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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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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悬疑小说 《密码王朝》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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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5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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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成刚

他趴在路中央,感到一些冰冷的液体正顺着触地的额头流出来。他的鼻子很敏锐,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样,他才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在流血。更要命的是,他还发现他根本就动弹不了,哪怕是换一个姿势都不行。
他的半边脸紧贴着沥青路面。昨夜可能下了雨,雨不大,这会儿已经停了,沥青路面上湿乎乎的泛着冷气。这时候天边挂着青白的曙光,他的身边却还一片昏暗。他努力睁大眼睛,望着路的前方,盼望这条路上能有一两个行人,或者一两辆汽车,这样,他们就能发现趴在路边生命垂危的这个人。如果运气好,他们也许会把他送到医院,至少,他们会打电话报警或者替他叫辆救护车来。

空旷的路面上安静极了,没有人来,也没有车经过。

他徒劳地睁着眼睛向前张望了一会儿,很快就觉得累了。他闭上眼睛,这样可以让自己觉得舒服点。额头上不知出了多少血,这会儿半边脸颊都粘乎乎的。他没有畏血症,何况这是他自己的血,所以,他可以忽略这时候趴在一滩血上的异样感觉。他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躺在这里。

他的头很疼,他想不起跟他的处境有关的任何事。他使劲地想,脑袋里便像插进了两根极细的钢针,很快就感觉路面似乎要翻转过来,他好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里面。

这都是他的幻觉,思考让他开始晕眩。他再次勇敢地睁开眼,目光在马路边上左右逡巡,已经决定放弃那些会带来痛苦的思考,毕竟摆脱面前的困境才是迫在眉睫要做的事。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点声音,因为耳朵紧贴着路面,所以这时他能听到平时听不到的动静。很快,他便确定那声音其实是一些轻微的震动,远处有汽车疾驰路面上才会产生的震动。

他费力地想把头仰起来些,但很快就放弃了这样的努力。他只能用目光所能达到的最佳角度看着前面灰白的沥青路面。他的耳朵竖了起来,仿佛听到了隐约传来的汽车马达声。

一辆深蓝色的轿车终于出现在那片曙光里,这时候,它是天堂来的福音,它来拯救他危在旦夕的生命。他盯着它渐渐变大的影子,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医院单间里那柔软洁白的被褥和暖暖的空气。

轿车的影子越来越大,已经能看到车头圆型的桑塔纳标志。

车子风驰电掣,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向着他直直地冲了过来。蓦然间,他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车里的驾驶员也许一整夜都在赶路,这会儿已经疲惫不堪了,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路中间躺着的那团黑影是一条等待搭救的生命。也许他看到了那团黑影,他只是把它当成了一堆垃圾或者别的什么。他在经过时,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停车甚至减慢车速,他会像辗过一滩烂泥一样辗过他的身子。

恐惧的力量是巨大的,他居然能在那瞬间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这回真的被一个漩涡给卷了进去,那漩涡里只有无边的黑暗。他的身体开始往下降落,轻飘飘的,像悬在空中。他感觉到身边的黑暗越来越暗,身体却没有任何的知觉,到后来连思维也渐渐凝固了。

他知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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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叶梓洗完澡出来,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皮筋系住,素首素面的一张脸,比画过妆的样子要清纯多了。等在澡堂外面的韩磊看了眼睛就有些发直,上下嘴唇还分开一道缝,好像要流口水的样子。
叶梓一巴掌扇他脑门上,韩磊才回过神来,没说话,脸上先堆出些谄媚的笑。

“刚才去宿舍找你,知道你去了澡堂。我都在外头等你半小时了。”

“你等我干吗,不会兜里又没钱了吧。”叶梓不在意地说。

“哪能呢,上月不刚从你这儿拿了二百吗。”韩磊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的老家在农村,家境不宽裕,经常闹穷,叶梓便隔三差五地周济他。开始他还挺腼腆,装脸皮薄,后来习惯了,也能主动开口了。但叶梓话说得这么白,还是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目标出现了,现在中原跟陆健正盯着他。陆健让我过来叫你。”

叶梓停下,眼睛放光,兴奋地说:“你早干吗去了,这会儿才告诉我。”她加快脚步,行走中从装了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的提兜里掏出面小镜子,举在脸前头,晃着脑袋左右端详。

叶梓不一定能算得上绝对的美女,在这所著名的师范学院里,比她漂亮的女生肯定还有很多。但是,她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那是纯情与野性完美的融合。当她这样素首素面,或者披散了一头长发安静地坐在图书馆时,一定会有很多男生倾倒于她身上的那种古典美。但在另外一些时候,她会浓妆艳抹,穿一些能尽情展现身体曲线的服装,这样,又不知有多少男生会被她勾得心里发痒。

“早知道目标今天来学校,我就不洗澡了。”叶梓嘀咕,顺手将提兜塞在韩磊手上,自己飞快地在脸上画眉毛涂口红。她的动作飞快,三两下,素面上就有了颜色,整个人都变得靓丽起来。

韩磊眼睛偷偷瞄了一下手中的提兜,看到揉作一团的黑色内衣,就暗暗咽了口唾沫,还在心里叹了口气。

——能跟叶梓混在一块,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难道我还奢望她能喜欢我不成?

顺着脚下的水泥路,出了一道院门,透过浓密的林荫,可以看见几座簇新的教学楼。这是春天时才粉刷过的,此刻因为有了阳光的照耀,它们在视线里灼然生辉,让人觉得庄严肃穆。绕过这些教学楼,往前走大约半里路,便可以看到一座圆型超大花坛,这花坛作为学校的标志性景观,据说耗资不菲,但它们在很多学生眼里,仍然像涂脂抹粉的艳俗女人,成为大家讥诮校领导品位的又一话题。

叶梓跟韩磊一前一后绕过花坛出了校门,往右不多远,便看到两个男生坐在街边大遮阳伞下,鬼鬼祟祟地拿望远镜朝着对面街道上看。

学校外头的学府路上,有很多这样的街边茶座,都是清一色的印有可口可乐广告的遮阳伞,卖一些廉价的啤酒和饮料。光顾这里的当然也大多是些兜里并不宽裕的大学生。但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因而遮阳伞下冷冷清清的,那俩男生坐那儿显得特别扎眼。

“又偷看谁家美女了。”叶梓大大咧咧地过去,一屁股坐下,后面的韩磊像个跟屁虫似的坐她边上,手里头拎着她的提兜还舍不得放下。

长头发男生叫聂中原,他眼睛还凑在望远镜上,随口说:“你们来晚了,刚才俩美女搁对面洗澡,还不拉窗帘,阿健鼻血刚擦干净。”

坐他边上的陆健娃娃脸,戴副黑边眼镜,瞅着跟柯南似的。他正低头在一张纸条上写什么,听这话头也不抬说:“我见光身子美女流鼻血不稀奇,中原见着穿衣服的叶梓都流鼻血,这毛病就得找医生好好治治了。”

“嗯。”韩磊敲边鼓,“还得找兽医。”

韩磊的话说得有点酸溜溜的。聂中原跟叶梓两个月前刚确定了恋爱关系,现在天一黑逮着空就往后操场的小树林里钻,韩磊亲眼看到好几回,牙酸得豆腐都咬不动了。

“我就喜欢中原这毛病,他流鼻血我帮他擦,你俩瞎操什么心啊。”叶梓说着话半边身子就腻聂中原身上去了,还夺过他手中的望远镜。

聂中原手指了一个方向,叶梓看过去,是斜对面一家咖啡馆,透过临街的大玻璃窗,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些里面的景物。叶梓很快就在玻璃后面发现了目标人物。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留着极短的寸头,穿件白色的衬衣,此刻正倚上沙发靠背上很悠闲地看一本书。因为光线原因,叶梓看得并不太真切,但一眼看去便确定他正是他们要找的人,因而,叶梓看上去有些兴奋。

那边的陆健停下笔,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那张小纸片,这才递到聂中原手上:“你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错误。”

聂中原摆摆手:“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点小事就不用我操心了。”

陆健点头:“成,那打电话叫琳琳出来吧,这种大事别人可办不了。”

聂中原嘻嘻一笑,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片刻工夫,对面咖啡馆的门开了,一个穿短裙的小姑娘出现在门边,张望了一下,很快向这边跑了过来。

“对不起先生,打搅一下。”

马南抬起头,看到边上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她的着装显示她是这家咖啡馆里的服务生。此刻,小姑娘双手相握垂在身前,面上带着些神秘的笑容。


马南的思绪离开了书中的文字,那是一本通过中西方考古发现,论证《圣经》里上帝创造的伊甸园就在中国四川盆地的趣味读物。据马南所知,许多年来,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都把探寻伊甸园的目光投向了美索不达米亚,那里是由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形成的两河流域。关于那两条河流,在《圣经》里都有记载。后来,又有伊甸园沉没于海底的观点出现,其中以地中海盆地、亚特兰提斯沉没的大西洲,以及姆大陆的假说最为著名。但在这本小册子里,通过作者考古,以及地理学、植物学、动物学、历史学、人种学等多门学科的考查,最终将伊甸园的位置确定在了中国西南的四川盆地。
这样的论点新颖而有趣,刚才马南不知觉中已经深陷到文字里去。

小姑娘服务生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神秘的笑容不禁让他警觉起来。

“有什么事吗?”他皱眉问道。

“是这样的,有位客人让我给您送一张字条。”

说着话,小姑娘将刚才从陆健手里接过来的纸片放到了马南面前的桌子上。这小姑娘就是琳琳,她虽然不知道聂中原一帮人到底想干什么,但猜到这肯定又是一个恶作剧,所以,此刻她对面前的男人还有些同情。

这个男人如果再年轻几岁,在校园里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琳琳想。

马南犹豫了一下,把字条移过来,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嘴角就露出些浅浅的笑意。他眉毛扬了扬,神情立刻柔和了许多。这时,他面前的琳琳忽然想到,也许这男人不用再年轻,就他现在的模样,不知会迷倒多少校园女孩。

琳琳也是这所师范学校的学生,她知道在这所学校里,师生恋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让你送字条给我的人,现在一定还在看着我们。”马南说。

琳琳笑得更欢快了些,这是个聪明的男人,她一向觉得跟聪明人说话是件愉快的事。她没回答马南,却伸手朝玻璃窗外面指了指。马南身子往窗边挪近了些,目光四处逡巡一番,很快就看到了街对面遮阳伞下的四个学生。

马南还看到其中一个长发女生双手举着一个望远镜,显然自己正在她的视线里。那女生好像低声说了句什么,立刻,边上的三名男生一块儿冲着他挥了挥手。

马南摇摇头,他已经认出了那四名学生上周都曾听过自己的讲座。马南并不在这所学校工作,但却兼着学校里的客座讲师,每周两节课,讲的是中国玉文化以及玉器鉴赏。但间或也会接受学生会或者团委的邀请,开一些大学生们感兴趣的冷门学科讲座。

马南记得上周自己讲座的内容是西方密码学的发展简史,当然,他在一个半小时里,只能讲述一些有趣的,能让大家提起兴趣的话题,比如公开密钥。

那一次,大学生们显然都对公开密钥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听得也很认真,那时坐在最前排的四个学生,给马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原因是那四个学生听得漫不经心,间或彼此还窃窃私语,好像在议论什么。

“那位长头发的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马南大声问。

长头发的男生怔住了,他看到这时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脸有些红,还低下了头。这时,坐他身边的一个漂亮女生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道:“聂中原。”

马南微笑,他从这女生与长发男生亲密的态度上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么,这位女同学,你能告诉大家你的名字吗?”

“我叫叶梓。”女生依然落落大方,“梓是梓树的梓,不是子女的子。”

马南点头微笑:“现在我还需要一位同学的名字,这样吧,还是由你来告诉我,你边上那位戴眼镜的男同学的名字。”

戴眼镜的娃娃脸男生本来趴在桌上,听了这话懒洋洋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了,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快过那个叫叶梓的女生。

“他叫陆健,还有个绰号叫做盗版天皇。”

叶梓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唏嘘,马南感觉到这个叫陆健的男生看来名气挺大,从唏嘘声里,他听出很多人似乎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没等他问,叶梓已经径自说了那绰号的来历。

“陆健是写恐怖小说的,虽然现在没出过书,但他的作品都贴在网上。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恐怖盗版书里,几乎每本都有几篇他的东西。就连前几天中央台焦点访谈的一档节目,谈恐怖小说对中学生的危害,里面有个画面,记者采访一个中学生,那中学生手里捧着一本盗版恐怖小说,封面作者,居然印的就是他的名字。”

大学生们哄堂大笑,这回陆健头低了下来,用手扯叶梓的衣服。

马南也笑,这位心直口快的女生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看她文静的外表,你会觉得她是那种带点忧郁的琼瑶式女孩。所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成立的。

“好了,让我借用一下你们三位的名字,来给大家出道题。”

叶梓坐下去,这回,他们几个全都瞪大了眼睛,看马南要用他们的名字搞什么名堂。

“我们假设一下这位陆健——我们的盗版天皇是一位乡村邮递员。”有人又开始笑,马南顿一下,等下面安静下来,接着道,“我们的叶梓同学是一位漂亮的乡村姑娘,她有个在城里工作的男朋友,就是这位帅气的小伙子——聂中原。”

“我们现在再来假设一下,叶梓姑娘待的乡村非常偏僻,没有电话,她跟男朋友联系只能通过最传统的联系方式——书信联系。而乡村邮递员,也就是我们的天皇陆健有一个不太好的癖好,就是喜欢偷看别人的信件。大家都知道,年轻情侣之间有许多悄悄话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所以,现在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叶梓和聂中原的所有信件都必须通过陆健来传递,他们有什么办法不让陆健看到信里的悄悄话?”

“加密!”下面有人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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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确,加密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如果加密,叶梓和聂中原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密钥的传递。要知道,能被人称作天皇的人肯定是很聪明的,如果叶梓跟聂中原始终使用同一个密钥,那么,陆健很容易便能破解它。”
这回下面没有人吱声了。马南继续道:“密钥传送问题一直困扰着人们,当然也包括我们漂亮的叶梓同学。因为在人们的印象里,没有密钥就没法解开密文,这是密码学中的定理。但是,一个源于思想的试验却违反了这一定理。

“我们现在设想这样一种情况,聂中原给叶梓的情书并没有加密,而是将写好的信锁进一个铁盒子里,铁盒子外面加了锁,这样,陆健没有钥匙,自然就看不到信的内容。同时,陆健也不敢把锁砸开,因为他如果这样做,就会丢掉乡村邮递员的工作。

“现在,叶梓拿到聂中原寄来的铁盒子了,却跟陆键一样,没办法看到里面的信。我给大家出的问题就是,你们谁有办法,帮助叶梓在不砸坏锁的情况下,拿到铁盒子里的信?”

