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猫
当孩子迷路时，龙猫会叫来一辆电车兽，身子像电车一般，有门有窗，在田野间飞驰，送孩子回家。我在一个火车站台蜷成一团，抱膝听着文曲星里的mp3，一遍接一遍地唱着“我们都曾有过一张单纯而忧伤的脸”。当下是十月下旬的爱尔兰，离都柏林大概五十分钟火车车程，一个叫作Babligon的小站。周日晚上八点钟左右。
此前喝过的一杯热巧克力、一杯咖啡的热量，似乎已经用完。万圣节蛋糕吃到最后，居然吃出一枚万圣节戒指。很是开心地把它戴在小指上——也只有它戴得下。明知是商家的把戏，还是觉得这是神秘的礼物。万圣节在都柏林是个大节，离这个节日还有一个月，大街小巷的商店里都挂着南瓜大王、吸血男爵、骷髅新娘……各种各样的头饰、披风、面具。周日举行的社区聚会，家长们把孩子打扮得像小妖怪，扮作僵尸、狼人和女巫，参加聚会。一时满街都是小魔怪，牵着家长的手，神气地向前走。据说，万圣节当天还会有20000人的大游行。大家都会化妆成各种妖怪，嘻嘻哈哈穿街过巷。
而我在那一个所有人狂欢的夜里，应该会坐上北上的列车，去贝尔法斯特开会。贝城在我的印象中，仿佛另一个朝鲜，或是科索沃。应该是冷清的夜，暗暗涌动着某些仇恨或不平。
我一边想象着一周后的热闹或冷清，一边把身子缩紧。到这个叫作Babligon的小站已经两个小时。在列车上看到外面忽然出现大片的沙滩，月牙一般的亮白，浪花翻卷，于是想也不想，就直接在这里下车。想去海边走一走。然后坐下一班车回去。
我算是钻爱尔兰铁路系统的空子吗？从Blackrock买了去Howth的票，可是没有等到去Howth的车，就随便坐上一辆去Malahide的过路车——Malahide线和Howth线很长一段路是重叠的，在某一站才分叉。心想着在分叉站之前都可以下车换辆车去Howth——这是一个半岛，伸进都柏林湾，著名的旅游景点。然而我在快到分叉站时，不可控制地睡着。车到终点才醒——居然到了Malahide。误打误撞地出了车站，幸好没有人检票。翻出旅游手册，发现这里有11世纪修建的Malahide城堡，Malahide公爵长久地在这里居住，一直住到1975年。还有一个铁路模型展览馆。似乎值得一去。于是当天去Howth的海边之行就改成了古堡探奇。
古堡门票贵得过分，七欧元。还要排队分组进堡。每组大概十几人。有向导带着讲解。进入某一房间后，录音开始播放，介绍此间展品，此间曾有何人居住，播放结束后，向导又将我们带向另一间。仍是录音。极其商业化的运作。诺大的城堡，一共只开放了六七间房间，其余的大概十几间都紧锁着门。然而就是这六七间，已经让我觉得脊背发凉。展品并不怎么奢华，但总透出某种邪气。每代公爵的画像挂在墙上，似乎盯着游客。公爵书房里展开的是他收藏的迷你家俱，都只有手掌大小，精致的小床、小桌、小柜。公爵还收集了许多影画，不见面孔，只见侧影或背影的画像。半面墙都是这种大大小小的侧影和背影画。看得让人心中发毛。真是个变态的公爵。楼上有夫人的房间，房内纱床绣厢，却兀立着一个蜡人，穿着贵妇衣服。床上亦散着几件纱袍，就像时间还停在那一刻。隔壁是孩子住的房间，有着小小的摇床，亦是纱绣笼着，地上放着几十个微小的马车、仆人模型，整齐的阵仗，怎么看怎么有定陵的感觉。向导和录音都提到这个古堡内的守夜人，他大概是18世纪左右人，守夜时不慎睡着，结果敌人攻来，古堡受围。他很自责，就自缢在古堡里。灵魂却未离开，凡古堡有难就会出现。上一次出现，是1975年。头皮微麻的游客们赶紧涌出古堡——亦裹协着入堡时带着“妈的，这么贵，老子要在这里呆五个小时，把每分钟成本降到最低”的我。
