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的迷茫与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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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池笔记·随笔

AI时代的迷茫与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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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识到自己在渐渐丧失记忆，是在需要母亲身份证号码的时候。以前，我记得很多长长的数字，比如电话号码、银行卡号、身份证号等。可是，有了手机后，许多牢牢记住的信息在脑海中消失了。那天，一个文件需要填写母亲的身份证号码，手机备忘录里没有，而我原本清晰的记忆却模糊了。

那一刻，我发现是自己将记忆交出去了，交给算法，交给云端。既然AI能替代记忆，便乐得忘记。久而久之，大脑里的记忆突触被剪除，被废弃，剩下的只是一片可以查看的“云”。

在导航软件刚普及时，我想：“以后谁还会看地图？”儿子说：“你是杞人忧天。”一次同儿子一起回百里外的老家，他都要开导航。他把回老家的路的记忆丢了。当然，导航有好处，陌生的地方，打开它，按指示前行，大抵都能顺利到达目的地，不再会“迷路”。

殊不知，迷路意味着偶遇、停顿、与陌生人交谈、在烟火气里辨认一个地方的气味。而现在，只剩屏幕上的“重新规划”，不再有更多与真实世界发生摩擦的意趣。

记得小时候，为弄清楚“风是怎样形成的”，我翻遍了《十万个为什么》，爬上后山用纸叠的风车去测风向，那满满的求知欲，带来一个个惊喜。如今，只需对着手机说：“嘿，小艺，风是怎样形成的？”两秒钟后，AI用新闻联播般的腔调给出标准答案，快捷得让好奇心瞬间坍塌。当答案来得比问题更快，提问本身少了意趣。不再被“不知道”折磨，也就失去了“想知道”的钻劲。

无疑，生活在AI时代，失去了很多细致洞察的过程。当AI总结一本书、一部电影、一场球赛，当一个人欣然接受“三分钟看透”的体验，不再亲自咀嚼生活，没有了愤怒和感动。老师给学生上写作课，让他们描写“雨”，有孩子提笔就写：“天空很伤心，流下了眼泪。”老师问他从哪学来，他羞涩地说：“AI写诗软件里都是这样。”老师哑然。比喻一旦被算法垄断，语言便滑向最省力的公共模板。AI可以瞬间生成一万句“银线般的雨丝”，却无法生成一个孩子伸手接雨时，心底升起的那种战栗。

语言是思维的皮肤。当皮肤布满他人指纹，思维也就失去了独有的温度。人们越来越擅长点赞，却越来越不会描述一朵云的形状；越来越习惯在群里接龙，却越来越难以给远方的朋友写一封长信。

去银行办业务，有人因不会用自助机急得满头大汗。柜员小声嘀咕：“怎么还有不会扫码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在技术高歌猛进的时候，不会进化的人已被悄悄划为“系统故障”。AI时代的效率神话背后，站着一群沉默的“数字难民”。他们既是眼前人，也可能是十年后的自己。服务于人的技术跑得太快时，人便成了需要被“优化”的累赘。人们为AI让路，拆掉纸质车票、现金甚至方言，只为让算法跑得更顺滑。可如果最终只剩一条跑道，所有人都必须按同一节拍呼吸，那究竟是快乐，还是悲哀？人要保留试错的权利、走弯路的权利、发呆的权利、用很长时间的凝视等一朵云变形的权利。AI可以替人规划最优解，却无法替人体验弯路上的泥泞与花香。

要拥有心灵归属感，还得给自己立规矩。比如，不借助AI，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每月读完一本书，不接触任何人的评论，写下自己对这本书的看法；每周画一幅画，那一定是纯粹的个体创作。如此，在算法洪流里，为自己留一间漏风的木屋，让思维重新长出野草。虽然AI带来的福祉真实可触：它让偏远的山区孩子看到银河，让失声者开口，让罕见病病人重燃希望。但当一个人把所有能力外包给AI时，会滑向一具被芯片驱动的空壳。

AI改变世界，希望它改变的是“不能”，而非“能”；是“无法抵达”，而非“懒得出发”。愿凡人永远有迷路、探寻、感动的能力，保留明知AI更快更好，却仍想亲手试一试的倔强。让人类伟大的从来不是现成的正确答案，而是那条在黑暗中磕磕绊绊的探索之路。

原文刊载于《安徽日报》2025年9月27日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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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纹心雕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