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反垄断强势介入,监管急踩刹车:意大利叫停WhatsApp * Meta AI整合

多客科技

作者：微信文章
执行摘要

意大利竞争与市场管理局（AGCM）已扩大其对Meta Platforms及其子公司的调查（案件编号A576），并同时启动了一项紧急预防性程序。此举旨在应对Meta于2025年10月15日对其WhatsApp业务解决方案条款（WhatsApp Business Solution Terms）进行的修改。

AGCM初步认为，这些新条款构成了对市场支配地位的滥用，违反了《欧盟运作条约》（TFUE）第102条。新条款实际上禁止了在人工智能（AI）聊天机器人市场上与Meta AI竞争的公司使用WhatsApp平台触及其庞大的用户群。AGCM认为，此举旨在排斥竞争对手，限制AI聊天机器人市场的生产和技术发展，最终损害消费者利益。

鉴于AI聊天机器人市场正处于初期的指数级增长阶段，AGCM认为Meta的行为存在对竞争造成“严重且不可逆转的损害”的紧迫风险。这种损害源于用户锁定效应、Meta AI获取的独特数据训练优势以及对竞争对手（包括大型科技公司和小型初创企业）在关键发展阶段的市场准入的阻碍。因此，AGCM正在考虑采取预防性措施，包括暂停新条款的实施，以在正式调查期间维护市场的可竞争性。



1.背景：调查的启动与扩展

意大利竞争与市场管理局（AGCM）最初于2025年7月22日启动了针对Meta集团（包括Meta Platforms Inc.、Meta Platforms Ireland Limited、WhatsApp Ireland Limited及Facebook Italy S.r.l.）的A576号调查程序。该调查旨在审查Meta将其人工智能服务（Meta AI）整合进其即时通讯应用WhatsApp的行为是否构成滥用市场支配地位。

在随后的调查中，AGCM注意到两个关键进展：

1.Meta AI的深度整合：Meta AI与WhatsApp的整合程度进一步加深，例如在搜索栏内加入了“提问”按钮，以及在转发消息时提供“询问Meta AI”的选项，使其在应用界面中无处不在。2.合同条款的修改：2025年10月15日，Meta修改了其《WhatsApp业务解决方案条款》。

基于上述情况，AGCM在2025年11月25日的会议上决定，将调查范围扩大至Meta修改合同条款的新行为，并同时根据意大利第287/1990号法律第14条之二的规定，启动一项紧急程序，以评估是否需要采取预防性措施。
2.核心问题：Meta涉嫌的反竞争行为

AGCM的担忧主要集中在Meta通过修改合同条款，系统性地排斥AI聊天机器人领域的竞争对手，同时利用其在即时通讯领域的主导地位来推广自家的Meta AI服务。
2.1 修改WhatsApp业务解决方案条款

Meta于2025年10月15日引入的新条款明确规定：

“人工智能或机器学习技术的提供商和开发者……严禁直接或间接访问或使用WhatsApp业务解决方案，以提供、交付、出售或以其他方式提供此类技术，当这些技术是其提供使用的主要功能时（而非偶然或辅助功能）。”

这项条款的实施具有差异化的时间表：

对于新进入者：自2025年10月15日起，任何希望在WhatsApp上提供AI聊天机器人服务的公司都将立即被禁止。对于现有提供商：在2025年10月15日之前已在WhatsApp上运营AI聊天机器人服务的公司，新条款将于2026年1月15日生效。

这一行为被AGCM视为拒绝提供关键基础设施的接入，旨在将竞争对手排除在市场之外。
2.2 受影响的竞争者

该条款影响了市场上广泛的参与者，包括：

大型科技公司：如微软的Copilot和OpenAI的ChatGPT。专业AI公司：如Perplexity。小型新创企业：如Factorìa Elcano旗下的Luzia。

这些公司目前均利用WhatsApp平台作为分发渠道，Meta的行为相当于中断了现有的商业关系。
3.法律依据与AGCM的初步评估

AGCM认为Meta的行为初步构成了对《欧盟运作条约》（TFUE）第102条的违反，该条款禁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
3.1 Meta的市场支配地位

