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2:25

那个少女把手上的破烂木剑往地上一扔,对着几个匍匐在地的侍女叫道,“这又是谁的主意?哪里找到的道士来对付我?”
几个侍女早就吓得腿软,一个个低着头,谁也不吭半声。
“算了!估计你们也没有这个胆子,不是那个胖得走不动的老头子,就是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
“小姐啊,那是老爷和夫人,是您的亲生爹娘……”
“我哪有什么亲生爹娘?我是天地之间的灵气化成,它们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野兽或是猎人手中了……”
这话一说出口,立刻又有几个侍女脸色发青,做欲昏倒状。
“算了,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少女摆了摆手,突然低头看到自己的打扮,刚刚缓和的脸色立刻又凌厉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高声尖叫。
“谁啊!谁给我穿的裙子!!!”
“小姐啊,你是大家闺秀,正该做如此打扮……”
“去你的大家闺秀!”那个少女立刻暴跳如雷,连说话也粗俗起来,张着嘴大骂,“你看过哪家的男的穿裙子的?还把我的头发梳成这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几个侍女好像已经习惯了她这种阴晴不定的脾气,急忙手忙脚乱的一拥而上,拆掉头上的发饰,用清水为她仔细洗去脸上的浓妆。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如云的秀发被挽到脑后,梳成男子的模样,漂亮的面孔上才稍微露出赞许的微笑。
“哎呀,许久不见,你还是这样任性啊!”空气中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但是很奇怪,周围的侍女没有一个停下手中的活计,置若罔闻。
但是那个少女镜中的剪水双瞳却不耐烦的看向房间的一个角落。
那个角落里正有一个小小的孩童,穿着青衣,抱膝而坐,一张干净的脸上写满了邪恶。

“人家的手下败将,到我这里来耀武扬威!”少女说着,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嘲笑他,“我还以为赢了你的会是什么人,方才一见,也不过如此,是个软弱糊涂的小白脸!”
“呵呵呵!”那个孩子却不生气,伸出一只手指,在地上画着纵横交错的图案,“你以为他真的软弱吗?我编了谎话骗他,他居然没有丝毫怜悯之意,而且还把握时机,利用一线生机反败为胜。下棋干净利落,毫无纰漏!因此……”
“因此什么?”
孩子抬起头,看着那个奇怪的少女,阴险的笑,“他欠缺人性!这话你懂吗?”
少女秀眉微皱,摸着下巴,“你的意思是……”
“他要么根本就不是个人,要么……”小孩咯咯的笑道,“……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木狐狸,我看你的好日子,似乎也要到头了!”

庭院深深,杨柳依依,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本是静谧美好的夜色,却时不时传来几声乖戾恐怖的笑声,像是夜枭的悲鸣般,让人心惊胆战。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2:25

第三十章 无名的对手

因为蓝裳意犹未尽,一口气对着朗朗夜风弹了一宿的悲歌,以至于我被她那哀怨的歌声搅得心如刀割,整整一夜未曾合眼,只觉得惆怅满腹,百转千回,说不出的郁闷难过。
结果第二天我见到离刀的时候,已经脸色发青,魂飞天外。
他抱着长刀,英姿飒爽,上来就给了我一下,“你鬼上身啦?一个晚上不见,憔悴成这样!”
“嗯?真的有那么难看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干涩粗糙,果然鬼哭狼嚎,自古不是常人能够消受。
“算了,不说这个,你那个跟你形影不离的宝贝徒弟呢?”
“他啊,今早一起来就开始擦菜刀,一边擦一边唉声叹气,死活都不跟我出门!”估计迟钝的高屠也受到了歌声的影响,不知不觉的开始缅怀自己与猪共舞的快乐时光。
“唉……”离刀听了叹了口气,“希望他能迷途知返,捡起老本行重操旧业吧!”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高屠不是个下棋的料。
但是高屠本人却不做此想,坚持认为自己能够像在猪肉里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一样,做一个黑白纵横间的飞将军。
所谓当局者迷,既是如此!

后来我又跟离刀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今天来找我,是要问对弈的对手的,准备开局下注。
我犹自想起,昨晚的那个请柬,居然一直没有机会拆开来看。
在离刀的提示下,我急忙手忙脚乱的打开了那画着精美花纹的信封,抖出里面一张绢纸。
却只扫了一眼,就目瞪口呆。

“怎么了?你不认识字?”离刀说着好奇的凑过来,“到底对手是谁,你倒是说啊!”
“没、没有对手的名字……”我瞠目结舌的回答他。
确实,在那张素雅的花笺上,被人用小篆仔细的写上了对弈的时间和地点。
比赛被安排在两天后,尚书府的花园里,但是无论怎么找,上面都只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离刀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难道要你一个人去下棋?”
“一定是忘记写了!”我一拍脑门,想起了昨晚给了我一个耳光的奇怪少年,“明明有一个少年说下场就要和我对弈的!”
“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快点想!”离刀迫不及待的拿出一张纸,饱蘸了墨汁,缓缓写下了我的大名。
“好、好像非常难听……”我挠了挠头,面带难色,“叫、叫什么,木葫芦!”
我话音刚落,脑海里就响起子玄的声音,他好像在拼命的叫嚣吵嚷,但是因为怕吓到了离刀,我急忙压制住他,只当做没有听见。
“木?木什么?”离刀显然也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名字,握笔的手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
“的确是这个名字!”我信誓旦旦的说,“我还因为忍不住笑,挨了一巴掌!”
离刀这才皱着眉头,握着毛笔,缓缓的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木葫芦!

于是不过两天,长安所有对这场比赛有所耳闻的棋士,还有嗜赌如命的赌徒,都见过这张写着对弈双方名字的纸。
所有人无一例外,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就都笑得脸上抽筋,五官错位,只差没有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而彼时的我,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正把自己关在客栈的房间里,披星戴月的研究棋谱,几乎没有时间出门。
时不时的子玄也会从身体里钻出来,替我演练一番。
“子素啊!你可怎么办?”最后一天晚上,子玄和我又在笔谈,我们正说到兴起,他居然在纸上写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什么怎么办?只需勇往直前,努力下棋即可!”
“笨蛋!和你下棋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叫木葫芦,你连对手的名字都搞不清楚,真是糊涂透顶!”
“啊?”我手下一慢,笔尖在纸上凝结出一个硕大的墨点,“那他到底叫什么?”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他应该叫木狐狸!”
“木狐狸?不是围棋的别称?”在两晋年间,人们认为下围棋能够消磨人的意志,使人失魂落魄,所以叫围棋木狐狸,意思是说它虽然为良木所制,却能迷乱人的心智,仿若狐狸化成的精怪。
“不过,似乎真的有这么一种妖精,会附在喜欢下棋的人身上,什么方法都无法驱逐它,除非它输给别人,它才会甘愿赴死!”
更深露重,我托腮帮着子玄写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字,陷入了沉思。
真的会有这么一种怪物吗?只为了围棋而生,又会因为一役败北,而步上涅磐。
与我,又是何其相似?

月朗星稀,夜露浓重,我只知感怀身世,无处遣情,却不知道正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我。
在两里外的太极宫附近,高大巍峨的崔尚书府中,传出一声气愤而尖利的叫喊,打碎了宁静的夜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红衣的少女正紧紧的捏着一张纸,上面有两个硕大的人名,下面还被人一一用小楷注解了赔率。
“回小姐,这是坊间流传的,明日一局的对弈双方,以及二人的赔率!”
那个少女看着纸上赫然的“木葫芦”三个大字,美丽的五官气得几乎扭曲,几下就揉碎了手中的纸,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你等着!明天我就要让你在我的指下,死无葬身之地!!!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2:25

第二天天空刚刚泛出青色亮,朦朦胧胧的晨光透过窗纱,投洒在昏暗的房间里。
门就被人敲得震天响,甚至把一向睡得堪比死猪的高屠都吵了起来。
“刀兄啊!”高屠打了个哈欠,揉着朦胧睡眼,望着门外一个身材瘦高,脸色发青的人,纳闷的问,“一大早就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你师傅呢?叫他出来!”离刀的声音很深沉,似乎透着一丝愠怒之意。
我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但是因为神智还不清醒,好像是子玄出面接待的离刀。
“你可真是糊涂啊!”离刀一张带着刀疤的丑脸更加狰狞,一见到我就咆哮着怒吼。
“不要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子玄一向压得住场面,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回答他。
“还慢慢说呢!”离刀怒道,“昨晚尚书府的家奴传出消息,今天与你对弈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木葫芦’!”
“那是谁?这不关我事,谁让他们忘记写上对方的名字!”
“笨蛋!”离刀更加愤怒,声音又高了一层,“不写名字,是因为对方就是崔尚书的第三个女儿,尚未出阁,所以名讳不便告知外人!”
“啊!”我听到此处,一下瞪圆了眼睛,从意识深处冲了出来,“那我那五十两银子,岂不是要打了水漂?”
“算你还没有傻透!”离刀含悲带愤的抱怨,“除非崔尚书脑子进了水,才不会在对弈的时候相助自己的女儿,把她双手奉送给你这么一个神智不清的愚人!”
我听到此处,只觉得双脚像浸在冰水里,一股寒气渐渐升到胸前,接着上了头,牙关突然咯咯打战。
我并不害怕输棋,况且输给一个佳人,也未尝不是一段风流韵事。
但是那五十两银子,可是我的全部家当!
如果此弈败北,我和高屠就又要流落街头,在长安城里饮露喝风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2:46

第三十一章 地狱之行

“不、我们不分先!”我清了清嗓子,尽量镇定的回答她,“在下执黑后行,请小姐先行!”
“咯咯咯!”少女的清脆的笑声从竹帘后传来。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这笑声一起,周围的缤纷红叶,青翠松柏,都被染上了一层诡谲幽冥之色。
“公子不要小看了我喔!”她轻轻的说着,从竹帘后伸出一只几近透明的纤手,缓缓拿走了放在棋墩上,装着莹润白子的竹篾棋盒。
我盯盯的看着她的手,只觉得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
那是一只很美的手,柔弱无骨,十指如葱,圆润饱满的指甲上,还涂着淡红色的蔻丹。
可是正午温暖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枝叶,映在那只美丽不可方物的手上,却在棕色的棋盘上,投射出一个可怕的影子。
那像是一只地森林中的野兽才有的爪子,指节分明,又大又粗,长长的指甲宛如铁钩银划一样,锋利尖锐。
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人觉得猩风扑面,无法呼吸。

“公子?严公子!请座子吧!”就在我一时失神的时候,那个轻缓好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急忙稳定住心神,从棋盒里拿出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的小角。
望着眼前错综复杂的棋盘,我的额上,开始有丝丝冷汗渗出。
怪物附身!失心疯!
那些从未在意过的坊间盛传的流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炸开了花!
难道?难道这些不是什么空穴来风,而是事实?
“公子……”那个声音再次从竹帘后传来,“如果再这样心不在焉,赢的可就是我喽!”
她说到这里,利落的从白棋里拿起一子,拇指一翻就把那冰冷的棋子牢牢捏在了中指和食指之间,“啪”的一声,迅速的落在了纹秤之上。
隐隐竟有金石相撞之音!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用这样的手法下棋,速度快如闪电,手势行云流水,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这次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到她手上的影子,就看到一枚晶莹的白子,像是天边的星华般,静静的绽放在棕色的天幕中。

立刻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从那枚白子的方向,如丝如絮般缓缓飘来。
那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像一个人临死前的呜咽。
我下了这么多盘棋,听到过无数的棋子的声音,海啸龙吟,风雷轰鸣,战歌萧萧,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但是单单没有听到过这般如哽咽般的低吟。
倒像是坟场里野鬼的哭声。
“粘!”因为没有把握,我还是落下了非常保守的一子。
“挂!”对方依旧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跟着放下一枚白子。
气势凌厉,阴风飒飒,完全不像是女人下的棋。
如果你用阴,我就用阳!
我开始不理会她的激突的白子,把战场转移到了腹地,黑子下得气势蓬勃,大开大阖,宛如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壮士,在舞枪弄戟,大展拳脚。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2:46

可是随着白子的不断增多,那可怕的声音也渐渐如潮汐般越来越响。
缕缕的寒气,像是浓雾一样,开始从棋盘上缓缓扩散,甚至刚才还是美不胜收,十步一台,五步一阁的庭院,都变得阴气森森,鬼影憧憧。
棋盘上的白子像是鬼魅一样飘忽不定,无法捉摸,东一片,西一块。
宛若一盘散沙,毫无冀望;又像是野心勃勃,随时准备鲸吞天下。
我盯盯的看着眼前没有任何阵法和定式的白子,只觉得像是陷进了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
每一枚棋子,都有好几种变化,而这些变化看似毫不相干,但又环环相扣。
只看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额上一冷。
本来清明的神智瞬间开始模糊,那错综复杂,黑白陈列的棋盘,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吸力,像是地狱里伸出来青色的鬼手,一把就攫住了我的灵魂。

仿佛一眨眼,我就变成了棋盘上的一枚黑子,正迷茫的站在十九道交错的墨线之上,仰望着天空中璀璨生辉的天元和九星。
“这是哪里?”我心惊胆战的望向周围,下棋下到这种境界,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是身边全是一团一团的雾气,裹着阴冷的猩风,潮湿而黏腻,完全看不清前路。
正在我彷徨无依的时候,依稀在不远处出现一个人影,好像手里还握着一个长矛,孤身一人站立在浓雾之中。
太好了!还好有人!我见状心中一阵狂喜,急忙飞奔而去,一定要好好的跟他打听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位壮士……”我几步就跑到了他的身前,一拍他的肩膀,“请问,此为何处?我刚才明明在花园里下棋,怎么只是一转眼,就来到了这种鬼地方?
但是那个人却依旧紧紧抓着长矛,身影僵直,根本就不理会我。
“喂,你到是说话啊!”我不耐烦又拍了他两下。
却突然觉得触手黏腻,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沾了我一手。
这不看还好,一看吓得我立刻尖叫起来,手上全是淋漓的鲜血,腥气扑鼻,分外的怕人。
我吓得两腿发软,急忙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只见他身着黑色的精甲,圆睁着双目,已经没有了呼吸。
只是一双青筋绞结的大手,还牢牢的握着手中的兵刃。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退后一步,却发现雾气中还潜藏着飘飘乎乎的人影。
他们似乎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站在浓雾深处,远远的观察着我,目光寒澈入骨。
“谁?”我惶恐的问道,可是依旧没有人回答我。
我这才发现,四周居然都站着人,只是与那个大汉不同的是,那些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身影飘忽,几乎于浓雾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就无从察觉。
“你们……”我壮着胆子走过去,仰头望向飘飘浮浮,游离在半空中的其中一个人,“是什么人?”
他的脸上都涂着厚厚的白粉,嘴上点了一抹朱红胭脂,白袍曳地,长发披散,像是传说中的鬼魅一样,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我战战兢兢的望着他,再也没有勇气前进一步,生怕这又是一个死人。
但是仿佛他看懂我的心意,一双眼睛突然一轮,精光四射。
“哇!!!”这一动又把我吓了一跳,趔趄着后退了两步,一下就撞到了刚刚那个身着黑甲的壮士身上。

我浑身颤抖的望着身后这个七窍流血的士兵,又打量着四周如孤魂野鬼般的白衣人,脑中突然有一个荒唐的想法破茧而出。
这、这难道就是刚刚对弈的棋局吗?
那个黑甲的武士就是我落下的一枚黑子,因为四面被白子所围,它已经没有气,是一枚死子。
所以它才会以一副死人的姿态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想到这里,心中立刻闪过一丝灵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打望着四周的景况。
只见浓雾之中,还有数不清的黑甲武士,正或持刀,或举盾的站在不远处,影影绰绰间,还有白色的人影飘浮不定。
双方或攻或守,或进或退,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宛如书上描绘的,只存在于地狱的修罗场!
到处都弥漫着死亡和血腥的气息。

