不知道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四弟的那块玉器是白琥,白琥礼西方,西方天帝是建立了鸟国的少昊,辅佐少昊的是金神蓐收,标志是一把曲尺。那杀手显然是按照金神蓐收的一些属性来谋杀了四弟。”马南沉默了一下,接着道,“四弟死后被两根从墙上伸过来的绳子系住,双臂向两侧平伸,脑袋垂下,双脚并拢,看起来就是一个T字。而在上古时代,曲尺又叫矩,它就是一个T型的尺子。”
楚雁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是伤心短短几天内,就失去了三位哥哥。
“现在,还剩下五弟,等到他从拘留所里出来,我们一定得让他加强戒备,实在不行,就通知警方。已经死了三个人,五弟决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马南说。
楚雁怔一下:“可是红棉姐和晓彤还在他们手上,如果他们知道警方加入到这件事中来,会不会做出些对她们不利的事?”
马南摇头:“应该不会,他们的目的是玉器中隐藏的秘密,他们一定也认为只有我才能破解这玉器中的密码。在我没有破解密码之前,他们绝不会伤害红棉与晓彤。”
“我还是不放心。”楚雁低下头来,“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马南怔了怔,缓缓点头,但他接着说道:“也许我们可以不告诉警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想办法让警方知道五弟目前的危险处境,这样,警方就会派人保护五弟,那杀手纵然再有神通,料想也不能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再度行凶杀人。”
这回楚雁点头,她知道这是他们目前能做的,唯一能让柯玉虎平安的办法。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那杀手时刻窥探着我们,我们稍一疏忽便能铸成大错,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楚雁担忧地道。
“这是我的事。”马南吁了口气,“你别忘了,你也是那面具杀手的目标之一。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跟五弟待在一起,到时有警方保护你们,你们会安全的。”
“我要跟着你。”楚雁睁大了眼睛,“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
“傻丫头,你跟着我能帮我什么呢?”马南怜惜地说,“我现在只要解开密码,就能知道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事情,或许,这些秘密可以让我找到对手的弱点。到时,我可以借用警方的力量来对付他们。你跟着我,说不定还会成为我的累赘。你知道吗,你跟五弟的平安,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一定会找到父亲,找到红棉与晓彤。”
“破解密码再重要,但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楚雁竟似已经默认了马南的话,“你再也不能把自己关在屋里那么长时间了。”
这时马南忽然轻轻笑了笑,他还用一只手拍拍楚雁的肩膀:“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破解密码的密钥是什么。”
“真的?”楚雁急切地低声叫,“那就是你这一天一夜想到的?”
“没有,这一天一夜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红棉跟晓彤。因为我对着那密码根本无从下手,所以我干脆把密码抛开,让自己随便去想一些事情。如果这密码真的只有我能解开,我想解密的关键一定跟我有关,换句话说,密钥必定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知道。那么,这世界上真正只属于我的是什么?”
楚雁摇头。
“晓彤。”马南重重地说,“晓彤是我的女儿,她的血管里流淌着我的血液,她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别人的,她不仅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是我要用一生来呵护关心的人。”
“但晓彤跟密码有什么关系?”楚雁不解地问。
“假设如果这个密码由我来设置,那么,我一定会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密钥来加密。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个密钥是什么了,这还得感谢你。”
“我?”楚雁不解地说,“我做了什么?”
马南慢慢从胸前将那个金锁抽出来捏在手中:“是你让我看到了这金锁,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就是我要找的密钥。”
马南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因为这金锁,本来就是父亲在晓彤一百天的时候送给晓彤的。”
第32章
记忆的闸门已经出现了缺口,虽然马南现在仍然不能完全回忆起往事,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楚雁的讲述,往事已经成为呼之欲出的影子,盘旋在他的头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影子才能变得清晰。然而,天空飘落些记忆的碎片,它们像缤纷的蝴蝶,在他恍惚的脑海里留下印记。濒临死亡回忆法,不知道是不是马南独创。让自己置身一种极恶劣的环境,让身体与精神都进入一种临界的状态,这时候,思维已经不再清晰,甚至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在这种时候,一些记忆的片断,往往会不经意地闯进你的脑海。
马南昨晚便在恍惚中看到了妻子和女儿,关于她们的记忆在醒来后,像显影液里的相纸,渐渐显露出形状。
他跟红棉抱着晓彤,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青蓝色瞳孔的老人。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见到晓彤后满眼都是无法言喻的欣喜。