AGCM认定，Meta在欧洲乃至意大利全国范围内的应用内通信服务市场中拥有无可争议的市场支配地位。其核心产品WhatsApp的数据证明了这一点：

全球用户超过 20亿（2025年数据）。意大利用户超过 3700万。

WhatsApp平台因此被视为触达广大消费群体的关键渠道。
3.2 滥用行为的构成

AGCM认为，Meta拒绝其AI聊天机器人市场的竞争对手接入WhatsApp平台的行为，是一种典型的滥用行为。其影响包括：

限制生产与发展：阻碍了替代性AI聊天机器人服务的生产、市场推广和技术发展。损害消费者利益：消费者失去了在WhatsApp平台上选择不同AI服务的可能性，只能使用Meta AI。扭曲市场竞争：Meta利用其在一个市场（即时通讯）的支配地位，为其在另一个新兴市场（AI聊天机器人）的产品（Meta AI）创造不公平的竞争优势。

4.对竞争的严重且不可逆转的损害风险

AGCM启动紧急预防性程序的核心理由是，Meta的行为对竞争构成了“严重且不可逆转的损害”风险（periculum in mora），这种损害在正式调查结束前可能已经无法弥补。
4.1 关键的市场发展阶段

AI聊天机器人市场正处于一个关键的初期发展阶段，具有指数级增长的潜力。

市场规模预测：欧盟生成式AI市场规模预计将从2024年的约44亿美元增长到2026年的117亿美元。

在此阶段，能否接触到庞大的用户群对于新服务的生存和发展至关重要。Meta的行为恰恰在这一关键时刻切断了竞争对手的重要分发渠道。
4.2 用户锁定与转换壁垒

AGCM指出，Meta的行为可能导致显著的用户锁定效应：

习惯与熟悉度：由于Meta AI将成为WhatsApp上唯一可用的AI聊天机器人，用户将对其产生使用习惯和熟悉感。转换阻力（Status Quo Bias）：这种熟悉度会演变成一种“现状偏见”，使用户即使在未来有其他选择时，也倾向于不转换到竞争对手的服务。个性化反馈：AI聊天机器人通过与用户的互动提供日益个性化的反馈，进一步增强了用户粘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惯性效应将固化Meta AI的市场地位，严重损害市场的未来可竞争性。
4.3 不可复制的数据与训练优势

AGCM强调，Meta AI将成为唯一能够在WhatsApp庞大用户群（仅意大利就有超过3700万用户）的互动中进行训练的AI服务。

独特的学习机会：这种大规模、持续的互动数据流为Meta AI的算法提供了无可比拟的训练机会，尤其是在当前技术呈指数级发展的历史时刻。难以逾越的竞争优势：随着使用量的增加，Meta AI将能提供更精准、更个性化的用户体验，从而获得一个并非基于产品优劣（merits）而是基于排他性准入的巨大竞争优势。

5.AGCM的程序性行动与拟议措施

为防止上述不可逆转的损害发生，AGCM已启动预防性措施程序，并考虑采取以下措施：

暂停新条款：命令Meta暂停实施其于2025年10月15日引入的《WhatsApp业务解决方案条款》中涉及排斥AI服务提供商的部分。禁止进一步强化Meta AI：禁止Meta在WhatsApp上进行任何可能进一步增强Meta AI的可及性、可见性和功能性，从而损害竞争对手的修改。

程序时间表

Meta被要求在收到通知后的七天内就预防性措施提交书面备忘录和文件。该程序的负责人为Gabriella Romano博士。最终决定将由AGCM主席Roberto Rustichelli和秘书长Guido Stazi签发，并公布于官方公报。

6.AI时代反垄断的范式变化

本案不仅是对特定合同条款与平台行为的审查，更具有重要的“范式突破意义”，因为它标志着传统反垄断框架正在向“AI系统竞争逻辑”迁移。

大多数当前的 AI 反垄断讨论集中在“上游”资源：

算力垄断（如 NVIDIA 的芯片分配）；数据垄断（如 Reddit/Twitter 封锁 API，或是 Google 抓取数据）；云服务捆绑（如 FTC 调查亚马逊 AWS 与 Anthropic 的绑定）。

但本案是一个发生在“最下游”（应用层）的经典“搭售/捆绑”（Tying）案件，典型的“旧瓶装新酒”，逻辑几乎完全复刻了 90 年代的 Microsoft Internet Explorer 浏览器案。但是结合了AI的特性以及当前的特殊时期，远远超过了Microsoft IE案的搭售捆绑那么简单。
6.1 从 IE 到 Meta AI：静态软件 vs 持续学习系统