下面立刻嗡嗡声连成一片,学生们交头接耳,都在互相议论。马南看到前排的聂中原四个人面面相觑,竟然异常安静。

“好了,还是让我来告诉大家答案吧。”马南摆了摆手,下面很快鸦雀无声。

“如果我是叶梓,我会这样做。我在收到的铁盒外面再加一把锁,然后,把铁盒寄回给聂中原。现在,铁盒上就有了两把锁,聂中原收到后,打开自己加上的那把锁,再寄回给叶梓,这样,问题就解决了。铁盒上只剩下叶梓的那把锁,既然是她的锁她当然有钥匙,她就可以很轻松地打开铁盒,看到聂中原的信。”

下面有人鼓掌,也有人起哄,马南听到有人大声叫:“太麻烦了,不就一封情书吗,至于整这么多事出来。”

马南严肃地道:“现实里当然没有人会这样做,这个故事也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思想中,它至少说明了两个人可以交换密文而无需交换密钥,我们从中可以得出密钥交换并非密码术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公开密钥密码术在不久后才被发明。”

这回,相信很多学生们都明白了马南的意思,掌声明显比刚才响亮了许多。

坐在咖啡馆里的马南想,如果不是那天时间有限,他还会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加密和解密不像上锁开锁,顺序问题至关紧要。所以,真正的公开密钥密码术实施起来,还会用到函数的取模运算。现在马南担心如果继续讲下去,会不会有人对数学感兴趣。

看着街对面那四个学生,马南清楚地记起了其中三个的名字,乡村姑娘叶梓和她的男朋友聂中原,还有一个是乡村邮递员,也是在校园里颇有些名气的盗版天皇陆健。现在,他们四个不仅冲自己挥手,叶梓还在做着鬼脸,同时,右手摆了一个“六”的手式,放在耳边,做出一副打电话的模样。

——她是在告诉我,如果得不到答案就打电话给他们吧。

马南心里暗暗好笑,同时,又觉得这帮年轻人挺有趣,他们必定是听了那次讲座之后才想到出一个谜题来为难他。如果被他们难倒了,他们不定会有多得意。

这时候的马南已经决定陪这几个年轻人玩一回了。他曾经连续三年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要么在书房里写作读书,要么做背包族,独自去想去的地方游山玩水。后来他接受大学里的邀请,便是想让自己换一种生活方式。

能跟几个有趣的学生成为朋友,也是件挺快乐的事。何况,咖啡馆里的马南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虽然这念头幼稚了些,但却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现在,马南不理街对面那几个毛孩子了,他当着那个女服务生的面,仔细端详她刚送过来的那张字条。显然,街对面几个学生给他送来了一段密文。

纸片上只有一行数字:

555444 82664 7777266 72444 222 442666

寻找密钥,是解开密文的关键。这组数字看起来并不复杂,马南相信密钥必定也很简单。但他毫不怀疑这帮学生的智商,这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数字与字母替换,但充其量,其中包含了一些类似凯撒位移法之类的操作,自己回去细心琢磨,破解应该不成问题。

面前的女服务生还在笑,马南猜到她跟外面那四个学生肯定是一伙的,所以,他也冲她笑了笑,还用极富磁性的声音,优雅地说了声“谢谢”。

小姑娘脸上立刻泛起了两片桃红,水汪汪的眼睛里也涌出些羞涩。

马南心里笑了笑,这样的神情,他已经从好多女生脸上看到过了。
陆健上网最常去的BBS就是天涯社区,那里头有一个叫做“莲蓬鬼话”的版块。
陆健在“莲蓬鬼话”写恐怖小说起初只是兴趣,娱乐别人也娱乐自己,直到后来他的作品出现在众多的盗版书里,他才有了自己出书的念头。

后来有一回,版主莲蓬发起一个活动,征集市面上有陆健作品的盗版恐怖小说。一时间,鬼友们积极响应,短短几天时间,贴出来的封面图片就不下二十幅。

尽管陆健知道自己的作品被人盗版,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便在后面跟帖,问大家能否把收集到的盗版书给他寄一本过来留作纪念,当然,他会负担购书费用和邮费。这一要求得到了大家的支持,莲蓬版主让陆健把自己的地址公布出来,便于鬼友们给他把书寄过去。

陆健留的地址就是现在她就读的这所师范学校。

紧接着是周末的早晨,陆健起床不久,洗漱完毕端着脸盆刚回到宿舍,舍友便让他接电话。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年龄跟陆健相仿。那人让陆健快点到楼下去,他现在就在陆健的宿舍楼下面。

陆健挂上电话,先到窗边往下瞅了一眼,见到两男一女正抬头往楼上看,从他们的穿着和年龄看,他们应该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到了楼下,一个长发男生迎着陆健走过来,递过来两本书。书做得粗糙,一看就知道是盗版。陆健随手翻了几页,便看到了自己的作品。

他抬起头,想客气一下,但那长发男生抢先拍拍他的肩膀道:“都是鬼话里的鬼友,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

陆健这时当然已经想到了他们都混“莲蓬鬼话”,但却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你们在鬼话都叫什么,也许我还跟过你们的帖。”陆健说。

这是,边上瞅着特别文静的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也走了过来,那男生笑嘻嘻地道:“你在鬼话里的名气不小,他们两位也不差,都是重量级的写手。”

那男生说话的时候还用手指了指长发男生和文静的女孩。

陆健眉头皱了皱,心里已经把“鬼话”里有分量的写手过了一遍,他没办法把网络中的人物跟现实里的人结合起来。

那位文静的女孩这时忽然嫣然一笑,笑得有些诡异:“你猜猜吧,猜对了请你吃饭。”

陆健沉吟着,他把目光落在那长发男生身上,犹豫了一下道:“你不会就是庄秦吧。”接着他立刻坚定地摇头,“不对,庄秦是个大胖子,长得也没你帅。”

长发女孩笑弯了腰:“那我呢,你也猜猜我是谁。”

“你是袖子还是麦洁?”陆健盯着她看,“反正我知道你不是糖果。”

庄秦、袖子、麦洁和糖果都是“莲蓬鬼话”里的知名写手。

那是陆健第一次见到聂中原、叶梓和韩磊,因为大家都有共同的爱好,所以,几个人很快就混到了一块儿,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团体。至于韩磊,不写恐怖小说,却是叶梓最忠实的“粉丝”,而且,大家都看出来他其实对叶梓垂涎已久,但却没什么野心,也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只要能隔三差五见到叶梓就满意了,所以,大家也都宽容地接纳了他。

陆健跟聂中原他们混一块儿后,大约半年时间,他们三人的一本合集就出版了。要知道这回可不是盗版,能拿到稿费的,虽然书商挺苛刻,给的银子不是太多,但初次出书的喜悦还是让他们决定拿到书那天,要好好庆祝一下。

书是中午收到的,没有预想中的好,但庆祝还得庆祝,算是对自己的鼓励。

中午到学校外面找了家小酒店,本来不想带着韩磊,但他鼻子比海关的猎狗还要灵敏,隔着三里远就能闻到叶梓身上的味道。聂中原这时已经跟叶梓开始往学校操场的小树林里钻了,再看韩磊死皮赖脸那哈巴样就有些生气。但叶梓老护着韩磊,老说这孩子不容易,咱们不能因为他家里穷就歧视人家,再说了,哪个女孩不乐意被人喜欢呢?何况,人家也没什么野心,只是在心里喜欢罢了。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叶梓底气十足地问聂中原。

聂中原没吱声。所以,韩磊还跟以前一样,混在这个小团体中。

那天在小酒店,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大家畅谈了对将来美好的憧憬,还有决不虚度还剩下一年的大学生活,争取每人在毕业前出一本属于自己的单行本。

那天,他们还谈到了美国畅销书作家丹·布朗,大家都对他的《达·芬奇密码》赞不绝口,感慨中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那样优秀的悬疑小说出现。

从小酒店出来回学校,本来打算各人回宿舍休息,路过公告栏时,叶梓忽然停下不动了,三个男生走过去好远,才发现叶梓没了。

叶梓在公告栏那里冲着大家招手,大家折回去,一齐盯着上面的一张海报看。

海报上有许多煽动性的字眼,主要说的就是下午三点在6号阶梯教室有一个讲座,主讲人是著名作家、学者马南,讲座主题是西方密码学发展简史。

聂中原与陆健面面相觑,前面的叶梓回过头来笑。两名男生虽然还没有说话,但叶梓知道他们必定是不会放过这场讲座的。

马南,这名字他们都不陌生,原因是他写过几本悬疑推理小说,说起来算是他们的前辈。中国悬疑恐怖文学刚刚起步,出名的作家也就那么几位,所以这位马南还算有些名气。何况,马南讲座的主题跟密码有关,大家刚才吃饭时还在谈论《达·芬奇密码》。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情,去听听马南的讲座,兴许还能找点创作的灵感。

于是,他们四个就去听马南的讲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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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是,陆健就成了喜欢偷看别人信件的乡村邮递员,叶梓成了村姑。
后来出题考考马南是陆健的主意,他们并不介意马南讲座时用了他们的名字,相反,他们对马南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能跟他交上朋友,也许可以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但是,陆健说:“如果我们就这样上门找他,他必定不会把我们当回事,在他眼里,我们跟这学校里的其他学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们一定要给他留下点深刻的印象。”

他们成功了。想到马南现在正绞尽脑汁琢磨那串数字,他们就开心得不得了。

敢在阶梯教室里讲密码,如果连那么简单的密码都破解不了,呵呵,叶梓形容那会儿的马南只有两个字——丢人。

所以,他们几个都在等待。

两天之后——

这天半夜,叶梓跟聂中原11点多才从操场上回宿舍,门口的管理员早就被叶梓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了,所以根本没有难为她。到宿舍里拿了洗漱用具往水房去,正满嘴牙膏泡沫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赶快到网上去,马南还击了。”陆健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
马南在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里发了帖子。在帖子里,他留下了一段文字和一组数字。也许别人会对那帖子有些莫名其妙,但陆健他们四个看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是马南对他们发起了挑战,他用的是武侠小说里姑苏慕容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的手法。既然这四名学生给了他一段密文,那么,他也为他们设置了一道谜题。
谁先破解了对方留下的密码,谁就赢得了这场游戏的胜利。

第二天一早,他们四个早早就出了校门,到一家叫做“甲壳虫”的网吧里集合。

现在,四个人围着一台电脑,打开的窗口显示的正是马南的那张帖子。马南发帖用的不是他的真名,而是用了有点不像名字的ID——漫纳。

“漫纳就是马南,这是将西方字母重组的解密方法用到了汉字中。”陆健解释道。

“《达·芬奇密码》里的兰登就是用这种方法破解了死去的馆长写在地板上的那几行文字。”聂中原接过来道,他看韩磊还有些疑惑,便有心在叶梓面前卖弄,“汉字重组的难度很大,但每个汉字都由声母和韵母组成,我们如果把声母韵母看成是两个字母,那么,重组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话说到这里,就算韩磊再笨也全明白了。

马南两个字的拼音分别是Ma Nan,如果将两个字的声母韵母错开重排,就会得到这样两个新的读音Man Na,这也就是漫纳的读音。所以,漫纳就是马南,马南就是漫纳。

马南的帖子全文如下:

我和四位年轻人开始了一场游戏

他们的智慧加上一本《比尔手册》

再聆听早晨九点音乐电台美妙的旋律

便能赢得胜利和我为他们准备的礼物

21 112 29 74 12 107 3 10 54 94

现在,马南的题目已经摆在了四个人的面前,他们不仅要破解马南的密码谜题,还得抓紧时间。他们相信此刻,马南一定也跟他们一样,正在为破解他们留下的密码而冥思苦想。这虽然是个游戏,但也是智慧的较量,这四名大学生可不想输给马南,所以,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先弄明白马南的谜题里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马南显然在模仿《达·芬奇密码》里死去的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这道谜题的格式都跟那馆长死前留下的差不多。”聂中原沉吟道。

“但马南这个肯定不会再用字母重组来解密,汉字太多,组合的可能性太小,所以,我想上面的那四句话一定是他在暗示我们些什么,下面的数字才是真正的密文。”陆健说。

叶梓赞同陆健的观点:“我们给马南留下了一组数字,他也还给我们一组数字,这很公平。如果数字是密文,那么,上面那几行字,一定就是密钥了。”

“关键是中间那两行。”陆健皱眉道,“他们的智慧加上一本《比尔手册》,再聆听早晨九点音乐电台美妙的旋律。”

他突然问:“现在几点?”

“八点五十。”韩磊指了指显示器下方的工具栏,上面有时间显示。

“收音机,赶快去找一台收音机来。”陆健急切地叫。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马南这两句话说得其实挺明白,《比尔手册》与音乐电台美妙的旋律,是找到密钥的关键。现在离九点还有十分钟,如果他们不能在九点钟时打开收音机,那么,他们就只能等到明天。

收音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网吧的老板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叶梓想起自己宿舍里有两名舍友有收音机,她们常半夜躲被窝里听一档叫做“夜惊魂”的恐怖小说连播。但从网吧回宿舍,来回起码得二十分钟,而且,她也不愿意气喘吁吁地来回跑。所以,最后她选择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直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递到韩磊手中。

“你随便到哪儿去买台收音机来。十分钟之内,见不到收音机,往后你就别跟我们混一块儿了。我们开除你。”

韩磊苦着一张脸:“我不知道附近哪有卖收音机的。”

叶梓不为所动,手指点一下显示器右下角:“现在还剩下九分钟了。”

韩磊这回一点都不犹豫,转身撒腿就跑。

聂中原不屑地冲着韩磊的背影冷哼一声,再冲着叶梓道:“就算他能买到收音机,可我们也不知道收听哪个台。”

“听收音机还是上小学那会儿的事,好多年没听过了。”陆健也说。

叶梓嘻嘻一笑:“你们俩老土了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网就在你们边上,还愁有打听不到的事?”她看聂中原和陆健还有些不明白,摇摇头,再叹口气,“再聪明的男人有时也会笨得像头猪。”

聂中原和陆健相视无语,俩人像有了默契般,身子往边上让了让,给叶梓腾出地方来。

叶梓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往中间一坐,打开QQ,很快进入本地的聊天室。叶梓打字速度飞快,同时跟五六个人开聊跟玩儿似的。聊天室里一向是狼多肉少,只要你名字瞅着像女的,很快便会有一堆人嗡嗡围着你转。

“你们谁知道本地电台有几个波段?”

