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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夜屋》--作者:[美]彼得·斯陶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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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黛安娜·亨特雷斯说道:你得先对我有一些了解。我父亲建起了日落镇――我们在40年代一直把这地方叫做日落镇社区,他把这个社区建在这里是因为他希望能远离外面的世界。他亲自铺平了日落镇路,修建了那个小小的广场以及广场上的音乐台。这一切都是他的点子。我们家从来就没有钱,可我们并不为此担心。我父亲的确从来不在乎钱。最早的时候,住在这里的人互相都很熟悉,我们常常会一起聚餐,然后大家一起唱歌,一起弹奏乐器,一起跳舞。我们感觉到大家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尘不变,尤其是像日落镇这样的社区。等我和居伊·亨特雷斯结婚时,许多素不相识的人搬到了这里。

  我们当时很忙,居伊专门给房屋刷油漆,然后再由我来处理细部。我还在餐馆当服务员。我们开始结伴旅游,把仅有的钱都花在了我们所见到或者喜欢的东西上,而不是去住高档酒店或者享用美食。我们发现自己不能生育,这的确是个打击。居伊起初不想收养孩子,但是他有一天说道,知道吗,我们可以收养一个孩子,以此来回报社区。这样一来,家里至少可以有个孩子。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是最好的主意。我们联系了社会服务机构,他们要我们与乔治亚·拉瑟姆联系,我们就这样得到了三个领养的孩子。当然,三个孩子是先后到来的。

  萨莉、罗伯和查理,三个可爱的孩子。不过,他们刚来我们家时,都是问题孩子,有些反社会,干一些在商店里偷东西的事,爱顶嘴,喜欢破坏规矩。这些都比较正常。我们对待他们的办法,我认为每个人都会那样做的。当然,乔治亚·拉瑟姆他们认为我们所做的比较特别,所以当他们有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孩子时,我估计他们首先想到了我们。我们去了卡拉达拉街,走进拉瑟姆小姐的办公室,看到那里坐着这个名叫莉莉·卡林德的孩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告诉你们,我们当时对莉莉和她的背景一无所知,后来才知道那些情况足以写满厚厚几大本。

  居伊说,这孩子可能会搅乱我们的生活,可能会让你心碎。你真的想让这孩子寄养在我们家吗?莉莉在儿童之家的第一天就在地上撒尿,还用铅笔去捅另一个孩子。她第二天在游戏室点了把火。她几乎从不开口,简直就像个小野人。我对我丈夫说,我当然想让她寄养在我们家。这个叫莉莉的孩子,这个小恶魔,她将成为寄养在我们家的孩子,因为你知道吗?我已经爱上了她。

  我的确爱那孩子。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安德西先生,也许你刚才在那张照片上也看到了。我看到了一个受到过极大伤害的小女孩,看到她能够感觉到任何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安德西先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的灵魂还存在。虽然她的灵魂被恐吓过,中毒很深,但它并不自私。

  她很愤怒。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莉莉那样对一切都愤怒的小孩,从来没有见过。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知道,她可以在愤怒的同时仍然感到安全。过了这一关之后,我就会比较有把握,就可以把这女孩变成一个正常人。她当时说话仍然口齿不清,把她的名字说成威威,因为她无法念出L这个字母。威威恨,威威咬。你们知道这句话我听她说过多少次吗?从她嘴里吐出来的那些骂人的话可怕极了,要是换了一个迷信的人,一定会认为她中了邪。她是中了邪,但不是被什么恶魔,而是被她自己。

  每当她发疯时,我便会把她卷在毯子里,然后和她一起躺在地上,搂着她,直到她不再尖叫。我得像教一个三岁孩子那样训练她上卫生间。家里有时会被她弄得肮脏不堪,糟糕透了。她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不过当她渐渐意识到无论她做了什么或者表现得多么糟糕,我都不会离开她时,她逐渐平静了下来,我给她找来了一些课本和书籍。关键问题是,我不会离开她,而且我不会伤害她,我只会尽一切可能让她感觉好一些。

  她起初总是想逃走!我只要一转身或者一出门,她就会从家里溜出去,可她对一切都感到恐惧,一切都对她太深奥,所以她从来没有能跑远。我会发现她躲在灌木丛中,或者躺在汽车下,痛哭流涕,不敢再向前走,也不敢回家。我抱她回家时,她会放声尖叫,但她仍然会紧紧搂着我,从来不反抗。没有夜屋,她说,威威没有夜屋了。我会立刻对她说,宝贝,我们没有夜屋,你不要担心。什么是夜屋?

  蒂莫西·安德西和威莉·帕特里克各自感受到了一连串的震动,就像电脉冲在歪歪扭扭地穿过他们的身体,又像弹球一样每次一碰到东西就会反弹上来。

  黛安娜·亨特雷斯接着往下说道,我给乔治亚打了个电话,问了她什么是夜屋,她的回答让我魂飞魄散。那个可怕的男人在家里建了这么个可怕的小屋,既不给它安窗户也不给它安灯,只是在里面放了张大木床!而且床上有绳子,就像手铐一样。安德西先生,我坦率地告诉你,他在那张床上强奸了他自己的女儿――这就是让她离开家给她的惩罚。我知道她遭到了虐待,但没有料到会是这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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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瞧,他不想让她离开家,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她没有出生证,这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我过会儿再说这件事。从官方的角度来说,莉莉·卡林德根本就不存在。安德西先生,他把这孩子当成他的一个玩具,打她,不给她东西吃,因为这就是他眼中的爱。我得知这些后,便知道自己会面临长期的折磨,后来的情况果然如此。

  过了一阵子,我发现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她平静下来。我念书给她听。这就像我突然拥有了魔力,就像我在她身上挥舞了魔杖。当我在这疯狂的小家伙身旁坐下来,开始念书给她听时,她最多只需两分钟就会平静下来,把拇指伸进嘴里,听我念故事。哦,我的上帝,她在那一刻可爱极了。那十本书我一定给她反反覆覆念了一千多遍,《晚安月亮》、《平》、《给小鸭子让路》和《离家的邦尼》。我现在仍然能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躺在地板上,双手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我念出的每一个字。全神贯注。当我看到这一点时,我知道我有了希望――希望会突然降临到你头上,所以你一定要格外珍惜。但是莉莉集中注意力的能力让我感到阳光刚刚照亮了一个非常、非常黑暗的屋子。

  另外,她非常聪明。她能记住我们念过的所有内容,而且几乎是一字不错。那十本书念完后,她认定我们所念的书一定值得她去读。于是,我把我父亲在日落镇广场建立起来的那个小小的图书馆里的书往家拿。每星期六本书,莉莉可以非常清晰地说出她我念什么样的书,以及什么样的书她不喜欢。大约六个月后,她只要我念那些谋杀案和恐怖小说!我并不是说这一切就进展得非常顺利,事实恰好相反。莉莉有时会一连数天什么都不做,只是撅着嘴,大声尖叫或者打碎东西――她甚至在睡梦中也会放声尖叫。有时候,居伊下班回来后,望着家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听着莉莉的喊叫声,我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在想我还能熬多久。不过,居伊真是个圣徒,从来没有说过他受够了,也没有说过我们可以把这野兽般的孩子送回去。从来没有。

  我们的重大突破是狄更斯,查尔斯·狄更斯,愿上帝保佑他永远被人们所喜爱。我们开始读狄更斯的作品后,莉莉根本不想停下来!我首先给她念的是《圣诞故事集》,结果她非常喜欢,要我给她整整念了三遍。我记得第二本书是《老古玩店》,但我记得真正的奇迹发生在我们开始念到《双城记》时。她爬到了我的大腿上!这就是那个刚进入到我们生活中时都受不了被人摸一下的孩子,当然,除非她先被用毯子裹起来,然后一半时候她还会把毯子扯掉。她没有说话,只是钻到了我和那本书之间,然后猛地坐到我大腿上。上帝保佑你,狄更斯!看到了吧?我今天想起来仍然会落泪,因为,要知道,所有善良的东西都是从她所做的这件事开始的,也就是她愿意与人接触,同意与人亲近。

  从那开始,她学会了阅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教会了莉莉去阅读,但实际上她是自学的。先是狄更斯,然后是西德尼·卡尔顿和查尔斯·达尔内,是他们教会了莉莉如何阅读。我们已经教会了她26个字母,她也已经记熟了我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十本儿童书,所以她只需将那些字母和单词联系在一起就可以了。我应该说那孩子背下了《双城记》,因为那就是她的学习方法。我念几个词,她看着那些词,然后跟着我念,她就这样学会了阅读。

  你再看她阅读!简直像条狼!那些书一本本装进了她的脑子!当然,社会福利机构一直和我们保持着联系――莉莉的社会福利工作者阿黛尔·斯佩尔温每周来一次――有一天,阿黛尔·斯佩尔温说,她觉得莉莉可以上学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时刻,也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因为那感觉就像要失去她一样。你们能明白吗?你把孩子送到学校后,就把她交给了其他人。

  她情感上仍然存在一些问题。这当然会慢慢消失,但我还是应该把这说出来。你必须认真思考后才能把孩子送到学校去,如果你无法确定这个孩子是否会逃学,或者把粪便抹在女厕所的墙壁上,或者因为某个男孩惹了她就把这个男孩打到在地上。实际上,她这时基本上已经度过了随地大小便的阶段,而且正在学着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可她仍然极度敏感,仍然有心灵创伤,而且仍然带着内心的伤痛……但她正在努力克服!