要理解本案的“新意”，必须把它与经典的微软 IE 捆绑案放在一起对照。

90 年代：静态软件的捆绑

在微软 IE/Windows 案中，问题在于：

微软将 IE 浏览器与 Windows 绑定；通过 OEM 合同与技术手段压制 Netscape、阻止浏览器竞争。

关键特征是：浏览器本身是“静态软件”：

用户今天多用一次 IE，并不会直接让 IE 在明天“更聪明”；产品质量的改善主要取决于工程更新，而非用户日常行为；竞争法分析集中在 默认设置、分发渠道和兼容性，以及由此带来的网络效应与应用生态锁定。

现在：持续学习的 AI 助手捆绑

Meta AI / WhatsApp 的本质不同在于：它捆绑的是一个持续学习的模型系统，而不是一份静态代码。

Meta 把 Meta AI 嵌入 WhatsApp 的搜索栏、对话入口，并预装到用户界面中；用户每一次向 Meta AI 提问、追问、纠正，都会产生 训练与优化所需的行为数据，不论通过狭义 RLHF 还是更广义的在线调优流程，模型都会在交互中被“喂养”。

因此，这不再只是一个“分发问题”：

在 IE 案中，捆绑主要改变谁被使用；

在 Meta AI 案中，捆绑还直接改变谁被训练得更好。

在 AI 时代，平台垄断者不仅是在抢占当前市场份额，更是在通过数据“预支”未来的产品竞争力。
6.2 数据飞轮与“不可逆锁定”：临时措施的竞争法逻辑

AGCM 决定启动临时措施程序，其理由可以用竞争法的经典语言概括为：

fumus boni iuris：存在表面成立的第 102 条违法嫌疑；periculum in mora：如果不立即干预，将出现严重且难以弥补的竞争损害。‘

（1）数据飞轮：早期干预的时间敏感性

AGCM 在新闻稿中明确指出：由于消费者对更换通讯服务的意愿很低，Meta 的行为可能“严重且不可逆地损害市场争夺性”。

结合 AI 的技术特征，这种损害的机理大致是：

1.WhatsApp 在意大利具有极高渗透率，一旦 Meta AI 通过预装获得初始用户规模，很快就能积累远超竞争对手的交互数据；2.交互数据反过来提升模型质量，使 Meta AI 在意大利语境、当地习惯上的响应更“本地化”；3.即便监管三年后认定有违法并下令解绑，此时 Meta AI 已经基于这三年数据形成了智力优势与体验优势；4.用户在那一刻被赋予形式上的选择权，但面对一个“见多识广”的助手和一个刚起步的竞争模型，选择事实上已被锁定。

竞争结构因此变成不可逆的“先发 + 数据 + 捆绑”的组合垄断。

（2）个性化记忆：比操作系统更难迁移的锁定

数据飞轮不仅作用于通用模型质量，还产生了个性化记忆（Memory）维度的锁定：

在操作系统时代，用户被锁定在设备和应用生态，但书签、文件可以迁移；在个人 AI 时代，用户长时间与同一个助手互动，AI 对其形成完整的个人画像与上下文记忆。

对于一个在 WhatsApp 中与 Meta AI 聊了半年、多次分享家庭、工作、偏好的用户来说：

换到新的 AI 助手意味着重新“教”对方认识你；迁移成本不再是导入浏览记录，而是重建信任与语境。

AGCM 提到，消费者“缺乏改变习惯的倾向”而难以切换到竞争服务，这在 AI 语境下就不只是心理惰性，而是 个性化数据资产带来的真实切换成本。

这也是为何在 AI 场景中，“锁定”（lock-in）不再只是关于多家平台之间的 multi-homing，而直接上升为 “谁拥有用户的生活史”。
6.3 B2B 维度：训练数据与平台接入权

A576 的第二条指控——WhatsApp Business Solution Terms 的修改——体现的是 B2B 数据与接入权的竞争维度。

AGCM 指出：自 2025 年 10 月 15 日起，新的 WhatsApp Business 条款 将 AI Chatbot 竞争者排除在 WhatsApp 平台之外，并且在同时继续深化 Meta AI 在 WhatsApp 内的功能集成