可是,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通天入地,把我的灵魂送到了这地狱深处?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2:46

第三十二章 捉迷藏

“咯咯咯……”就在我彷徨无依,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
毫无预兆,突然而至。
我被这笑声吓得一个激灵,急忙往身后看去。
只见浓雾中正站着一个面无血色,身形飘摇的白衣人,他正盯盯的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一个即将到手的猎物。
我见到这个人,心中立刻一凛。
怎么回事?他是从哪里出来的?刚才身后明明只有那个黑甲武士的尸体!
但是只是一转眼,那个黑甲的武士就凭空消失,而他突然出现。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开始从我的脑海中冒出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不错啊!你的确悟性很高吗!”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才发现那个白衣人的身后,居然露出一片红色衣角,正有一个人,悄悄的躲在暗处。
“这、这是真的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那么恐慌,“这局棋,是活的!还正在下!”
“正是如此!”那个声音得意的回答,“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你居然还能发现这些,真是难得!”
我握紧了双拳,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起了子玄!
在下棋的是谁?会不会是他?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子玄总是眯着的,若有所思的双眼,和坚定不移,充满命令的口气。
或许我的灵魂会就此被困在棋盘之上,永远都无法超脱,也是一件好事!子玄他一定会很开心,因为再也不会有优柔寡断的我拖他的后腿。
他终于可以做一切他想做的事,而无所顾忌了。

可是还没等我想完,那个声音就又打断了我,“严子素,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喜欢走神啊?”
我被他一说,急忙敛住心神,静静的听下去。
“其实,如果想从这里出去,也不是很难……”他的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娓娓道来,“只要,你赢了这盘棋就行了!”
“这、这不可能!”我焦急的答道,“手谈之法,和用兵之术,源出于一,讲究的是纵观全局,运筹帷幄!现在根本就不能看到棋面,怎么可能对弈?”
“呵呵呵……”他听到此处,又笑着说,“如何不能?就像捉迷藏一样,我们都蒙着双眼,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看谁能先找到对方的漏洞!”
事已至此,也只好舍命一搏了!
那个人似乎能看清我的心思,飞快的从那个白衣人身后闪了出来,红色的衣裳像是燃烧的飞蛾一般,身形翩跹,转眼就消失在浓雾深处。
我急忙跟上他的脚步,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黑甲武士,和白衣的幽灵。
一边跑一边抬头观察着头上的九星和天元,默记着刚刚所见的每一个人站立的方位。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居然骤然开朗,只见一大片空旷的场地,薄雾萦绕,只有寥寥的几人相对而立。
似乎这里的战势稍缓,或许能够落子争胜?
头顶正是一轮如盘满月,依稀是天元的位置。
我想到这里,心念一动,仿佛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枚冰冷圆润的棋子,瞬间摆脱了我的控制,落在了棋盘的中央。
希望子玄真的在替我下棋,我们的心念相通,他自能心领神会。
果然,还没等我想完,只见雾气中一个身着黑色精甲,威风凛凛的武士从天而降,一下就落在了一个白衣人的身后。
“吃!”
那个武士脚一沾地,立刻“刷”的一声,利落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一道清冷的弧光闪过,那个白衣人还没等回头,就已经身首异处,瞬间就没有了声息。
他见完成了任务,收刀入鞘,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等待着新的杀戮。

下一着呢?我轻松的吃掉一枚白子,出乎意料的,白棋似乎并不在意腹地争胜,居然没有应下我这一手。
茫茫的雾气中,我根本不知道白子落子何处,只好又拔足继续奔跑。
可是刚刚跑了没有几步,却听在浓雾中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哀嚎,似乎有很多人,正在死亡面前抵死挣扎。
那叫声是如此的凄惨,此起彼伏,绝望而无助,让人听了心中揪痛,说不出的难过。
我的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缓缓的往声音的来处走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正有一群如鬼魅般的白衣幽灵,利落的掏出袖子里藏的短刀,红着眼睛砍向被死死围在中央的几个黑甲武士。
立刻有鲜血飞溅,肢残体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扭曲着倒下。
血腥的气息顷刻间在空气中扩散蔓延,浓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只是一着算错!
我呆呆的望着眼前无情的杀戮,心如寒冰,手足冰冷。
如果,如果我刚刚能看到这一步棋,落下一枚黑子,结果就必会不同了吧!
然而还没等我想完,只见那布满了鲜血残肢的地方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那些白衣的幽灵已经完成了屠杀,把沾着血的尖刀收在袖口里,面无表情的站在他的周围。
我一见到那个人,立刻心中一惊,红衣如火,笑靥如花。
居然就是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古怪少年!
怎么一直和我对弈的人,竟是他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3:32

“呵呵,你心痛了吧?”那个少年笑着说,“丢了这么多黑子,可是很难取胜的!”
这腔调如此熟悉,与刚刚我听到的乖张声音一模一样。
“那可未必!”我缓缓的回答他,与此同时,在心中浮现出一个棕色的棋盘,上面黑白陈布,罗列纵横。
那正是我刚刚边跑边看,默记下来的棋形。
“不下到最后,谁也不会知道赢家是谁!”说到这里,我微微一笑,“下一步,该是我落子了吗?”
“当然……”他话音还未落地,突然就有兵戈互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刀剑相撞中,还夹杂着凄厉的叫声,一点也不比方才逊色。
那少年脸色一变,再也没有了镇定自若的神态,一扭身就急忙飞奔到浓雾之中。
刚刚在小角处,又落下一枚黑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白子一定损兵折将,被吃掉不少!

眼见那个少年的身影转瞬消失,我也急忙拔脚便跑,从中原跑到塞外,从一个个或黑或白,影影绰绰的战士中,摸索着命运的脉络。
仿佛在这个扭曲的时间和空间里,我真的变成了一个斩将夺关的将军。
一枚枚黑子落下,一个个敌人倒下,旧的机关刚刚被化解,又有新的陷阱,转瞬布成。
鲜血横流,枪折戟断,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可见。
令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我缓缓又落下一子,在惨淡的浓雾中,新的厮杀声从遥远的天边,滚滚而至。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3:39

第三十三章 生死劫

就这样,我和那个红衣的少年你一着,我一着的下了起来。
我们时而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时而短兵相接,面对面的指挥着黑白双子,极尽巧思的要置对方于死地。
一会儿是黑棋被白棋吃掉,一会儿又是白军踏入黑军的埋伏。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血花飞溅,棋盘上陷入了一片混乱不堪的局面。
彼此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而我则是越下越心急如焚,眼看已经到了中盘的阶段,黑子和白子却乱成一团,毫无目的的相互厮杀,根本没有什么阵形可言,更加无从算子。
无法预料的结局,通常不是什么好结局。
就像当我们一旦对一件事情毫无把握,那么必定会惨淡收场,步向失败。
但是那个少年则与我完全相反,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所有的变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白棋,依旧如刚刚开局的时候一样,飘忽不定,诡谲多变。
但是我的黑棋,却完全背离了初衷,已经由呼风唤雨的行龙之势,被打散得支离破碎,完全没有章法,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东一下,西一下的乱撞。
只要那些面如白板的幽灵一有行动,我就跟着派出几名黑甲战士,去封杀他们所有的变化。
最后渐渐变成被白棋牵着鼻子走,虽然现在没有落败,但是一旦有一着走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心急如焚,我却无计可施,只有一边谨慎的落子,一边仔细的观察,以期寻找到对方的破绽。
中央是一片狼藉,盔甲残缺,兵刃驽钝,断肢无头,血流七窍,到处都横列着一排排的尸身,或黑或白,纵横交错。
边角处也已经被黑白双方割据占领,无处争胜。
要想扭转战势,又是谈何容易!
可是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竟然发现腹地的一处战局还未完结,尚有无数种变化。

几个飘飘荡荡的,惨白脸孔的,幽灵一样的人,正立在一片空旷的场地中,目含冷霜的望着我。
他们站在自己据守的方位上,冷冷落落,没有表情和动作。在浓雾的深处,像是被挂在谜团中的傀儡一样,暗怀鬼胎。
我激动的往前走了几步,缓缓环视着周围飘摇不定的人影。
有黑甲武士,有白衣幽灵,他们都坚守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不愿让对方分毫。
你守着我,我盯着他。
一个连着一个,纠结复杂,纵横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这竟是一个生死大劫!

我只觉得心中涌出无法抑制的兴奋,缓缓穿梭在这些黑甲武士和白衣幽灵之间,寻找着通向生存的唯一一缕光芒。
他们虽然都面无表情,可是却又都能令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我一边走,一边默默的想,一个清晰的棋形渐渐浮现。
如果这个大劫那能够打胜,不但能救活两片黑棋,还能吃掉一大片白棋,这一盘棋就会提前终结,黑子可以死中求活,雄霸天下。
开始有冷汗,自我的额上缓缓胜出。
我走出腹地,远远的望着不远处几十个站在浓雾中的人形,心神激荡。
只要一子落下,不管是对是错,他们中起码有一半的生命会被死亡吞噬。

“你想落子在哪里呢?”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红衣的少年走了过来,和我并肩看着眼前的局势。
我紧张的咬了咬嘴唇,被人一打扰,本就混乱的思绪顿时化成一团乱麻。
“你可要仔细的看好,如果走错了!可是会兵败如山!”他还在继续的说着,那讨厌的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萦绕,让我心烦意乱。
不管了!就按照刚才想好的走!
我指着前面被一群白衣人层层围住的一小块空地,缓缓道,“劫杀!”
“哈哈哈哈!”那个少年似乎能看穿我的心事,突然癫狂乖戾的笑了起来,“你、你果然中计了!你以为,我会放着这么一个大劫不管,任你起死回生吗?”
我的心中一冷,突然觉得周围的雾气更加肆无忌惮,不停的扩散蔓延,似乎要把人的灵魂都淹没吞噬。
完了!这是一步错棋!
我呆呆的望着那些诡异恐怖的白衣人,他们现在正微微翘起血红的嘴角,在嘲笑我的愚蠢。
原来,这些看似杂乱不堪的棋子,都是诱使我踏入圈套的诱饵。
我想到这里,急忙闭上眼睛,生怕看到那一子落下,黑棋被残杀的血腥场面。

可是我闭着眼睛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听到那预料中的绝望哀嚎,倒是那个少年肆无忌惮的大笑骤然而止,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扼住了咽喉。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好奇的往前看了一眼。只见棋局还是一片寂静,我刚刚指挥落子的地方,依旧是一片空白,居然没有黑棋落下。
“你、你,反悔诈棋……”那个少年好看的脸孔突然变得面无人色,颤抖的指着我,似乎非常气愤。
“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确实是想落子在那里……”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精甲的武士,挟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如天兵神将一样,威风凛凛的从天而下。
穿透了浓重的雾气,轻盈的落在了那群白衣人身后。
我见到他站立的方位,顿时目瞪口呆,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我刚才想的那一步棋。
但是还没等我想好这步棋的涵义,却见那本来呆立如木偶的几十个人,瞬间就动了起来。
耳边传来甲猬的撞击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是十几个黑甲的武士,整齐利落的掉转了身体,抽出了手中的兵刃,牢牢的对准了被围在中间的白子。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3:39

“不、不要……”那个少年见了,脸色更白,急忙拼命阻止,“这不是他落的子,根本做不得数!”
可是那些战士却不根本不理他,“刷”的一声,同时拔刀出鞘。
眼前瞬间闪烁出无数的刀光,像是长安城夏夜的灯火,让人眼花缭乱,心悸神摇。
但是这绚丽的光芒划过之后,就下起了漫天漫地的血雨,一个个白衣的幽灵,摧枯拉朽般呻吟扭曲着倒下,鲜血化做汩汩的河流,从沙场中央蜿蜒着流淌。
流出旖旎夺目的死亡的轨迹,一直蔓延到了我的脚下,染红了我雪白的袍裾。
我呆呆的望着自己脚下粘稠而可怕的鲜血,望着眼前一截截的断臂残肢,还有那些沉醉于杀戮,挥舞着刀剑的身影。
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实在再也忍耐不了,抱着头就尖叫起来。

不要!
不要再杀了!都住手!
我惶恐无依的拼命哭叫,这些可怕的尸体,这样无情的屠杀场面,好像在我的生命中真实的存在过。
甚至我的手上,还沾染着当时黏腻的鲜血,无论我怎么冲洗,它们还是死死的纠缠,如影随形的跟着我,没有放过我的一天!

“公子?公子!”好像在朦朦胧胧中,有人在轻轻的呼唤着我,“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有冰冷的水滴,不停的从我脸上流下来,滑到嘴里,又咸又涩。
真是丢人,居然在外人面前流泪!
我急忙窘迫的拿袖子擦了擦脸,却发现那水怎么也擦不尽,简直像是秋雨一样,稀稀沥沥,绵密冰冷。

“下雨了,请公子移步到内室吧!”
我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天幕灰暗,秋雨缠绵,棕色的棋盘上,已经化做一片汪洋。
黑色和白色的闪亮棋子,在清澈雨水的冲刷下,越发的晶莹剔透,中间还有两片火红的枫叶,经不住雨打风吹,从树上翩然落下,随波逐流。
我急忙兴奋的伸出双手,仔细的看了看。那些如丝如絮般的浓雾,已经烟消云散。
太好了!我又回来了!
可是还没等我高兴的欢呼,就听见对面的竹帘中,传来一个忿忿不平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正气急败坏的从竹帘后走了出来,一转身就跑到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喂!你等一下!”我急忙站起来,要看个究竟。
“这次算我输了!不会再纠缠这家的千金!但是,你也不要想得偿所愿……”
听声音似乎就是方才和我对局的红衣少年,可是他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我急忙抖了抖身上的水,站起来就要追他,可是眼前的竹帘却突然晃了一晃,接着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人,缓缓从里面倒了下来。
一头就撞到了我的怀中。
“哇!”我被这诡异的事情吓了一跳,刚刚要张嘴叫人,就见到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湛如秋水,灿若寒星,正盯盯的看着我。
“你是谁啊?”那个人伸手按了按额角,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怎么醒来就是在这种地方?”