很快便有了答案,而且非常详细。本地电台主要有三个频率,分别为新闻综合频率、经济生活频率和交通音乐频率。马南的帖子里既然提到音乐电台,那么,肯定就是要他们听交通音乐频率的节目了。

“谁知道交通音乐频率上午九点钟是什么节目?”叶梓再问。

这回她得到的答案是“王子音乐大转盘”。王子是本地一种啤酒的牌子,听这名字就知道这节目由王子啤酒冠名播出。既然是音乐大转盘,里面当然少不了音乐。只是,不知道那些音乐跟马南留下的谜题有什么关系。

离九点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叶梓离开QQ聊天室,她的神态有些得意,聂中原与陆健面面相觑,慨然无语。

离九点还剩下最后一分钟,韩磊打外面跑回来,满头是汗,手中抓着一台小收音机。

“幸不辱命,收音机在此。破解密码可得算我一份功劳。”

这会儿没人顾上搭理他,叶梓接过收音机,打开开关,很快调到交通音乐台的波段,里面正好一段广告刚结束,接着一位女主持人用嗲得人身上发冷的声音,宣布“王子音乐大转盘”节目开始。

四个人安静下来,耳朵竖起来,仔细听节目。

女主持人说了会儿废话,接着就开始放歌。到这时,大家都听明白了,原来这所谓的“王子音乐大转盘”就是放歌,街面上流行什么,它就放什么。有时候歌放到一半,那女主持人会插播一段听众来信,大多是些对节目的鼓励和对亲戚朋友的祝福。

不知道马南让他们四个听这档节目到底有什么用意。

女主持人放到第三首歌的时候,叶梓首先耐不住性子了。本来收音机被她抓在手里,现在她把它往电脑桌上一丢,嘴里嘀咕道:“马南到底搞什么鬼。”
陆健瞪她一眼,轻声道:“听完再说。”

第四首歌响起,是大家都熟悉的一首歌,光良的《童话》。

这首歌最近风靡全国,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它。这首歌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女主持人中间的一段话,却让四个人神情一凛,接着,四颗脑袋全凑到收音机边上。

“昨天接到一位听众朋友的电话,他让我今天把这首歌送给四名大学生。他除了祝愿这四位朋友学业有成,还特别提醒他们四位,这首歌可以帮助他们解决一个难题。我虽然不知道那道难题是什么,但却真心地希望,我现在送出的这首歌,可以给他们以帮助。”

歌曲很快就播完了,这首歌叶梓他们四个谁都会唱,他们耳朵竖得比兔子还直,可还是没听出来收音机里播的跟他们平时听的有什么不同。

“除了电台的音乐,马南的帖子里还提到什么《比尔手册》,你们谁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聂中原粗着嗓子说。

“《比尔手册》我不知道,《杀死比尔》我倒看过。”韩磊说。他知道解密的事用不着他,所以心里没什么负担,瞅着还挺轻松。

聂中原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转过脸去,做出很无辜的样子。韩磊知道他现在就瞅自己不顺眼,所以平时总是避免跟他正面冲突。他知道聂中原其实人挺好,但这事搁谁身上都闹心,自己身边有个家伙时刻觊觎着自己女朋友,还偏偏女朋友老护着他,想发作又没机会,韩磊想要换了自己,肯定也得郁闷死,所以他心里还挺同情聂中原。

叶梓跟陆健也不知道什么《比尔手册》,他们到网上用GOOGLE搜了半天,除了搜出一大堆电影《杀死比尔》,也没搜到任何跟《比尔手册》有关的信息。

到了十一点的时候,大家就散了,说好各人回去别的事不做,专心琢磨马南这道谜题。如果谁有什么想法,随时跟大家联系。下午三点,不管有没有想到答案,大家都到学校操场的看台上集合。

进了学校,几个人临分手的时候,叶梓看到陆健眼镜背后的眼睛有些放光,她心思一动,想陆健或许已经想到了解密的关键。大家分手后,她立刻打电话给聂中原,俩人中午饭也没在学校食堂吃,出门去了校外的一家“肯德基”。

叶梓和聂中原谁都没有胃口,俩人一人嘴里叼根吸管慢慢汲可乐。

在他们面前有两张纸,一张上是马南那张帖子的内容,另一张上是《童话》的歌词。他们脑子里都在拼命地想,想马南的密码,想不能让陆健抢先解密。

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他们终于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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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两点十分的时候,有个男人走进这所师范学院的校门。他是马南。
马南除了有课,平时很少到学校来,这两天显然是个例外。因为不用上课,所以他穿得挺随意,深蓝色的牛仔裤,再配件白色的T恤衫,虽然都不是名牌,但穿在身上就是显得有形,这跟马南身材挺拔修长有很大关系。马南的皮肤不算很白,但脸上没有皱纹,短短的寸头和棱角分明的脸颊,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走在校园里,说不定还会有女生把他当成这学校里的学生。

马南一路上碰到好些女生偷偷看他,心里就觉得好笑。

——在我的小说里,永远也不会出现师生恋这样的情节。

其实校园里还是有很多东西可写的,比如跟那几个学生的游戏。

马南觉得这事挺有趣,几个听了自己关于密码知识讲座的学生,给自己出了一道跟密码有关的谜题,算是对自己的挑战。那道谜题其实非常简单,他当天晚上只用了半小时的时间就破解了它。偏偏自己童心未泯,萌发了也出道题考考这些学生的念头。其实当晚他就设置好了谜题,但到第二天晚上才到网上去,很容易就搜索到了那个盗版天皇最常去的论坛,把那道谜题贴出去。来而不往非礼也,但他顾及那几个学生的面子,在密码前面的几句话里,几乎把密钥都说了出来,现在,他只希望那几个学生够聪明,能及时破解他的密码谜题。

今天下午,他来学校,其实是想看看那几个学生到底为他准备了什么东西。

学校的礼堂在操场的边上,是两年前才修建的。没礼堂之前,学校搞联欢活动都在食堂里。食堂的桌椅都是固定的,所以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觉得特别不方便。新礼堂建得富丽堂皇,舞台区的帷幕灯光一应俱全,就连下面的座位都是那种软座儿,一家专做教学软件的IT公司还赞助了椅套,上面印着漂亮的广告图案,和对莘莘学子早日成为国家栋梁的祝福。礼堂的建成受到了广大师生的交口称赞,因为它,学校的活动增加了,学生们的业余生活丰富了。

马南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是学校的礼堂。

是那几个学生的密码引导他到礼堂去。

加密过后的信息在密码学里被称为密文,破解它的方法被称为密钥,解密过后得到的信息叫做明文。拿到一段密文后,寻找密钥是关键。马南拿到那些学生留下的密文,从数字排列顺序及出现频率,便断定这些学生对密码学了解得并不是太多。但是,越短的密文越难破解,除非,你能一眼看出它的加密方法。

555444 82664 7777266 72444 222 442666

在这段密文中,有些数字出现的频率很高,有些则根本没有出现。马南断定它的密钥一定非常简单,因为那几名学生不够专业,他们加密,也必定是用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作为密钥。

马南把自己关在书房内,眼睛根本不看桌上的密文,他在回忆下午透过咖啡馆的窗户,看到那几名学生的情景。

那个叫叶梓的女生拿着望远镜,显然在观察他。她看到他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时,跟边上的三名男生说了些什么,于是,大家一起冲着马南挥手,算是打招呼。

马南笑了笑,他能从这些学生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活力,那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他回忆叫叶梓的女生后来还冲他做了鬼脸

她一只手抓着望远镜,另一只手做出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竖在耳边。马南当时想——她是在告诉我,想不出来答案就打电话给他们吧。

可马南并不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

书房里的马南笑了笑,他能察觉出这帮学生的单纯,还有属于特定年龄的旺盛精力。他得感谢那个叫叶梓的女生,不管她的外表看起来多么刁钻,但女孩特有的善良让她在这游戏开始之前,便将密钥告诉了马南。

做鬼脸是她在表现自己的性格,但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来。

除非,她是想向马南传递一些信息。

到了这时,如果马南再想不到,他们留下的是一段手机密码,那么,他自己都得讥诮自己的愚笨了——手机密码,利用手机的一些特性制作的密码,比如短信。短信有很多种输入法,但它与电脑的文字输入法一样,都是通过一些按键来完成文字的录入。

手机中的每个数字键,在发短信进行文字输入时,分别代表几个不同的字母。如果把它们整理一下,便会得出下面的替换表:

2(abc) 3(def) 4(ghi) 5(jkl) 6(mno) 7(pqrs) 8(tuv) 9(wxyz)

现在,马南只要按照那几个学生留下的密文来选择相应的字母,就能得出明文。比如555444,连续按三下5字键,便会得到一个L,再按三下4字键,得到的字母是I,用这样的方法,得出的明文是:

LI TANG SAN PAI BA HAO

这不是英文,而是汉语拼音。

马南嘴里念叨着“礼堂三排八号”,脸上有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这些学生真是可爱,他们用了汉语拼音,莫非是怕自己英文不够好?

明文里的礼堂当然就是学校的礼堂了,他们在礼堂里给马南留了什么东西?

礼堂里光线很暗,只有舞台区特别明亮。一些学生正在台上忙碌,有些人在搭布景,有两个漂亮的女生在对台词。一定是学校里马上又要搞什么活动吧,马南对学生们的演出兴趣不大,但觉得混在一帮充满活力的大学生中,还是件挺惬意的事。所以,他决定待会儿去过三排八号座位后,一定到台边去问一下这些学生是什么时候演出。

马南走到第三排,很快确定了八号的位置——在中间偏右的地方。他侧着身子往里进,舞台上灯光明亮,但座位的靠背却将光线挡住,因而,座位前面的空隙还是黑乎乎的。马南很快到了八号位置前,他站着端详了一下,没发现八号座位有什么异常。

那几个学生如果要留什么东西,当然不会放在座位上。

马南在八号坐了下来,这时候舞台上有学生向他这边张望,显然对这个陌生人有些警觉。马南不想耽误时间了,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手已经伸到了座位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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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座位唯一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果然,马南的手在座椅底部触到了一块凸起物,它四四方方,表面光滑,被胶带纸粘在座椅底部。

看来那几名学生为了挑战马南做过精心准备,这时的马南觉得自己这么轻松便破解了他们的密码,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至少我该绞尽脑汁一番,这样才能对得起他们的这番苦心。

座位底下的东西粘得并不很牢靠,已经被扯了下来。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子,比一本大三十二开的书大不了多少,表面还粘着胶带纸。马南并没有急着打开盒子,他掂量了一下,听到盒子里有东西移动的声音,盒子里的东西要比盒子小许多。但是,盒子握在手中却沉甸甸的,让人觉得里面藏了一个铁疙瘩。

马南扯下胶带纸,将盒子的封口打开。

他看到自己的手里拿着一个巴掌高三指宽的木头娃娃。

说是娃娃,其实只是在一根极其光滑的圆柱上用简单的线条磨出一个孩子的形状。马南想到了“磨”这个字,因为虽然触手他便能确定这是一块木头,但这木头却非常奇怪,不仅重,而且坚硬,如果不是它的表面有些木纹,再闭着眼睛摸,肯定他会把它当成铁器。

这样质地坚硬的木头必定不是寻常刻刀能对付的。

马南呆呆地盯着手中的木头娃娃,忽然觉得心上的某根神经被扯了一下,它们开始还只是像被秋风拂过的池塘,接着,有些不可抑制的力量让他觉得心神恍惚。

他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木头娃娃,但却想不起跟这木头娃娃任何有关的事情。

这时脑袋开始痛,像是有根极细的钢针从两边的太阳穴里刺了进去。马南将身子仰躺在椅背上,重重地呼吸,手中的木头娃娃却被他抓得更紧。

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马南早已习惯头痛,但此刻,除了头痛,他的心也开始痛了起来,并且,整个胸腔都像被掏空了般,身体也好似变成了一片轻盈的羽毛,晃晃悠悠向着一个让他向往且恐惧的深渊飘去。

有一些极不连贯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它们像沾满尘土的黑白电影胶片,极度模糊。

——那几名学生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木头娃娃?

——他们难道要把这木头娃娃送给马南?

——他们是否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马南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木头娃娃。他要去找那几个学生,既然这木头娃娃是他们留下的,他们一定可以告诉马南一些事情。

也许,它们正是马南这些年苦苦寻找的。


学校的最北边,原来有个小池塘,很多老师还能记得几年前这里一派葱笼的景象。小池塘里栽种着荷花,一到夏天,碧绿的荷叶与洁白的莲花几乎铺满了整个池面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后来的小池塘变得臭气熏天,这与城市里日益严重的污染有关。这城市有一家化工厂曾经在将近一年时间内,每天不间断地向外排放污水。虽然化工厂与学校相隔甚远,但是,那些污水还是有一些通过四通八达的城市暗河,流到了小池塘内。
臭气熏天的小池塘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再加上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多,所以去年秋天,小池塘被填平了,到了春天,施工队进驻这里,很快,两幢七层的宿舍楼拔地而起。据说新宿舍将会被建成公寓式,不仅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还专门为有条件的学生开辟单身公寓。很多低年级的学生私底下已经开始盘算,到了九月新学期开始时,他们大概就能搬进新宿舍了。

宿舍楼已经基本完工,就连最后的装潢都已经快结束。这天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四名学生进入宿舍楼,他们发现,宿舍楼里甚至连门牌号都已经挂了上去。

这四名学生当然就是陆健、聂中原、叶梓和韩磊。

他们已经破解了马南留下的密码。

中午在肯德基,聂中原与叶梓刚刚想到答案,陆健的电话便打来了。陆健在电话里用抑制不住的兴奋语气,宣告自己破解了密码。聂中原和叶梓当然不肯示弱,叶梓说:“你先不要说你的答案,我们见了面,各人把答案写在纸上,到时验证一下,看谁对谁错。”

本来约好下午三点见面,现在破解了密码,谁都不愿再耽搁,立刻约好了见面的地方。叶梓又打了电话给韩磊,四人很快就在操场上碰了面。韩磊午休被吵醒,但听到叶梓的召唤,还是屁颠屁颠地跑来,只是脸上还带着倦意。

陆健与聂中原真的将答案都写在了纸上,叶梓抓过两张纸片,看过之后,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这要是在考场上,我肯定会以为你俩打小抄。”

韩磊也想看纸上写的什么,刚伸过脑袋就被聂中原撞到一边。聂中原与陆健从叶梓手中抓过对方的纸片,只见上面都写着“新楼五一八”五个字。

——新楼五一八。这就是马南密文里隐藏的信息。

这下,大家便都知道了马南肯定已经破解了他们留下的密码,“新楼五一八”必定是针对他们的“礼堂三排八号”。他们在礼堂的座位下给马南留了件东西,那么,马南在新宿舍楼的某个房间里,是不是也给他们留了什么东西?

叶梓第一个忍俊不禁,她挽着聂中原的胳膊往操场外走:“大伙都别闲着了,赶快去新宿舍楼吧,兴许马南把自个儿给藏那里了。”

聂中原和陆健这会儿心里也跟揣着小兔子似的,叶梓不说,他们也得去新宿舍楼探个究竟。

四个人出了操场,一直向北。路上陆健不住拿眼睛瞪聂中原和叶梓:“你们俩刚才真在肯德基?”

叶梓“嘁”一声:“在肯德基还用得着骗你吗?”

“我就是纳闷,肯德基又没电脑,你们是怎么破解马南的密码的?”