  于是我说,好吧,我们就送她去日落镇的格雷斯和费佛小学,不过你们得有心理准备,这孩子有时可能会缺课,有时可能会来到学校却躲在更衣室里不出来,如果是这样,你们就必须把她送回家来。她可能特别爱哭,而且你们可能会觉得她会无缘无故地哭。我告诉你们吧,我说,这小女孩有充足的理由流泪。如果你们经历过她所经历的一切,那么你们可能会生活在橡皮屋里,身上穿着束缚疯子用的约束衣。

  安德西先生,大家都认真地听我说了这番话,因为我一定要他们听,然后我的孩子就去了学校――哦,那一天真是可怕,第二天、第三天也一样。过了很久之后,她终于习惯了独自走路去格雷斯和费佛小学。根据学校的报告――我坚持要学校向我报告――她在学校里和其他孩子相处得还不错。在她眼里,那些只是孩子,不是她可以与之成为朋友、可以和她交往的人。我也说不清她是否明白朋友应该是什么样,是否知道该如何对待朋友。她的同学没有一个和她一起来过我们家。我可以这么说吧,整个过程非常成功。我们倒也从来没有指望她把朋友带回家来。莉莉只跟人打了几次架,而且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永久伤害,这意味着她已经有了一点自控能力。

  我们在夏天会带她去国外。居伊劝说了大约一个小时,说她可以躲在我身后,这样才在肯尼亚拍下了那张照片。我们还带她去了德国的黑森林,游览了莱茵河,并且去了阿姆斯特丹。她没有出生证,但我们州可以出局一份文件,叫做特殊出生证,是专门为这种情况准备的。上面的个人信息不一定非要精确,因为谁知道莉莉准确的出生日期呢?谁也不知道,我估计就连他那恶魔般的父亲也不知道。出生的时间呢?出生时的体重呢?但是那份文件上有个人信息,这份文件便成了她档案的一部分。所以这算是虚构的,可同时又是真实的。得到这份文件需要一番周折,但我们最终还是得到了,于是我和居伊又可以出门旅游了。莉莉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不过我们时不时地会让她将目光离开书本,看一座大教堂或者一座城堡或者一幅名画。

  但是,在她十四岁那年,有两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丈夫突然去世,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啪的一声,就这么倒在地上死了。我觉得我伤心得快要疯了,但是我不能,因为还有莉莉。她以自己的方式接受了居伊的突然离去,而且非常往心里去。居伊的离去背叛了她的信任――她刚刚学会信任别人。他抛弃了她,她重新变得非常疯狂。在许多日子里,我只好重新将她裹在毯子里,搂着她,直到她稍微平静下来。没过多久又发生了第二件可怕的事:她父亲被捕入狱,报上铺天盖地登满了对他那些可怕罪行的报道。她再也不能去学校了。我甚至都没有逼她一下。她班上的一些孩子跑到这里来,站在前面的草坪上冲着她大骂。他们还在我家的大门上乱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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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居伊死了之后,我实在应付不了这些。最糟糕的是,我得重新开始工作,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收入。找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最终还是德雷斯顿餐馆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地方更像一家鸡尾酒吧,也供应饭菜。我和莉莉每天晚上都是伴着泪水进入梦乡,因为我们俩都能看到那一刻的到来。她已经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们俩对这一点都很清楚。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所以她只能整天呆在家里,而那些孩子在冲着她喊“魔鬼的孩子”之类的话,简直要把我们俩逼疯……我快挺不住了!于是我做了世界上最坏的事,可我当时别无选择。我把莉莉送回到了儿童中心。

  可是她在那里受尽了折磨。我以为他们会保护她,可他们只能在孩子们已经回到宿舍并且已经熄灯后才能算是保护她。他们折磨她。一想到莉莉十四五岁时所遭受的那一切,我就受不了。你知道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什么吗?莉莉假装她在那里什么问题都没有。她要我别去看她,我当时以为这是因为她在生我的气。她的确在生我的气,不过相信我,她不让我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其实是为了保护我。莉莉在那些日子里学坏了――她抽烟、喝酒、吸毒。乔治亚·拉瑟姆这时已经上了年纪,管理上开始出现了疏漏,连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事都看不到。

  在德雷斯顿餐馆上班并且学着独立生活之后,我逐渐开始恢复了正常生活。我意识到,我最想要做的就是让莉莉回来。我当时想,如果我还把自己算做一个人的话,我就必须把她接回来。我告诉乔治亚·拉瑟姆小姐,我想重新成为莉莉的寄养母亲,而且我想领养她,结果让乔治亚·拉瑟姆大吃一惊。其实我们最初就应该领养她。

  姑娘,你好像在靠糖果过日子。

  总而言之,我那亲爱的女儿回来了,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个家里。我领养了她,我们要做的事多得数不清,有学业上的,有身体上的,有心理上的,但我们都熬过来了。我想方设法凑了点钱,给她请了家教,但她非常聪明,没过多久就用不着他们了。她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而且在数理化方面简直是神童。心理方面的问题要难解决得多。我们一度都在看心理医生。我看到你们在点头,所以你们一定知道心理治疗对人的帮助有多大。居伊从来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话恐怕也不会明白,但是我怀疑莉莉会不会主动去看心理医生。

  我认为莉莉非常了不起。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但在某些方面也确实是最坏的人。我爱她。她成了个真正的大美人,我觉得《特洛伊的海伦》的原型就是她。

  上大学?哦,是的,她得到了西北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学费呀、教材呀、住房呀都包括了。她的平均分数好像是3.98,因为她有一次得过一个B,我忘记了是什么课程,也许是统计学。她后来进哥伦比亚医学院时,西北大学几个对她的背景一无所知的校友合力支付了她的学费和所有其他费用。她在1992年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专业是儿科。她现在回到了米尔港,成了一名儿科医生。这就是她现在的职业。她照料别人的孩子,是个非常出色的医生,非常棒的医生。她的病人们都非常喜欢她,家长们也一样。你没有意识到吗?你完全可以在电话号码簿上查到她。当然,你们得知道她的名字。莉莉·亨特雷斯,医学博士。

  这些并不是黛安娜·亨特雷斯对蒂莫西·安德西和威莉·帕特里克所讲述的一切,但主要内容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蒂姆和他那可爱的威莉坐在黛安娜家那张结实的沙发上,听得出了神。时间之锁重新被打开,汽车又开始在日落镇路上来回穿梭,邮递员继续开着他们的邮递车向前。蒂姆觉得,与将他带到梅塞德斯·罗莫拉那里的旅程不同,黛安娜·亨特雷斯似乎在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方结束了一切。

  “她结婚了吗?”他问。

  “结婚?上帝啊,没有。她永远不会结婚,而且永远不会写书。”

  “她幸福吗?”

  “我认为莉莉并不理解幸福这个概念――这个词对她来说就像是外语。她受过太多的罪,现在帮助孩子们,这就是她的生活。我认为她觉得这是她所能做的最美好的事。她就是这样想的。”

  “她和其他医生一起共事吗?”

  “她独自开业,而且就在她家的两个房间里。她偶尔仍然会感到周围的一切让她不知所措,这时,她就只好取消所有的预约,重新给她的病人安排时间。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排解。她知道我可以马上赶过去,但她不打电话告诉我。她不给任何人打电话。”

  “你所做的一切简直像奇迹,”蒂姆说。“这真是个奇迹,你拯救了她。”

  “是她让我拯救了她。我告诉你我都做了些什么,而且我可以说得很清楚。我决不气馁。我就是我所做的。我决不气馁。”

  摘自蒂莫西·安德西的日记:

  “你总算弄对了一些情况,”威莉说。

  “我什么也没有弄对,”我说。我们在开车回饭店,刚才弥漫在亨特雷斯太太家客厅里的那些情感仍然在耳旁回荡。“只弄对了你。我错过了莉莉的小船,但我和威莉在一起也挺好。”

  “谢谢你这么说。”

  “你感觉如何?”

  “轻飘飘的,好像身上到处都是蜂窝。没关系,我不在乎,已经不再让我痛苦了。”

  “原来很疼吗?”