那一天,晓彤满一百天,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老人,但却能亲热地偎在老人怀里。
做了爷爷的老人分外高兴,他送给晓彤的礼物就是一把小小的金锁。马南知道,按照风俗,小孩在满百天的时候,该带上银镯和金锁,这些本来应该是孩子的外婆外公准备。
他跟红棉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共同的父亲,他不仅是晓彤的爷爷,也是晓彤的外公。
“美丽善良的盐水女神,请你保佑我的孙女平安渡过今生。”
马南看到老人抱着晓彤在阳光里说,那一刻,他内心萌生的感动几乎不能让他自抑了。风雪交加的夜晚,饥寒交迫的少年,是老人给了他一张温暖的床,让他的生活从此充满阳光。那一刻,他真想上前将老人抱住,让他感受自己内心的激动。
老人将一个小小的金锁戴到了晓彤的颈上,那是他送给孙女百天的礼物。
“后来,当我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苏醒的时候,这把金锁就戴在了我的脖子上。”马南对楚雁说,“尽管我知道这种金锁应该是长辈送给孩子的礼物,但是,我那时根本就不记得我还有一个女儿,所以,出院后,金锁就被我放到了抽屉里。”
这时候,马南已经从医院里回到柯玉虎的家中。马南尽管还很虚弱,但精神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即将解开玉器中的密码,这无异于一针兴奋剂,似乎一下子让马南浑身充满了力量。
“后来,当那面具杀手留下一个木头娃娃,我依稀感觉到似曾相识,红棉与晓彤的影子渐渐浮现出来,那时候,我就想到,这金锁一定是晓彤戴过的,所以,我便重新将它戴到了脖子上。昨夜,我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在梦里见到了红棉和晓彤,还有父亲。我看到父亲亲手将这金锁戴在了晓彤的脖子上,我这才明白,原来它是父亲送给晓彤的礼物。”
金锁现在被楚雁托在掌心,她看到金锁上刻着四个字母,它们是晓彤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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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与晓彤一起从我生活中消失,我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但想想这金锁本应该和晓彤在一起,为什么却会出现在我的脖子上?是不是我失忆前就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会帮助我解开父亲留在玉器中的密码?”
马南目光变得悠长,其实,他在昨夜还看到了其它一些画面,他和父亲安静地坐在阳光里交谈,两人面色越来越沉重,似乎正在说着一件极其要紧的事。但是,马南却无法记起他们说些什么——也许回忆起那时父亲说了些什么,他便知道了现在这些事背后的秘密。
“现在,让我们来一块儿破解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吧。”马南说。
楚雁精神一震,还有些紧张——父亲在玉器里,会留下什么样的秘密?
马南显然是想让楚雁跟他一道来走进父亲的秘密,所以,他将一张抄录五件玉器中五道密文的纸推到了楚雁面前,还有一支笔。
“密码其实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高深,现在,我就让你亲自一步步解开这个密码。”
楚雁有些迟疑,她盯着面前的五道密文,有些无所适从。
“好了,我们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将这五道密文合并成一条完整的密文。”马南轻松地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五道密文至少有一百二十种排列顺序,如果我们一种一种去试,那么,至少要花费我们好几天的时间。所以,我们可以试着从父亲的角度去假设,他究竟会怎么来排列这五道密文?”
“我不知道。”楚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知道金木水火土。”
“这样的顺序太简单,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这样排列,所以,这必定是不正确的,没有人会用大家都能想到的方法来易位加密。”马南盯着楚雁,“你再想想,父亲将这五件玉器分别送给你们五个人,但又并不按金木水火土的顺序,这里头,是否另有深意?”
楚雁眉头紧皱,片刻过后,她犹豫着道:“难道父亲将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打乱送给我们兄妹五人,这本身就是顺序?”
马南立刻重重地点头:“这正是我想到的。”
楚雁嘘了口气,有些不信地说:“难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它不一定正确,但至少值得我们这样去试一试。”
父亲是这样安排那五件玉器的:青圭送给了雷宇,赤璋送给了谢东城,白琥送给了陶京鸿,苍璧送给了柯玉虎,玄璜送给了楚雁。这样的排列是按照兄妹五人的长幼顺序来排列,如果按照五行,这样的顺序就是木火金土水。 “现在,你按照木火金土水的顺序,交替来排列这五段密文。”马南提醒楚雁,“排列方法我已经跟你说过,是逐个字母交替组合到一起,也就是所谓的‘栅栏’排列法。”
楚雁点头,用笔在纸上排列起来。
那五段密文是这样的:
青圭:VLMSNSAFBRV
赤璋:VVNTZAIAQR
白琥:RGHWNFTSUS
苍璧:SGBWUABYAB
玄璜:TUTOKSTKBA
按照“栅栏”易位法,它们应该是逐个字母交替组合,也就是先取五条密文的第一个字母,然后再取第二个字母,依此类推,把它们合并成一条完整的密文。
楚雁很快就将合并工作完成,现在,展现在她面前的是这样一组字母:
VVRS TLVG GUMN HBTS TWWO NZNU KSAF ASAI TBTF ASYK BQUA BRRS BAV
“现在,我们要来把这整条密文破解成为明文。”马南缓缓地道,“传统的密码加密不外乎两种方法,易位和替换,而替换又分单字母替换与多字母替换。单字母替换很容易被破解,因而在很久以前就几乎被弃之不用,所以,我们现在只要考虎多字母替换就行。”
马南目光落到那个金锁上:“现在,我肯定这金锁上的字母就是解密的密钥,有什么样的加密方法,密钥可以是一组字母?”