这带来两个层面的效果：

1.分发维度：

企业客户若希望在 WhatsApp 场景下部署 AI 助手，只能选择 Meta 自家服务；对第三方来说，这是事实上的排他性或选择性拒绝接入，抬高了市场进入门槛。

2.训练数据维度：

WhatsApp 不仅是一个流量入口，也是真实对话语料的高价值来源；被排除在外的第三方 AI 公司（例如专注某垂直领域的法律/医疗/本地服务 AI 初创企业），失去了最具代表性的训练数据渠道；没有高质量场景数据，模型迭代受限，竞争力进一步下降。

因此，WhatsApp 在本案中具有某种“事实上的瓶颈设施”（de facto bottleneck）的角色：既掌握用户入口，又掌握数据入口，而 Meta 通过合同条款选择“只给自己开门”。

AGCM 担心的，是这种“双重入口控制”会“限制 AI Chatbot 市场的生产、市场出路或技术发展”。
6.4 与传统平台捆绑案（Teams/Office、Facebook Marketplace 等）的对比

在理论上，本案与既有平台捆绑/自我优待案件有明显共通性：平台利用支配地位，通过捆绑、默认设置或接口限制，削弱新服务的竞争空间。

但与传统案相比，它又有至少三点新意：

1.新兴 AI 市场的早期状态

在 Teams/Office 等案件中，被捆绑服务已处于一定成熟阶段；在本案中，AI Chatbot 市场仍在非常早期，且高度依赖 规模与数据，这使得早期数据累积的竞争效应被放大，增强了临时措施的紧迫性。

2.模型训练的“二阶效应”更加直观

传统案件中，数据问题常体现为广告数据或交易数据被用来自优；Meta AI 案中，数据直接进入模型训练环路，形成“更多用户 → 更多数据 → 更好模型 → 更多用户”的典型飞轮，这在监管叙事中是第一次被如此明确地放在前台。

3.与 AI Act / DMA 的接口意义

Meta 同时是 DMA 下的 “gatekeeper”，又将在欧盟 AI Act 背景下推出通用 AI 服务；A576 可以被视为在 AI 法规体系完全落地之前，用传统竞争法先行试探 AI 服务行为边界的案例，为未来如何将 DMA 的 gatekeeper 义务、AI Act 要求与第 102 条共同适用提供了一个现实实验场。

7.对监管与企业的启示：从“捆绑”到“数据与记忆的审查”

从 A576 可以抽象出几条对 AI 时代竞争合规具有普遍意义的观察：

1.“捆绑”的审查不再止于分发层

这些预装是否直接改变了 谁获得规模和训练数据；是否通过个性化记忆，把用户以更高成本锁定在单一 AI 生态中。



监管会问的已经不只是“你是否默认预装”，而是：

2.平台条款中的“接入权设计”成为反垄断高风险区

面向企业客户的 API、Business Solution Terms，不只是合同问题，更是竞争“闸门”；对 AI 服务而言，失去某些关键场景的接入权，意味着同时失去 分发渠道 + 训练语料，会被从根上断掉成长路径。

3.临时措施工具的使用频率可能上升

在数据飞轮逻辑下，时间本身就是竞争资源；监管机构如果等到完整程序结束，可能已经无法挽回市场结构；因此，在新兴 AI 市场中看到更多 “先临时、后实体” 的执法模式，并不意外。

4.企业产品与 UI 设计需要纳入竞争合规审查

AI 功能是否以“不可绕过”的方式被默认呈现；是否给予用户和第三方服务“真实可行”的选择与互操作空间。



在传统数字平台案件中，UI 默认设置已经是合规重点；在 AI 场景下，UI 设计与模型调用路径、数据收集模式高度耦合，应当在产品评审中纳入：

结语：AI 反垄断的新范式

Meta 的策略可以被概括为：

利用旧时代积累的社交网络与通讯平台支配地位，

通过捆绑与接口设计把用户导入自家 AI 助手，

在交互中不断积累训练数据与个人记忆，

最终实现对“未来智力竞争力”的预占与锁定。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 Meta AI / WhatsApp 案的意义：

这是第一批将“生成式 AI Chatbot”明确视为独立市场、并以“数据飞轮 + 个性化记忆”作为临时措施正当化依据的滥用支配地位案件。

对监管者而言，这要求竞争法从静态市场份额与价格分析，转向考量 数据、模型与记忆在时间维度上的累积效应；

对企业而言，则意味着在设计 AI 产品时，必须把“谁获得训练数据、谁掌握个性化记忆、谁被挡在接口之外”当作竞争合规的核心问题，而不是事后的附带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