  “你觉得整个身体就像肘部的鹰嘴突。”

  “你从来没有抱怨过,”我说。

  “我真希望我能像她那样,”威莉说,“她好像非常惊人。”

  “不,”我说,“你不想变成她那样。太复杂。”

  “与你给我编派的这个简单、充满阳光的身世形成了对比。”

  “你们的童年相同,父亲是同一个人,”我说。

  “你应该让我当个儿科医生。你知道你还干了件什么事吗?你给了我美貌,却是一种愚蠢的美貌。你看到了她小时候的样子,可以想像到她现在的模样。”

  我想起了莉莉十一岁时的那张脸,充满朝气,却又极度敏感。我无法想像她现在的样子。

  威莉打开了我们上车后她就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张纸。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黛安娜·亨特雷斯用优美的字体在上面写了什么:北米克街3516号。莉莉·亨特雷斯的地址。

  “你想去那里吗?如果你认为你非要见她,我能够受得了,不过我得呆在车里。”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说。

  “好。我们可以先回饭店。你得为朗读见面会做好准备。”

  “哦,”我说,“我的朗读见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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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摘自蒂莫西·安德西的日记:

  我不想在这里描述我在新叶书店的朗读见面会进行得如何,那一幕令人非常尴尬,真不想再经历一次。我结结巴巴地朗读完了我所挑选的片断,回答提问也还算不错,而且还签售了一堆书。契娜·比奇来了,我非常喜欢她。她个子不高,漂亮的脸蛋上不仅有表面的美貌,更有内在的诚实。这是我形容她的惟一办法。她比我想像得要年轻,四十岁左右,非常漂亮,但是不要紧,她一点也不在乎。过了几秒钟后,你只会注意到她的热情和她的善良,你不再去注意她的长相。她微微擦了点口红,仅此而已。我们认识后,契娜挽着我的胳膊说,“菲利普告诉我,他写信告诉你我是个跳外国舞的舞女,而你居然相信了。也就是说我成了一个脱衣舞女。你一定对我印象极坏吧!”

  “嗯,”我说,“这对菲利普来说也不是什么非同寻常的选择。”

  “本来应该是。不过我惟一想为他表演脱衣舞的男人就是你弟弟。”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我颇感震惊,接着我就走上前,上演了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朗读,脑子里只想着莉莉·卡林德、莉莉·亨特雷斯。

  这场灾难结束后,我和威莉与菲利普和契娜一起去喝酒吃饭,地点是我常去的一家餐馆,名叫“埃拉·斯彼德”。饭桌上只有一件事值得回味。在我告诉菲利普威莉也是一位作家后,威莉说,“是在另一个世界。我还获得过纽贝里奖。”

  回到饭店之后,我以为西拉克斯可能会给我发来新的指令,于是我把马克的电脑连到了饭店的网络接口上,结果发现,我的“向导”倒是没有什么新的指令给我,但我的邮箱里塞满了刚刚去世的那些人发给我的信息。我看都不看就把它们全部删除掉了。威莉假装在看《肯辛顿传来的叫声》。这本书是她从书店顺手拿的――确实是拿的,因为她自己没有钱,而且也没有向我要钱。我从会客室走进卧室,在卫生间站住脚,想看看我在镜子里是副什么模样,然后慢慢走回到会客室,继续在那里踱来踱去。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说,“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受不了看着你这副样子,”威莉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张纸你还留着吗?”

  她的脸立刻软了下去,变得非常容易受伤害。她非常清楚我指的是哪张纸。“我把它夹在这本书里了。”

  “你觉得她会不会故意给我们一个错误的地址?”

  “黛安娜·亨特雷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不知道。为了保护她?抽屉里有电话号码簿吗?”

  威莉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旁,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米尔港的电话号码簿。“要我帮你查吗?”

  我知道她心里是多么不愿意,我为她主动提出来而更爱她。我伸手去拿号码簿。“也许这上面没有她的号码。”

  我错了。我早该料到。儿科医生的号码不可能不登在上面,尤其是像莉莉·亨特雷斯这样的儿科医生。342页上写得清清楚楚,北米克街3516号,而且还有个电话号码。这太令人吃惊了,就像看着隔壁邻居家的窗户,却发现了一只麒麟。

  威莉大着胆子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你想去那里,对吗?你想和她谈谈。”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我说,“但我必须去那里。我起码得看看她的家,看看她的生活如何。”

  “你干吗不给她打个电话?现在还不是太晚。”

  “我不能给她打电话。”如果我给莉莉·卡林德打电话,她也接了电话,我害怕她的声音会立刻把我变成一堆灰烬。当然,我不能把这告诉威莉。“我可能太害羞。”

  这个言不由衷的借口让她感到很不安。她手里仍然拿着那本小说,眼睛似乎在看着没有任何图像的电视。“你知道那条街在哪里吗?”

  “我可以找到它。”我说。

  “你打算要我一起去吗?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去。”

  “威莉,你愿意和我一起开车去那里吗?”我问。

  她不太情愿地把缪里尔·斯帕克的那本小说轻轻放到桌上,两眼低垂,慢慢朝我走来。离我还有一英寸远时,她突然将身子转向一侧,像一只寻找安慰的不安的猫,投入我的怀中,肩膀抵着我的胸口,脑袋侧着靠在我的脖子根上。我可以感觉到她口袋里装着的糖块。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她说,“但我要告诉你,我也不喜欢这一切。”她转过脸来,抬头望着我,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和她谈谈?你又不想为她写一本书,那只是你去见她的托辞。你认为你可以帮助她吗?你帮不了莉莉·卡林德,她也不需要你的帮助。她甚至都不想见你,她之所以同意见你,是为了你以后不再去打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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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可能会写那本书,”我说,心里很清楚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在到达那里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发现米克街位于米尔港的北区,是条不长的死胡同,就在达尔顿高尔夫俱乐部的后面。我们首先上了通往密尔沃基的高速公路,一直往前开了大约二十分钟。我们被夹在车流中,就像狼群中的一条狼,迎面而来的车灯刺着我们的眼睛,然后再消失。看到威莉默不作声,我打开收音机,找到了当地一个爵士乐台。喇叭里传出了低音萨克斯管吹奏的非常熟悉的《像个堕入爱河的人》,这是1958年从哥本哈根流传开的曲子。像所有伟大的爵士乐曲一样,这首悠扬的乐曲也传达着欢乐与忧伤、幸福与痛苦交织在一起的意境。

  “我们非常喜欢保罗·德斯蒙的爵士乐,对吗?”威莉说,然后随着萨克斯哼了几小节。

  我在17号出口下了高速公路,竭力辨认着方向。城市的这个地区没有路灯,夜幕下的天空笼罩着乌云。我毫无目标地将车拐进一条道路,经过一块块修建得完美的草坪后面的大房屋。我终于看到了达尔顿高尔夫俱乐部,然后继续沿着米德吉特路旁的高尔夫球场向前开车,来到了标志着高尔夫球场尽头的一排排橡树和白杨。道路继续向北延伸,我以为我在黑暗中驶过了出口。我告诉威莉,我们可能得调头回去,但她说还不到时候。“路程在黑暗中会显得更长一些。”她说。

  五分钟后,我看到一丛巨大的杜鹃花后露出了被挡住了一半的路牌,知道我已经找到了米克街。我的内心极度矛盾,同时也特别激动。我想把车拐进去,看看莉莉·卡林德的家,但我同样强烈地想继续往前开车,直到回到普福尔茨海姆饭店,然后在那里和威莉·帕特里克做爱。她用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看到我终于将车拐进了米克街,她鼓起勇气,略微挺直了身子,紧紧盯着挡风玻璃。

  米克街上到处都是茂密的大树,掩映着夹杂在它们中间的那些宽敞的房屋。窗户发出黄色的灯光,看似无人的屋子里,电视机在闪烁。车库门上的篮球框上挂着像是长歪了的胡子般的球网。路旁的信箱有的大如圣诞老人的背袋,上面画着飞翔的野鸭、风车、帆船、网球拍。信箱上的号码一个个往后退去:3509,3510。

  在死胡同的尽头,一栋受到包豪斯建筑【包豪斯:近代德国建筑师沃尔特·格鲁皮乌斯所创办的建筑治疗院。――译著】影响的房子像冲破浓雾的快艇一样出现在了大树的后面。白色的建筑,坚固,功能齐全,有其独特的美感。这一定就是莉莉·亨特雷斯的家。车道尽头有一个金属信箱,借着车灯的光亮,我们看到上面只有门牌号:3516。

  我停下车,关掉车灯。屋子楼上左边的窗户里透出灯光,一楼大门右边的窗户也有亮光。大门的正上方有一个舷窗般的圆形窗户,里面有昏暗的灯光。

  “瞧她都做了些什么,”我说,“她的屋后有高尔夫球场的围墙做保护,而她可以看到任何来到她屋前的人。这就像坐在餐馆最远的角落里,注视着门。我相信她一定配备了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保安系统。”

  “那又怎么样?”威莉问,“她害怕吗?”

  “她正在克服心中的恐惧,”我说,“就像你一样。她严格控制着自己的生活,不必非要与世隔绝才感到安全。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在密执安的森林中央买下房子,然后在周围布满铁丝网,还安上探照灯,外加两只凶猛的狗。他们的经历非常可怕,但莉莉·卡林德的经历更糟糕。”

  “你准备去敲门,或者按门铃,或者怎么的吗?”