却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粉面桃腮,眉目如画,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3:39

第三十四章 败 局

“啊!”我吓得急忙松开了双手,那个少女失去了支撑,身体一歪就倒在了棋盘上。
上面的黑白双子,立刻噼里啪啦纷纷乱乱的滚落了一地,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终于好了!”、“有没有摔到哪里?”、“太好了,快去禀报老爷夫人!”
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跑出了形形色色的家奴,一哄而上,撑伞的撑伞,拿衣服的拿衣服,还有的捧出暖炉,一把就塞到了那个少女的怀中。
她就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在飘摇的秋雨中,被推到了屋子里。
大门缓缓关上,我愣愣的望着离我远去的人群,只觉得冥冥中似有一双玲珑妙目,还是不离不弃的望向我的方向。

雨打风吹,落花飘零。白骨成泥,红颜化灰。一叶落去,而知秋浓!
刚刚还喧嚣沸腾的庭院,转眼就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凄冷的秋雨中,望着一地委顿的落红和散乱的黑白双子。
或许,人生不过一场轮回般的大梦,免不了梦碎梦醒。当繁华褪去,闹剧收场,陪伴我身边的,永远只是这两色琉璃而已。
我望着地上悲鸣的棋子,缓缓的弯下腰,把它们仔细的从雨水中捡出来,一枚又一枚,擦干泥污,整整齐齐的放在棋盒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飘飘摇摇的秋雨中,渐渐透出冰冷刺骨的寒气。

就在我冻得手脚麻木的时候,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既然输了棋,就不该死死纠缠!”
我明明是赢了的!我瞪了他一眼,但是看他的打扮,只不过是个院子里的奴才,跟他说了又有什么用?
“快点跟我走吧!”那个年轻的家奴缩着头,带我七拐八拐的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子素,你怎么不跟他说,其实是你赢了?”子玄气不过,从我的身体里冲出来,拼命的辩解。
“算了!他不过是一个仆人,听差办事,如果这里的主人认为我输了,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子素,这真的很不公平!”子玄的声音低下去,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况且普天之下,又哪里有真正的公平?”我呵呵的干笑了一下,“对了,刚刚那手‘斩龙头’,是不是你下的?”
子玄听了立刻得意洋洋,“当然,我见你久久没有声息,睁眼一瞧,却见你捏着一枚黑子,差点就下了一着万劫不复的错棋!幸好我及时出来,才想出一着妙手,一口气就吃掉了白子十几枚棋子,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听了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那个什么木狐狸,万万不会想到,我的身体里会有两个自我。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饶是你费尽心机,也无济于事!
“哈哈哈!”得意的笑声冲口而出,前面引路仆人被我吓得浑身一抖,满脸犹疑的看向我的方向。
“不、不要紧!”我急忙朝他摆手,“我总是喜欢自言自语,习惯了就好了!”
那个仆人依旧一脸惧色的看着我,活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4 23:40

但是出了大门,我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凄风冷雨中,高屠正打着一把满目疮痍的破伞,哭丧着丑脸,在门外等着我。
“师傅……”他一见我出来,就急忙跑到我的面前,把破伞撑到我的头顶,“他们说,你输了,是真的吗?”
“不!”我坚定的摇了摇头,伸手擦了擦脸上淋漓的雨水,“我没有输!”
“俺、俺就知道你不会输!”高屠不知为什么,竟然哽咽起来,像个活宝一样,肩一耸一耸的抽泣,“可是他们都那么说,还不给俺银子,俺气不过,就揍了他们一顿!俺师傅、俺师傅那么厉害,怎么会轻易就输……”
“好了,好了!”我急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我们回客栈吧!外面太冷了!”
可是他还是不停的在念叨,“俺还说,俺师傅是棋圣严子卿转世的,棋艺高超得很!可、可是他们又笑话俺,俺、俺就跑到这里来等你……”
我被他说得心中酸涩无比,想笑又觉得有泪。
看来还是师傅说得对,错位的谎话,从来比不上庸俗的笑话。

等我们回到客栈的时候,老板娘的脸已经不像早上那么殷勤了,恢复了用眼白看我的正常神态。
“呦,我们的严大少爷回来啦?还好老娘临时变卦,把押在你身上的一百两银子拿了回来。不然的话,老本都要输光!”
我不理她,拉着高屠气势汹汹,扑棱扑棱的上楼,上到一半,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急忙站在漆黑的楼梯上问身后的高屠,“乖徒儿,你有没有未卜先知,把我们那五十两银子拿回来啊?”
“那哪是俺干的事情?”高屠得意洋洋的说,“师傅,俺从来不信你会输,更加不会背叛你,所以就全都押了上去,根本没有反悔……”
“你、你……”我被他气得浑身发抖,“难道就不会审时度势,看人下菜碟?别人都不押了,怎么就你一个人这么死脑筋?”
“师傅……”高屠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俺相信你不会输棋,而且你不也说自己没有输,是那些人胡乱编排的!怎么俺又做错了?”
我被他一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只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往客房爬。
完了!完了!
这下兜里一文钱都不剩,想翻本都不知从何翻起!
因为受的打击太大,我一回到房间就扑到床上,再也不愿爬起来。

而一向夜夜笙歌的蓝裳,居然难得的没有弹琴,双手托腮,坐在我的床前,好奇的看着我,“你有没有后悔啊?”
“没有!”我摇摇头,无论如何,那个红衣少女似乎因为这一役,恢复了正常的神智。
“其实,我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那些贵族都是这样的,利用殆尽,便翻脸不认人,我们这样的小民,他们哪会看在眼里?”
“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场棋赛只是一场闹剧,毕竟要十万钱才能迎娶崔家的女儿!”
“门第……”蓝裳叹了口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偏偏的要把一样的众生,划分为三六九等!”
“蓝裳……”我偏过头,不想看她,“我累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睡在如此松软的床上。明天,我就要风餐露宿了!”
“好!我不与你说了!”蓝裳缓缓坐起来,走到窗边,依依不舍的趴在她那副古琴上,“如果你要离开这里,记得带上这副琴,我就会跟着你走!”
“一言为定!”我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在一片漆黑的浓雾中,我好像看到了子玄。
他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张着嘴,焦急的跟我说着什么。
可是我只能看到他慌乱的神清,却根本无法听到他说的话,依稀只听到什么,“出来了!出来了!”的字眼。
“什么出来了?”我大声的问他。
“第三个人……”他只这样说了一句,我就被人剧烈的摇醒。
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客栈老板娘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还睡呢!有没有钱交今天的房钱啊?”
“没、没有!”我迷茫的摇了摇头。
“那就快点走!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好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和高屠一起收拾了简陋的行李,背着那具又长又重的古琴,踏着秋日的冷风,往运河的方向走去。

或许我真的只是在大街上下棋的命,那些高贵门第,那些奢侈生活,注定和我没有干系。
可是我刚刚走到运河边上,就看到一个棋局的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无数的人。
我见状好奇心大起,急忙分开人群,用单细的身板,拼命的往里挤去。
只见一个红衣的美貌少年,正对着棋盘锁眉凝思,对面则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年轻公子,两眼发直,好像已经被吓得魂飞天外。
他似乎感到了我的存在,准确的望向我的方向,朝我扬眉一笑,就又继续手下的对弈。
“喂,你也来啦?”我正望着这诡异的景况发愣,就突然觉得有人在拽我的衣角。
我急忙低头一看,却是那个曾经和我对弈过的青衣小童。
他正满脸坏笑,用漆黑的眼珠,盯盯的望着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的指着那个正在下棋的红衣少年,“他、他不是妖精吗?怎么会跑到这里下棋?”
“哎呀!认赌服输吗!”那个小孩回答,“况且不让木狐狸下棋,还不如让他去死!现在离开了附身的人,不能在舒适华丽的地方对弈,但是在街边下下也是好的!聊胜于无!”

“呵呵,是吗?”我傻笑了一下,背着干瘪的包袱,看了看这个青衣的小童,和那个红衣的少年,突然明白。
这场围棋招亲的闹剧,只有一个赢家!
而被利用的我们,不过殊途同归,虽然方式有所差异,却迎来了共同的败局!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5

第三十五章 转 机

“呦!严子素,你果然又来这里下棋了?”我正在旁边看热闹,就有一只又粗又糙的大手拍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条明晃晃的,兀自跳动的刀疤。
“哦,你来啦?”我爱搭不理的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你会就此消失,不是所有的朋友,都只在晴天出现?”
“嘿嘿,我怎么能是那种人?”离刀得意的朝我扬了扬一个鼓鼓的钱袋,“翻本的机会在这里,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俗话说,衣食足,知荣辱!
在衣食都无法保障的现在,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早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我几乎是看到那个诱人钱袋的瞬间,就义无反顾的连连点头,离刀指着远处的一个画舫说,“那边有个人要和你下棋,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全都看你了!”
哼!背水一战!我当然会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我立刻自信满满的往运河边走去,后面跟着更加兴高采烈的高屠。
他一边背着琴,拖拖拉拉的跟着我,一边高兴的喊,“师傅,我们这是要上那条画舫吗?去听曲子吗?会有漂亮的姑娘吗?”
可怜的高屠,脑袋简单得不象话,看到了画舫居然只能联想到歌妓,而不是湖光山色,风景如画。
真是悲哀!
但是我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不停的催促他往前走,生怕他失去了难得的动力,就会把那副又重又长的古琴扔到我的背上。

于是我们师徒一前一后,穿过了运河边人群嘈杂的广场,躲过了几个喷火卖艺的,和两群看耍猴的和叫卖东西的,才终于来到了河边的画舫前。
那条画舫精致华丽,但是很奇怪,却没有一个艄公,甚至还牢牢系在码头,没有要游河的意思。
并且河岸的垂柳边,栓着一匹毛皮光亮,膘肥体健的五花马,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坐骑。
我一看到这架势,立刻心花怒放,这真是个钱多得不知怎么扔的人,居然包下整整一条画舫,只是为了一局对弈。
于是我就连蹦带跳的就踏上了那条船,撩开了挂着轻纱的门帘,走到了船舱里。
后面依旧跟着怨声载道,叫苦不迭的高屠。
“师傅!这明明就是一条空船,怎么没有姑娘?”
“闭嘴!谁说带你来这里是看姑娘的?”我厉声呵斥他,“为师的是来下棋的!”
“啊?”高屠张着大嘴,一脸失望,“你早说啊,早说俺就不跟来了,还不如去看耍猴呢!”
我还要张嘴训斥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动听的声音,像是和煦的春风,驱走了秋日的寒冷。
“严公子,恭候多时了!”
我听了这声音,不由一愣,怎么竟然似曾相识!
我一头雾水,急忙撩开轻纱和竹帘,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灿烂的阳光下,一个穿着白色镶边胡服的少年,正端坐在一副棋盘前,看着我的方向微笑。
一双眼睛灵动秀美,五官精致,优雅迷人。
“请、请问?在、在下认识你吗?”我结结巴巴的问道,只是依稀觉得他面熟,看打扮又和那个阴阳怪气的木狐狸有些相似,搞不好又是什么鬼怪精灵。
“曾有过一面之缘!”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金锭,潇洒的抛到了棋盘上,“听说公子酷爱赌棋!不知道?这些钱,能不能请公子赏脸对弈一局呢?”
那金子映出的璀璨光华,早就晃花了我的眼睛。
“够、够!怎么不够!”我急忙连连点头,生怕他再反悔,“可是我的赌注呢?”
那个少年公子的美目一轮,望向气喘吁吁的高屠背着的古琴,“就那个吧!你输了,要把那副琴给我!”
“太好了!”高屠显然被累得七荤八素,居然没有算过帐来,“你赶快拿走吧,俺可不想再背着这个劳什子到处跑了……”

因为赌本相差实在太大,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我想即使输得一塌糊涂,把蓝裳转交到这样一个俊美的少年公子手中,她也一定会对我感激涕零的。
于是我就一撩衣摆,坐在棋盘前,让先执黑后行。
座子之后,那个少年拈起一枚白子,就缓缓的落在了边角。
他这一子落下,我立刻就吓了一跳。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没有杀气的棋子,倒是温情脉脉,仿佛是一个少女,在对着情人倾诉衷肠。
这可怎么办?
如果我就这样挥刀迎上,把他杀个片甲不留,是不是有点太煞风景?
我一时心慌意乱,不由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公子?很热吗?”
“不!不!”我急忙连连摆手,落下一枚黑子,与此同时,慌慌张张的推开了身边雕花的木窗。
外面涌上一股潮意浓浓的清风,总算暂时吹散了我的尴尬。

“那就接着下吧!”他说着,手势利落,又粘了一枚白子,落在我的黑棋边上。
这下局势再也不受我的控制了,黑白双子像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在这一片流水潺潺,诗情画意中,开始了柔情蜜意的窃窃私语。
一会是双宿双飞,一会儿是执子之手。
仿佛这纵横交错的棋盘,已经不是狼烟烈烈的沙场,而是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对面那个少年的目光,也随着一枚枚的落子,变得越来越充满倦意柔情,似乎想起了哪家倚门的少女,只差没有流出缠绵的春水来。
我一见他的目光,立刻觉得心中一冷!
狠下心来,“啪”的一声就拍下一枚黑子,生生的切断了白子的后路。
而对方却像是做了一个极美好的梦,还陶醉在其中便被人生生打断,犹自恍恍惚惚的问我,“啊?公子?这一子你怎么落得这么大声啊?”
天啊!我望着他迷茫的双眼,越来越觉得一头雾水。
他在想什么?难道心思全都不在棋盘上,是特意来输钱的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5

你、你输了!”我颓然的望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棋盘,为他指明刚才落子的方位。
“啊!这么快就输了?严公子果然棋艺高超!”他看也没看棋盘一眼,就把那两锭金子抛到我的手中,“我们再来一盘!”
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只觉得这局棋赢得稀里糊涂。
他的明明不是泛泛之辈,甚至看他下的几手定式,就是经过名师指点,但是为何如此心不在焉?
甚至是,故意让棋!
因此第二局棋,我就招招狠下杀手,有意逼他认真跟我对弈,可是他却只是打了两个哈欠,随便应付了几下,就又弃子投诚了!
就这样,我们不知下了几局棋,我步步紧逼,他就连连后退。
我意兴阑珊,毫无战意,他就又会出其不意的使出几着妙手,引起我的兴趣。

不知不觉,窗外已经是暮色迟迟,他终于摸了摸口袋,再也没有钱可输,才揉了揉酸胀的双腿,站了起来。
“严公子,小弟今日输光了!改天再下吧!”
我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几个明晃晃的金锭,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这比我昨天输的那五十两,还多了几倍不止。
“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你找个暂住的客栈?”他理了理衣服,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走下了画舫。
我听了心中不由一惊,他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喂!”我急忙追出船舱,却见他已经利落的跨上了那匹五花马,正要打马而去!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们真的见过吗?”我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缰绳,不让他走。
“怎么?今日还没赢够吗?”他朝我笑了一下,“如果欲壑难填,可要改天了!”
“不、不是!”我百口莫辨,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一个财迷心窍的人吗?
“那是什么意思?”
“起码!起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焦急的问道,他的声音我明明听过,可是就是无法想起到底是属于谁。
“红箩!”他顽皮的扬了扬眉毛,眼睛里有掩不住的笑意,“我姓崔!崔红箩!”
我看到他的表情,一时失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的脸来,正是那在缠绵的秋雨中倒在我怀中的少女!

然而就在我这一出神间,她的马已经像是箭一般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长安深沉的夜色中。
我愣愣的望着那骑绝尘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花怒放。
难道一向如晦气星下凡般的我!
也终于迎来了人生的转机了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6

第三十六章 雪落成白

“喂?怎么样,是输了还是赢了?”我还站在河边发愣,一直等我的离刀急忙的跑过来打听,大抵是为他那可怜的老本挂心。
“赢了……”我从衣袋里掏出他那包银子,缓缓放到他的手中,无精打采的回答,“但是也输了……”
“那你还像斗败的鹌鹑一样,垂头丧气的,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最近走霉运,连那个毛头小子也赢不了……”
离刀大概选择性的听了前半句,就利落的把银子收好,拎着装松鼠的笼子,边走边和高屠攀谈起来。
我垂头望向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落落的一片。
明明什么都没有失去,但是我知道,它再也不属于我,永远不会复员。
这场棋局,我赢了江山,却输掉了,
自己的心!