叶梓来了兴趣,她松开挎着聂中原的手,身子往陆健这边靠了靠:“先不说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得到答案的吧。”

陆健呵呵一笑:“我在网上搜到的。”

“你搜什么了?”聂中原插一句。

“《比尔手册》。”陆健道,“我还是觉得那是关键,所以中午吃完饭回去,又到网上转了一圈。我们在网吧搜索过《比尔手册》,没什么结果,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变换一下搜索的关键词。你猜怎么着,当我输入‘比尔’时,一下跳出一百多万条信息来,我可没耐心一条条看下去,那些信息一多半都跟微软的比尔·盖茨有关,再去掉一些电影《杀死比尔》,剩下最多的就是《沉默的羔羊》里面那杀手……”

“野牛比尔。”陆健点头道。

“我一路跳着浏览过去,运气还不错,居然让我在旮旯里找到一条关于‘比尔密码’的信息。我立刻打开,这样,我就读到了一则一百八多年前发生在美国西部的真实故事。”

听到故事,大家都来了兴趣。陆健沉吟了一下,那故事太长,他在考虑从哪里说起。

“还是先跟你们说说《比尔手册》到底是什么东西吧。那本小册子只有二十三页,但它却困惑了几代的密码破译师,而且,相信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人能破解小册子里的两页密码。”

“小册子的作者叫莫里斯,他出版这本小册子的目的,不仅是想把这个故事让更多的人知道,而且,他还想让自己得到解脱。60年前,那时他还是弗吉尼亚州一家叫做华盛顿旅馆的老板,有一天,旅馆里来了一位年轻的西部牛仔,他当时给莫里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两年之后,这位牛仔再次来到华盛顿旅馆,这次,他在旅馆里度过了整个冬天,临走的时候,他托莫里斯替他保管一个锁住的铁盒,并说里面有重要的东西。莫里斯当时把铁盒放进保险柜后便不再过问,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那个牛仔的一封来信。”

“那个牛仔就是比尔,他在信里说,如果他不能够回去取这个铁盒,那很可能是他发生了意外,他请莫里斯在收到这封信的十年内,替他好好地保管这只盒子。”

“十年的时间很快过去,莫里斯再没有见过那个叫比尔的牛仔。十年后,莫里斯本可以打开这个铁盒,但他没有,直到又过了二十年,他的好奇心终于让他打开了铁盒,铁盒里有三张加密的字符和一张用明文写就的便条。”

“那比尔呢,死了?”叶梓问。

陆健摇头:“不知道,那个叫比尔的牛仔后来在这个故事里再没有出现,但他留在铁盒里那张用明文写就的便条,却让人知道了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一桩奇遇。

“大约在莫里斯打开信的三十多年前,比尔曾经跟二十多个同伴有过一段横穿美国的经历,当他们从圣达非往北,追踪一个庞大的野牛群时,有人发现在岩石的一个裂缝里有些东西看上去像黄金。接下来的十八个月,比尔和他的伙伴在当地部落的帮助下,对金矿进行了开采,最后他们聚集了大量的黄金,并且,在随后的时间里,他们把黄金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比尔为什么要留下那个铁盒给旅馆老板?”韩磊问。

“我在网上没看到这方面的介绍,但猜想是比尔和他的同伴们预料到了将会出现的危险,如果那样,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都没法得到那批宝藏。所以,比尔选择了老实厚道的旅馆老板来保管跟那批宝藏有关的密码信息。”陆健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比尔和他的同伴后来再没有出现,估计是凶多吉少了。我们知道,历史上但凡跟宝藏有关的故事,里面总少不了一些贪婪的人和血腥的事件。”



“那么旅馆老板呢?他后来找到那些黄金没有?”聂中原说。
“当然没有,否则,他就不会出版那本叫《比尔手册》的小册子了。宝藏对所有人都有绝对的诱惑力,旅馆老板莫里斯也不例外。他在打开铁盒后的八年时间里,都在试图破解铁盒里的那三页密文信息。那些密文由一些阿拉伯数字组成,中间用逗号隔开,后来,这些密文就被称为‘比尔密码’。”

“那这‘比尔密码’跟马南留给我们的密文有什么关系?”叶梓忍不住再问。

陆健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听完《比尔手册》的事,你就能知道解密的方法了。马南在密码前面的那四句话里,不仅告诉了我们密文的密钥,还有解密方法。他对我们实在是非常照顾了,他好像生怕说得不够详细,我们便解不开密码。”

聂中原与叶梓这时当然都是已经知道答案的,也知道解密过程,但对陆健的话,仍然有几分不解。

“八年之后,旅馆老板莫里斯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他在走向生命的尽头,他意识到,他将不得不跟别人分享‘比尔密码’,所以,他在1862年出版了《比尔手册》。他在书里,详尽地讲述了比尔和他的伙伴的故事,还公开了三页密文。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这八年间研究‘比尔密码’的心得和成就都摆到了读者面前。”

“他的成就是什么呢?他不是根本没有找到宝藏吗?”叶梓说。

“虽然没有找到宝藏,但他却成功地破解了其中一页密文。”陆健笑了笑,“当我看到莫里斯破解那页密文的方法和密钥之后,我立刻就知道如何破解马南那段密文了。

“莫里斯认为每个数字可能代表一个字母,但是数字的范围却远远超过了字母表中字母的数目,因而他想到要破解的密文,很可能用几个数字代表一个字母,有一种密码具有这样的特性,那就是所谓的‘书卷密码’,一本书或者一篇文章本身就是密钥。”

“《童话》!”叶梓嘻嘻笑了,“马南的密码,其实就是书卷密码,他让我们听电台的节目,其实是想告诉我们,《童话》就是解密的钥文。”

说着话的工夫,他们已经到了新宿舍楼前。因为工程还没有最后结束,楼前还堆积着一些建筑垃圾。大家绕过垃圾,从前面一块空地进去,很快就进入其中的一幢大楼。马南没有告诉他们究竟是哪幢楼的五一八室,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两幢楼都转一遍。

楼里空空荡荡的,空气沁凉,一眼望去,可以见到走道尽头有工人躺在地上的凉席上睡觉。聂中原摆摆手,大家顺着边上的楼梯上楼。

“那个旅馆老板,他没有钥文,怎么解开第二页上的密文?”聂中原还没忘记这档子事。

“碰呗。”陆健笑道,“财宝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可以让人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进去。这莫里斯运气还算不错,当他无意中将美国的《独立宣言》拿来作为钥文时,居然和第二页密码配上了,只可惜,第二页密文里讲述的并不是宝藏的埋藏地,也就是说,他到最后还是白辛苦一场。”

“你们说半天了,到底什么是书卷密码?”韩磊半天插一句,有些不好意思。

聂中原果然又开始拿眼瞪他,陆健笑笑,手搭韩磊肩上说:“挺简单,密文里的数字代表那篇文章一个单词,比如密文里第一个数字是二十八,那么你只要到钥文里,把第二十八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挑出来,用这种方法可以把密文里的数字全部转换成字母,那字母合在一块儿,就是明文。”

“那汉字呢?”韩磊听明白了,但心里还有疑问,“汉字可没字母。”

“笨蛋,汉字没字母但有拼音。”聂中原终于忍不住刺了他一句,“而且,拼音比英文更简单,一个字只要分解成声母和韵母就可以了。”

这回,韩磊算是全明白了,他想了想,不住点头,连声道:“佩服,佩服。”

“所以,刚才我问你们是不是在肯德基,不知道‘比尔密码’,你们是怎么破解马南那密文的?”陆健转头问聂中原,“看来还是你们厉害,不服不行。”

聂中原呵呵一笑:“我们就是硬碰硬,先用数字替换那歌词里的汉字,不行,就再想别的法子。我们就尝试着根据数字,从那歌词里先取一个声母,再取一个韵母,组合到一块儿,没想到就成了。”

密码是这样被破解的,首先来看一下《童话》的歌词:

忘了有多久,再没听到你 (10)

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9)

我想了很久,我开始慌了 (10)

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 (9)

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14)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9)

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后 (13)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9)

我愿变成童话里 (7)

你爱的那个天使 (7)

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11)

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15)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8)

根据马南留下的密码:21 112 29 74 12 107 3 10 54 94,第一个数字对应歌语中的字是“想”,取这个字的声母“x”,第二个数字对应的汉字是“信”,取它的韵母“in”,便能得到明文中的第一个字“新”。用同样的方法可以得出后面几个字——新楼五一八

陆健半天没说话,接着拱手感慨道:“我对您二位的景仰真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

叶梓嘻嘻一笑:“你就别贫了,赶快去看看马南给我们留了些什么吧。”

在五楼,大家很快就找到了五一八室,门上的锁还没有装,锁的位置现在还是个圆洞。大家在门前停了一下,互相看了看,眼里充满了笑意。

叶梓抢先一步推开房门,大家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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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房间里空空如也,难得工人把地面打扫得如此干净。四人在屋里面对着一侧的墙壁,面上现出疑惑的神情。
如果说马南真在五一八房间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那么,一定就是墙上殷红的几个符号了。

本来大家以为墙上的是几个英文字母,但仔细看去,第四个字母不是A,中间少了一横,最后一个字母跟S也有些不同。莫非这是马南留下的又一道谜题?

陆健摇头道:“这肯定不是马南留下的,如果他还想出题考我们,不会往墙上刷这么大的字,更不会用这种鲜红的颜色,看了这么血腥。”

叶梓刚才见到墙上那些符号立刻就有些不适的感觉,现在听陆健提到血腥,立刻明白自己不适的原因了。墙上的符号每个都有半人多高,符号下面还有些滴下的颜料,真的给人很血腥的感觉,好像是用鲜血写上去的。

马南当然不会这么做。

“也许我们找错了地方,马南要我们去的是另外一座楼。”她说。

聂中原上来拉住叶梓的胳膊,没说话,却点点头。他与陆健对视,两人眼里都充满了疑惑和戒备。接下来,大家退出房间,下楼去另一幢楼的五一八室。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地面干净,墙壁雪白。到这时,大家心里再无疑虑,马南让他们去新宿舍楼五一八房间,就是要他们看墙上那些血腥的符号。

站在楼前,四名学生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健想了想,让叶梓回宿舍去拿她的数码相机。

“我们把墙上的符号拍下来,拿着它去找马南,我还是不相信那会是马南留下的。”陆健道,“如果工人发现墙上的符号,一定会很快就把它刷去的。”

叶梓虽然还不知道陆健这时想到了什么,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她刚想动身,忽然眼珠转到了韩磊身上。韩磊左右看了看,讪讪地点头:“成,我去,我这就去。”

叶梓满意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

那边的聂中原脸色沉凝地跟陆健说:“马南现在能在哪儿呢?“

他们这时当然不知道,马南其实正在找他们。
大约二十分钟后,韩磊带着数码相机赶回来。他跑得急,脑门上一层汗,身上的广告衫后背也湿了好大一片。他把相机交到陆健手中,目光却落在叶梓身上。
“现在你们是不是想找马南?”他笑嘻嘻地说。

“废话,不找马南你能告诉我们墙上那些符号的意思吗?”聂中原没好气地说。

“那你们知道怎么找到马南吗?你们谁知道他的电话,谁知道他住哪儿?”

聂中原与陆健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叶梓知道韩磊话里有话,脸上带着笑往他身边靠了靠:“你也学会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韩磊有些得意,腰板挺直了,神色也严肃了不少。他吩咐陆健道:“你不要去拍照片吗,快去快回,我们在楼下等你。”

“然后呢?”陆健问。

“然后我带你们去找马南。”

“你知道马南在哪儿?”叶梓抢着问,面有喜色。

韩磊又嘻嘻一笑,这才说了他碰到马南的事。他去叶梓的宿舍拿相机,到楼底正好看见马南在跟管理员打听叶梓。他赶紧过去跟马南搭上话。马南本想跟着韩磊来见他们几个,但后来又说要找一个说话方便的地方,他让韩磊来叫陆健他们,他先去学校外面的那家小咖啡馆里等他们。

“马南那样子挺着急的,好像比我们还急。”韩磊最后说,“不会是他解不开陆健那个密码,专门向咱们请教来了吧。”

“嘁——”这回叶梓陆健聂中原三人一起都冲他翻白眼。

“你随便找个地方,头侧过来,耳朵冲下,然后拿手指头抠抠耳朵眼。”聂中原正色道。

“干吗?”韩磊没听明白。

“当你听到哗哗的水声结束后,你就可以回来了。”聂中原哼一声,“你脑壳里水太多,够养金鱼了。”

咖啡馆里人不多,琳琳倚着吧台,偷偷看那个穿白色T恤的男人。那男人今天紧锁眉头,好像碰上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琳琳心里就想,这是不是那天叶梓他们几个捉弄他的结果。

就在这会儿,咖啡馆的门开了,叶梓打头,后面跟着陆健聂中原和韩磊。琳琳立刻迎上去。聂中原抢着跟她打招呼:“想你了美女,来看看你。”

“算了吧,没事你们能上我这儿来?”琳琳眼睛往那男人方向瞟了瞟,“来找人的吧,他前脚来,你们后脚就到了。我说你们几个能不能有点分寸,那天帮你们送了张字条给人家,瞧人家今天没精打采的样子,都让你们给整蔫了。”

“天地良心,没我们什么事。”叶梓上前挽住琳琳的胳膊,暧昧地道,“不会是你心疼上人家了吧,要不要我过去帮你说说?”

“拉皮条这事儿咱们叶子常干。”聂中原敲边鼓。

琳琳红了脸,哼一声:“我看你们俩还是去拉板车吧。别拿我说事。”

聂中原听了便笑:“瞧你脸红的,跟刚被人煮过似的。说中你心事了,不好意思了吧。”

他们这边闹腾腾的,那边马南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冲他们招了招手。陆健拍了一下聂中原,低声道:“待会儿闹,咱们先过去。”

四个人往马南那边去,琳琳想回吧台,但被叶梓一把拉住。叶梓笑嘻嘻地在琳琳耳边说:“介绍你认识,脸皮别那么薄,一块儿过去吧。”

琳琳一下挣开了:“我找份工作容易吗,你别害我丢了这份差事行吗?”

叶梓再笑笑,不好勉强她了。

现在,四个大学生终于和马南坐到一块儿了,他们盯着面色沉凝的马南,觉得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再想想雪白墙壁上腥红的符号,他们心里都有了些不安。

“我知道你们已经去过了新宿舍楼,所以,我们的游戏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马南沉吟了一下,“我找你们几个来,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你们。”

“不会吧。”聂中原道,“您是高手,哪用得着请教我们啊。其实我们刚才还在犯难,上哪儿找您去,您可给我们留下了一道难题。”

马南苦笑:“你们已经去过了新宿舍楼,一定已经解开了我留给你们的密码。”

陆健摇头道:“那密码倒是不难,何况你把解密的方法和钥文都说得那么明白,我们要解不开,就真是笨蛋了。可五一八房间墙壁上那些符号却难住我们了。”

“符号?”马南面露诧异的神情,“什么符号,在五一八房间的墙壁上?”