  “我要先在这里坐着想一想,”我说。

  “我希望她没有经过窗户,没有看到我们。”

  我意识到,威莉所担心的也正是我驱车来到米克街要看的。这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满足了。我想像着莉莉·卡林德望着她的病人到来,等待着接待员向她证实她已经知道的事,然后再开始治疗那些孩子,把她小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慷慨和怜悯给予他们。黛安娜·亨特雷斯说过,“她现在帮助孩子们,这就是她的生活。我认为她觉得这是她所能做的最美好的事。她就是这样想的。”最后一句含有一丝责备的意思,不管是不是接受,尤其是考虑到莉莉对她的道德决定审判标准时。我的看法则完全不同,我认为她所选择的职业从道德的角度来说非常美好。

  这时,整个世界发生了变化。一个留着齐肩金发的女子从窗户前走过,一只手捧着一本打开的书,另一只手端着一杯茶。她身材苗条,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刚才到达莉莉·卡林德所居住的街道上时我所感到的那种激动又被唤醒了,而且被放大成了一场内心的地震。那女人的脸没有对着我们,我只能看到她头的一侧和后脑勺。她穿着件深绿色的衬衣,不过也许是一件羊绒衫。气温仍然很高,但已经不像白天那么热,她的屋里开着空调。我认为她喜欢屋里的温度较低。不一会儿,窗后就没有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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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可以恢复已经消失的部分,可以让莉莉·卡林德变成她从未体验过的完整的人。我接着又意识到,许多男人都有过这样的冲动,但我们谁也无法给她提供任何与她的美貌、她的痛苦、或她的身世相匹配的东西。她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克服了所有这一切:她已经完全吸收了降落在她身上的残酷和邪恶,所以人们现在已经无法看到这些,而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天上百次给予别人慷慨和善良。我无法拯救她。当亲情仍然能起作用时,她有黛安娜·亨特雷斯;在那之后,她只能靠自己来拯救自己,而且她做到了,靠她那过人的才智。

  这时,我想起了她走路时姿势略微有些僵硬,想起了她站在那里的样子,故意背对着窗户,我感到不寒而栗。她像她父亲一样,总是尽量不让人看到她的脸。她当然不希望有人进去看到她的脸。已经融入她体内的残酷和邪恶仍然留在了她身上,尽管她为此尽心尽力地为她的病人服务――黛安娜·亨特雷斯知道这一点,而且一直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对我们说莉莉是她所见过的最坏的人。黛安娜没有拯救莉莉,只是通过不知疲倦、无私、永无止境的努力驯化了她。莉莉现在姓亨特雷斯这一点让我的血液冰凉刺骨。她父亲爱过她,而且仍然爱着她:她只是出于谨慎才没有像他这样去寻找。

  我觉得我仿佛听到高尔夫俱乐部围墙边的大树下传来了贾斯帕·丹·科尔的嚎叫声。

  “好吧,”我说。我说话时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清了清嗓子。“我们回饭店吧。”

  在回普福尔茨海姆饭店的路上,蒂姆在炉旁餐馆停了车。他一直喜欢这家餐馆老式的真皮卡座,以及里面昏暗的灯光。威莉说,“我刚才在那里全神贯注,忘了饥饿。”她要了一份嫩牛排,女服务员告诉她那够两个人吃。“我就吃两人份吧,”威莉说,“配的是什么土豆?”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顿大餐,蒂姆却只吃了他所要的汉堡包和半份炸薯条,另外半份最后到了威莉的盘子里。她的饥饿感过去后,她带着那种进入了最危险地带的神情问,“你怎么看刚才发生的事?”

  “我认为她比任何人想像得都更像她父亲,”他说,“不过她应付得真是了不起。”

  “我敢打赌,你希望能看到她的脸。”

  “很你说实话吧,威莉,”他说,“一想到要看那女人的脸,我就不寒而栗。你怎么看待刚才发生的事?”

  “我吓坏了,”威莉说。她眉头一皱,脸色变得非常苍白。“我不知所措,害怕极了。她很吓人,你也很吓人。”

  他的心和胃都颤抖了一下。“你怎么会觉得我吓人呢?”他问,担心眼泪会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来,甚至从他的毛孔中流出来。

  “你必须要见她,对吗?”她不忍心盯着他看。

  回到饭店的小套间后,威莉直接去了卫生间,并且关上了门。

  蒂姆坐到马克的电脑前,把电子邮件下载下来,结果发现又有了二十封没有域名的信件,主题栏中写着“需要你回答并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全错了!”。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信件全部删除,而且没有任何懊悔。这些“萨莎”必须自己学会生存。屏幕上只剩下西拉克斯的电邮。他打开后发现这封信带给了他这样有力而又嘲讽的安慰:

  亲爱的伙计,

  每前进一步,每上升一步,

  就会失去新的东西。

  这是损失的过程

  读一读,流泪吧,喽喽

  (你虽然有缺陷,虽然软弱,

  你必须坚强面对即将到来的损失!)

  不要退缩!不要胆怯!

  不要畏惧!

  必须付出代价!!!你已经爱过,

  你现在必须失去你的爱

  永远告别。这也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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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布莱恩·杰克尔已经把蒂姆在电台报道交通路况时接受采访的时间从早晨6点30分重新安排到了星期三上午,而且是在早晨6点钟。蒂姆极不情愿地松开搂在怀里的威莉,起身走到卫生间,冲了个澡,穿上Gap卡其裤,上身是一件蓝色衬衣,外面再套一件很轻的黑色夹克。还剩下十分钟,他下了楼,买了两个丹麦酥皮饼和一杯咖啡,回到了房间。电话铃响的时候,他已经吃掉了第一个酥皮饼,正好到点。吉尼和麦克从北卡罗莱纳州的夏洛特电台打来了电话,他们首先问他是否有过超自然的经历。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麦克,”蒂姆说,“你自己呢?”

  吉尼和麦克之后打来电话的是纽约的扎克和“伊萨克的怪人”。他们大声说,你一定非常古怪才会写出《丢失的男孩、丢失的女孩》这样的书。“你称自己为‘怪人’,那么你有多么古怪呢?”蒂姆问。“我们都一样。”然后便是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的“女巫”温尼;佛罗里达州圣彼德堡市的“保利娱乐房”;俄亥俄州的“猫头鹰”和“狐狸”,也就是吉姆和兰迪(你真的想让我们在直播室里发抖是不是,蒂姆?);还有许多其他人,都是早晨全国联播的谈话节目的老油子,每个人说七分钟,互相取笑,报告最新路况,然后交给新闻播报员,报道儿童惨遭杀害、交通事故、市政府受贿、杀人狂枪手。蒂姆趁着密苏里州圣路易斯电台插播广告的当口吃掉了第二个酥皮饼,等他重新感到饥饿时,他已经来到了加利福尼亚,这里的交通尤其拥挤。(“你是位著名作家,你住在纽约,你对我们的州长怎么看?”“他很讨人喜欢。”蒂姆说。)12点07分,他终于结束了最后一站,也就是泰德·威瑟斯普恩和莫莉·杰克逊从华盛顿州贝灵翰市中心直播的“泰德和莫莉的早安”节目。他摇摇晃晃走到沙发旁,威莉正坐在那里,和缪里尔·斯帕克一起在伦敦周围扬帆。

  “他们总是这样吗?”她问。

  “你看到他们为什么这么有趣了。”

  “他们总是问这些问题吗?”

  “更像是我在一遍又一遍地给做出他们同样的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是我知道的惟一答案。”他说。“我得上床睡觉了。我需要好好睡一会儿。”

  “你睡半个小时,我让他们把午饭送到房间来。”

  他低头看了看她右手不断伸进去的那只滚筒包,至少已经空了三分之二。

  四十五分钟后,服务员推过小车把他们的午餐送了进来。威莉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到蒂姆在写日记。

  摘自蒂莫西·安德西的日记:

  吃午饭时,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WCHWHLLDN,然后问威莉是否能从中看出什么来。她边吃边看了一下,想了想,然后说,“当然,这很简单。”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需把元音添加进去。我不会替你动手的。”

  “里面有没有一个Y?”

  “哈!你自己决定吧。”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她的眼睛有一点肿,转过来望着我。“我感觉今天对主队来说是个大日子。我们该做什么?”

  我慢慢吸了两口气。“你能挺得住再去看一下那座房子吗?”

  “你弟弟家后面、莉莉·卡林德度过童年的那座房子?”

  威莉知道我指的是那座房子。她闭上眼睛,心里盘算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猜测。也许她在丈量蜂窝里的空间或者数着蜂鸟的翅膀。她睁开眼睛说道,“可以。这次不会再让我感到震惊了。我们确实应该去那里。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能弄清楚你能做什么,更不清楚你该做什么。”

  “我相信这是实话,”她说,语气中充满了酸楚,虽然帮我脱了钩,但钩子上面的倒刺却更深地扎进了我的身子。“你从来不明白我该做什么,可你应该明白。你甚至都把它写了出来,你这白痴。”

  “写在哪里?”