然后我们照例去酒馆喝了一场酒,一样的美酒,今日喝来却平添了几分苦涩。
上次把酒言欢的时候,我们志在必得,豪情万丈。
甚至天真的以为,那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寄托着我们另一个人生。只需赢遍每一局棋,只需把对方的兵士杀得片甲不留。
就会得到应得的一切,就能一鸣惊人,扬眉吐气。
但是却根本不懂,宛如蚍蜉般渺小的我们,才是真正被操纵玩弄的黑白双子。
任人摆布,随波逐流。
并且永远不会轮到自己,去拈起命运的棋子。

因为太过悲伤,锐气顿失,我好像只喝了几杯酒,子玄就见机跑出来应付那两个癫狂的酒鬼。
他好像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抿着嘴,板着脸,像是别人欠他钱一样,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
最后喝得我口齿不清,两眼发昏才罢休。
甚至不知道在哪里过的夜,等到我再有意识,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秋阳萧瑟,红叶翩跹,几缕飒的爽秋风,正从大门穿堂而过。
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简陋的房子里。家什简单,做工粗糙,但是桌子上却放着一套上好的棋具。
“高屠!高屠!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没有住客栈?”我急忙慌慌张张的跑到院子里,才发现院落中一片青翠,随风摇摆,居然种满了竹子。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傅!你醒啦?”高屠晃晃悠悠的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两条新鲜的猪肉,“俺出去买肉啦,顺便在棋社门口跟人下了几盘棋!”
“啥?”比这个茅屋更令人吃惊,我的眼珠几乎要砸到了地上。
“啊?”高屠大叫了一声,眼睛瞪得比我还大,“师傅你忘记啦?是你嘱咐俺的,去输几盘棋,骗两个冤大头过来和你对弈!”
“我、我真的这样说过?”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是!绝对是你说的,这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俺还会骗你不成,你还说什么来着?”高屠挠着脑袋回想,“欲什么?先那个啥……,让俺佩服得五体投地!”
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我听到这里,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确实是我一贯的说话风格!
之后我免不了又要洗耳恭听蓝裳的一顿抱怨,说我要把她送给别人啦,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啦,见到美女就动弹不得啦,云云。
直念得我的耳朵里差点滴出油来,恨不得磕头下跪,她才终于住口!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7

看来这一切都是子玄干的好事!
趁我神智不清,擅自作主,居然还买了这样一座房子,做事真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
不过好像恍恍惚惚中,我确实记得那一点点残缺的片断,似乎妙语连珠,舌灿莲花的在跟人讨价还价。
但是这样也好!陋室虽贫,我却是这里的主人!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在这个远离繁华闹市的房子里住了下来,偶尔会有棋社的人,或者小商贾们慕名拜访,和我厮杀一局。
但是他们总是失望而归,从未在我的指下讨得半点便宜。
日子一久,我的名头开始在长安渐渐响亮起来。
人人都知道,在长安城东德坊,有一个从未下输过棋的严子素,棋风诡谲多变,性格也捉摸不定,号称棋圣附身,异于常人。
但是只有我心知肚明,自己为什么会变幻莫测,难于捉摸,根本和那个已经作古的棋圣完全沾不上边。

不过往往谣言要比真相流传的速度快得多,时间一久,找我下棋的人越来越多,我的荷包也迅速丰满。
直到有一天,在冬日的落雪中,有一个红衣的少年敲开了我的门扉,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小童。
“你们怎么来了?”我一见到这两个人,不!两个妖精!心中就立刻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真是闭门家中坐,灾从天上来!
“哎呀,严子素,多日不见,就摆出这样一副面孔啊!”那个木狐狸依旧满脸玩世不恭,站在大门边朝我笑。
“进来吧,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
“当然是有求于你啦!”他开心的几步窜到屋子里,看着放在窗口的那架古琴,大呼小叫,“这样的怨鬼你也敢收留,我真是小看你啦,还以为你最是怕死!”
“你们到底来找我干什么?”我见他伸手要去抚琴,急忙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还能干什么?”他笑嘻嘻的对我说,“当然是下棋!”
我听到此处,瞥了他一眼,“那你不是最擅长,还要我帮忙吗?”
“人不够啊!”一向少年老成的青衣小童抬头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我们要下的是,三人对局!而且必须是三胜!”

“扑!”我听到这里,刚刚咽下去的一口茶水差点没有喷出来,“你说什么,三对三?”
“是!”木狐狸面现憧憬,漂亮的眼睛里闪出幸福的光芒,“自从被你赶出尚书府,我就再也没有机会附身到贵族身上,风餐露宿直到现在!自从发生了崔家的事情以后,那些有钱人就格外谨慎,打死都不去河边下棋了!”
“你、你说的?可、可是那位崔家的小姐?”我听到这个姓氏,心脏立刻漏跳了半拍。
“是啊!”他点了点头,“那个小姑娘总是贪玩,爱穿着男装胡服跑出来瞎逛,那天被我逮到对弈了一局,结果败在我的手下,我才附身到她的身上,直到……”
“直到什么?”我正听到兴起,他却突然卖关子不说了。
“废话!”他瞪着眼睛朝我叫嚷,“还不是你赢了我,把我赶了出去,不然的话我现在还在豪门之中享尽清福呢……”
我见他念及往事,情绪激动,急忙探头问那个小鬼。
“他可是又找到了什么好的附身对象啦?所以才要我帮忙?”
“呵呵,当然!”那个小孩阴笑了一下,“只是现在他们学聪明了,居然提出要三对三的下棋,估计是想不到长安城里能凑齐三个绝顶高手!”
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苗头有些不对!急忙一把拽住他的青色衣袖。
“难道?他们不光是贵族?棋艺也高超得很?”
“是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下,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是松石棋社的棋手,你说呢?”
“我下!”听到这里,我立刻一摔杯子就站了起来,胸中似乎涌出了万丈豪情。
而那两个妖怪则在此刻,相互微笑着对视了一眼,似乎讨到了什么便宜。
我方才发觉,一向嗜财如命的自己,竟一时冲动,没有要求和对方赌棋!
果然是大意失荆州!
就算赢了这盘棋,我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但是还没有等我有机会提出要求,在一个漆黑寒冷的雪夜,就有三个身着裘皮华服的富家公子造访了我的茅屋。
随行的还有他们的几个仆人,捧着三套上好的棋具,显然看不起我所准备的粗陋棋盘。
屋子里暖炉生烟,窗外是飘扬的落雪,我们三个布衣百姓一字排开,坐在棋盘之前。
对面则是三个锦衣华服的五陵少年。
不到三尺的方寸之间,却仿佛是摆在我面前的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棋盘的两端,有着云泥之差,并且永远都无法沟通。

“不要紧!今天下雪了!”和我对弈的是一个穿着不那么花哨的年轻公子,似乎看透我的心事,居然看着窗外的随风飞舞落雪,缓缓的说,“白雪苍茫,会埋葬世间万物!”
“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奇的看着他,一脸迷茫。
“不论是脚印、砂石,还是冰冻的河流!”他说着拈起一枚白子,“啪”的一声落在了纹秤上,“甚至是天与地,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我随手拈起黑子,应了他一手。
真的吗?那些洁白的雪花,无情而冰冷,真的能够掩盖一切吗?在这个天地苍茫的飘雪之夜,在这场无声无息的厮杀中,不再有贵贱的分别。

棋盘之上,一切平等!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7

第三十七章 三对三

(在写这章之前,要先说明一下!我国最早有联棋记载的朝代是宋朝,而且是一场由国家举办的正规围棋比赛。但是民间就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联棋了,资料很多,无从考据。所以,俺想,这些思维古怪的家伙虽然生在唐朝,但是还有什么是他们想不出来的呢?而且又一个比一个落魄,就算联棋真的是由他们开的历史之先河,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写下传记的^_^!)

本以为这种联棋对弈,是个非常有趣的主意,我才跃跃欲试。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却一脚踏入了自己亲手挖掘的坟墓,无异于作茧自缚,无论怎么挣扎,就是无法脱身。
因为在木狐狸和竹童也跟着落下棋子的时候,我就暗觉不妙。
雪夜的寂静瞬间就被打破,耳中充斥的满是嘈杂的厮杀声。有鬼哭狼嚎,幽冥恐怖的丧歌,有大风萧萧,气吞山河的清鸣。
眼前时而出现一个飘忽不定,形如鬼魅的人,时而出现一副天地色变,风卷残云的浩瀚声势。

该死的!我暗骂了一句,尽量屏住呼吸,仔细倾听从自己面前的这副棋盘上传来的声音。
但是越想仔细的倾听,它们的声音就越细不可闻,甚至像是花间柳下,燕子的呢喃,蝴蝶的私语,无论如何屏息凝神,却只能听到一言半语。
周围已经被魑魅魍魉,狂风暴雨充斥。那清歌慢语般软糯的声音,就像秋风中无依的落叶一般,一下就被气势汹汹的潮水,冲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会这样?我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那个公子。
他鬓如刀削,五官硬朗,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佳人,排除了给我送银子的可能。
但他为何会下出这种毫无杀意的棋形?
就在我神色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敲了敲棋盘,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严子素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难道就只能下出这样拖泥带水,不干不脆的棋吗?”
“公子未尽全力……”
“那你更应痛下杀手!”他说着拈起一枚白子,轻敲在棋盘之上,“我输得起,可你呢?你根本就输不起吧?”
废话,你以为我不想把你杀得落花流水,七零八落吗?如果不是周围的干扰太大,白棋早就被我杀得七零八落了。

“只所以没有下狠手,不过是看你的棋艺如何而已,现在一看,也不过尔尔!”
我额上渐渐渗出冷汗!
确实如他所说,一旦我被人打败,就会令人们失去挑战的兴趣,进而丧失存在的价值。
现在的我,就像踏着围棋的墨线在崇山峻岭中走钢索一样,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掉到万丈深渊中,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身边不停的传来清脆的落子声,一声连着一声,像是稀疏而冰冷的雨滴,点点打在我的心房。
我紧张的看向竹童和木狐狸,他们正面色严肃,全神贯注的迎战自己的对手,汹涌澎湃的声音不停从那两张棋盘上奔涌而出,几乎要把我淹没在滔天的声浪中。

怎么办?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难道要等他们下完,干扰的声音褪却,我才能应手吗?
面前的棋盘空落落的一片,纵横交错的墨线上,只有寥寥几个棋子。
我捏着一枚黑子,反复把玩,手中已经汗意涔涔。
“不!我们不要等!继续下!”子玄的声音不受控制的从我的嗓子里窜出来。
“那不可能,根本听不到声音!”我急忙阻止他,却发现手突然无法动弹,身体已经被他控制。
接着他的手一翻,那枚犹豫不决的黑子像是精灵一样,轻巧的从手掌中滑到了食指和中指之间。
“啪”的一声脆响,仿佛眼前一花,已经稳稳的落在了纹秤之上。
这一枚棋子落下,棋盘上顿时声势大起,天地色变,滚起阵阵狼烟。
子玄居然弃子诱敌,用自杀的方式,激起了铺天盖地的声浪。
就像是散乱的队伍里,不知是谁起了个音,哼唱起一段雄壮的悲歌,紧接着,一个个声音受到感染,竞相加入其中。
如百川会海一般,使原本单薄微弱的歌声越来越声势磅礴,涓涓细流渐渐变成涛声滚滚,细不可闻渐渐变成振聋发聩。
如江河之水淳厚宽宏,如山谷回音振颤心房。
铿锵有力,蕴蓄刚强的歌声里,是奋不顾身的气概,与视死如归的豪情!
       
“当我们抓不住时机,就要学会创造时机!”子玄得意的笑了笑,精亮的眼睛盯着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刚刚那个人还一副得意满满的样子,现在已经惶恐失措,不得不全力应付。
手忙脚乱的展露高超的棋艺,一会儿是痛下杀手,一会儿是诱敌深入。
但是为时已晚,本来他的棋艺就不及子玄,现在又因为轻敌而失去先机,根本就无力回天。
我则呆呆的隐蔽在身体的深处,对外面的棋局漠不关心。
不停回想着刚才那个青年说的话,只要我一朝落败,风流便会雨打风吹去,宛如落花逐流水,不会有一丝停留。
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眼前开始慢慢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她妩媚婀娜,又英姿飒爽,正骑在五花马上,朝我扬眉浅笑。
那么近,又如此遥远。
就像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每个人都拼命的想要挽留,却又无可奈何。
比如时光,比如烟火,比如……红颜!

“唉呦!你终于扳回局势!”耳边响起一个调侃的声音,却是那个一直嬉皮笑脸的木狐狸,估计是战败了自己的对手,跑到我这边来观棋,“刚才看你下的那几手棋,还以为你要败走麦城,这次倒是不用担心了!”
而我在他这一打扰之下,瞬间恢复了神智。
眼前突然照进一丝昏黄的烛火,接着拈着圆润棋子的手,不受控制的落到了棋盘之上,发出“啪”的一声清亮的鸣音。
这枚棋子一落下,立刻有兵败如山的声音从棋盘上滚滚倾泻。哀嚎声,践踏声,人哭声,马嘶声,瞬间响成一团。
我急忙探头看了一眼棋盘,生怕方才稀里糊涂的一子落错了地方。却见白子已经被黑子死死围住,在小角处也势力尽失,根本没有回天之力。
这才安心的舒了口气!
还好有子玄,不然我心悸神摇,一定会败得一塌糊涂。

“三对三!全胜!”木狐狸站在我的身边,得意的抱着双臂。美丽的眼睛像是丛林中的野兽,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流露出贪婪的光芒。
“全胜就全胜,又能怎样?”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少年按捺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们要真是厉害,怎么不去找宋筹人下棋?他连天上的星星变化都能算尽,更何况这区区的棋子?”
“正是如此!”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大唐的第一国手是杨待诏,据说行棋如风,鲜有敌手,你们怎么不去找他啊?怕是你们这样的草芥之辈,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吧……”
“算了!”和我下棋的那个青年急忙出言制止,“输了就是输了,不要逞口舌之快,现在天色已晚,赶快回府要紧!”
那两个华服少年互相望了一眼,大概觉得他说得不错。
继续骂下去,只是如丧家之犬,面子全失,还不如尽早离开。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迅捷无声,一直等待的家奴一拥而上,几下就收拾好了棋局,风卷残云般簇拥着各自的主人离开了。

“多谢!”木狐狸见他们走了,朝我浅笑了一下,也跟着要走,“这次一下子赢了三个,我又能过几天锦衣华服的日子!”
说罢朝我一抱拳,推开大门,就翩然若蝶的跟上那一行远去的痕迹,走入风雪之中。
一袭刺目的红衣,像是跳动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地府中钻出的鬼魅,在雪花中飘忽着前行。只是厚厚的积雪上,却没有留下他任何的足迹。
“呵呵!”那个青衣的小童看了我一眼,微笑道,“我也要走了,看看木狐狸这次会附在谁身上!”
“怎么?无论他到哪里,你都必须跟随?”
“是啊!”他点了点头,“你知道木狐狸,指的是什么东西吧?”
“传说中是棋盘的别称……”
“不错!”他说着拉了拉自己青色的衣服,“我是竹子化成的精魂,竹子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你能想到吗?”
“难、难道是……”我满脸诧异的指着他,答案却已经在心中呼之欲出。
“对!是装棋子的棋盒!你可见过没有纹秤和棋盒的棋局?”
他说着双足一点,身子一晃,就像是穿柳的燕子一般敏捷,迅速的跟上了雪地中的那一抹嫣红,渐渐远去。

昏黄的灯火,在在午夜中像是华贵圆润的明珠,渐渐被寒冷的冰雪吞噬,越来越暗。
最后周围终于恢复了一片深沉的黑色,天地苍茫,落雪飘零,目之所及,银装素裹。
我呆呆的抱膝坐在门边,只觉得胸口一处已经变得冰冷冰冷。
似乎方才有几片调皮的雪花,飘着,飘着,就不小心落在了我的心中。
那么冷,那么冰。
像是雪天饮冷水,寒澈入骨,点滴在心!

什么雪落成白,什么一切平等,皆是谎言!
这世界几时平等过?既便这飘飘洒洒的飞雪,能够埋葬天地万物,遮蔽日月星辰,也无法掩盖。
那些隐藏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深深浅浅的沟壑!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8

第三十八章 野兽的牢笼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奇怪的妖精,或许经历了千年来的风吹雨打,看尽了数不清的征战厮杀,连没有生命的棋具,都被这一方引人入胜的雅戏吸引。
所以才化做人形,跑到这繁芜喧嚣的人世间,只为执着的追寻,那一场场酣畅淋漓,快意人生的对局。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只不过是几十天以后,年关还尚未到来。
就开始在长安城坊里间流传朝中丞相的公子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传闻。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是变坏还是变好了?”我一听到消息就急忙跟高屠打听,毕竟我也是算是始作俑者之一,难免心生愧意。
“听人家说,那个年轻人原本很勤勉上进。不知为什么,一夕之间就沉醉于棋盘上的厮杀,再也不过问功名之事,每天只想着找人对局,天天往棋社跑!”
“那就好!那就好!”我听了暗中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去恃强凌弱,横行霸道。
“师傅,你怎么啦?”高屠瞪着眼睛问我,“这有什么好啊?人家都说他是被木狐狸迷住了心智!”
“咳!”我被他一句话问得语塞,只好结结巴巴的拼命搪塞,“功名利禄若长久,汉水应向西北流。这、这位公子能够想通此节,也未尝不、不是一件好事!”
“是吗?”高屠看了我一眼,笨拙的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摆来摆去,“师傅我怎么觉得你又在骗我?”
“跟你说过多少次啦!”我眼睛一瞥,急忙借机发挥师傅的威严,“只能用食指和中指执棋!你这样用上四个手指的下法,不但丢人,还会让人怀疑你偷棋!”
高屠愤恨的看了我一眼,伸出蒲扇大手,用两根萝卜般粗壮的手指,噼里啪啦的在棋盒里搅来搅去,急得满头是汗,却拿不出一枚棋子。
直看得我瞠目结舌,啧啧称奇。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从未想过人手能笨到这种地步。
看来高屠前半生与猪为伍,不但把杀猪哲学奉为人生真谛,甚至连五指都有向猪蹄靠拢的苗头。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实乃箴言也!