楚雁静静地盯着马南,等待他说出答案。
“我想到一种十八世纪最复杂,曾经被公认为不可破解的一种加密方法,那就是维热纳尔方阵。”
马南知道楚雁必定没有听过维热纳尔方阵,所以,讲述得颇为详细。
维热纳尔是法国一名外交官,在他发明维热纳尔方阵之前,单字母替换已经被公认为是一种极不安全的加密方法,维热纳尔方阵,其实也是在单字母替换的基础上产生的。
我们知道,单字母替换必须有一张密码表,用以说明替换与被替换字母的关系。比如:
明码表: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密码表: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A
这样一张密码表的意思,就是用字母B代替字母A,C代表B。例如明文ROSE,根据密码表,就可以被替换成SPTF。
单字母替换加密的克星是字母频率分析,到后来,几乎所有密码破译师都能破译这种单字母替换密码。维热纳尔就是在此基础上,提出可以用多个密码表来加密一段密文。因而,他建立了一张表格,将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依次向后位移一位,这样,就形成了二十六个密码表,这就是著名的维热纳尔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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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2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3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4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5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6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7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8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9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10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11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12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13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14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15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16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17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18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19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20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21 v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22 w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23 x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24 y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25 z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26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维热纳尔方阵加密法其实很简单,它只需要用一个双方约定的单词来加密一条明文。比如密文是:MANAN,约定作为密钥的单语是WHY,那么,明文中第一个字母M,便用维热纳尔方阵中W开头的那行密码表来加密成Q,第二个字母A,用方阵中H开头的密码表加密成T,第三个字母N则用Y打头的密码表加密成P,到了第四个字母A,再回到W打头的字母表加密得到E……,这样,我们就能得到一条完整的密文QTPEG。
“这种加密法让字母频率分析失去作用,在相当长时间内改变了密码破译师领先于密码编码者的局面。”马南说完,手中已经绘制出了一张维热纳尔方阵密码表。他将密码表推到楚雁面前,“现在,你知道该如何来破解这道密码了吧。”
楚雁盯着维热纳尔方阵密码表,半天不说话,但眉峰皱得很紧,显然正在快速消化马南刚才的那些话。终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同时,她还重重了吁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我知道了,这道密码的密钥如果是金锁上的TONG,那么,我只要依次用这方阵密码表中以T、O、N、G开头的密码表,来替换密文中相应的字母,便能得到明文。”
马南没说话,却宽慰地点头微笑。
楚雁对照马南绘制的方阵密码表,很快就破译出了明文。
CHEMAXIANGZHONGMAIJIULAOREN
ZHENCANGZHELEICHUIDEMIMI
不难看出,这些英文字母其实只是汉语拼音,把他们转化成汉字,可以得到这样两句话:
车马巷中卖酒老人
珍藏着雷锤的秘密
这两句话的后一句,马南看明白了,雷锤当然就是传说中的风雷锤,黄帝战蚩尤时取雷神之骨做成的鼓锤。但那只是上古神话中的传说,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风雷锤这样的东西?那个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怎么会知道风雷锤的秘密?
前面一句,谁看了都知道字面的意思,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可是,车马巷在哪里?中国这么大,只知道一条巷名,要找到它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那卖酒的老人显然在这件事里至关重要,父亲如此煞费苦心地在五件玉器里隐藏了关于他的信息,那么,他就一定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关键所在,找到他,便能解开所有的疑团。
父亲留下这些玉器已经好多年了,那卖酒的老人现在是否还在车马巷中?
车马巷究竟在哪个城市?
就在马南苦苦思索的时候,他对面的楚雁忽然笑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怎么找到那个卖酒的老头,而且,让你头疼的一定是车马巷到底在哪里。”
马南懵然地点头,楚雁的神情让他觉得奇怪。
楚雁忽然笑了:“如果换作别的地方,我一定不会知道,但是提到车马巷,我却知道在哪里。”
马南怔住了,有些不信地问:“你真的知道?”
“我当然知道。”楚雁眼睛里露出些奇异的光彩来,“我不仅知道车马巷在哪儿,还知道那条小街上的所有店铺,当然也包括那个卖酒的老人。”
这回马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满脸狐疑,如老僧入定般盯着楚雁看。
“因为我们的家就在车马巷里,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就是在那里度过了我们的少年时代。”楚雁的目光里流露出些怀念与悲伤,是不是她想到了那一段快乐的时光?而现在,兄弟姐妹七个再没有机会重新走进车马巷了。
马南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他知道楚雁说的“我们的家”指的是哪里。养父收养他们七个后,带着他们生活在一个西北边陲小城,直到他们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因为失忆症,他脑子里对那边陲小城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但这一刻,他飞快地在心里构建着一个臆想中西北小城的模样,于是,他似乎真的看到了一条小街,两边是低矮的平房,每到傍晚,小街两侧会摆出许多小吃摊来,最多的应该是那种又粗又长的面条。
马南吁了口气,他终于知道车马巷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