  “好像我得告诉你一切,不,它在你没有写出来的那部分中。”

  我没有写出来的部分?我完全弄糊涂了,只好默不作声。

  威莉完全清楚我没有弄明白:我让她失望了。“你还记得我们在威拉德那家餐馆里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

  “那你应该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会被治愈。”

  我比刚才更加糊涂。我问,“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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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7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是我说的,是我刚才说的。但你当时就是这意思。”

  她说得没有错,我当时就是那意思――威莉·帕特里克会被治愈。我现在明白了。我并没有说我永远不会写什么,但威莉已经感觉到了。这似乎对我们的情况再合适不过,似乎是一种总结。

  “只是我觉得那不是真的,”她说,“只是你一厢情愿要相信的事。你在欺骗你自己,因为你不想欺骗我。我完了。我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现在要像一张假币那样被退回去。我是某种代价。你犯了这个错误,我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也许不一定非得是那样,”我说,“我笔下的莉莉·卡林德已经去了我称作‘乌有乡’的地方,而且那里离亨德森尼亚近在咫尺。”

  “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非常、非常害怕。如果你是在信口开河,那我就会感到更加可怕。”

  “我们开车去那里吧,”我说。

  我们把车停在了约瑟夫·卡林德家山坡下的道路旁。他把他的房子变得像他的心灵一样扭曲。似乎有大团的黑烟和一缕缕的黑暗正从烟囱、窗户和大门下的门缝里冒出来。它在我的眼里就像是一台可怕的发动机,正在用邪恶污染着周围的空气。

  “它看上去就像是你弟弟房子的一个邪恶的孪生兄弟,”威莉说,从我让她看的那些肥皂剧中引用了这句话。

  “也许区别没有那么大,”我说,心中想起了父亲以及在萨拉森酒吧虚度掉的时光,还有阿普里尔的不幸。

  “正面窗户下是不是有一个烧痕?最上面几级台阶也被火烧过。”

  “二十年前有人试图放火把它烧了。我记得好像是住在街对面的那位老人,往上去一家。”

  我解释说,卡林德被捕并被囚禁后,他的邻居们轮流修剪他家门前和两侧的草坪,也就是从街上能看到的部分。新搬到密执安街上的那些人对卡林德的罪行不了解,所以拒绝替他修剪草坪。这一传统就像奥马·希尔亚和他的狗一样灭亡了。前院的草坪现在看上去就像块被晒干的草地,上面全是被太阳晒黄的齐腰高的杂草。

  “所有那些秘密通道和楼梯都还在,”她说,“地下室里的东西也都在。”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说,“要一直存在到下星期三。”

  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去那里;我们知道,从我们离开82街和百老汇街拐弯处那家书店,北密执安街3323号就一直是我们的目标。

  一个穿着蓝白相间衣服的女孩从屋后偷偷朝外看,在确定我已经看到她后,又将脑袋缩了回去。或许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也许我刚才见到的只是我把内心世界中的一个图像叠印在了我们眼前的景色上。阿普里尔只要一出现,总是表明卡林德会在场,所以我现在不能再对她置之不理。

  “我们下车吧,”我说。

  “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我想是的。”

  我们走在街上。马克和他朋友金波·蒙纳汉从前总是踩着滑板顺着山坡往下滑去。我知道,我们每前进一步就会更加深入地进入卡林德的王国。那座房子在用多个眼睛望着我们。它的呼吸在加快,心跳在加剧,同时还在假装那只是一座不引人注目的空屋,只是一座路人经过时谁都不会注意的结构――一座人们的眼睛一扫而过的建筑。我感到有一股轻微的压力在把我们往后推,不让我们靠近它:卡林德的房子就是这样保护自己的。

  一辆车从我们身旁驶过,然后是一辆自行车。虽然我和威莉都走在街道上,没有走人行道,骑车的男孩和开车的女人都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们已经走到了街上的一个地方,在我的想像中,马克就站在这里,惊奇地看着卡林德家从突然消失的云雾中耸立在他面前。我和威莉本能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破碎的走道;枯死的杂草;被火烧过的水泥台阶通向隆起的门廊,上面是下垂的厚实屋檐。门框旁原来应该是门牌号所在的地方,现在只有几个锈迹斑斑的小孔。有人认为只要把3323这个门牌号从屋前抠掉,它的身份就会改变,它的名声就会萎缩。我有一种感觉,那些用金属做的门牌号码可能被人从奥马·希尔亚的地下室清除掉了。沉重的正门被刻意弄得很丑,有点歪。然后便是幽灵曾经出现过的客厅窗户。

  “这地方真可怕,”威莉说。她握紧了我的手。“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能进去。”

  看到威莉拒绝进去,我明白了她必须做什么,以及我为她做了些什么准备。我比西拉克斯更清楚她为什么会在我身旁,至少我希望能比西拉克斯更清楚。“你不必非要进去,现在不必。我们要做的事白天做不了,我们要等。而且,你真的不必走进去――你将从它那里穿过去。”

  “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只是觉得应该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片油腻的云彩似乎在窗户下聚集、变浓,然后再散去,变成影子和黑暗。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们要尽量永远呆在一起,”我说,“我一想到要失去你就受不了。”

  下午渐渐过去,傍晚悄悄来临,布满灰尘的大窗户的另一边似乎有了古怪的、时隐时现的动静。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我们必须呆在那里,并且为我的信念得到证实而高兴。我们站在离一扇脏兮兮的窗户约30英尺的地方,盯着它看了五六个小时。要是换了任何人,都会幻想出一两件东西来,给这苦差使带来一点乐趣,我们刚才看到的也许就是这样。我刚才说五六个小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威莉在那里站了多久。时间在同时被压缩、被拉长。那感觉更像是30分钟,而在那30分钟里,下午变成了夜晚。

  我和威莉大多数时候看到的都是一成不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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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变幻莫测的人影似乎在屋子的后面向前飘来,把我们带进去后,又消失了。那油腻的雾霭时不时地聚集在我们面前,我认为它像那飘舞的人影一样,也有自己的眼睛。有一次,在那空气开始变暗之前,我和威莉都看到窗棂下出现了萤火虫般昏暗的磷火。另一个人影要比第一个人影大许多,而且显然是个男的,已经有了一半的人形。他走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让我看到果然不出我所料的长相:胡子、双手捂着脸、长发、黑外套。我还没有来得及流露出他带给我的恐惧,黑暗人――约瑟夫·卡林德――就消失在了他穿过空屋时扬起的砂砾和灰尘中。

  我们所看到的这一切许多都只是动画影像,有时候根本不动一下,就像莫顿·费尔德曼的音乐一样,在反复了无数遍之后才稍微有一点变化。给它带来生命的是威莉在她梦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最原始的饥饿。

  人们从我们的身旁走过,却不看我们一眼。汽车从我们身旁绕过,却连喇叭也不响一下,仿佛开车的人只是碰巧打了一下方向盘。我们都忘记了饥饿,而且也不感到饥饿。天色刚开始暗下来时,我注意到威莉已经整整半个小时没有咬一口巧克力了。我问她,“你还要巧克力吗?”

  “我喜欢现在这种感觉。”为了表明她的感觉,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块“克拉克”巧克力,将它们扔到门廊上。“喂动物去吧,”她说。我倒觉得她那更像是一种供奉。

  然后,汽车开始打开车灯,街区其他屋子的窗户出现了灯光,并且把黄色的光线洒到草坪上。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向卡林德窗户的另一边移动。

  “我只是来到这里后才知道,”我告诉威莉,“我仍然不敢肯定。”

  “这并不重要,反正都在你的脑子里。”

  “我并不是拿你去当祭品,”我说,“但是我必须为我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被创造出来的。我闯进你的生活时,正好是书中写到那个姑娘出现在那屋子里的时候。反正我的整个生活就是一种祭品。我不在乎,也不再感到饥饿。”她低下头,嘟哝道,“如果我要你为此付出什么代价的话,那就是让你写一本书。”

  她的手指扎进了我的手。

  “你害怕吗?”

  “你真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不怕吗?”

  “我也怕。我的心跳得很利害,我不知道我能否走进去。”

  “那你就别进去。那是我的夜屋,不是你的。”

  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夜屋,伊丽莎白街一间出租屋黑暗的地下室。在那里,我的亲密朋友、几乎是我兄弟的人以特殊的形式出现,刺伤了我和迈克尔·普尔。我们为幸存下来而感到头晕。

  我希望我要尽我的一切能力,让威莉去一个我已经为她安排好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把她放在了那里。那里不是亨德森尼亚,不是她被推入的这个让她困惑的世界,而是她该去的地方。

  “你不能丢下我,”我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能丢下我。”

  “你尽在胡说八道,”威莉回答说,甜美的声音里表达了对我的爱。

  一朵膨胀的云带着恶念和邪恶的欲望聚集到了窗户旁,悬浮在我们面前,比黑夜还要黑。

  “里面原来就是这玩意儿,”威莉说,“我一直想知道。”

  我对她说,“里面不仅仅只有这些。”

  我们周围的灯光逐渐消逝,我刚说完一句安慰话,我们俩就注意到周围所有的亮光都消失了。

  威莉并不需要安慰。她只是走到路肩旁,跨过人行道,走到卡林德家布满裂缝的水泥走道上。我猛地吃了一惊,迟疑了一下,然后意识到她正在按照一位无知的作家为她安排的可怕的梦行事。威莉正借着那根银色的绳子飞向脸长得和她一样的男孩。我跟着走了出去,看着她苗条的躯体充满自信地穿过黑暗,向那可怕的屋子走去。屋子正面的窗户像飘浮在一洼水面上的油一样打旋,一道无声无息的亮光使那些色彩发出了短暂的光泽。

  威莉走在我前面四英尺远的地方,问我,“那是什么亮光?”