“血淋淋的,那么大,看着挺吓人的。”叶梓夸张地苦着脸,“幸亏知道那是你留下的,又是大白天,如果深更半夜闯进去,肯定得吓出毛病来。”

马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的目光在四个年轻人脸上转了一圈,吁一口气,这才说:“我没有在五一八房间的墙壁上留下什么符号。”

“不会吧。”这回诧异的是聂中原他们了,聂中原摇头道,“518房间除了墙壁上的符号,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让我们到那里去,总得让我们看点什么吧。”

“我只是在门上留了张字条,上面有我家的地址。我想如果你们解开密码的话,就能到我家里做客了。”

“里面的符号真不是你留下的?”陆健把眼镜往鼻梁上顶顶,身子往前倾了倾,“可我们没见到门上有什么字条啊,两幢楼的五一八我们都去过了,都没有。”

“不会是让那些建筑工人给扯了吧。”韩磊说。

“建筑工人扯纸条有可能,但他们能在墙上画上那些符号吗?”叶梓摇头道,“画上去最后还得他们擦,大热的天,他们肯定不会这么折腾自己。”

“那也可能还有别人。”韩磊还是不以为然,“这学校里学生好几千,新宿舍楼又没拉铁丝网,我们能去,别人也能去,说不定是谁搞的恶作剧。”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但太巧合的事就让人觉得不正常了。”陆健沉声道。
这时,大家都把目光落到了对面一直无语的马南身上。马南的眼神有些恍惚,好像认真在听他们说话,又像在思考自己的问题。这会儿,他回过神来,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木头小人放到桌上。大家看那小人做得精细,表面磨得光滑,露出斜形木纹,人的形状虽然抽象了些,但另有种古朴可爱的感觉。

叶梓把木头小人抓在手里,忽然诧异地叫道:“这么沉。”

其它三人听了,把小人在手中传了一遍,都在啧啧称奇。最后,韩磊把小人放回到桌上,大家一齐盯着马南看,不知道他这会儿拿出这个小人想干什么。

“你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木头小人?”马南这样问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看到对面四个年轻人一齐点头,心里不可抑制地涌上些失望,“那么,这小人当然也不是你们留下的了。”

“我们留下的?”叶梓奇怪地说,“你说这木头小人是我们留下的,留在哪儿?”

“礼堂三排八号。”马南重重地道。

“不可能。”聂中原叫,“我们在三排八号座位底下给你留的是本书,我们几个刚出版的一本集子。”

“这小人真是你从礼堂三排八号座位底下找到的?”陆健问。

“错不了。除了你们,谁还会想到把东西藏在座位底下。”马南说。

“那就奇怪了,我们的书哪儿去了,这小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叶梓疑惑地说,她拍拍边上的聂中原,“肯定有人用这木头小人换了我们的书。”

聂中原点头:“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事?”

“还有,新宿舍楼墙壁上那些符号肯定也是这人画上去的。”陆健盯着马南道,“你留在门上的纸条,也是被这人扯走的。”

要换作平时,马南一定会很欣赏这帮年轻人,他们七嘴八舌,但能抓住核心问题,他们说的,其实也正是他现在想到的。

“看来,在我们的游戏里面,现在有别人加入进来了。”马南说。

大家一怔,立刻都想明白了——有人抢先破解了双方留下的密码,然后留下木头小人,画上那些奇怪的符号。立刻,四个年轻人都有些兴奋,在他们心里,这本来是一场单纯的游戏,游戏现在变得复杂了,也就会越来越有趣,说不定还会发生一些惊险。还有,他们都对那背后的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那必定是个密码破译高手。

现在,马南又把木头小人抓在手中,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心里变得空空落落的。如果加入到这游戏中的人不是留下这木头小人的人,也许,他会和那几个学生一样兴奋,游戏中能半路杀出一个强劲的对手,那将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但马南知道,这必定已经不再是一个寻常的游戏,这个木头小人曾经存在于他的生命里,只是因为一场事故,他遗失了那些记忆。那么,闯入这个游戏的人,带着这木头小人而来,是不是想告诉他些什么?

马南的头开始痛,医生诊断说这是神经性头痛症,每当劳累过度或者心情变得焦虑不安时,疼痛总会如期而至。而马南却坚持这是那场事故留下的后遗症,每次头痛发生时,他都能再次感觉到与死亡擦肩而过时的那种惊悸。

马南的指尖摁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他必须隐藏自己此刻的疼痛。但学生们还是看出了他的异常,虽然没有说话,彼此却用眼神交流。

陆健将随身带的数码相机打开,推到马南面前。

马南看到了五个鲜红的字母——或者说那真的是些符号。从相机里看,那些符号并不显得有多血腥,只是鲜红得有些诡异。

马南头疼得更厉害了些。如果闯入这游戏的人留下这些符号是想暗示马南些什么,那么,他一定会失望的,因为马南也弄不清那些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马南却能感觉到那些符号好像有些奇异的力量,他一见之下,便相信它们必定跟他有着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它们也许像那个木头小人一样,要带马南回到遗失的记忆中去。

马南忽然站了起来:“好了,现在我想去新宿舍楼看看那些墙上的符号了。”

四名学生互相看了看,一起站起来。叶梓道:“我们带你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马南沉吟了一下,又坐下取过桌上的便笺,写了些什么递给几名大学生,“这上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如果你们有什么新的发现,请立即告诉我。”

马南勉强露出些笑容,接着道:“当然,如果平时没事,你们也可以找我,我还想看看你们几个刚出版的小说呢。”

下午四点钟,马南来到新宿舍楼五一八房间,跟他一块儿到的还有两个工人。他们手里拿着刷子和一盆和好的石灰,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什么。因为方言很重,马南没听明白,但猜想是在咒骂在墙上乱涂乱画的人。马南请求他们过会儿再刷墙,两个工人便一块儿冲他露出狐疑的目光。

两个工人还是没听马南的,他们当着马南的面,开始往墙上涂石灰。

那些血腥气十足的符号渐渐变得模糊,马南站在后面看着工人们干活,心里又有了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这些符号现在已经完全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它们是有力量的,它们让他心神恍惚,就像你明明能觉得有些事正在悄悄地发生,而偏偏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事,这对人是不是种折磨?

工人们终于干完了活,墙壁上红色的符号虽然还有些淡淡的影子,但工人知道等到石灰干了之后,它们不会留下一点痕迹。这时,他们才想到一直待在房间里看他们干活的男人,但当他们回头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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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零零五年夏天,雷宇最后一晚待在自己的酒吧内。
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按照惯例,狮王酒吧老板雷宇应该在这时候跟酒吧里熟悉的客人打招呼,然后独自驾车回家睡觉。这晚是周末,酒吧里生意兴隆,雷宇已经第三次看腕上的表,脸上也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这时他正被一帮年轻人围住,其中一个精瘦的黄毛喝高了,舌头打着卷儿在吹嘘雷宇一年前单刀斗四虎的事。

四虎曾经是这城市街头最著名的四个混混,一年前他们来雷宇的酒吧闹事。他们轰走了酒吧的客人,打倒吧台里的酒保,最后把两名最漂亮的服务生摁倒在沙发上。

就在这时,雷宇从外面进来。

每个城市都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既然是传说,那么必定是在传说的过程中被人加进许多演绎的成分。雷宇那一次必须出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名小姑娘受辱。那一次,他也确实击倒了大名鼎鼎的四虎,等到110巡警赶来时,四虎倒在地上已经变成了四猫,而且是那种被抽了筋的猫。

但那一次,雷宇也受了极重的伤,四虎虽然只有一身蛮力,但他们混迹市井,身经百战,绝对是打架的高手。雷宇击倒他们后,必须倚着墙才能让自己不倒。事后,他也足足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

等到雷宇出院后回到酒吧,他便得到了一个狮王的绰号。

再没有人敢到狮王雷宇的酒吧来闹事,很多街头混的少年在听说了雷宇的事迹后,常会三五成群来酒吧一睹雷宇的风采,并且表达了愿意拜倒在雷宇门下的心愿。每到这时雷宇心里都会叫苦不迭,他不明白自己只不过跟人打了一架,怎么会变得这么受人瞩目。特别是后来,他无数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各种版本的单刀斗四虎的传说,都已经懒得再解释什么了。

在传说里,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举手投足间轻松便将飞扬跋扈的四虎逐一击倒,甚至每一招每一式都有人可以模仿出来。

没人会听他的解释,他的解释在别人看来只是他的谦虚。

高人行事一般都深藏不露,就像武侠小说里大隐于市的剑客,只有剑在手中面对强敌那一刻,他的身上才会绽放出大侠的风采。

雷宇宁愿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做一个平凡的小酒吧老板。

今晚缠住雷宇的黄毛便是雷宇忠实的崇拜者,他不间断地带些狐朋狗友到狮王酒吧来,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年前的战事。那些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人,也都以能见到传说中的狮王而激动,所以,他们拼命往嘴里灌啤酒来表现自己的豪气。

十二点多一点,雷宇跟这班少年告别,独自驾车回家。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因为楼里的电梯到晚上十一点便停止运行,所以他徒步爬上了十六楼。他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还丝毫没觉得今晚跟平日有什么不同。但当他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身上的肌肉立刻绷紧了,神经也高度紧张起来。

他在门里的黑暗中,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房门打开的瞬间,驱散了屋里的黑暗,从房门口泄进的光亮,像一把利刃,刺穿黑暗的同时,也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射进去。

雷宇没有迟疑,飞快地闪身进屋,并且随手将房门关上。这样,黑暗的缺口便被封上,黑暗又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帷布,紧紧地把雷宇包裹在这房间内。

雷宇熟悉自己房间的布局,如果屋里真的有人,那么,黑暗反而对他更为有利。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脚步,脑袋转动倾听着黑暗里最细微的声响。很快,他便判断屋里真的有人,因为他听到了另外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呼吸声平静而带着些期待,就像猎人布好了陷阱躲在一边,静等着猎物走向陷阱时的那种心情。

雷宇当然不是猎物,他根本不惧怕任何站到自己面前的敌人。何况,现在他的手上还有一把刀——从网上邮购来的瑞士军刀,半尺来长,看起来并不花哨,弧形的刀锋和背面的锯齿,对敌时绝对是致命的武器。

他的力量已经积蓄到了双臂上,他已经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但黑暗依旧保持它的沉寂,轻微的呼吸声这时也忽然隐匿不闻。雷宇凝立不动,与黑暗中的敌人对峙着。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些细汗。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黑暗里有团更浓的阴影向他直冲过来。他没有丝毫犹豫,手中刀顺着阴影的方向刺将过去。

雷宇听到了刀锋刺穿肌肉的声音,接着,握刀的右手触及到了些灼热的液体。

雷宇心里一阵轻松,并且在那瞬间,迅速后退到门边,手往墙上摸去,按了灯的开关。灯光亮起,他看到客厅的地板上,伏着一个男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子并不见得如何强壮,此刻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腰际,正有一些鲜血缓缓流出。

雷宇看看手中沾血的瑞士军刀,知道自己已经一击成功。

他等了一会儿,地上那人还是一动不动。雷宇并不知道自己适才那一刀刺中了他身体的哪个部位,他想到,如果家里死个人将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当然最先想到的就是报警,雷宇也不例外,但是,他必须在报警之前确定这人死了没有,如果没死,最好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雷宇只希望他是个贼,这样,他的麻烦就会少一些。

他慢慢朝着地上那人走去,全神戒备。如果那人以为装死便可以骗过雷宇,那是他的幼稚。在雷宇心里,永远保持着一份警觉,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香港及好莱坞早期的一些影片里,经常在结尾设计这样的情节,主人公经过竭力拼杀,终于将坏人打倒,但坏人装死,趁主人公松懈时施以偷袭。但雷宇相信,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就在雷宇离地上那人只有三步之遥时,他忽然停下了。

地上那人的左手动了一下,接着,两只手掌翻转过来,竟然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这时候,他的脑袋还是低垂着,虽然看不清脸,但雷宇却能感觉到他的脸上戴着什么东西——那应该是个面具,坏人在作恶时总会这样隐藏自己。戴着面具的脸终于抬了起来,那应该是个青铜面具,雷宇甚至还能从面具上看到一些暗红色的铜锈。面具做得古朴,但青面獠牙的造型,能让人觉得它的主人在刻意用它制造一种狰狞恐怖的感觉。

让雷宇觉得恐惧的是面具背后透过来的那两道凌厉的眼神。

戴面具的人已经受伤,他腰间流出的鲜血肯定不会是假的。但他此刻眼睛里非但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相反,那种冷静好像根本不是来自人间——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欲、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雷宇就是被他的眼神震慑,一时间竟呆呆立在那里忘了动作。

戴面具的人已经站了起来,黑衣的腰间已经湿了好大一块儿,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下来,洇湿他脚下的地板。但这人浑然不觉,只是将手中一根木棍竖举到了身前。


他竟似真的不知道疼痛——雷宇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目光却被他手中的木棍吸引。木棍一米多高,竖在胸前比他的肩膀稍高些。木棍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上端削成尖形,此刻被戴面具的人紧紧握在手中,好像就是他的武器。
看到戴面具的人以木棍为武器,雷宇神情一凛,接着,戴面具的人另一只手中又多了件东西,雷宇看在眼里,脑袋嗡的一下子,热血上涌,力量已经积聚到了握刀的手上。

那件物品通体青白,长约一尺,扁平条状,一端去了两角成梯状,下端三分之一处有一手指粗的圆洞。此刻它在戴面具的人手中,反射着灯光,隐约可见上面刻有些模糊的纹饰。

雷宇满脸涨得通红,竟然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去死——”他低吼一声,执刀向前冲去。

练武的人,大多知道力量与速度在对敌时的作用,戴面具者身材并不魁梧,雷宇自信自己一拳就能将他打倒,而且,此刻,戴面具者只是一手执棍,这样势必影响到他的发力,发力不畅,速度也就会大打折扣。

雷宇身子前倾,他甚至连一步都没有迈出,便已经停了下来。

瑞士军刀亦从他的手中咣啷落地。

他的眼睛里满是错愕,似乎不相信已经发生的事——明明刚才还竖在戴面具者手中的木棍,此刻一端正抵在自己的咽喉上,而且,他毫不怀疑这一端就是被削成尖状的一端。

喉咙有些痛,但并不很厉害,但当他看到有道血线顺着木棍缓缓流向戴面具者执棍的手时,忽然想到木棍已经刺进了自己的咽喉。这时,恐惧与痛感袭来,口中立刻涌上一股腥咸,接着,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朦胧了,好像有片血色正缓缓笼罩这个世界。