我们师徒俩就在这个暖洋高照的冬日午后,在青松落雪交相辉映,冰凌翠竹摇曳生姿的如画景致下。临窗而坐,面对一方棕色棋盘,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弈!不!对骂起来。
当高屠不知第几十次把棋子扔到地上的时候,突然从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响亮的叫门声,总算令我们的口水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去!开门看看,估计又是来请求对局的人!”
高屠一听,小眼睛里一下精光四射,手脚麻利的跑去开门,一扫方才的困窘不堪。
我看他精神百倍,眼冒绿光的模样,突然发觉,原来令素不相识的我们惺惺相惜,结伴天涯的。
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手谈坐隐,而是对金钱的惊人执着!

但是今天很奇怪,高屠几乎是一转眼间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师傅!是个小家僮,只送来了这封信!”
我兴奋的一把就夺过信封,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心中上下打鼓,莫非近日我名气大振,已经开始有达官贵人邀请我去上门对弈啦!
但是当我抖开那张信纸,扫了两眼之后,就立刻目瞪口呆。
居然是一张荐函,推荐我去松石棋社下棋,而且落款是一个我完全没有印象的名字:季兰。
季兰?季兰?
我懵懵懂懂拿着信笺,只觉得一头雾水,眼前开始慢慢绽放出一朵娇美雪白的兰花,美人秀发如云,朱唇一点,春色无边。
难道这又是一个为我的过人才华倾倒的佳人吗?
我想到这里,手捧着信封,心潮澎湃。我严子素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让这么多的佳人对我青眼有加,提携帮助。
真是无以为报!

“师傅,师傅!你怎么啦?”高屠见我魂飞天外,面带春色,急忙拉了我两把。
我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别人,急忙敛起笑容,故作严肃状。
“事关重大,你去运河边把你那个养松鼠的刀兄叫过来!”
“天都快黑啦,去运河边来回就要一个时辰!”高屠望着外面昏黄的天色,显是不愿去。
最后我不得不掏出几个大钱,让他出门雇一辆马车,又连威逼带利诱,费了不知多少口水,才终于令这位徒弟老爷暂移尊驾,替我请人去了。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8

然后我就迷迷糊糊中,一个人在暖炉生烟,夕照流光的房间里,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间许久未见的师傅又出现了。
他依旧仙风道骨,神色清矍,像很久以前一样,端坐在我的对面,拈起黑白双子,一边思索,一边轻落在棋盘上,下着一个人寂寞的棋局。
“师傅!”我一见到他,立刻心花怒放,只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他说。
“子素啊!”师傅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关心棋盘上的征战厮杀,“你要小心,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匹野兽,千万不要把它放出来。因为它应该是最难对付的,必须留待最后。如果乱了这步棋,就会满盘皆输!”
“什么意思?”我听了一头雾水,“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什么又叫野兽,为何要留待最后?”
“你根本就没有发现吗?”师傅突然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最近子玄出来的时间已经少了很多,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它的存在!”
“它、它是指什么野兽吗?它在哪里?”我结结巴巴的问,最近好戏连台,以致与我疏忽了和子玄的沟通,难道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浮出水面?
“它……”师傅一抬头,伸手指着我的背后,“就藏在那里!当你被逼得走投无路,它就会令你疯狂,撕裂仇人的身体!”
我急忙回头看去,背后却空无一物。
但是与此同时,却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好像是个长满了长毛,被火烧得浑身焦黑的东西,非人非鬼,深深的隐藏在我心房的角落。

我被这可怕的魔物吓了一跳,还想集中精力去看,却突然觉得有人在拼命摇我的肩膀,“师傅,师傅,你快点起来啊!我们回来了!”
我急忙一个激灵爬起来,只觉得半边胳膊都被压得酸麻,或许刚才会做噩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唉呦,几天不见,你可倒是越来越会享福啦!”离刀一张瘦脸长得越来越离谱,已经逐渐向拉车的牲口靠近。
“是啊,有事相求,望指点迷津!”我说着就要翻出那张信笺。
高屠却一把棋盘从桌子上挪开,利落的放了两壶黄酒,和几只酱猪蹄上去。
“那个什么石头棋社的事等一下再说!”他手脚麻利,眨眼间就斟满了酒杯,“我们三个许久未见,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先喝个痛快再说!”
我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越来越行色张狂,最近都要爬到我的头上去了,已经完全忘记了做徒弟的本分。

但是这世上的大多事情,还须靠武力解决,谁的拳头最大,真知就站在谁的那边。
在这一节上,我确实是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9

第三十九章 松石棋社

新月如钩,雪映清辉,空气中透着清冷的寒意。
而茅屋中一帘绿窗之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隔断天上人间。

结果我们一直喝到月上中天,酒过三巡,我才有机会掏出那张信笺来。
离刀费力的睁着朦胧的醉眼,只好奇的扫了一眼,就“扑”的一声,差点把一口酒喷到上面。
“松、松石棋社!!!”他慌慌张张的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纸,满脸诧异,似乎竭尽全力在寻找二者间存在的联系。
“怎么?那个棋社有什么古怪吗?”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探头问他。
“不、不、不!”他听了连连摆手,“棋社一点都不古怪,只是有人会推荐你才是真的古怪?”
“啊?此话怎讲?”虽然知道他一向爱卖关子,但是这次是卖的最惊惶失措的一回。
“咳!”离刀清了清喉咙,“长安的棋社有不下百家,就像喜欢下棋的人,也以几十万计,但是却人人不同。棋社也是如此……”
“这和人又有啥关系啊?快点说啊。”高屠也听得心急火燎,高声催促。
“你怎么这么急性子啊?还下什么围棋!”离刀骂了高屠两句,又继续说,“就像人分三六九等一样,棋社也是如此,那些家境良好的棋士自然不屑与布衣百姓对弈……”
他说到此处,我隐约有点明白这个棋社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那个松石棋社……”离刀说到这里,就开始瞪着眼睛看我,像是在看一个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就是长安级别最高的棋社,里面的所有人全都是贵族子弟,甚至连平民士大夫就不能入内!严子素,你到底是从哪里搞到这么一张荐函?”
果然如此!我听了立刻两眼发蒙。
耳边只不停的回响着什么“长安”、“级别最高”、“贵族”这几个对我来说,几乎比死亡更加遥远的字眼。

“怎么办?去不去?”因为内心焦虑不安,子玄的声音从我的口中窜了出来。
“不、不知道!”我结结巴巴的说,“那种地方,能让我这样的人进去吗?”

“喂!问你话呢!”朦胧中突然有人用力拽了我一把,我使劲集中了一下精神,眼前的景色终于再次清晰起来。
“啊?”我神智不清的挠了挠脑袋,“好像是一个叫季兰的人推荐的,但是非常奇怪,我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你怎么总是恍恍惚惚的?”离刀瞥了我一眼,“估计就算见过这个人你也记不住!但是这个人肯定是一个大官,不然的话就算写荐信也不会有人买帐!”
“那我要怎么办?”我手足无措的望着他,拼命想要在那张刀疤马脸上找到答案。
“去看看!”离刀说完,醉眼朦胧的又开始逗他的松鼠,“如果真的没有你认识的人,搞不好就会是个陷阱!”
“陷阱?”我纳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面目清秀,我几乎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一穷二白,又疯疯癫癫。
“你不知道吗?”离刀眼色阴寒的看了看外面的落雪,“进了棋社的人,就不能再在民间下棋了,更加不能赌棋!”
他这话一说完,我和高屠都一言不发,心寒如冰。
屋子里只余下灯花爆裂的“噼啪”声,还有那只金黄色的松鼠嗑开坚硬松果的“咔咔”声。
那么静,那么冷,就像在前方等待我的道路,
霖雨泥途!

当天晚上,夜色深沉,白雪凄霜。
我却披着一件棉袍,斜倚在床头,一夜无眠。
“怎么办?你要不要去呢?”蓝裳在这样一个清幽雅致的雪夜,居然难得的没有曲兴大发,弹她那尽日奏悲歌的古琴,真是老天爷开眼。
“我也不知道!”子玄冷静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是子素的事情,他要何去何从,还须他自己决定!”
“真的会是一个陷阱吗?”我好奇的和子玄商量,“但是谁会在意我这样一个市井小民呢?”
“大概……”子玄摸了摸下巴,缓缓的说,“你曾经得罪了什么人,那个人虽然很憎恨你,但是却不直接进行报复,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毁了你!”
“确实!”我叹了口气,“只要进了棋社,我就会失去谋生的手段,然后就不得不继续赌棋,而当被棋社赶出来,我就会身败名裂,在长安无从立足了!”
“但是,对一个下棋的人来说,没有比做一名棋手更加荣耀的事情了!”蓝裳在一边插嘴,“所以你们已经很幸运了,如果不幸当了歌妓,就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棋手吗?如果成为棋手,就有资格参加朝廷举行的种类繁多的棋艺竞赛了。
而且一旦拔得头筹,即可扬名立万,身价倍增,前途不可限量。
我想到这里,紧紧的攥起了拳头,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我去!管他前面有什么等着我,奉陪到底!”

“哎呀,你这是怎么啦?你应该是严子素吧?”蓝裳被我下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溜圆,“刚才还那么犹豫不绝,现在怎么就斩钉截铁啦?”
我看了她一眼,刚刚想张口对她说,身为男儿就该有这样的气魄,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但是子玄比我的速度更快,飞快的说了一句。
“还能为什么?他一想到钱,就把生命置之脑后!子素一向这样舍命不舍财!”
真是一语中的!不愧是最了解我的子玄,连一个字都没有浪费!
于是我只好在蓝裳鄙视的目光下,涨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而蓝裳大概觉得我不值得同情,就顽疾发做,在黎明淡淡的曦光中,伸出素手,缓缓的拨弄琴弦。
七弦之下,古韵流音,却是一首战歌。
剑头利如芒,恒持照银光。
铁骑追骁勇,金羁讨黠羌。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我听到兴起之处,忍不住跟着哼出声来,却听琴音嘎然而止,刚想叫蓝裳继续弹下去,只见陋室内已经挥挥洒洒的铺满了金色的晨光。
而窗边仅有一具破烂的七弦古琴,哪里还有什么少女的身影?
       
       
作者: 可爱多的粉丝

2008-2-18 12:14   回复此发言
       
113         回复:【粉丝作品】《纵横天下》
       
“师傅!师傅你起来了吗?”我还在对着窗户发呆,就听见高屠用天赋秉异的大嗓门叫我。
“我这就来!”我急忙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仪容,穿上鞋就要出去。只觉得心下悲哀,确实,与蓝裳比起来,我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她生前是饿死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只为了对琴艺死不弃的执念,才化做一缕幽魂,却连一丝阳光都承受不住。
“师傅!你快一点,今天我们就要去那个石头棋社了!”门外又传来一声巨响,隐隐竟有金石之音。
我好不容易伤春悲秋一下,就被高屠嘹亮的嗓门硬生生的打断,无奈之下,只好手脚麻利的走了出去,生怕他继续喊个没完。

当天午时,我们在运河边找到了离刀,三个人一起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太极宫旁边的那几座高大府邸的方向走去。
“那个啥石头棋社,真是托大,居然建在这种地方!”因为临近新年,那些华宅豪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就连门口的石狮子上,都挂满红色的绸带。
“是松石棋社!不是什么石头棋社!”离刀急忙纠正他。
而我眼前的风景则越来越模糊,渐渐化成了一道白,一道灰,还有一点刺眼的红交织在一起的混乱景象。
我知道这是意志不坚定,子玄就要出来的前兆。
车轮辘辘,颠簸不停,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也不知这一路到底是走到了哪里!
“到了!”离刀突然说了一句,伸手一把拉开了马车的车帘。
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大的宅院,有着朱漆的大门和金色的拉环,一看就是贵不可当。

“这、这就是松石棋社吗?”我从马车上下来,不由腿脚发软,仰头望着那华丽的大门,只觉得自己渺小无比。
“我们去那边,被人发现很不好!”离刀急忙拽着两眼发直,心虚胆颤的我们师徒二人,往一处高墙后走去。
接下来有几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而至,陆续有几个的年轻公子,还有中年老爷从马车上走下来,跺着方步走到了门内。
有托大一点的居然还用人肉做脚垫,踩着仆人的后背上下车,真是让人恨的牙痒痒。
但是最多的还是那些身着胡服,头戴华丽发冠的五陵子弟,大都骑马呼啸而至,举止张狂,完全没有一个棋手的模样。

“怎么样?有没有认识的人?”离刀在后面问我,已经极不耐烦。
“没有!”负责辨认人的是子玄,因为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虽然我们共存于一个身体内,但是他明显比我的记性好的多。
“那我们就回去吧,师傅!”高屠在雪地里冻得拼命的跺脚,“这次你可以放心去了吧?”