  “我怎么会知道呢?”

  她走上台阶,等着我。“我们是按门铃呢还是怎么着?”

  “再要一杯食糖?”

  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仍然可以看到她皱起了眉头。“对不起,”我说,然后走上了台阶。威莉将身子往旁边一侧,让我去敲门。“即使我真的要一杯食糖,我也会把它倒掉的。现在这种轻飘飘的感觉真好,就像我体内有音乐声。我几乎能忘掉我多么害怕。你还害怕吗?”

  “你根本不知道,”我感到身体的大部分就像我吞下了干冰一样冰冷。我的心跳得比平常快三倍,我的双膝――那些不听话的懦夫――猛烈地颤抖着,抖动了我的裤子。我把手放到门上,朝街道对面看了一眼,希望能有某个理由来拖延一下。我猛地往后跳了一英尺半。

  WCHWHLLDN正靠着一棵树,那姿势完美地表达了他那习惯性的倍感无聊的敌意。他正怒视着我们,周围的阴影让他看上去就像个老派的赶时髦的人。他抬起一只胳膊,做了个不耐烦的扫地的手势。

  “那是谁?”威莉问。

  “他是个克雷瑞赛特,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说,“他只要一看到你就会把你杀死。”

  这位天使更加用力地反复着他那扫地的手势。趁着他还没有用他那目光的力量把我们融化成地上的油斑,我抓住门把手,转动一下,把门推开。门上的铰链像饥饿的猫一样吱嘎作响。一股有害健康的烧焦的气味,夹杂着灰尘、霉菌和倍受折磨的生命的气味,从每个房间奔流而出,沿着走廊,下了楼梯,穿过进门处的大厅,来到外面,用它剩余的气味包围着我们。我屏住呼吸,走了进去。威莉紧跟在我身后,我可以感觉到我们之间相隔的那像充了电似的一英寸,就像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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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刚才奔泻而出的、包围着蒂姆和威莉的死亡和遗弃的臭气。威莉大胆走进了门厅,向楼梯上方看去。砂砾和掉落下来的石膏块在她的脚下嘎吱作响。楼梯向上延伸到一片黑暗中,黑暗渐渐变成了淡去,露出楼梯平台上的栏杆,以及一扇毫无生气的窗户。

  “我们应该带一个电筒来,”她说。

  “我们该看的都会看到。”蒂姆踏进他和楼梯之间的灰色地带。往前再走一点,他的右边出现了客厅的房门,紧紧关闭着。他左边某个地方便是布满蜘蛛网的卡林德的一个秘密过道,通向一个秘密的楼梯。地上落满了从天花板和墙壁上掉下来的灰尘,一代又一代的老鼠在灰尘上穿梭而过,留下了乱七八糟的脚印。整个建筑在他的眼睛显得出奇的不结实。推土机只要一出马,整个建筑就会变成一片瓦砾。布满凹痕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刺青般的红玫瑰图案。他知道,自己只要碰一下那些墙壁,他的手上立刻就会散发出这地方的恶臭。

  “我们进那里去,”威莉悄声说道。

  “哼!”蒂姆现在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吧。”他鼓起勇气走到前厅的门口。他摸到了门把,但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无法握住它。“上帝啊,”他呻吟道。“我真不想这样做。”

  “为了我,把那门打开。”威莉说。然后,她更加坚定地说道,“为了我。记得吗,我刚刚经历过?”

  他回头看着他所创造的尤物,看到她的左胳膊突然消失,然后又恢复正常。威莉的样子好像会再次昏过去。“好吧,威莉。”他说,用他那颤抖的手抓住蘑菇形状的铜门把,转动了一下,推开了房门。门开了,里面是个狭小的房间,一团黑色的颗粒和飞舞的灰尘像一个巨大的黄蜂窝,更像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在屋子中央跳动。蒂姆可以肯定,在他看到那邪恶的东西的那一刻,那玩意儿也在转过身来望着他,估量着他的能力,然后默默地炸开,把零零碎碎的破东西以及它自己的影子散落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安德西的恐惧变成了一柱水银,从他的腹部一直延伸到他的喉咙口。

  窗户下有根一端埋在墙里的电线,像一条被捕获的蛇一样扭曲着身子,并发出火花,落到地上。电线垂落到了地上,然后又突然恢复了生命力,重新发出火花,最后才重新落到地上。

  “这屋子已经不通电了。”蒂姆说。

  “他在告诉我们,要我们进去。”威莉说。“是他在让这一切发生。他甚至给你提供了亮光。他知道那家伙就在外面,他怕那家伙。”

  “你是怎么知道的?”蒂姆边问这个问题,边慢慢跨过门槛,朝房间的各个角落望去。他还能开口说话,这让他感到很意外;他居然还能行走,这让他大为吃惊。这里的臭味比门厅远远浓得多,刺痛了他的眼睛,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告诉过我,在他看着我们的时候。”

  “他开口说的吗?”

  “你听到他开口说话了吗?”威莉转过身来,好像在聆听那些听不到的声音。“那并不是在这屋里发生的,对吗?我没有在这个房间里见到马克。”

  “他在门厅后面的楼梯上,等着听你走下墙后的秘密楼梯。”

  “夜屋在哪里?”

  “在厨房隔壁。”

  “我们要去那里吗?你别说了,我们要去。我们要去那里,清除掉那里的罪恶,将它们清洗掉。”她给了他一个最温柔的笑容。“因为这正是你在做的事,你这老作家。你要清除他的罪行,而且是通过我。”

  “看起来是吧。”蒂姆说。他已经害怕得哭不出来了。“我为什么要做这个?”

  “你呀你,”她说,言下之意是他问了一个答案非常明显的问题。她把手搁在他的胸口,用一种与他完全无关的惊讶之情看着他。“那些蜂鸟翅膀,拍打得越来越快,也正变得越来越大……这是一种令人惊奇的感觉,就像我要飘到空中一样。”

  “我想这用不了多久。”

  “不会。我就是莉莉·卡林德,你的莉莉·卡林德。”

  这正是她在小说结尾时应该意识到的。她这句话刚一出口,窗户下那根疯狂的电线立刻喷发出耀眼的省字号和逗号。蒂姆·安德西觉得已经绷得紧紧的现实这块织物在他们周围起皱。

  一个过于遥远或者轻得无法辨认的声音闯了进来,停留在空中。这是低音提琴手用手指拨动琴弦后发出的一个音――

  然后是一千只蝉发出的金属般的鸣叫声,贪婪,不请自来――

  头顶上有一扇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关上。楼梯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蒂姆·安德西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一个张着和威莉一模一样的男孩走了进来,冲着他亲切地一笑,然后走到威莉跟前,威莉抓住了他的手。他们立刻进入了他给他们分配的角色。他无法跟他们一起去,他再也无法注视他们。威莉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而且是为了他而去的。

  嘈杂、快速移动的精灵打着旋,盘旋而上,穿过夜晚的空气,甚至在米尔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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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独自一人在那房间里,只剩下那根曾经给他带来亮光的电线。他的莉莉已经去了他的马克所去的地方,如果他运气好的话,将来某一天他会偷看他们一眼,就像他从车窗偷看这个世界里的那美艳惊人但又多灾多难的莉莉·卡林德。已经偷看到的那几眼将使他继续生活下去;将来还能再偷看这种希望将使得他继续完成他剩下的事业。

  在刚才那几分钟里,他沉浸在一种悲剧家的情怀之中。当一块块小石膏碎片、破裂的木头渣子、木炭般灰色的尘埃和卫生纸般的旧蜘蛛网开始在房间的不同部分瑟瑟作响、开始打旋时,他再次感到了恐惧。一切就像那根电线一样紧张不安和不稳定,边冒着火花边扭曲着,在地板上敲打着它的线头。房间里的那些脏东西又旋转着一样样、一件件、一根根聚集到了一起,高达六英尺以上。

  蒂姆的体内再次形成了那根晃动的水银柱,他的膝盖也开始颤抖,就连他的心脏似乎也在发抖。利用他还剩下的那点理智,他想:我最讨厌感到这样害怕,我最讨厌感到恐惧,这太丢人,我再也不想有这种感觉……

  黑暗人开始从他那堆肮脏的东西中出现,首先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脑袋,铅灰色的眼睛,然后是公牛般结实的胸膛,穿着黑色衣服的胳膊,那件污秽不堪的长大衣,粗壮的大腿拉长后变成了牢牢站在地上的黑色厚皮靴。戴着黑手套的一只手握着他那黑色宽边礼帽,以表示他的愤怒。卡林德要蒂莫西·安德西看着他的眼睛。失去了理智的怒火正从他身上喷出来,就如同刚才那股恶臭穿过大门一样。蒂姆在他的命令下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他看到了受到重创后杀气腾腾的怒火。