雷宇这时想说些什么,张开嘴的时候,血从嘴里飞快地涌出。我要死了——这是他的最后一点意识,接着,他便真的死了。

雷宇死去,但身子仍然不倒,插入他咽喉的木棍还握在戴面具者的手中。

戴面具者非常小心地将握住的木棍放到了地上,他选择了一个位置,让木棍与雷宇的身体形成一个角度,刚好能够支撑着雷宇的身子不倒。

夜已经深了,戴面具者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夜风吹进来。

他在雷宇的尸体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面具后面的脸异常苍白,好像许久不见阳光,又像是大病初愈般。与那可怖的面具相比,这副面孔显得异常清秀,只是眼窝深陷,眼睛在日光灯下,泛着些青蓝的颜色。

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腰间仍然在流血,到这时,他眼中才流露出一些痛苦的神色。

但他的痛苦必定不是因为腰间的伤痛。

他回到客厅里找到自己的包,里面有纱布和消炎的药品。受伤对于他已经是件极为平常的事,所以,他随身总是带着一些常用的药品。

现在,雷宇已经死去,他已经得到了要找的东西,虽然自己也受了伤,但今晚的任务完成的还算顺利。现在,他要离开了,当他最后一次回头看雷宇挺立的尸体时,青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歉疚。

“你不该死去,但我却必须杀你。”他说,“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那黑暗的世界里待太久,你的朋友很快就会去找你的,你们在一块儿,就不会孤单了。”

寂静的深夜,他的声音里带着很浓的忧伤气息,他的人看上去,单薄而忧郁。
接连两天紧张的考试,学校里一下安静了许多。
陆健这些天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事,但为了应付考试,他强迫自己不去多想。这天上午十点半,他考完最后一门功课,心里轻松了不少,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到天涯社区的鬼话里转了一圈,本想接着看读了一半的小说,但帖子打开后发现还没有更新。在帖子列表里浏览了半天,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文章。鼠标乱点了几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走神。

他想到了这几天一直盘桓在脑子里的事情,再也坐不住了。

他打电话给聂中原,聂中原手机关机了,陆健便猜到他还在考试。打电话给叶梓,她正在跟女同学逛街。叶梓聪明,最擅长临时抱佛脚,应付考试轻松自如。她昨天下午就结束了考试,所以今天一大早跟同宿舍的两名女生出去满世界溜达。

“你中午能回来吗,找你们有事。”陆健说。

叶梓听陆健的口气挺严肃的,便一定要他先说到底什么事。陆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但他再三叮嘱叶梓吃饭前一定回来。

“咱学校食堂那大师傅,以前当兵时是养猪的,到现在他还时刻不忘自己饲养员的身份。今天好容易自由一回,我可不想大老远回去吃猪食。”叶梓说,“要不这样吧,你待会儿把中原跟韩磊找上,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家里刚寄了钱来,不花放兜里太沉。”

有人请客当然是件好事,陆健想想食堂的饭菜,确实令人没有胃口。

中午,陆健跟韩磊在学校门口等聂中原。聂中原有手机,联系方便,所以陆健刚才先找了韩磊。十几分钟后,聂中原一路小跑过来。考完试,人的心情也好了,听说要上街,他还专门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大红的广告衫,缀满立体口袋的大裤衩,豹纹沙滩鞋和宽边的太阳镜,典型的Hip-hop风格,就跟要上台表演街舞的演员似的。

“你这么花枝招展地到哪儿作秀去?”陆健语音里有些讥诮的味道。

他们四个人的小团体,聂中原与叶梓家境富裕,特别是聂中原,老爸据说起初从温州大包小包背些服装过来在夜市上摆摊,特别辛苦。但因为起步早,那会儿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那时候做生意的人很多现在都成了富翁。聂中原老爸现在不跑温州了,自己开办了服装厂,有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全国各大城市都有人加盟连锁专卖,现在老爷子天天坐家里数钞票了。

聂中原讪讪地笑:“天热,这么穿凉快。”

跟这学校很多公子哥相比,聂中原还算比较内敛,除了跟叶梓一样喜欢臭美,其它有钱人家少爷的坏毛病没多少。而且,他知道陆健的父母都是教师,靠那点死工资供陆健上大学,挺不容易。加上陆健的自尊心特别强,所以,他从来不在陆健面前流露出任何家庭的优越感来。

三个人一块儿往学府路南边走。陆健跟叶梓约好的地方打车大约二十分钟,但学府路上出租车不多,所以三人一直走到路尽头的三岔路口才上了车。在车上,陆健跟司机说了要去的地方,韩磊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陆健:“那地方是不是离火车站挺近的?”

陆健点头:“干吗,想回家了?”

“放了假,你们都回去,学校里就剩不下几个人了,我待这里也没多大意思。”

“那成,待会儿我们一块儿去车站,反正都要买票回家。”陆健说。

“今年你不打工了?”坐在前排的聂中原回头白他一眼。

韩磊已经连续两年暑假留在这城市打工了。他的家在贵州省的一个偏远山区,来回路费对他是笔不小的开销,留在这城市打工,不仅可以省下这笔钱,还能赚点零花钱。

“想回家看看,这又小半年没回去了。”韩磊没回答聂中原,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聂中原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韩磊,韩磊就算对叶梓有意思,但这一点影响不到他和叶梓的感情。聂中原并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有时候他也会从韩磊的角度去想一下,他几乎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韩磊心里的痛苦。虽然人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意,但他却从不跟叶梓表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跟叶梓混在一块儿。他只是喜欢叶梓,但从不奢望得到什么,甚至,因为这份喜欢,他可以不顾尊严地混在这小团体里,这样的人,你除了对他抱以同情和怜悯,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情绪?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叫毛孩烧烤的铺子前,这里地方不大,但环境还不错,关键是口味好,以前聂中原请大家来这里吃过一次,回去后叶梓挂在嘴边好多天。

叶梓已经坐在店里了,大家过去坐下,肉串加啤酒,先猛吃猛喝一番,中途休息的时候,叶梓想起陆健上午那个电话了:“陆健你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别光顾着吃了。”

陆健正在埋头啃一块鸡翅,愣一下,心里就纳闷怎么把正事给吃忘了。三两下解决掉鸡翅,擦干净嘴巴,他端起杯子,目光在三人脸上巡视一圈,一本正经地说: “说事之前,咱们先喝一杯。认识你们时间也不短了,现在我真有点纳闷,没认识你们之前的那两年,我平时都干些什么。来,先为咱们的友情干一杯。”

聂中原毫不犹豫端杯子跟陆健碰一下,学着小品演员范伟的声音说:“缘分啊,大哥。”

叶梓嘻嘻一笑,也跟陆健碰一下杯子:“我说老陆今天是怎么了,开始总结自己的人生了。虽然咱们这些人里头你年纪大点,但这会儿就回顾一生历程是不是早了点。”

陆健没言语,主动把杯子跟韩磊碰一下,仰头喝光啤酒,那三人也喝了,放下杯子时,陆健的神色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现在咱们不闹了,开始说事。两天前咱们跟马南见面的事儿大家都没忘吧,那天回去后我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事,因为考试,所以一直闷在心里。今天把大家找出来,就是想把心里这个结给解开了。”

“你说的是墙上那些符号?”叶梓问。

“符号的事咱们就留给马南去解决,他是高手。”陆健皱眉道,“我们在礼堂座位下留了一本书,被人调换成一个木头小人。马南在新宿舍楼的房间门上给咱们贴张字条,被人撕去不说,房间的墙壁上还出现了那些符号。咱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马南那天也说了,我们的游戏里多了一个闯入者。”
三人一齐点头,聂中原说:“莫非你知道那人是谁?”
“我哪有那本事。”陆健摇头道,“你们觉不觉得奇怪,我们跟马南之间的游戏,只有我们几个知道。马南贴在‘鬼话’里的帖子谁都能看到,闯入者知道并不奇怪。可我们留给马南的密码,知道的只有我们几个,那个闯入者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是说那闯入者跟我们其中的一个有关?”聂中原面色也沉凝下来。

“我现在只知道,闯入者一定是从我们四个人这里知道我们留给马南的密码,所以,我想问问大家,我们这两天是不是还跟别人提起过这事。”

“我说过。”叶梓抢着道,“我跟我们宿舍的人说过这事,刚才跟我一块儿逛街的那两位都知道。但我没跟她们说过那密码究竟是什么,她们不关心密码,只对马南感兴趣。”

“这事肯定跟我没关系。”聂中原也赶快表白,“那密码是老陆你设计的,虽然你跟我们说过,但我对数字特别不敏感,当初买手机的时候,个把星期才记住自己的手机号。那密码你这边说完我那边就忘了,就算我有告诉别人的心,我也没法告诉啊。”

三人的目光现在全落在了韩磊的身上。

韩磊慌忙摆手:“别看我,我也没说。在这学校里,我就你们几个朋友,平时我跟同宿舍的几个人,连话都没几句,我能跟谁说去。”

聂中原跟叶梓一起点头。韩磊的理由最不像理由,但却最有说服力。

“既然你们都没说,我也确定自己没跟别人提过这事,那么,闯入者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密码的呢?”陆健闷闷不乐地给自己倒杯啤酒,“说真的,我真不希望咱们四人有谁在说谎,但现在的事很明显,我们之中,确实有一个人在说谎。”

“行了老陆,你也别把这事想得太复杂,跟找叛徒似的。就算是我们中谁把这密码说出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估计这事你打110人家警察也不会管吧。”

“行了喝酒吧,也许密码是从马南嘴里传出去的也未可知。”聂中原碰一下陆健的杯子,“再说了,那家伙到咱们游戏里来,也没干坏事,兴许他明天就能自个儿站出来了。”

陆健想想大家说的也有道理,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他有预感,这事肯定没完。想想雪白的墙壁上血腥气十足的符号,他就觉得这事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晚上,韩磊来找陆健。陆健宿舍里人少了一多半,有女朋友的出去花前月下,还有几个出去搞聚餐。韩磊进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健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便跟他去了楼下。外面空气清新,风吹过来还挺凉快,但有蚊子。

“现在你有话可以说了。”陆健盯着韩磊说,“你这么晚来找我,肯定有事。”

“我说了你能替我保密吗?特别是不能跟叶子和聂中原讲。”

“如果你让我保密,我一定能做到。”陆健轻轻吁口气,“但你有什么事要瞒着他们呢?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留给马南的密码,一定是你告诉别人的。”

韩磊紧张起来,想要分辩什么,但一些话在喉咙里嗫嚅一番后,他低下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是我告诉了别人,但我那会儿想,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我们难为马南,也就是搞点恶作剧,我哪想到你会追查这件事。”

陆健叹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追查,只是想知道那个闯入者到底是谁,如果今天中午你承认了,我也根本不会责怪你。”

“但这事你还是要替我保密,不能让叶子跟聂中原知道。”韩磊急切地说,“聂中原平时就看我不顺眼,对我横眉毛竖鼻子的,这回他找到碴,更不会放过我。而且,我怕叶子知道这事,从此不理我。”

陆健呆呆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发毛:“你别这么看我,我心虚。”

“那我现在告诉你件事吧,知道聂中原平时为什么老挑你毛病,跟你说话阴阳怪气的吗?跟你说,这都是叶子的主意。”

这回轮到韩磊说不出话来了,他张口结舌,简直被陆健的话吓住了。

“你别误会,叶子那样做,其实有她的苦心。你喜欢叶子,我们都知道,所以,叶子心里对你一直有点歉疚,为此,她逼着聂中原扮白脸,她扮红脸护着你。聂中原起初死活不答应,说你挺老实的,欺负老实人的事,他干不来。后来叶子说,她跟聂中原的事,你也知道了,如果他们俩都对你好,怕伤你自尊,特别是聂中原,明知道你喜欢他的女朋友还跟你亲兄弟似的,你肯定受不了。还不如平时对你横鼻子竖眼的,这样,你心里反而踏实。”

韩磊的头垂得更低了,陆健的话让他听了心里酸酸的。

“好了,咱们不说这事了,在叶子跟聂中原面前,你也别把我卖了。”

韩磊重重地点头。

“那么,现在,你跟我说说你把我们那密码告诉谁了,是我们学校的人吗?”

韩磊摇头:“不是,那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个儿不高,挺瘦的,晚上还戴副墨镜,我本来以为城里人扮酷,现在想想,他确实跟一般人有些不一样。”

韩磊回想道:“他的皮肤很白,好像刚得过一场大病。他说话的口音也很怪,普通话说得挺别扭的,乍一听有点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你怎么会把我们的事说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陆健不解地问。

韩磊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点愧疚的神色:“你知道,我已经连续两年暑假没回家了,回家坐火车来回得好几百块钱。那人对我说,只要我告诉他那天我们送给马南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负担我暑假回家的来回路费。”

陆健摇头叹息:“这也不怪你,如果有人这样跟我说,只怕我也会像你一样,毕竟我们那密码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韩磊感激地不住点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找那个人?我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真的?”陆健精神一震,“你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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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韩磊回忆那天傍晚时,他从食堂里出来遇到那个男人。当事情结束后,他的兜里揣上了足够回家来回路费的钞票,那男人也带着韩磊写给他的密码离开了。密码其实对那男人已经可有可无了,因为韩磊觉得自己不能对不起人家给的路费钱,所以连答案一块儿告诉了他。
两人分手后,韩磊想想这事实在蹊跷,居然有人肯为了他们的一个恶作剧给他这么多钱。因为对那人满心好奇,所以他偷偷跟在了那人的后面,想看他去哪儿。结果没跟几步,那男人便没影了,正当韩磊站那儿不知所措时,那男人忽然从后面走了过来。

“如果你以后想找我,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我一般都在那儿。”那男人递给韩磊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家酒吧的名字和地址。

“那名片还在吗?”陆健急切地问。

韩磊摇头:“早不知被我丢哪儿去了。”当陆健脸上露出懊丧的表情时,韩磊忽然展颜一笑,“名片虽然没了,但上面的内容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所以,如果你想找那个人,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你小子也学会卖关子了。”陆健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泡酒吧的人一般都是夜猫子,我们现在去,兴许真能找到那个人。”

两人一块儿往校门方向去,韩磊问:“我还有些搞不明白,你干吗这么着急去找那个人。”

“找到那个人,我们就能知道那些符号的意思了。”陆健重重地道,“如果那是他给我们出的一道题,我们既然解不开,那么,能当面向他请教也是件挺不错的事。”

陆健其实心里还有件事没跟韩磊说,他这段时间正琢磨着以密码为主线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如果以新宿舍楼墙壁上的符号开场,一定挺吸引人的。

当然,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得弄懂那些符号的意义。



马南把自己关在家里已经一整天,对着那个坚硬沉重的木头小人。
到了傍晚时,有一层薄雾渐渐开始飘荡在他的心头,但当他试图抓住些什么时,那些雾又轻飘飘地散了,只给他留下无限的怅惘与失落。他的头又开始痛,像是有两根极细的针扎进了两边的太阳穴。以前当疼痛发生时,他会选择吃一种进口的止痛药,如果是晚上,他还会借助安眠药的药性来入睡。