哪知他话音刚落,就从朱漆大门中闪出一个青衣的年轻人,脚步飞快的走入冬日灰蒙蒙的暮霭之中。
是他?难道他就是那个季兰?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0:49

第四十章 棋谱中的隐语

我的意识瞬间恢复清明,急忙几步从隐身的地方窜出来,一把就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被我吓了一跳,回头一见是我,脸上泛出和蔼的笑容,颔首道,“好久不见了,严子素!别来无恙?”
正是那个曾在崔尚书府前和我有一局之缘的门客。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上次冒昧,没有机会知道先生的名讳!”不知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几乎已经猜到了那个隐身在暗处的季兰的真身。
十有八九是红萝见我落魄不堪,找个机会助我进入这个长安第一的棋社,以达成心愿。
“在下方寸生!人生而静,感物而动!生于方寸,死于方寸!”他说着朝我抱拳一笑,“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离开了围棋,我就会觉得虽生而无趣,宛如行尸走肉,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
“方、方先生!”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红萝,就会口舌打结,笨拙无比,“不知来到棋社干什么,是崔小姐也在这里对弈吗?”
“不是!”方寸生依旧面带微笑的回答我,“我今天是替小姐拿棋谱的!”
“那、那能不能请先生替我给她传个话,说、说我有事想见她一面……”我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脸也烧得难受。
“这、恕在下爱莫能助!”他听到这里挠了挠头,结结巴巴的拒绝了我。
其实这本在我的预料之中,稍微有点心思的人都不会提出这样直接的要求。
闺中少女,怎能随便抛头露面?大概只有我这种蠢到家的笨蛋,才能干出如此丢人的丑事。
“那、那就、不麻烦先生了!”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刚转身要走,却听他继续说道。
“我只负责给小姐传递棋谱,偶尔教她下棋,你要不要给小姐带一张棋谱?”
棋谱?纵横交错的墨线?对弈的地点?黑白双方?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有了主意,只觉得心花怒放,甚至在这寒冷的冬季都听到了婉转动人的鸟语莺啼。
“那就有劳先生,替我给小姐带一张棋谱!”我急忙从他手中抢过一张空白的棋谱,拿出怀里的笔筒,掏出一截木炭,蹲在地上勾勾画画。

红萝,红萝!希望你能看懂我的心意!
我全神贯注的在纸上画着对弈的黑白双子,仿佛不是在画一张简单的棋谱,而是在勾勒我那满是泥泞的前途,渺小得可怜的幸福,以及,梦中少女的动人风姿。
深冬的冷风也无法令我的炭笔有半分迟缓,刺骨的严寒也不能令我的心思有一丝倦怠。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画完整张棋谱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半黑。
身边寒风刺骨,霜雪侵人,甚至连我的手脚都被冻得没有知觉。
但是不知为什么,既便肉体痛苦若此,心中却始终有那么一处,洋洋洒洒的充斥着春日的暖洋。

“画、画完了!”我哆哆嗦嗦的把棋谱卷起来,交给那个方寸生,“有劳先生了,这是子素前两日在运河边和一个路人的对局!”
悲风萧瑟,卷起地上的落雪,纷纷扬扬的洒在我们周围。
方寸生已经冻得脸色发青,但还是展开棋谱扫了一眼,“很好,黑白双方的对弈别出心裁,小姐一定会喜欢!”
“那就好!她能喜欢就最好!”我搓搓冻僵的双手,跺了跺脚,往高屠和离刀隐身的高墙处走去。
“喂!严子素!”刚刚走到一半,他就在背后喊我的名字。
我诧异的回头望着他,只见他站在寒天冻地中,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奉劝你一句,对于一些无望的东西,还是不要寄托太大的希望……”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飘渺虚无,乘着落雪,挟着北风,刚刚一出口,就转眼被冷风打散,传到我耳边的,仅有支离破碎的一言半语。
我朝他苦笑了一下,裹紧了衣服,转身往高墙的方向走去。
还能有什么希望呢?
我突然很想哭,却觉得这没完没了的冷风吹得我双目干涩,最终只呼出一团惨白的雾气。
只有一片片飞扬的细雪,无依的在我的眼前,随着冷风,不停的旋转飞舞。
一如尘世间那些微薄的缠绵与哀愁,
转瞬即逝。

自从那天从松石棋社回来,我就一直打不起精神,郁郁寡欢,但是却一扫过去的好吃懒做的毛病,每天都往运河边跑,到处去找人赌棋。
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没有一个会下棋的人敢跑到长安那条壮观雄美的大运河边对弈了。
柳树之下,原本一局局热热闹闹,人头攒动的棋局,现在就像被烧光的草地一样,寸草不生,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偶尔有几个兴致好的,正技痒难耐的征战厮杀,远远看到我的影子,就抱着棋谱和棋具,转眼一哄而散,还不时从怀里掉下几枚棋子,比逃命还投入。
于是我只好又转战到街巷间的棋社里,找那些稍有身份的对手一较高下。
结果又是几天过去,那些棋社的人远远的一看到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就急忙拉上门板,摘掉灯笼,关门大吉。
“无常啊,白无常来了,快关门啊……”
那天我刚刚走到一个小巷口,就看到一个被派出来望风的小厮神色慌张的看了我一眼,拔脚就手舞足蹈连跳带叫的跑去报信。
紧接着巷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关门声,甚至连卖棋局的商铺都跟着锁门的锁门,关窗的关窗,好不壮观。
“唉呦,至于吗?不就是赢了你们几个钱而已!”我暗骂了一句,“小气!”
就又调头去找新的肥羊,以小试我闪亮的屠刀。

“师傅啊,你今天又要出门啦!”那天我刚刚要走,就被高屠一把拉住。
我回头看了一眼,高屠正含悲带愤的看着我,一脸的悲天悯人。
“你怎么啦?”我一边出门一边回头看他,那脸色活象是要给谁出大殡一样,“为师的我要去下棋,又不是去屠城?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其、其实,也差、差不多……”高屠搓着手,扭扭捏捏的说,“俺、俺知道,师傅你要去那个啥石头棋社,所以才拼命攒钱,但是也不用攒这么多啊……”
我瞪了他一眼,依旧踏着落雪出了大门。
还有三天!如果红萝真的能够看懂棋谱上的暗语。
那么三天之后,就是我们的会面之时!

会不会来?会不会来?
三天之后,红日当空,我坐在运河的垂柳下,面对着一张空落落的棋盘,满脸焦急的打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各种各样的人在我面前走过,有脸色碳黑的,有长着猫一样的绿色眼睛的,还有的奇装异服,像是裹着自家的被子出门的。
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抽空跑来下棋的人,他们只看了我一眼,就无一例外,全都脸色发绿,哆哆嗦嗦的走了,没有一个敢坐到我的对面。
哪想这一坐就是一天,我从正午一直等到太阳西斜,云霞流光,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难道?她真的没有看懂吗?我的一番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1:30

我只觉得心灰意冷,托腮坐在棋盘前,无聊的把玩着黑白双子,他们在我的手心里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就像春日里活泼的小鸟。
棋子一跳一跳,在我的眼前跳跃着飞舞。
一会儿是白子被我扔上去,一会儿又是黑子尖叫着落下来。
就在我百无聊赖,玩得兴起的时候,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就抓走了一个刚刚被我抛上去的白子。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严子素,几天不见,你越来越长本事啦!”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另一枚黑子也没有接住,“啪”的一声砸到了棋盘上,滴溜溜的在上面转个不停。
接着那个人弯腰就坐在我的对面,一把按住了那枚旋转的黑子,“咱们下一局棋吧!”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绽开了无比的春色,姹紫嫣红,分外好看,甚至目光都不知落在哪里。
“喂!我对你说话呢!”
“是、是、是!”我急忙慌慌张张的拿走那枚黑子,“我执黑让先,请小姐执白先行……”
“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办法呢?”红萝一边下棋,一边托腮望着我,对我展颜一笑,刻骨铭心。
“棋谱吗?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我在上面添了一枚白子,是没有意义的错棋!”
“是啊,我当时就在想,严子素画的棋谱,怎么会有如此明显的败笔?”她扬眉浅笑,落下一枚白子,“再一看对弈的地点,我就突然明白了……”
“是,那枚棋子所在位置的墨线,纵列是日期,横列是时间。而见面的地点,就是对弈的地方,我直接标注上去了!”
“你就不怕我驽钝,看不出来吗?”红萝听我说到这样,更加开心的笑了,虽然她穿着男人的衣服,但是却显得分外灵动秀丽。

“当然不会!”我胸有成竹的落下一枚黑子,“小姐都会不着痕迹给我写松石棋社的荐函,怎么会看不出我的雕虫小技?季兰,就是你吧?”
“季兰?”她听到这里,握着白子的手顿时僵直在半空,瞪着一双妙目看着我,满脸的惊诧,“季兰又是谁?我根本没有为你写过什么荐函啊?”

我的心顿时一沉,那荐函上的黑色墨迹,渐渐在眼前眩晕化开,变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漆黑潭水,波澜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冰冷的,不为人知的阴谋。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1:30

第四十一章 季兰的影子

“子素?严子素?你怎么了?”红萝见我两眼发直,脸色苍白,急忙用棋子敲着棋盘,不住声的呼唤我。
“没、没有什么!”我对她苦笑了一下,“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推荐我去松石棋社,我现在还下不定决心而已!”
正是那天认为季兰就是红萝,所以才坚定了我要进棋社的信心,可是仿佛只是一转眼,眼前的晴空万里,又变成一片愁云惨雾。
在棋社里等着我的那个季兰,到底会是谁呢?
“子素,你想听我说一句话吗?”红萝看出我的犹豫,盯盯的看着我,眉目如黛,目光似水,透出浓浓的关切之意。
我的心中登时一暖,颔首道,“小姐请说。”
“宁作一日狮子,莫作一世兔子!机会稍纵即逝,要好好把握,有时既便会碰得头破血流,也值得我们去尝试!”
我望着她毫无调笑,严肃认真的脸,突然觉得心中涌起无尽的勇气,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也会试试,看能不能进去那个松石棋社,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还是不要了!”我伸手入怀,掏出了几锭黄澄澄的金子,放到棋盘上,推到她的面前,“小姐,这是昔日你借给子素的银钱,子素进了棋社,就不能继续在民间赌棋了,这是我近日来竭力筹集的,希望你能够收下!”
红萝听了,脸色顿时一僵,“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们不一样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起码不要那么伤心难过,“你是士族家的千金,而我只是路边的蚁民,我们,永远都无法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红萝激动的说,眼睛泛起朦胧的潮意,“我被那个妖怪附身的时候,每天都浑浑噩噩,看一切东西都是模模糊糊,云雾缭绕,这样痛苦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回复神智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的白衣!那么白,那么干净!既便淋漓的秋雨,都没有办法让它染上半点尘埃,你就像一枚永远不沾片尘的白色棋子,温润如玉,坐在红叶青松中,盯盯的看着我……”
“不!不要说了!”我听到这里,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大喊一声,抱着头就跌跌撞撞的拨开人群,沿着宽阔的朱雀大街,发疯一样的往前跑去。
心中是那样的难过,像是有凶猛野兽,用尖利的爪子残忍抓着它,如此痛苦,鲜血淋漓。
萧瑟的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迷乱的道路像是棋盘上纵横交错的墨线,飘摇不定。
我哪里洁白干净?我又怎会不沾片尘?真是天下最有趣的笑话!
我、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的身体内,有两个,甚至更多的人存在!
这样的我,自己都不知何时会烟消云散,又怎么能够与别的人,携手终老?

后来我都不知是怎么回到的家,只觉得浑浑噩噩,心如刀割,等再有意识的时候,却看到高屠一脸关切的望着我,正在往茅屋的火盆里添柴。
“师傅,你怎么啦?俺见天色已晚,就跑到运河边去找你,结果费了好大劲才在西市那边找到你,你居然在傻乎乎的看着小贩在扎纸人,可吓死俺啦!”
我坐在榻上,拼命的回想当时的状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火盆中跳跃的红光,一晃一晃的晃花了我的眼,不停的从里面闪出各种各样的人脸,有师傅的,有子玄的,有木狐狸的,还有,红萝的……。
我呆呆的望着那簇跳跃的火焰,诡异,灼热,虽然光华逼人,但是很快就燃烧殆尽,仅余一堆黑色的焦炭。
“睡吧,高屠!”我对高屠缓缓的说,“明天,我就去松石棋社,不管里面是荆棘密布,还是坦荡通途,我都要去试一试!”
“师傅,你不要怕,还有俺呢!”高屠回头朝我笑了一下,“要是谁敢欺负你,俺就给他两拳,让他见识见识俺的厉害!管他是什么贵族,一样打得他落花流水!”
我望着高屠满是横肉的丑脸,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不是一无所有。

第二天,我就踏着轻雪,拿着荐函,往松石棋社的方向走去。
高屠并没有跟来,因为我骗他要去河边下棋,并没有说明真正的目的。
雪路又冷又滑,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忍不住要狼狈的摔跤。既便如此,我也要走下去,以后的道路,就是我严子素一个人的了!

“你就是严子素吗?”当我敲开那扇华丽的大门,迎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锦衣缎袍,穿着分外华贵,他扫了一眼荐函上的落款,朝我点了点头,“进来吧,虽然没有显赫家世,但是棋赛将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棋赛?我猛然想起,最近坊里间是在流传关于朝廷要举办棋赛的消息。
据说得胜的人,不但能赢到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甚至还能和长安棋艺最高的人——代表棋手最高荣誉的棋待诏对弈。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破例让我加入这个全是贵族的棋社吗?

院子里假山林立,青松白雪,相互辉映,景致宜然。
我一边跟着那个老先生走,一边不停的安慰自己,但是不知为什么,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景一亭,似乎都透着一种阴谋的味道。
迷雾重重,道路曲折,让我无法探询,在这庭院深深大宅的深处,到底埋藏着什么样的诡谲心机。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1:31

“就是这里!”那个人带我走到一个布置宽敞华丽的大厅里,一推开门,立刻从里面浮出几缕淡淡的香气。
“棋手都在这间屋子里下棋吗?”我好奇的问道。
“是的!”他笑呵呵的回答我,“你可以随便找对手去对弈,也可以挑战这里棋艺最高的棋手,如果下出妙手,立刻会有人把棋谱记下来,给众人传阅!”
我呆呆的走了进去,只见布置得舒适豪华的大厅里,放了几个零零散散的棋盘,正有十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拿着折扇,喝着上好的茗茶,在剑拔弩张的对弈。
棋子的厮杀声,轻吟声,宛如潺潺的流水,随着袅袅升起的香浓烟气,在屋子里扩散蔓延。

我走到一张空着的棋盘前坐下,立刻有穿着考究的侍女,为我斟上了煮好的茶水,捧上了熏香的香炉。
“呦,新来了一个……”一个目光迷蒙的纨绔子弟,晃晃悠悠的走到我的面前,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棋盘前,“正巧没有人肯跟我下棋,我们来下一盘!”
他的眼睛迷离朦胧,表情夸张,像是服食了寒食散一类的东西。
整个人虽然活着,却浑身散发着臭气熏天的死气。
“好!”我忍住厌恶,把白子的棋盒推给他,“在下执黑后行,请公子指教!”
“让先?算你这个小子懂规矩!”他说着就伸出肥腻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座子在纹秤之上。
那枚白子一落下,立刻就有轻巧灵动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
因为是第一盘棋,我并不想过分争胜,显露锋芒,尽量缓和黑子的攻势,不停的兜兜转转,故布疑阵,甚至好几次都让这个胖子以为自己有机会能够获胜!
他一会两眼冒光,一会儿失魂落魄,一会儿又像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一会儿又发现被对方逼进了死路。
一张胖脸上像是开了戏院,兴奋,懊恼,期待,绝望,各色表情轮流一一上演,煞是好看。
直看得我忍笑忍得几乎要抽筋,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才痛下杀手,让他的白子再也没有表演的余地。

“哎呀,我输了……”他颓然的挠了挠头,“中间明明有几个机会能够获胜的,但是都没有把握住!”
等我放下棋子,声音嘎然而止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居然围了一圈的人,正有一个小童,捧着笔和纸,仔细的描绘刚刚的棋局。
而十几双怀着各色心情的眼睛,不停的在我身上流连。
虽然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但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却让我浑身不舒服,那些目光有的诧异,有的带着调笑,更多的,则是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只是下了一局棋而已,为什么这些人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急忙收拾了一下棋局,就拔脚逃到了大厅之外。
哪知我一跑出房门,就发现面前是一个优雅别致的庭院。
在一片清朗的日光下,有几张绢纸,正轻盈的挂在庭院树丛中,随风飘摇,分外的好看。
我急忙快步走过去,绢纸上画的是黑白罗列的对局,仔细的标注了对弈双方,和黑白的妙手,让即使刚入门的人看了也能一目了然。
我的抑郁心情一扫而空,立刻绕有兴致的研究起来。
这些对局精彩无比,有的起死回生,有的在不可能之处扭转乾坤,还有的暗藏后手,不到最后一刻,根本无法预料谁胜谁负。
其间子玄拼命也想出来观战,却被我努力的压制下去。
哪知就在我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却心中一惊,只觉得上面的对弈熟悉无比,黑棋本已败势如山,却突然在一着之后,占尽先机,把棋形稳健的白子杀得落花流水,并且随机应变,难于捉摸,非常像我的棋风。
我刚刚看了一半,只觉得冷汗涔涔,急忙看向标注,执黑的一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下出这样的棋?
却见黑子下面,被人用小篆工整的写了两个字:季兰。
我一见到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心脏漏跳了半拍,终于出现了!虽然没有看到本人,但是观棋如观人,他的影子,已经渐渐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哪知我正在一步步研究黑棋的下法,锁眉凝思的时候,眼前突然滑过了一片青绿的衣角。
那青色不同于绸缎的光泽,倒像是夏日里碧绿的竹叶,流畅而灵动,转瞬间就隐没在庭院的垒垒假山间。