  “我犯了个错误,”他说,没有让声音发颤。“我以为她死了,不知道你让她活了下去。”

  那股怒火向他扑来,丝毫没有减弱。

  “你爱过她,现在仍然爱她。她很值得你去爱,”蒂姆说。“我犯过许多错误,现在仍然在犯错误。我几乎根本无法写出那真正的书,那完美的书。”

  威莉听到过的那个声音在蒂姆的脑袋里说了话,不是用言语,而是用一种汹涌而来的扭曲的感情。

  “因为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而且几乎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她这么一个人。”

  又是一轮怒火向他袭来。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除外。我本来应该给儿童之家打个电话,可我写的是本小说!在我的小说里,你的女儿死了。如果她还活着,她就会毁了我的小说――她只是个幻想,只是我给我侄儿的奖赏。”他说完这番话后也怒视着卡林德,眼神比刚才强硬。

  下一轮感情波差一点把他打昏,像蝙蝠一样在他的脑袋和身体内折腾,然后才消失。蒂姆挥舞着双手,又是吃惊又是厌恶。“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攻击,但卡林德用双手捂着脸,眼睛从指缝里久久地怒视着他,蒂姆又开始浑身打颤。卡林德用双手抓住自己的脸,用力去扯那不是皮肤的皮肤。卡林德高大魁梧的身躯发生了变化,个子矮了一些,身子瘦了一些,衣着光鲜了一些。首先出来的是一件漂亮的燕尾服、浆洗过的白色正装衬衣、黑色蝴蝶领结,然后成形的是他的头发和五官。不过,蒂姆早就知道了在他面前成形的这个人的名字。这是米歇尔·费伯第二次从约瑟夫·卡林德那堆原材料中演化而来。

  蒂姆距离费伯要比第一次近得多,所以能够看出自己是多么错误地描写了他笔下的恶棍,看出自己多么低估了这家伙的能力,也低估了威莉的能力。米歇尔·费伯是所有这些幽灵中最吓人、最可怕的一个。费伯从他自己最野蛮的冲动中创造出了自己,其结果是他比作者所能理解的还要更疯狂、更凶残。至少,蒂姆没有允许这个油头粉面的掠夺者去和威莉·帕特里克结婚。这个人会非常愿意用自己的牙齿把敌人撕碎。他在冲洗掉身上的血迹后,又会换上燕尾服,继续去迷惑他那些狂热的手下的妻子和寡妇。

  “你这讨厌的家伙,就算我告诉你该做什么也无济于事,”费伯咧嘴一笑,这笑容无疑曾经让威莉觉得非常迷人。“你必须自己想出来该做什么。我这么说吧:这应该非常明显,即使是对你也很明显。”

  “我很害怕,无法思考,”蒂姆说。

  “你必须去补救。你有什么可以奉献的,你这白痴?你该如何做出补救?你最初是怎么冤枉我的?”

  “哦,”蒂姆意识到了他想要什么,意识到那正是威莉建议他做的事。“我不能。”

  费伯逼近了一英寸。他的牙齿在发光,眼白也在泛着光。他的胡子修剪得完美无缺。“可那不正是你所做的吗?你必须意识到,如果你拒绝,我们的朋友科尔先生会让你在剩下的岁月里天天生活在恐惧中。这是肯定的。我们惟一的要求是你干件漂亮的活,竭尽全力去写本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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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无法恢复你的名声,”蒂姆说。

  “你当然无法恢复。我拥有我所获得的名声。我要你的做的是――如果你希望你和你在格兰德街上那些狐朋狗友继续享受生活的话――公正地对待我。”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锃亮的皮鞋踩着天花板上掉落下来的石膏块。“我们谈完了。滚出去。告诉外面那鬼东西,要他别来惹我。我和他一样棒。”

  摘自蒂莫西·安德西的日记:

  米歇尔·费伯/约瑟夫·卡林德带着一丝不屑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站在那肮脏的屋子里。虽然我当时还不知道,但我马上就会明白克雷瑞赛特是什么,而且会明白它像画家和侦探一样,身份与它所干的事紧密联系在一起。

  看到我走出那屋子后,WCHWHLLDN离开了斜靠着的树,站直了身子。等我走下台阶时,他已经顺着走道大步走了过来。他的黑色墨镜反射着银色的月光,黑色紧身体恤衫下的肌肉鼓鼓囊囊,像解剖课上的标本。我离他越来越近,感觉到了他对我的鄙视。我想:他恨我,因为我不纯洁!我不敢肯定那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那是对的。我们相遇时,我向左边移了半步,以为他也会这样做。相反,他故意朝相同的方向移了半步,他的右肩在那一瞬间撞到了我的左肩上。我感到自己仿佛被卡车撞了。

  这一下把我撞得了飞了起来,落到了六英尺外卡林德家草坪上正在枯死的草地上。落到地上时,我的一侧砰的响了一下。从肩膀到肘部火燎般的疼痛来看,我觉得手臂断了。我用好的那只胳膊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注视着那杀气腾腾的天使走上台阶。他走到门廊上后转过身来――因为我在注视着他。他张开嘴,我再次感觉到了我刚才打开客厅的门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恐惧。我完全可以肯定,这位天使的声音会毁掉我的听觉,会把我变得比我当初在奥斯汀·里格斯心理治疗中心时还要疯狂。那时的我还只是精神濒于崩溃,还不是个不知死活、脑子变成一锅粥的疯子。他决定不开口,他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转身穿过大门,甚至都懒得去开门,就连他的靴后跟看上去也像是厌烦了。他刚一进去,突如其来的亮光就把所有的窗户照得雪亮,他那巨大的翅膀已经展开,穿过墙壁时毫发无损。WCHWHLLDN眼睛发亮,沉着脸,穿过屋顶,飞进在屋子里转圈的光柱。他的两只手分别握着什么滑溜溜、黑漆漆的无形的东西,上面附着一件围裙般的长袍。我觉得我看到了一千只闪亮的小眼睛,看到了一千张尖叫的嘴巴。

  我想我知道他握着的是什么――不是这个屋子里曾经犯下的那些罪恶,而是卡林德的受害者们的痛苦和悲伤。正是这些东西使这屋子变得如此丑陋,如此诡秘,如此让人敬而远之:卡林德真正的战利品――不是受害者的尸体,而是他出现时他们的感受。WCHWHLLDN看样子是专门上夜班的,他清除这地方,把该带走的东西带走。这巨大的天使越飞越高,升到了天空中,拖在他身后的那块布不停地从屋里往外解开。当最后一点也消失在天空中后,天使重新从天空飞下来,重复刚才所做的一切,不断把剩下的臭气、黑暗搬走,直到屋子被清除干净,他的神圣使命得以完成。房子正面被烧过的痕迹也消失了。

  我认为WCHWHLLDN会让菲利普非常高兴,因为这位天使用自己的方式不折不扣地实现了菲利普的愿望:他烧毁了那座房子,在那里挖了一个六英尺深的坑,往坑里倒满汽油,然后将它点燃。他的任务,他永恒的任务就是净化,他被安排了这个任务。他治愈了感染,消除了污染。在他的眼中,我以及所有人类都象征着无用。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污染物,而且我们远没有完美到长生不老的地步。我们在抵达“扎马尼”之前都没有机会去理解发生了什么。(想想看,这正是菲利普以前的感觉,也就是在他被契娜·比奇拯救之前的感觉。)

  谁也无法看到的亮光离开了卡林德家,也离开了屋子上方的星星王国。谁也没有看到的工作已经完成。我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到车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疼痛难当,而且几乎麻木到了没有知觉的地步。

  我回到了原来属于我们俩、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这个房间,失去威莉的感觉就像失去一条有名无实的胳膊。她被从我身边切除掉了,尽管手术是我自己做的,我却希望她回来。我思念着她,深深地思念着她。我无论看着什么,她的脸都会出现在那上面――窗户上、墙纸上、我们共同享有过的床的上方。与克雷瑞赛特的接触以及那接触带给我的那一跤,仍然在我全身敲击着。说来也好笑,我倒是不在乎这种疼痛,因为这种疼痛可以帮助我不去想威莉。

  我往浴缸里放满了水,然后将自己浸泡在热水里,直到指尖开始起皱。我用毛巾擦干之后,重新感觉到了饥饿。我的耳边仍然回响着威莉的声音,我便要了客房用餐服务。思念之情驱使我想要两份牛排、两份炸洋葱圈、和一打糖果,但是当服务员接电话时,我却改成了烤鸡和西红柿汤――这是我母亲以前最爱做的。

  在我的心中,我已经改变了许多,所以看到衬衣和外套仍然合身,我不免感到有些吃惊。我要的东西送来后,我咬了几口,觉得自己来不及赶到卫生间就会呕吐。但我赶到了卫生间,没有呕吐,只是站在座便器旁干呕。威莉在哪里?我在想。我创造出了“乌有乡”,但是我无法去那里,就如同我无法去亨德森尼亚一样。