但现在,他需要这种痛感,疼痛会让他的脑海里跳出一些极不连贯又模糊不清的画面,它们必定曾经真实地存在于他的生命里,而且直到现在,它们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马南相信在自己的身体里,还潜伏着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它们把许多记忆禁锢在一个不被发现的角落,只有当疼痛发生时,才会让记忆跳出来与他打个招呼,让他时刻记住自己是一名失忆症患者。

晚上八点多钟,疼痛感消失,但马南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极度虚弱。

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并且,他还尽量不喝水。房间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一丝风来。空调没有打开,温度计上的刻度显示此刻房间的温度已经达到了三十五度。燥热难当,马南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但身上仍然不断有汗水渗出来。

他的嘴唇已经变得又干又涩,疼痛感虽然消失,但脑子里仍然晕乎乎的。到最后,他甚至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南光着身子躺在地板上——是那种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即使在很高的温度下,依然能保持着一种清凉。

马南伏在地面上,尽量多地让身体贴近地面,包括半边脸颊。

那些清凉像是甘泉,缓缓地滋润着他行将燃烧的身体。

汗水仍然不断地渗出来,大理石地面也变得温热了。

马南圆睁的双目渐渐开始萎缩,视线里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雾气。那个木头小人就在他眼前,呆板的面孔依旧毫无表情,似乎在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马南的思维开始变得模糊,他慢慢觉得自己并不是伏在家中的地板上,而是趴在一条泛着湿气的沥青路面上,有一些冰冷的液体正顺着触地的额头流出来。他的鼻子很敏锐,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样,他才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在流血。更要命的是,他还发现他根本就动弹不了,哪怕是换一个姿势都不行。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置身这样的困境中。

沥青路面上忽然有了些轻微的响声,他分辩出那是来自远方的汽车的疾驰声,并且,没用多久,他便真的发现一辆深蓝色的轿车终于出现在那片曙光里,这时候,它是天堂来的福音,它来拯救他危在旦夕的生命。他盯着它渐渐变大的影子,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医院单间里那柔软洁白的被褥和暖暖的空气。

轿车的影子越来越大,已经能看到车头圆型的桑塔纳标志。

车子风驰电掣,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向着他直直地冲了过来。丝毫没有减缓车速的意思。

恐惧的力量是巨大的,他居然能在那瞬间发出尖锐的一声惨叫。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这回真的被一个漩涡给卷了进去,那漩涡里只有无边的黑暗。他的身体开始往下降落,轻飘飘的,像浮在空中。他只能看到身边的黑暗越来越暗,身体却没有任何的知觉,到后来连思维也渐渐凝固了。

他知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了,世界也开始笼罩在一层薄雾里。他在薄雾中看到一个女人,隔得远,看不清女人的模样,但却仍然可以感觉到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慑人的美丽。美丽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它似乎对马南更有吸引力。

马南慢慢向女人靠近了些,他看到女人面孔依旧模糊,但却能发现她穿了件纯白的长裙,并且,腹部高高凸起,一眼看去,立刻便能知道她是个孕妇。

现在马南知道女人吸引他的是什么了——所有怀孕的女人都是圣母,她们的美丽来自生命本身。

接着,马南看到怀孕女人手中拿着一样东西,赫然就是那个木头小人。

也许,那女人知道木头小人跟自己的关系,马南想加快步子,但骤来的一阵疼痛,让眼前的薄雾迅速消散,他重新跌回到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去。

马南还躺在家里的地板上,他的身下已经被汗水洇湿。

他听到耳边模糊的门铃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听——是门铃声将他从幻觉中拉了回来。这么晚了,有谁会来找他呢?要知道这些年,马南的生活里连个正儿八经的朋友都没有——他宁愿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愿用那些无聊的应酬来打发时间。而突然间,他对这样独居的生活有了些厌烦,这时候,那四名大学生出现在他生活里。

门铃声停了,接着很快再度响起,有种无休无止的趋势。

马南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勉力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先打开窗户透气,再到卫生间去,把嘴伸到水龙头下面,狠狠地痛饮一番,然后洗脸,穿衣服,慢慢扶着楼梯扶手下楼。

打开门,外面站着陆健和韩磊,他们俩一脸疑虑,还有些兴奋,好像刚刚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马南的家在城市东郊的田园山庄,几排连体别墅曾是这城市身份与财富的象征。但因为开发时间早,别墅的户型与结构现在看很不合理,再加上小区配套设施以及管理的不完善,原先的业主大多已经购置了新房,这里一度成为外地人的租住地。马南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住在这里,那次事故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这里的业主。

陆健与韩磊这么晚来找马南,因为他们觉得有件事必须让马南知道。

这件事当然跟游戏闯入者有关。

韩磊带着陆健,去了闯入者留下的名片上的那家酒吧。酒吧名字叫橡树,离学校也不算太远,陆健跟韩磊很容易就找到那里,但是,却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人。

没有人会天天泡在酒吧里,来这里找人,本来凭的就是运气。

就在陆健和韩磊满心失望时,一个长头发的女服务生找上了他们。



“你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是,他却给你们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东西会解开你们心中所有的疑团。”
陆健和韩磊面面相觑,半天才反应过来。陆健疑惑地问:“你确定那东西是留给我们的?”

女服务生嘻嘻笑了:“虽然那人说来找他的会是四个大学生,你们现在只有两个人,但我还是确定,你就是陆健,陆健就是你。”

这回陆健更纳闷了,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模样儿俊俏的小姑娘,说不出话来。

女服务生笑得更开心了:“当然,如果你想拿到那件东西,还需要为我做件事。”

陆健警惕地瞪着她,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那服务生变魔术般从身后变出一本书来,两手捧着递到陆健面前:“如果你不肯随便为读者签名,那么,为鬼友签名应该没问题吧。”

陆健紧绷的面孔终于有了笑意,女服务生手中的书正是他跟聂中原叶梓出的那本合集。而且,这小姑娘口称“鬼友”时,陆健便再无疑问,她一定是混在天涯社区莲蓬鬼话的网友,只有莲蓬鬼话的网友才自称鬼友。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漂亮的鬼友告诉他们,酒吧有为客人寄存东西的服务,今天下午,一个常来这里的客人留下一件东西,说这两天会有四名大学生来取。他还送给了服务生一本书,就是陆健他们的那本集子。那人当时没有想到自己找上的服务生也是混在鬼话的鬼友,当她看到陆健的名字时,忍不住失声道:“是他呀。”

韩磊说了那人的长相,漂亮的鬼友连连点头:“就是他,没错。”

陆健拍拍韩磊的肩膀,赞道:“高手,咱们这回碰上真正的高手了,居然能算到我们这两天会来酒吧。”

“东西呢,他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东西?”韩磊问。

“放心好了,东西我当然替你们收着,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那人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你们拿到了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你们最好带着它去找一个叫马南的人,只有他才能打开那东西。”

陆健与韩磊对视一下,显然心里已经相信那人的话了。

漂亮的鬼友将东西取来,是一个密封的纸盒,打开,里面有一张光碟。光碟外面的塑料壳上,有两行黑色的碳笔写的字:

今年我们出生的那一天,你将进入那失去的世界

这句话像诗,还像是在暗示些什么。陆健与韩磊那时关心的是碟片里的内容,所以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两人告别了漂亮的鬼友,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吧。网吧里电脑大多没有光驱,但老板挺热情,主动把主机让给他们使用。

鼠标双击光盘驱动器,陆健与韩磊心中的期待值迅速落空。弹开的窗口不是光碟里的内容,而是一个密码验证框。原来,这是张经过加密刻成的光盘,你只有先输入密码,才能打开光碟里的内容。

陆健与韩磊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光碟保护壳上的那句话。

密码必定就藏在那句话里,但是,他们却根本弄不明白那句话在说什么。那人说的没错,他们就算拿到光碟也没用,这件事必须让马南加入进来。

“这就是那张光碟。”陆健将那张碟片递到了马南面前。

书房,电脑已经打开,密码验证框出现在显示器上。马南从在楼下拿到那张光碟起,脸色就凝重得厉害,陆健与韩磊看出他跟平常有些不同,脸色苍白,还不停出虚汗,好像身体极度虚弱的样子。而且,当他的目光盯着光碟保护套上那句话时,竟然有片刻的恍惚。陆健与韩磊哪里知道那句话带给马南的震撼——你将进入失去的世界——那是这些年他在梦里都耿耿于怀的事情,不管他遗失的是怎样一段经历,他都愿意由他亲手来找回它,它就像你流落在外的孩子,无论它变成了流氓恶棍还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但你始终得为他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何况,在那个遗失的世界里,还有一个女人——笼罩在薄雾里怀孕的女人。

平静地坐在电脑前,但在马南内心深处,早已是轰然巨响。为了寻回失去的记忆,他试过很多办法,包括去看心理医生,进行药物治疗,甚至接受一个催眠大师的催眠。他在一次次的失望过后,选择了另外一种危险的方式,那就是让自己进入一种虚拟死亡的状态,在头脑一片虚空的状态下,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必然真实存在于他的生命里,比如那个女人。

现在,坐在电脑前,马南回忆起那个怀孕的女人,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迫不及待要与她亲近的愿望。那女人的手中握着一个木头娃娃,那木头小人现在就在他的桌上,这其中究竟隐含着怎样一段他所不知道的往事?

从光碟保护套上的那句话可以知道,“今年我们出生的那一天”就是得到密码的关键,但这是句非常令人费解的话。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出生日期,但这句话里却用了 “我们”这个词,谁会知道“我们”究竟是哪一天出生的?更为奇怪的是,出生日期前面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今年”。

马南稍加思考,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份日历。

“这里的‘我们’显然不是指某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如果我们把它理解成为一种泛指,泛指我们整个人类,那么,你就会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马南说。

看陆健和韩磊还是一脸疑惑,马南虽然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光碟里的内容,但还是耐住性子跟他们解释。

“基督教的《旧约》里说,上帝创造了万物,在开始的六天里,他创造了光,创造了空气、陆地、海洋、树木、青草和菜蔬,创造了日月星辰,创造了飞鸟和游鱼,创造了牲畜、昆虫、野兽。最后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

“在我们中国上古神话里,也有各种各样关于造物主的传说,其中有一个,和《旧约》里上帝造人的说法非常相似。据说在天地初开的时候,某个没有主名的造物主,在正月初一那天造了鸡,初二造了狗,初三造了羊,初四造了猪,初五造了牛,初六造了马,初七造了人,因而,后人把每年的正月初七叫做‘人日’。”

陆健与韩磊点头,到这时,他们差不多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锦里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陆健道,“杜甫这句诗里提到的人日,就是正月初七吧。”

马南点头:“现在我们只要找一下今年农历正月初七,是公历的哪一天,日期应该就是这张光碟的密码。”

没有日历,但可以从网上搜到。2005年农历正月初七是公历的二月十五号,所以,马南在密码输入框里键入了“215”。

验证框消失,光碟被打开,电脑前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显示器上显示的是一个影音文件。双击过后,超级解霸的窗口出现,在播放框里,出现一个身着白色曳地长裙的女人。

马南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那女人,正是他适才在幻影中见到的女人。


2000年夏末秋初的一天凌晨,一辆深蓝色桑塔纳急速停在市人民医院的停车场上。车上有一个神志不清的青年男子,浑身血迹。据送他来医院的司机讲,当时伤者倒在郊区的一条马路中央,他开了一夜的车,已经很疲惫了,当时又是凌晨,加上没有路灯,所以,车子差点从这青年男人身上轧过去。幸亏他反应敏捷,在最后一刻踩了刹车,那青年男子才算捡了一条小命。最后,司机对调查的警察不住地说:“撞他的人不是我,我把他送医院来是学雷锋做好事,这年头,做好事是件挺危险的事,你们可不能冤枉我。”
青年男子经过抢救,生命已无大碍,医生诊断结果为遭遇高能量暴力造成肋骨折断,并且伴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最为严重的是颅脑挫裂伤。伤者被送进抢救室时,已经出现呕吐、抽风等症状。

根据伤者受伤部位以及后来交警的现场勘查报告,警察排除了桑塔纳司机肇事的可能性。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弄清受伤者的身份,通知其家人。受伤的青年男子随身携带有证件,因而很容易就知道了他的情况。

受伤的青年男子名叫马南,住址是本市东郊的田园山庄。

但是,警方却无法联系到他的家人。田园小区里的住户,也没有人知道马南这个人,更不知道他在本地是否还有别的亲人。他的房子是从别人手里买的二手房,谁也不知道那卖主现在的下落。

好在马南伤势虽然严重,但性命无忧,医生最担心的就是他的颅脑挫裂伤会不会留下后遗症。马南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住院半个月后,便已恢复了神智。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车祸让他患上了另一种顽疾——失忆症。

医院里的马南甚至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出院以后的马南深居简出,几乎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对自己过去的探寻。

时间转眼到了2005年的夏天,一个在学校礼堂座位底下得到的木头小人,唤醒了他心底沉睡许久的记忆,接着,当那个白裙女人清晰而真实地出现在他的显示器上时,他终于记起自己是个曾经有过爱情的人。

应该是个黄昏,在一座面积并不算大的庭院里,那个女人正和一个小女孩在游戏。女人依旧穿着纯白的曳地长裙,微风不时吹乱她的长发,白皙的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她在轻轻哼唱一首歌,熟悉的旋律显然就是那首邓丽君最经典的《小城故事》。边上的小女孩差不多四五岁的模样,扎了两根小辫,也穿了件白色的小裙子,她时而偎在女人的怀里开心地大笑,时而调皮地跑开两步,让那女人在后面追逐。

只有和妈妈在一块儿,小女孩才会这么开心。

这显然是对幸福的母女,但是,在母亲平静幸福的笑容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深深的忧虑。在女人的目光脱离女孩的瞬间,会迅速在她的脸上划过一道阴影。女人是如此美丽,那种美丽似乎不该属于喧嚣的都市,那是种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天然品质,看着它,你似乎能感受到远离红尘来自天籁的气息——什么样的忧虑会困扰这样的女人?

那小女孩像个洋娃娃般可爱,她完美地继承了妈妈身上的美丽,而且,她还有比妈妈多得多的快乐。她笑起来,眼睛便会微微眯起,像两个月牙般带些弧度。她的笑声,在听到妈妈叫她的名字之后,带着美妙的旋律在黄昏里悠扬。

——晓彤。

这是那小女孩的名字。

“晓彤,晓彤……”妈妈又在呼唤女儿的名字,晓彤嘻嘻笑着,眯着她月牙般的眼睛再次依偎到妈妈的怀里。母女俩清脆的笑声,让那整个黄昏都充满了暖意。

马南的眼睛湿润了,他感觉到了自己心里充沛的激情。

那女人早就存在于他的生命里,她的每一个颦眉微笑,每一次转身行走,都让他觉得异常熟悉。虽然,他还是不能清晰记起自己与女人在一块儿的每一点细节,但是,却清楚地知道那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

头痛在这时忽然再度发作,马南已经听不见显示器中那对母女的笑声。他痛苦地抱紧脑袋,全力抵抗这时在他耳边轰鸣的嗡嗡声。该死的神经性头痛,马南相信终有一天它们会要了他的命。

——那是我的女儿,那是我的女儿晓彤!