怎么?难道他也来到了这里?难道季兰,就是他们使用的化名吗?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1:32

第四十二章 高屠的三板斧

“喂,你等一下!”我急忙快步追上去,那抹青绿却突乎而逝。像是秋天离枝的落叶,只几个飘摇起落,就消失在假山的掩映之下。
只余下我一个人,满头雾水的站在庭院之中,身后是飘飘荡荡的绢纸,和迷雾重重的一局局惘局。
那个背影会是竹童吗?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会不理我?
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太过怪异,似乎一踏进这个棋社的朱红大门,就换了天上人间,平日把酒言欢的朋友,竟变做互不相识的路人。

但是接下的几天却异常平静,每天一大早,我就赶到松石棋社,和棋社里的人对弈。
他们大多家世显赫,姿态倨傲,与那个客栈的老板娘一般无异,从来只用鼻孔看人。但是时间一久,却又都忍不住摩拳擦掌,技痒难耐,以期和我对弈一局。
我在棋社里渐渐混得如鱼得水,消遥自在,倒把一开始的顾虑抛到了脑后。
只是因为往往要面对众人,我不得不拼命压制子玄的出现,而他也变得越来越暴躁,身影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有时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他还会在我的脑际大声咆哮。
“子素,子素!你不能这样!你是我们,这个身体里不光只有你自己而已!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就会有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但是我根本无心理会他的警告,因为我此时正面对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师傅……”高屠瞪着他的小眼睛,正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了!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我听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家中再无隔宿之粮,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因为棋社禁止赌棋,我只好拉起高屠的大手,泪眼朦胧的抚摸之,怜爱之,“乖徒儿,师傅不能再去赌博啦,要不,你去西市开个肉铺,继续干你杀猪卖肉的老本行……”
可是还没等我说完,高屠就一把甩开我的手,气鼓鼓的说。
“俺不干,俺拜你为师,就是不想再去杀猪卖肉,俺要当个棋手,自然也要去靠下棋赚钱!”
我听了立刻欲哭无泪,身为屠夫,不去剖骨卖猪,却惦记着在黑白子上叱咤风云,一鸣惊人,无异于跑到秃子老爷的头上去寻觅虱子的芳踪,这不是缘木求鱼是啥?
“那、那俺看看能不能找刀兄借点应急?”高屠见我面如死灰,两眼发直,急忙抓耳挠腮的想办法。
“不,那个守财奴连一毛都不会拔给你!”我咬牙切齿的回答他。
那个离刀的财迷程度比我们师徒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按他的说法就是,每月开销巨大,入不敷出,光他那把做摆设的长刀,就要消耗一笔数额可观的磨刀费。
“那我们要怎么办,坐以待毙吗?”高屠见我东也不行,西也不行,忍无可忍,立刻露出屠夫本色,瞪着眼睛朝我吼曰。
哪知他这么一吼,倒把我吼出一丝灵光。
在清朗的月色下,高屠宛如神话中的夜叉在世,目呲俱裂,脸上横肉绞结,还随着面部的表情一跳一跳,透着一股无法用言辞描述的狠劲,让人看着舌慌腿颤,胆战心惊。

“有了!”我急忙一拍大腿,拉着高屠就坐在棋盘之前,循循善诱之,“乖徒儿,你知不知道围棋下的是啥啊?”
“天老爷,这个俺怎么会不知道,下的不就是棋子吗?谁吃的子多谁就赢啦!”
“非也!非也!”我连连摇头,故弄玄虚,“其实围棋真正下的是气势!对弈的双方,只需一方气势稍逊,心神动摇,就会一败涂地。”
“哦!那这又跟俺有什么关系?”
“关系简直大得很!你是天赋秉异啊!”我说着手把手的教他,“落子的时候,声势一定要惊人,要拿着棋子大吼一声,再使劲把棋子拍到棋盘上!”
高屠在不涉及脑筋的情况下,总是表现良好,立刻有样学样,拿起一枚黑子,使出全身力气拍到棋盘上。
“当!”的一声过后,立刻把我吓了一跳。
“这样就行啦?”高屠落下棋子,继续纳闷的看着我。
“不、不!”我跟着拈起一枚棋子,“在对方思索如何应对的时候,你就瞪大眼睛,拼命的盯着他,让他心虚不已,就等于赢了一半!”
高屠急忙依照吩咐,使劲瞪圆了他的一双小眼,因为太过用力,血丝密布,确实十分骇人。
连见惯他一张丑脸的我,都在他那凶神恶煞的目光下,像是遇到了蛇的青蛙一样,瑟瑟发抖。
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高屠有如此巨大的潜力?
我急忙又趁热打铁,连夜交给他三招定式,招招凌厉无比,神出鬼没。
并且耳提面命的叮嘱他,一定要把这三招背下来,不管对方如何应手,只需一式式的下到底即可,如果一招被人拦截,就马上连着下第二招。
下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配合上狰狞的面部表情和高亢的嗓门,必定稳赢无疑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2:01

结果高屠兴奋得抓耳挠腮,一夜都没有睡,不停的从他的房间里传来“啪”、“啪”的巨大落子声,和此起彼伏,一阵比一阵更响亮的嚎叫。
听得我冷汗涔涔,咬着被角暗自嘟囔,天上的神明有鉴,在下不是有意要危害众生,实在是形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

于是第二天天刚破晓,高屠就迫不及待的拎着棋具出发了。
从此以后,高屠就像那个隋末唐初的程咬金一样,凭着三板斧,在棋盘上闯出一片天地。
而且他还没有傻透,专门捡那些看起来文文弱弱,有几吊闲钱的书生对弈,结果每弈俱胜,逢赌必赢,对方往往连棋都没有下完,就被他吓得肝胆俱裂,魂飞天外,着实风光了好一阵。
而我们家的米缸,也随着高屠指下的白骨不断增多,由空到满,进而满到四溢。
“作孽啊!作孽啊!”后来简直到了人鬼共愤的地步,连蓝裳都一边弹琴,一边念念叨叨的数落我。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我一边往嘴里扒着米饭,一边看着她的背影暗自念叨。
她只要喝风饮露就行了,我是个大活人!而且尚对人生有无数期待,还不想和她黄泉作伴。

但是刚刚解决了生计问题,又有一个巨大的麻烦开始让我头痛。
那就是我的脾气,不知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暴躁。有的时候被人无意奚落一顿,就马上要冲上去打架,换了以前的我,顶多回骂两句了事。
而且子玄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有的时候我卖力的呼唤他,买了他最爱的女儿红放在面前,都不见他露面。
隐约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孕育孵化。
那像是一团庞大而阴冷的雾气,有的时候会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但是转眼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我无计可施,只能拼命的隐忍。
但是越是想要压制住他,那个可怕的东西就越要喷薄而出,最后我几乎无心棋局,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自控上。
日子一久,在棋社的排名越来越靠后,虽然没有输过棋,但是棋风也越来越散乱,赢一盘棋也越来越艰难,找我下棋的人渐渐门庭冷落。
于是不过几天功夫,周围的一干棋手,又恢复了用鼻孔看我的正常神态。
因为没有显赫家世,我的高超棋艺,就是全部的荣耀,一旦失去,我就转瞬变得一文不名。

“唉呦!严子素!”那天我刚刚到棋社,就看到第一次和我对弈的胖子晃晃悠悠的朝我走过来,他依旧是目光涣散,脸上挂着神游一样的笑,“这次又轮到我们俩对弈啦?估计春天的棋赛,我们同样会榜上无名!”
“什么棋赛?”我纳闷的问道,怎么没有听说过。
“就是盖金花碗棋赛啊!”胖子看着我呵呵的笑,“棋社里的三甲才能有资格参加,你我连棋社的对弈都没有被排上啊!”
“怎么会这样?棋社里的对弈到底是谁排的,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虽然那些人一向看不起我,但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对我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
“是、是棋手推荐的啊,还有先生会依照最近的棋谱来做定论……”胖子打了个哈欠,似乎倦意十足。
我听了立刻冒出一身冷汗,如果让那些态度傲慢的贵族推荐我,简直难如登天,可是最近心神不宁,又根本没有下出什么妙手,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与这个千载难逢的机缘擦肩而过吗?
可是还没等我想完,就听到那个胖子继续说。
“还有……,还有一个机会……”他又打了个哈欠,抻了个懒腰,“只要赢了先生,也能获准参赛……”

这次还没等他说完,我撩起袍角就飞快的朝后院跑去。
那里环境清幽,宛如仙界。
但是最重要的是,院子里住着松石棋社的先生,他因为年纪太老,只能偶尔露面,据说年轻时在长安所向披靡,中指之下,鲜有敌手。
又因为身为贵族,所以在退隐之后,才创办了这个松石棋社。

我心急火燎,脚步如风,气喘吁吁的穿过厅堂,又跑过花园,再穿过一列列雅致的单间,眼看就要走到后院,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就把我拉住。
“干什么?我还有急事要办!”我一甩手挣脱了他。
但是却有两个獐头鼠目的人从廊下走出来,抱肩站在我的面前,笑嘻嘻的问,“你是不是要去找先生对弈啊?他忙得很,根本就没有时间理会你这样的蚁民!”
“听说你进棋社之前,是在大街上下棋的啊!是靠谁的关系进来的?”
“如果棋艺高超倒也罢了,明明表现平平,每次都是险胜,你这样的去参赛,岂不是丢尽我们松石棋社的脸面?”

“让我过去!”我的心中突然无法自控的涌起一股勃然怒气,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粉碎。
“想过去!可以!”第三个人是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朝我挑衅的一笑,“下赢我们就能过去!”

(关于盖金花碗棋赛:历史上确实有这样一个棋赛,是唐宣宗时期举办的,就连做为奖品的盖金花碗也是由皇帝提供。在盖金花碗棋赛中,最后取得胜利的是国手顾师言,也就是下赢日本王子的那个棋待诏。但是在纵横天下的整篇文中,历史时间是很模糊的,因此大家表介意,既便让这个棋赛提前了一点,也是故事需要,表当真^___^!)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2:03

第四十三章 围 猎

“下就下!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去哪里下,你们说!”
那三个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个个子稍矮一点的缓缓道,“听说你擅于赌棋?”
“不错!”我看着他露出挑衅的微笑,“换成以前,如果你遇到了我,定会让你输得倾家荡产!”
“那再好不过!”长得像老鼠的那个人抚掌笑道,“这样吧,我们就赌一局!如果你赢了,我们三个举荐你参加棋赛,但是如果你输了……”
“输了要怎么样?”
“就要切掉自己的中指,终身不沾黑白!”
我听到这里,暗暗的攥紧了拳头,失去中指,等于夺去我的生命。不过他们三个看似棋艺平平,又怎么能够轻易的赢得了我?
只要此役得胜,就可以得到三个人的举荐,跳过传闻中棋艺已臻化境的先生,直接参加棋社的棋赛,也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好!一言为定!”我点了点头,跟上他们的脚步,往棋社的一排里间走去。
这些房间布置在庭院两边,松柏萦绕,幽暗清雅,都是为一些地位颇高,有头有脸的人物准备的。
每当他们棋兴大发,就会不为人知的过来对弈一局,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对手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离开。

我沉默的走过那一个个挂满竹帘,神秘昏暗的房间,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平日只要遇到危机,子玄就会自动跳出来替我化解。
为什么今天他迟迟不现身呢?我暗自呼唤了他两声,却发现他隐藏在我的心底深处,根本不打算回应我!
“喂!你在想什么?我们到了!”
就在我神游四方的时候,一个声音叫醒了我,我才发现面前是一个别致优雅的房间,四面都挂满了青翠的竹帘,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竹子的缝隙,在棕色的棋盘上,投映出繁星满天。
“这一个棋盘不够!”那个锦衣的青年对伺候的小童道,“再去拿两个,我们要四个人一起下棋!”
“为什么会不够?难道不是一对一吗?”听到这里,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三个人随即相视一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扬眉对我说。
“谁说是一对一的下?是一对三!你一个人对我们三个,同时下!”
我顿时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只觉得心神慌乱,手足无措。
自从上次和木狐狸他们下过一次联棋,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一个致命的弱点。
我跟常人不同,别人是用眼睛下棋,而我则是天赋秉异,能听到棋子的心声,才屡屡获胜,所向无敌。
但是一旦周围杀声四起,棋局多于一个,我就会陷入一片混沌,根本无法分辩混乱不堪,喧嚣嘈杂的厮杀声发自哪个棋盘。
那无异于把我投入一个杀声震天,尘土飞扬的战场,在刀光剑影中,再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不!不能这么下!黑白之役,宛如高手过招,只能一对一的单挑较量,怎么能像市井流氓一样撒泼群殴?”
“确实!”那个把棋盘搬来的小童也怯生生的跟着附和,“这样下棋是违反棋社规定的……,如果、如果这件事被先生知道了,就、就会被逐出棋社!”
“你闭嘴!”那个锦衣青年一把就把那个伺候的小童推了个跟头,“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事!如果被我知道你泄露了一言半语,小心你的舌头!”
那个小童吓得脸色发青,惊惶失措的看了我一眼,就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撒腿跑到了门外。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要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整个昏暗的斗室中,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几缕飘飘袅袅的烟气,缓缓上升,又随之消失无踪。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2:04

怎么?害怕啦?要不要现在就留下手指?”
我怒目瞪着他们,用右手的拇指暗暗摩挲着修长的中指,像是在努力摸索着命运的脉络,已经再也没有退路!
事已至此,唯有背水一战!
“我下!”我弯腰拿起一个软垫,撩起袍裾,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朝他们扬眉一笑,“还在等什么?你们不是最讨厌我,恨不得先杀之而后快?”
他们三个见我这样说,立刻一脸怒气,搬出棋盘,摆出一个“品”字型,坐在我的周围。

就像是秋天里草长鹰飞的狩猎场,只要湛蓝的天空中响起嘹亮的号角,猎物就已经无处可逃。
看似有无数条生路,其实不过殊途同归,都是通向死亡。
皆是因为,四周早已被布上十面埋伏,无论那些惊惶的小兽如何挣扎,都只不过是在猎人的股掌之间周旋。

“我有一个条件!”我坐在中央,面对的是那个锦衣的年轻人,左手边是那个个子稍矮一些的,右手边是那个长相猥琐的。
他们虽面目各异,却都目光炯炯,恨不得我立刻就输得一塌糊涂,切指认输。
“说吧!”三个人出奇的一致,异口同声的回答。
“我要执白子先行!这并不过分!如果让我一会儿执黑,一会儿执白,我怕我会搞措!”
“废话少说!让你执白先行,快点下!”

我从棋盒中拈起一枚温润的白子,轻巧的落在了对面的棋盘上,接着手如闪电,在另外的两张棋盘上,也迅速的座下一子。
那三枚白色的棋子,似乎能够感应到我的心声,一落在棋盘上,立刻就响起了凄凉的悲歌。
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下棋?假使我输了,既便舍弃生命,也不会切指。
倘若真的还有来生,让我留有这微薄的中指,能够在遥远的将来,有机会抚摸这些,如人心一样玲珑透达的棋子。

座子之后,那三个人也毫不示弱,手如疾风,迅速的跟着落下一枚黑子。
“挂!”、“粘!”、“飞!”
这三枚黑子落下,立刻有滚滚的雷声从天边汹涌而至,乌云滚滚,狂风大做,偶尔还有几道如刀似剑的闪电,撕裂厚重如墨的云层。

我急忙屏住呼吸,凝神听着这一阵比一阵汹涌的声音,接着迅速的又落下三枚白子,和每个人都应了一手。
短兵相接,白刃交战。
速战速决,是我唯一的生路!
这三个人中,那个看起来面目猥琐,无精打采的人棋艺最高,并没有与白子近身缠斗,转身另辟天地,谋子划地。
而那个锦衣少年棋艺最为拙劣,年少气盛,行棋不稳。
另外一个次之!
我求胜心切,心如闪电,飞快的落子,以期在局势尚能控制的时候取得先机。因为一旦棋形越布越大,最后变成行龙之势,那我就再也无法应对,只能引颈等死!