走出古堡，居然是一大片草坪。大概有二十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隔出车道或行人道。其余地方竟全是满眼开阔的青翠。骨头里的凉意和心胸中的压抑忽然散去。这里应该是公爵平时跑马射箭之所。现在成了附近居民散步踢球玩板球的乐土。不远的地方，划出一块足球场，正在进行Malahide和另一个镇的女足比赛。女孩们全是高中生或初中生。身材不一，高大强壮的有，短小灵活的也有。头球、铲射、胸部停球抽射，竟也有模有样。Malahide是主场，周围不多的观众喊着加油。拼抢激烈，也时有队员被撞倒，在地上打滚。队医跑上去，喷上理通，检察伤势，基本上都能继续比赛。阳光下这些孩子奔跑跳跃，射门偏出时跪地懊悔，进球得分时激情相拥。还是这样的女孩子更可爱。不用再扛着鲸鱼骨篷裙，不用再拼命吸气束胸。不用动不动就轻摇着小扇晕倒。公爵那个时代，果然还是过去了比较好
在Malahide买了票准备回Blackrock。可是进站后发现，居然下一班车还要66分钟。迎面开来另一辆过路车，去向Dongeha——完全是反方向的另一个城市。列车亦不是我常坐的“都柏林铁路公司”，而是“北方城际铁路公司”所有。但是想到要在寒风中等一个小时，我就想也不想地跳上车，找座坐下，开始吃晚餐。
车离开Malahide一分钟后，我就心中高喊，赌对了！
窗外竟是汪洋一片，左右两边都是。列车行在细细的海堤堤面上，一瞬间变成了滑行在浪尖的飞梭。如同海贼王里的海列车，在小岛间航行。我开心地站在窗边，一会儿看着山形水色，一会儿翻着旅游手册，想着这辆车到底会载我去什么地方。我手中的《都柏林手册》并未介绍列车目的地，那会是怎样一个地方呢？地图显示亦是在海边，我到了那里有没有车回来呢？
心中小鼓咚咚。忽然眼前是一片月白的沙滩，车亦停这沙滩前面的小站。我想也不想，跳下车，想去沙滩上走一走。然后坐下一班车，向那个陌生的城市——或者是返回都柏林。然而下车后才发现，无论哪个方向的车，都要等两小时才来。如果再去那个陌生城市，恐怕没有返程的车了。于是心中转念，干脆在这个小站所在的小镇转转，然后坐车回都柏林，再换城铁回家。
在一家便利店喝了一杯热巧克力后，全身暖和。绕镇走了一圈，在沙滩上听了会儿涛声。穿过一个船坞，天开始黑了。热量散去，周围温度降得很快。要是身边有一小盒威士忌——又嘲笑起自己的小资，就是有一瓶红星二锅头，就行。终于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咖啡馆，要了一小壶咖啡，坐下来看着电视里西甲联赛的直播。
怕误了点，提早十五分钟结了帐去车站等车。
车站里全是本地的青少年——周日车站不锁门，随意进出。少男少女们就三三两两坐在车站天桥上，或是坐在面对大海的站台上。唱着歌，或是嬉笑着。亦有拖着大行李箱去都柏林、正经八百的旅客，还有牵着大狗准备坐车进城的居民——我第一次知道可以带大狗上车。
还是冷。蜷成一团，听着音乐。直到远远的，列车的眼睛一闪一闪，才松了一口气。特意和大狗不在同一个车厢，找个座位坐下。车里的暖气烘得人发懒，我亦忽然想起龙猫和它的电车朋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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