  当然,除非我能――一想到这里,我后退了几步,浑身颤抖,不愿意篡改那些阴影和魅影。就在我朝马克的电脑走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同意和一个用蜘蛛网和老鼠屎做成的油嘴滑舌的家伙签订合同。天使那一撞以及看到他那么勤奋卖力地干着自己永远干不完的活,使我完全忘记了晚上要干的这件事:天使的一撞和他勤奋工作的样子都使我的脑袋重重撞到了地上,使我得了轻微健忘症。

  我坐到键盘旁,点击一些程序。出乎我的意料,一个熟悉的蓝色方框出现在了显示器的中央。西拉克斯过来与我告别,然后又给我留下了一些不祥的建议:

  伙计,你干得非常漂亮,作为你的引路人,我现在要在你那布满皱纹的额头上亲吻你一下。不要对让你心痛的事置之不理,那是你该得的,属于你!你现在还有另一个任务,老伙计,一个把你的才智考验到极限的任务。

  啊,我亲爱的,你必须跟着黑暗人约瑟夫·卡林德,穿过他在长眠之夜中发出的回声!你的书名将会是――《卡林德的王国》。你不能给那个莉莉添油加醋··,也不能美化她。你以前对他女儿的描述让他非常愤怒,所以他才会向你要公正。公正与怜悯近在咫尺,却又相距甚远!运用让你心痛的事,你就会发现其中的办法。

  那所爱的那两个人已经到了你的乌有乡,那也是我们的伊甸园,他们很久前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我们会照料他们在伊甸园中的生活,那是他们自创的伊甸园,非常漂亮。你把那给了他们。

  最后还有一点――你将看见一个理想,你必须对它置之不理。理想会毁了你,因为你还没有为它做好准备,伙计,因为你是一个不完美的世界中的一个不完美的人。那就是你的力量,你的天然磁石,和你的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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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5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九月十二日,阳光明媚的星期五下午五点,蒂莫西·安德西坐在米尔港东端弗罗里公园林中空地上摆放着的第二排金属折叠椅的尽头。阿克翰姆大学的一位宗教学教授曾经告诉过他,这是全国最美丽的公园之一,他认为没有任何理由反驳这位老教授的话。阳光透过头顶上的树叶,将一块块金色的光斑洒落在小草上。一排排椅子上主要坐着菲利普学校的老师和行政人员,以及“基督赎主教堂”的一些教友。菲利普站在一位虎背熊腰的非洲裔美国人前。这位非洲裔美国人穿了件白色长袍,衣袖异常肥大,袍子里面是衣领有黑色条纹的衬衣。这就是“基督赎主教堂”的杰拉德·斯特朗堡牧师,菲利普·安德西维持了那么久的种族主义显然已经在他的面前烟消云散,就像被驱邪魔力所夺走一样。

  蒂姆非常喜欢斯特朗堡牧师。他俩在空地的边缘聊了几句,牧师告诉蒂姆他非常喜欢他写的书。这位牧师的嗓音非常优美动听,低沉而又洪亮,可以刻意强调他选的任何一个元音。在评价过蒂姆的书后,牧师又朝他探着身子,轻声说道,“你弟弟最初来我们教堂时很是顽固不化,不过我认为我们已经把一些基督教的圣油抹在了他的心头。”

  契娜·比奇挽着她弟弟的胳膊从林中空地的一端走了过来,人群中立刻出现了窃窃私语。她身着一件乳白色的外套,戴着珍珠项链,头上是一顶带面纱的雅致的小帽。契娜当着牧师的面走到菲利普身旁,蒂姆为他弟弟脸上闷闷不乐的表情感到惊讶,因为结婚所包含的这种丰富的情感是坏脾气的菲利普从来没有接触到过的。

  蒂姆想起了威莉·帕特里克走到“巴恩斯和诺贝”书店签名台前时的神情,她那美丽的脸上带着惊恐、疲倦、新鲜感和惊人的美艳。他想起了莉莉·卡林德,端着一杯茶、拿着一本书从那包豪斯窗户前经过时曾让他的心停止了跳动。如果他有办法娶了她们俩,他现在就能挽着两个莉莉的胳膊,走到斯特朗堡牧师可拆卸的祭坛前,和他弟弟站在一起。

  他想:我真的能为那恶魔约瑟夫·卡林德写一本书吗?他立刻做出了回答:当然能。我是梅尔林·勒杜伊特,是老兵,是老杀手,是有良知的人,是魔术师,是战友!

  仪式结束后,大家一起开车去比尔·比奇的一家夜总会,在舞厅里举行招待会。乐队演奏着《星尘》(因为乐队中最年轻的乐手仍然能记得艾森豪威尔当总统的情景),菲利普走到站在乐池边的蒂姆旁,带着他原先的一丝多疑症的迹象说,“我看到你在契娜走过去时偷着笑了一下。是什么让你感到有趣?”

  “菲利普,你这些天给我带来了欢乐。”

  他信以为真。“我最近也给自己带来了欢乐。你那朋友威莉呢?我还以为我们今天会见到她呢。”

  “是啊,蒂姆,”契娜·安德西走过来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非常希望威莉能来。我觉得她非常可爱。”

  “她也希望自己能来,”蒂姆说,“不巧的是,她今天早晨必须赶回纽约去。”

  “哦,”菲利普说,“你回去后还会常常见她吗?”

  “难说,”蒂姆说,“我们换个话题吧。”

  “威莉上次在你的朗读见面会上说了句非常好笑的话,”契娜说,“她问我是否爱我的上帝。我说,‘我当然爱我的上帝。你呢?’你根本猜不到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我也爱我的上帝,可我希望他不要过于需要我的爱。’”

  “你们想像不到我多么想念她。”蒂姆说。

  摘自蒂莫西·安德西的日记:

  我在为书做巡回宣传,现在住在圣路易斯的“千禧”饭店,等待着我的陪同开车先送我去一家电台,然后去一家书店朗读我的作品,最后再送我去机场――明天将在凤凰城!接受了早晨节目的采访后,我趁着与出版社的代表共进午餐前的那点时间在圣路易斯市中心转了转,想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气息。我看到了一家名叫“斯特莱克”的旧书店,发现里面也卖一些稀有图书,便信步走了进去。我只要走进这种地方就不会空着手出来,我在一堆堆书中找寻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本我没有看过但可能比较有意思的书。我发现了一本破旧的H.G.威尔士的《恩泽》――他在这本书中大肆诋毁亨利·詹姆士。由于这本书只需要五美元,我就拿了它。在书店的另一个部分,我看到了一本更加破旧的查尔斯·亨利·福特和帕克·泰勒写的《年轻人和罪恶》,书的封面纸套还在,价格和巴内斯商店的一条领带差不多。《恩赐》和帕克·泰勒的这本书显然能陪伴我去凤凰城,然后再去奥兰治县。我正要去柜台付钱,却看到了“悬念小说”的标志牌,便带着作家们常有的那种虚荣,决定过去看看这家书店有多少我的书。

  我在一个半腰高的长书架上看到了一排我的书,其中有两本《染血的兰花》,三本《分裂的男人》,一本《野兽出现》,我与人合写的书每样两本。总共是十本书,非常好的数字,而且都是精装版。像书籍有时会做的那样,中间那本《分裂的男人》似乎在呼唤我,要我将它查看一下。我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拿那本书,将它从书架上拉出来一半。我这时发现这本书比左右两边的书大约少了30页。我把那本书从书架上抽出来,看到书的状况良好,并没有被人故意破坏。事实上,它看上去非常光亮,看上去是崭新的。接下来发生的事是醒悟、惊讶和恐惧合在一起的时刻。“触电似的”一词就是专门为这种时刻而创造出来的。我呻吟了一声,仿佛那本书扎了我一下。

  我最出色的书的“真正的”一本――我首先意识到它多么漂亮,然后意识到我能从中学到多少东西。如果我看这本书,我能从中得到什么样的力量啊!我突然想到,我可以学会每次都能写出真正的书、完美的书。我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小说家!赞誉、奉承、爱情、金钱、大奖都会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降落到我身上。一想到那些辉煌的时刻,我的双手就颤抖不已。我感到了对这本书的一种病态的爱,一种瘾君子般的爱。

  “悬念小说”过道尽头昏暗的光线微微发生了一点变化,我抬起头来,看到正对着我的是那粗陋的、令人不快的阿普里尔的蓝色外衣。我姐姐正用她那愤怒的黑眼睛睁着我。她的嘴无声地说了几个词,是我不想听也听不到的话。但我这次听了,可它已经不再对我产生任何影响。我想起了西拉克斯曾经告诉过我的话:你将看见一个理想,你必须对它置之不理。我把那报警器般的东西放回到书架上,头也不回地朝付款处走去。我不想与这理想有任何联系。我已经看到过它对人们都产生了什么影响。还是把那乱糟糟、有缺陷的世界给我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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