“啪”、“啪”、“啪”的落子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不停的在斗室中回响,甚至连原本悠扬缥缈的烟气,似乎都被这密如细雨的清脆响声干扰,变得狂乱不羁,张牙舞爪。
而我则冷汗涔涔,眼前的云层越积越厚,似乎已经遮住了前进的道路。
震天的厮杀声,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从四面八方传来,震撼着我的脑际,几乎要把我撕碎割裂,挫骨扬灰。

随着棋子的不断增多,我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晰,仿佛一团团棉絮般的黑云,从棋盘上不断扩散蔓延,遮蔽了我的双眼。
原本已经占了优势的两局棋,竟然也变得前途多劣,无法预料。
我捏着一枚白子,望着三个棋风各异,形势不同的棋盘,只觉得右手微颤,竟不知该落子何处!
今生第一次明白了举棋不定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院落里传来的“当!”的一声悠扬清响,打断了我的思路,累累乌云瞬时消失不见,眼前又变成晴空万里。
却是院子里做工别致的水车计时器发出的声音,汩汩清泉正从翠绿的竹筒中倾斜而出。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喂!你还要考虑多久?”、“快点落子啊,不然这局棋到天黑也下不完!”

我急忙抓住这一瞬间的清明,迅速的拈起棋子,飞快的落到三个棋盘之上。
这三枚棋子一落下,立刻又响起新的混乱的厮杀声。
与此同时,三人中的一人又应了一手,声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潮汐般起伏汹涌,让人无暇应对。
可是还没等我分辨出这声音中蕴含的玄机,身边的两个人又各自落下一子。
这次我只觉得耳朵里发出“嗡”的一声巨响,仿佛天上的雷声,风声,雨声,还有地上的马嘶声,哀鸣声,车轮辘辘声,以及世间万物的微小的哭泣声,喜悦声,哀怨叹息声,都集中在了一处,不停的回响在我的耳边。

宛如夏日里升空的烟火,拖着旖旎的光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到了半空中,瞬间就在夜空中炸开了无数朵金花。
金的,紫的,红的,光华闪烁,绚丽夺目。
但是却根本就让人无法分清,哪些是转瞬即逝的烟花,哪些又是恒久闪亮的星辰!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2:05

第四十四章 困 兽

在危机四伏中,我的意识似乎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
接着又是“当”的一声清响,再次从雅致的院落里传来。
但是这次我的神智却没有恢复清明,虽然心中明白,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力。
“喂,你落下一子为什么这么慢呢?”、“你要是再这样磨蹭,我们可就当你输了!”
好像有嘈杂喧嚣的声音不停的从我身边传来,那么吵,让人心烦,我努力想听到一言半语,但是传到脑中的却全都是支离破碎的语言。
不!我没有输!我这就应手!
我拼命的想要说话,但是很奇怪,从我的嗓子里发出的却是低沉的咆哮声,倒像是野兽愤怒的低鸣。
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已经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眼前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不断摇晃摆动,这景况和以前和子玄交换的时候完全一样。
但是子玄待的地方,却远远没有这样幽暗恐怖,阴森潮湿。

放我出去!我拼命的哀嚎起来,但是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从我的喉咙中发出的,始终是一阵又一阵的动物的怒吼。
“这个小子在装傻!”、“要不现在就把他的手指切下来得了,省得以后在这里看到这条蛆虫!”
接着眼前划过一道寒冷的银光,隐约是什么刀具冷酷的光泽。
与此同时,好像有人按住了我的手臂,把它放到了棋盘上,上面的棋子立刻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不要!不要切我的手指!
我努力想要阻止,却根本无济于事,身体完全不属于我,丝毫也不能挪动。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好像在黑暗中窜出了一个人长着长毛的东西,飞快的从我面前一闪而过,隐约还能闻到它身上扑鼻的猩气。

接着原本一片漆黑的四周突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鲜红的火舌跳跃着向我猛扑过来。
我被这诡异的景况吓呆了,眼前出现了一座寺院的后院,断垣残壁,树木焦黑,有数不清的士兵,穿着黑色的铠甲,正挥舞着唐刀,在火焰中进行着无情的杀戮。
有布衣的百姓,被拦腰截成两半;有抱着孩子逃命的妇女,被长刀贯穿心口,透胸而过,登时毙命。
数以百计的人在哀嚎,在呼救,在挣扎,黏腻的鲜血,不停的从一具具肢残体断的尸体上汩汩的奔涌出来,混合着腥臭的泥土,蜿蜒到我的脚下。
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孩子,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跌跌撞撞的沿着高大的门廊,往庙堂的深处跑去。
那里正供奉着一尊尊面目慈祥,普渡众生的菩萨,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草编的蒲团上,颤抖的合上小手,卖力对着那一尊尊佛像磕头。
“救、救、救我们吧!救我们吧,我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恐惧几乎令我的身体蜷成一团,我跪在蒲团上,比一只猫大不了多少。
“儿子,快点!到娘这边来……”就在我这无比的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娘?我还有娘吗?
我诧异的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脸烟灰,正虚弱的扶着大殿的木门,站在一片火光之中,朝我亲切的笑。
她的脸上全是一片焦黑,但是只有一双眸子,依旧不染铅华,还是精亮如昔,正默默的注视着我,流露出不尽的温情。
“快!快过来……”她边笑边对我伸出手,“娘带你去找爹,我们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我只觉得从心底涌出无尽的宽慰,立刻驱走了深沉的恐惧。
这就是我娘吗?原来我也有娘,并不是什么所谓棋子化成!
我颤颤微微的从蒲团上爬起来,往她的方向走过去,伸出头,高过头,眼看就要拉住她那温暖而柔软的手。

却突然被鲜血染红了眼帘,血是温热的,黏腻的,刺痛了我的眼睛。
但是我却不忍闭上,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我的娘了。
一把尖利的刀,贯穿了她的脖子,鲜血像是花一样,从她的身上,绽放到我的身上,就像是生命,从一个人,传承到另一个人!
“啊啊啊啊!!!”我开始不受控制尖叫起来,但是尖叫到了嗓子边,都变成了野兽的咆哮。
我好希望,自己能变成老虎!或者更强一点的猛兽!
有尖利的爪,和锐利的獠牙,能够撕裂这些罗刹一样的凶手,能够喝他们的血,吸他们的髓。
既便我的娘再也活不过来,既便此生再也无法牵住那唯一温暖的手,我也在所不惜!

接着又是一阵滚滚的热浪袭来,黑烟弥漫了我的眼,我看不到娘,也看不到那些在炼狱中哀嚎求生的人们。
只有火!如影随形,不停的灼烤着我。
我的意识像是颠簸的小船,在怒海中乘风破浪,一会儿被抛到高空,一会儿又陷入漩涡。
但是身上却始终是灼人的热,让我无法忍受,让我想撕裂一切活的东西。
似乎只有那温热黏腻的鲜血,才能浇熄我身上燃烧的修罗之火。

接着耳边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人哀嚎求救的声音,我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样的声音却令我格外的兴奋。
“火……”、“火……”
我好像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嘶哑的哀嚎。
接下来好像有两个人倒下去了,他们在地上边叫边打滚,似乎非常痛苦。
双手全是黏腻的液体,冒着腥气,但是却令我非常舒服,我贪婪的舔了一口,咸咸的,又很甜,透着生命的芬芳。
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抽气的声音,好像来了很多人,他们胆战心惊的站在竹帘之外,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靠近。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2:06

接着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是谁一声令下,就有几个人一拥而上,抱手的抱手,抓脚的抓脚。
但是我是野兽!根本就不是人!
我开始用牙齿咬住一切能咬到的东西,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嘴里开始汩汩的涌进香甜的血液。
“严子素!不要闹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突然在一片混乱中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那个声音很熟悉,关切中带着一丝哭腔,我的神智恢复一丝清醒,伸着手往声音的方向摸去。
但是还没等我迈出一步,突然有如注的冷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寒澈刺骨的水,还带着细碎的冰凌,一下令我浑身颤抖,凭空就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周围的景况渐渐清晰,一个黑色的巨大的影子,似乎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就窜到了我的身后。
“这?这是怎么了?”我迷茫的望着周围的人,那一张张脸上挂满了各异的神色,有惊愕,有诧异,但是更多的,则是恐惧!
“你们是怎么了?”我诧异的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自己一身泥污,正倒在院子里的水车前,而刚刚浇到我头上的冷水,就是从那个碧绿的竹筒里流出来的。
不远处的斗室内,桌椅狼藉,竹帘歪斜,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模样。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却发现那些围观的人一见到我起来,立刻一哄而散,好像生怕我会吃掉他们。
“你们!马上跟我到房间来!”人群转眼散尽,像是林木中受了惊吓的鸟群一样迅速敏捷,只有一个拄着拐杖的眉须皆白的老人,正严厉的望着我。
而那三个跟我下棋的纨绔子弟则满脸血污,嘴角歪斜,不成人形,衣衫褴褛的站在他的身后。
我愣愣的站在挤满冰雪的院子里,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切。
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梦,他们就由气势汹汹,盛气凌人,变成了这样的狼狈龌龊,而且眼神根本不敢在我身上稍做停留,似乎已经怕到了极点!

我一头雾水,急忙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黏腻的液体,就要跟上那个老人的脚步。
却发现手掌中鲜红黏腻,全都是腥气逼人的血液,甚至连指节都磕破了几处,皮肉外翻,鲜血直流。
我呆呆的伸着双手,低头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像是看到了遥远的死亡,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而不是一个转瞬即逝,会在阳光下烟消云散的噩梦?

“严子素!”就在我彷徨无依的时候,突然身后又响起一声清脆婉转的声音,令我双手一震,如坠深渊。
我浑身颤抖,强自镇定的转过身去。
却见青松之下,白雪之中,正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棉袍的少女,眉目如画,五官秀丽,正浑身颤抖的望着我,原本芙蓉般娇美动人的笑靥,现在已经变成了雨打风吹的梨花,零落飘摇,苍白无依。
我一见到这个少女,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起了一个炸雷!

看到了!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被红萝看到了!
不仅如此,刚刚失去控制,非人非鬼的疯狂也被她尽收眼底。
如果能够让我选择,我宁可让一百个人甚至是一千个人看到我宛如行尸走肉,无法自持的模样,也不愿她那秋水般清澈的双目,被这样残暴的血腥玷污

くだキの 发表于 2008-7-25 02:21

第四十五章 春 逝

“为什么……”红萝裹紧了猩红色的披风,脸色苍白的朝我走来,“告诉我为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
她疯狂的朝我喊了两句,就捂着脸,在飘摇的冷风中悲伤的哭了起来。
她哭得是那样的伤心而无助,双肩不停的颤抖,一串串晶莹的泪珠,不断的从她莹白如玉的指缝间滑落,落在皑皑的雪地上,和白雪融为一体,化成或大或小的凹洞。
我低头望着那洁白的落雪,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白雪一样,被她的眼泪伤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迟钝的痛,从身体的深处不断的传来,甚至让我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最后才发现原来整个生命都充斥着巨痛,仿佛我的灵魂,正在承受千刀万剐的凌迟,已经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小姐……”不知这样面对面站了多久,我忍着心中的酸涩苦楚,慢慢的对她说,“现在,梦该醒了吧?”
红萝不回答我,却突然由小声啜啼,变成嚎号大哭。
“就像天真的孩子,看到新的玩意,总是会兴致大发,但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那些竹马啊,木偶啊,也不过如此……”我真的很想哭,但是依旧无法流出一滴眼泪,这样的我,看起来一定无情又冷酷,“我就像那些小玩意,虽然表面上光鲜无比,其实不过是草扎的,木头做的,甚至……,是一些更不堪的东西……”
“不!你不要再说了……”红萝从双掌间抬起头,哭叫的制止我,“我、我一直以为,你和别人是不同的……,你看起来是那样的干净……,不染片尘!”
“小姐……”我忍住伤心,一字一句的回答她,“你又错了……,这世上从没有不染尘埃的东西,有时候往往看起来越干净的东西,就越是污浊不堪!以后……,千万不要再被别人的外表蒙蔽……,外表永远不能代表实质!”
我说完这些话,蹲在地上,用水车里冰冷刺骨的水,仔细的冲洗了一下手上的鲜血,转身就走。
红萝还在哭,在北风中哭!于是风刮起的声音,都像是凄凉的呜咽。

我麻木的往前走着,一刻不停,虽然脚步如风,却又颠簸趔趄。
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塌陷了,大地龟裂,墙壁倒塌,那居舍俨然的棋社,在我的眼里渐渐变成断垣残壁,正一点点的,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天上也开始下起鹅毛般的大雪,连深灰的天幕似乎也被无形的大手撕扯成无数片,飘飘摇摇,清清冷冷的,笼罩出无边无际的白色的死亡。
我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这一片废墟中前行。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笑!乖戾的命运也无法令我的笑声停止,冷风我并不害怕,大雪更让我无畏惧!
因为我已经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好像在浑浑噩噩中,我还一直张狂的笑个不停,直到一个青衣的小童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雪人般的我。
他冻得满脸通红,使劲的搓着自己的手,缩着肩,满脸惊恐的对我说,“公子,严公子!先生已经等了您两个时辰了!您快去吧!”
“先生?”我止住笑声,迷茫的望了他一眼,“是棋社的先生吗?”
“是,就是松石先生……”小童说着,就哆哆嗦嗦的给我带路,踏着落雪,往棋社的后院走去。
我这才恢复了一些神智,呆呆的望着自己满是创伤,又冻得僵直青紫的双手。
对了!我还有围棋!我怎么忘了?

我迷迷糊糊,神智飘摇的跟在那个小童身后,七拐八拐的就走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中。
屋子布置得格外的简单,只有一榻一桌,一棋一琴。
一灯如豆,在这个温暖如春的斗室中,摇曳出淡淡的、和蔼的光晕。
“请坐!”一个眉须皆白的老人,正穿着蓝色的锦袍,坐在灯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操纵着黑军白甲,进行着生死交战。
我朝他鞠了一个躬,手脚端正的坐在桌边,大概对他找我过来的目的,已经心中有数。
经过今天那一番大闹,估计只要是个棋社,都不会收留我这样的顽劣之徒。

老人在灯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炯炯,凌厉逼人,“你就是严子素?”
“是……”我摩挲着冻得发麻的手,低声答道,“在下就是严子素……”
“有没有字?”
“没有!”我摇了摇头,“没有父母,没有念过学堂,也没有取过功名,因此无字!”
“原来是这样……”那个老人这才放下手中的棋子,和蔼的看着我,眼里闪出淡淡的怜悯,却像是锐利的刀剑一样,深深刺痛了我的心,“你的事情,季兰都跟我说了,刚刚问了那三个人,也承认是他们威逼你下那种显失公平的棋,以期把你逐出棋社。”
我听到这里,突然再也控制不住了,失声问道,“季兰……,季兰到底是谁?”
“哦?”老人满脸诧异的望着我,“你不认识季兰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旧交,因为当初就是他在我的面前竭力推荐的你。”
“不!”我迷茫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只收到了一张写有他的名字落款的荐函!”
“明天就是棋社举办的棋赛开局之日,季兰也会来参加棋赛,到那个时候,你自然可以和他相见……”老人说到这里,轻扣了一下手指,在棋盘上敲出清亮的响声,“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棋赛,你很想参加吗?”
我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从心中喷薄而出,急忙激动的点了点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人在灯光下朝我狡黠的眨了眨眼,“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还要通过我这一关,况且真的参加了棋赛,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不会是一件好事?摆在我面前的,不就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吗?
不但没有被逐出棋社,还有机会参加棋赛。
从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等小民,只需享受眼前这短暂的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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