马南在疼痛中,眼睛仍然不愿意离开屏幕上的母女,泪水不可抑制地流出来。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这时陆健与韩磊终于发现了马南的异常,两人俯过身来关切地询问。

马南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但他面上的神情还是瞒不过别人的眼睛。陆健用鼠标点击了暂停键,跟韩磊一块儿把他架到沙发上。马南低低喘息着,还使劲地挣扎着,像个固执的孩子般大声叫道:“你们别管我,让我把片子看完。”

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倒在沙发上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只有他知道,此刻他满身满心都凝聚着不可阻挡的力量,逝去的记忆此刻如梅雨般沥沥且不可阻挡地回到他的脑海里——关于那个女人,关于那个女孩。

记忆回来得太快了些,以至于他在这一刻竟没有办法细细梳理。

“让我把片子看完!”马南大声吼道。

陆健与韩磊被他的暴躁惊呆了,眼看着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重新回到电脑前坐下,竟然忘了阻止。头痛似乎轻了一些,因为他的头脑已经被纷涌而至的记忆塞满。现在,马南的冲动来得那么强烈,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找到那女人和那小女孩。他已经失去她们一次了,这一回,他一定不会再做让自己懊悔终生的事。

显示器中的画面又开始缓缓向前了。

马南呆呆地盯着画面,目光变得呆滞,神情变得僵硬,他已经完全陷入到了画面中那对母女的世界里去。因而,当画面闪烁,女人和小女孩消失时,他的脑袋都几乎扑到了显示器前,他的眼中充满期待。

画面里这回出现了一个男人,一眼看去,马南就认出那是自己在学校里。

什么时候被人拍下这段画面,马南懵然不知。他边上的陆健与韩磊互相看了一眼,与马南的感受不同,他们刚才看得已经颇不耐烦了,现在马南在画面里出现,他们才真正有了兴趣。


马南走过校门内的花坛,陆健和韩磊可以根据他身边出现的花坛与大楼,判断出他在学校的哪个位置。行走大约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毫无疑问,现在马南去的方向,正是学校北侧新盖的两幢宿舍楼。
果然,马南出现在其中一幢宿舍楼里,爬楼梯用去了一些时间,他开始沿着走廊向前,并且,在一扇门前停下。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贴在了门上。

“五一八!”陆健跟韩磊异口同声叫道。

这件事马南跟他们提起过,他们谁都没想到,居然能够亲眼看见。

“原来那人是这样找到五一八的。”陆健自语道,“我还在纳闷,难道那人也混鬼话?要不他怎么会知道五一八那个密码呢?原来他搞跟踪。”

画面到这时又变了,马南消失,场景也发生了变化。但三人一眼看去,就知道画面里就是田园山庄。看来那人对马南真下了一番功夫,对他的情况了解了不少。但画面里出现田园山庄,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接下来,画面里再没有人出现,都是一些不同的场景。起初,马南还可以辨别出是田园山庄附近的街道,再往后,便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这样的场景出现了十几处,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画面顺着小区大门进去,沿着一条水泥路走了半天,然后停在一幢楼前。楼前有一座小花园,里面种着些常绿的植物,一棵有些年头的柳树上,还贴着一张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街头小广告。接着,画面进入楼洞,电梯门开了,片刻过后,电梯停了下来,指示灯显示到了十一楼。最后的画面是一扇门,还有边上的门牌号。

画面静止了。以上就是那张光碟里的所有内容。

除了前面那女人和孩子的画面,陆健跟韩磊有些看不明白,后面的就好理解了。跟踪马南,是说明他知道五一八房间,后面一连串的场景很有连贯性,一眼就能看出他似乎要带马南去一个地方。

“也许,那人留下这张光碟,是想请我们到他家里去做客呢。”韩磊说。

马南仍然呆呆看着屏幕,似乎浑然不觉画面已经停止。女人和孩子的影像还盘桓在他的脑海里,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后面的画面做出判断。

他的看法基本上和陆健韩磊一致,唯一的不同就是对那套房子的主人的判断。

你将进入那失去的世界——他失去的世界是什么?现在他知道了,他这么些年苦苦追寻的,其实就是自己爱过的女人和一个女儿。“原来我在这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这样的念头简直让他欣喜若狂,现在,还有什么比拥抱住她更让他激动的事?

那人闯入到马南与大学生们的游戏中来,煞费苦心地留下这张光碟,是不是就是要带马南重新回到爱过的女人身边?

马南相信,女人和孩子一定就在那扇门内,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走过去敲门,然后在门开的一刹那,张开双臂,拥抱住自己的亲人。

亲人,是一个多么让人觉得温暖的字眼,马南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那种温暖了。

虚弱的身体里已经被力量充满,不要说那小区就在这个城市里,即使它在天涯海角,马南也会立刻赶去,哪怕为此付出再多的代价。

我的女儿——马南在心里纵声高叫着——我的女儿,我就要来到你身边了!

马南觉得只要能抱住女儿,即使让他立刻死去,他这一生也无怨无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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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南家里有打印机,他们将从田园山庄到那个小区中间的每一个场景,都选择了最有代表性的画面打印出来。然后,马南和陆健韩磊,便带着这些打印的图片出门了。
这时已经是夜里11点,田园山庄因为地处东郊,所以外面街道上已经罕有人迹,但当他们到达市区之后,街道上的人一下多了起来。今年夏天热得早,早已习惯昼伏夜出的城市人,在这个季节更是把自己变成了夜游的动物,在夜的清凉中,尽情宣泄着内心的激情。

“那人既然想让我们去那个小区,干吗不把小区的名字告诉我们。”陆健郁闷地说,“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至少我们可以打辆车过去。”

韩磊不住点头,他们已经步行了四十多分钟,夜晚虽然气温下降,但这一路走来,三人俱已是满头大汗。

马南仍然神情冷峻,一心一意走路,不时左右张望辨别方向。在他心里,已经被一种温情充满,想到见到女人和孩子后,将会彻底改变的生活,他还有些紧张。

越来越多的打印图被翻到了后面,他们已经穿越了半个城市。深夜在城市里穿梭虽然是件很辛苦的事,但好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那个由四根高大的罗马柱构成的小区大门。小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怡景花园。

小区只开了一个小门,门边的值班室里虽然亮着灯,但穿制服的小保安却仰面坐在椅子上打盹,前面一台电视里正播放着广告。马南三人蹑手蹑脚相继从小门进入,然后快步疾走,直到他们认为安全的位置才停下脚步。

不用仔细辨别方向,他们已经看到了边上小花园里粗壮的柳树,还有树干上贴着的一张白色小广告。

“平时咱们都对城市牛皮癣深恶痛绝,没想到今天它倒帮了我们的忙。”陆健感叹。

三人进入边上那幢楼,电梯已经停了,只能爬楼梯。十一层,不算很高,但爬起来也挺吃力。特别是到了六层以后,三人就得走走停停了。

“看来以后咱们几个都得加强体育锻炼,爬这点楼梯就喘成这样,让人见了,肯定以为咱们内亏。”韩磊道。

“主要是刚才走了好几里路,要光爬楼梯,我肯定不会这样。”陆健找理由。

马南还是默不做声,离目标越近,他的心里越紧张。他这时想到了女人和孩子是因为什么从他生活里消失的,为什么当自己出了那场事故之后,她们一直没有出现,这与常理不符。看来,这显然跟自己的失忆无关,在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故事?

十一楼的走廊就在他们眼前,马南低头把手中的图翻到最后一张,那上面是一道门,还有房间号。三人很快就停在那道门前,陆健犹豫地说:“这么晚了我们敲门会不会影响人家休息?”

韩磊不在意地说:“来了不敲门,我们来干吗呀。”

马南身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他渴望立刻见到门里的人,但此时,他忽然又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也许,门背后的世界,有些是他不愿意面对的。

但对女人和孩子的渴望,还是让他稍事犹豫过后,便上前按响了门铃。

同一天夜里,在这城市里有一个人忽然想到了马南,他叫秦歌,是刑警大队的一名刑警。他想到马南,是因为这天晚上,他跟一家晚报的记者朋友在酒吧里,聊到去年的一个案子,那记者很感兴趣。记者朋友平时除了干好本职工作,业余时间还替一些杂志写报告文学,以各类案件为主,稿费挺高,好稿能拿到千字千元。所以,这晚他缠着秦歌,非要让他把那件案子详细地说给他听。

刑警也有自己的生活,秦歌脱了警服,狐朋狗友一大堆。抹不过朋友的面子,他喝了六瓶喜力,案子也说得差不多了,最后,朋友提出想见一见对那件案子的侦破起到关键作用的另外一个人,秦歌就在这时想到了马南。

那件案子是个连环杀人案,凶手每次作案之后,都会在现场留下一道谜题,谜题里包含了他下一个目标的信息,所以,破解谜题成为破案的关键。那一次,马南受秦歌之邀,协助警方破案,双龙太极、九宫图、苗族传说相继成为解题的密钥,而当秦歌终于在最后,独自破解了凶手留下的最后一道谜题,却发现,凶手的目标竟然就是马南。

这晚记者朋友显然对马南产生了兴趣,秦歌因为喝了点酒,再加上那哥们一个劲怂恿,便拿起手机拔通了马南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秦歌看看表,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他心里就纳闷这么晚了马南能到哪去,他知道,马南在这城市里,并没有几个朋友。

马南不在家,秦歌也没办法。记者朋友便嘱咐秦歌把这事放在心上,下回一定要把马南叫出来,介绍他认识。

秦歌心里想,这事肯定没戏,马南是个不喜欢交际的人。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但就在秦歌跟记者朋友出了酒吧分手之后,忽然手机响。秦歌看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也没当回事,但他却没想到,手机里说话的人居然会是马南。

“我在怡景花园的一户人家里,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都要立刻赶过来。”马南说。

秦歌一怔,马南还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马南的语气很平静,还有些冷峻,让秦歌猜度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马南的性格,如果他现在不想说的,即使你再问也是白搭。所以,他的回答也很干脆:“好,你等我。”

秦歌开车往怡景花园去,大约二十分钟后,便到了小区门口。小区的大门关着,秦歌想了想,还是把车先停下,然后步行从保安室边上的小门进去。他进门的时候,恰好小保安醒了,嘴角还流着口水冲出来拦秦歌。秦歌心里想着马南的事,没心思跟他多啰嗦,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悠一下,小保安便讪笑着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跑出两个小伙子,停在秦歌面前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秦歌看出他们很害怕,好像受了什么惊吓,正想出言询问,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抢先道:“你是不是叫秦歌?”

秦歌一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马南让我们到小区门口等你。”戴眼镜的年轻人说。

这两个小伙子当然就是陆健和韩磊。

“马南人在哪儿?”秦歌奇怪地问,“你们是谁?这小区里发生了什么事?”

陆健与韩磊一齐摇头,韩磊紧张地道:“马南在里头,你去了就知道了。”

秦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俩小伙子的后面往小区里面走去。半道上秦歌偷偷掏出手机,在已接来电中选择了刚才马南打来的号码回拔过去。很快,陆健身上的手机响了,他刚掏出手机想接,被秦歌拦住了。秦歌这时已经放下心来,不在意地笑笑:“刚才马南用的原来是你的手机。”

陆健愣一下,半晌才道:“你果然是警察,警察的警觉性就是比一般人强。”

秦歌再笑笑:“你们紧张什么?是不是马南出了什么事?”


陆健与韩磊对望一眼,竟然一语不发,往前走去。秦歌愈发纳闷了,但好在人已经在小区里,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进了一幢楼,接着是爬楼梯,在十一楼停下,陆健与韩磊此时竟然再也不肯往走廊里去了。“往里走,门半开的那间就是了,马南在里头等你。”陆健说。

秦歌觉得这俩小伙子怪怪的,既然马南在里面,他们有什么好怕的?他们的模样,就好像那间屋里藏着什么可以勾魂夺魄的妖魔鬼怪一般。

秦歌也不多言,反正见到马南,一切自有分晓。他独自往前,刚走几步,便见到马南从边上的一扇门里出来。许久不见,马南还是老样子,只是今天看上去面色异常苍白,整个人极度虚弱的样子。

秦歌抬了抬手,刚想打招呼,马南却冷冷地说:“你自己进去看。”

秦歌怔了怔,马南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秦歌回头,看他走到那两个小伙子跟前,三人竟然不说话,只是一齐回头盯着他看。秦歌再看看半掩的房门,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他好像闻到了些异样的味道。

这种异味他并不陌生,一种职业的敏感让他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秦歌大步迈进了那道门——

做警察这么多年,死人见得不算少了,但秦歌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的死法。那是个精壮的男人,死了仍然站着不倒,一根木棍,一端抵在地上,一端插进了他的喉咙。木棍与尸体之间有一个角度,刚好可以支撑他的身体。

秦歌一进门就感觉到屋内凉气逼人,夏天开空调是件挺正常的事,但秦歌立刻想到只有一个死人的房间内开空调,也许是想让尸体腐烂得慢一些。事实上,尸体还没有腐烂,但却已经散了出一些异味,看来不经过验尸,很难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

秦歌在见到尸体的一刹那,警觉地掏出枪来,本想四处搜索一下,但想到马南刚从屋里出去,这屋里肯定不会再藏有别的什么人。现在当务之急是通知队里赶快派人来。

电话打完之后,秦歌这才开始仔细地勘查现场。现场很整齐,没有博斗过的痕迹,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死者二十七八岁年纪,身体很精壮,看着还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死亡时间没法确定,尸体虽然还没有腐烂,但已经有了异味,这样看死亡时间至少应该在一天以上。死者眼睛还没有闭上,面上还带着惊愕的表情—— 秦歌确定那是惊愕而不是恐惧。在死者右手边地板上,有一把七寸长的折叠匕首,匕首非常精致,秦歌俯下身,立刻就看出那是把瑞士军刀。刀上有血迹,这说明死者死亡前曾经和凶手博斗过,还刺伤了凶手,但屋里的家具摆设没有丝毫凌乱的地方,这说明死者与凶手的博斗过程很短暂。

秦歌很快发现死者前方的地板上还有些血迹,他正想过去查看,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一张沾了血的白纸。他过去时才发现,那居然是张宣纸,宣纸并不是很白,而且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上面红色的印记也不是血,而是种朱砂的颜色。他小心把宣纸捏在手中,很快就看出这其实是张拓片,上面的图案是一个差不多一尺长两寸宽的长方形,只是一端的两个角被切去,中间是幅很传统的中国古典图案,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鸟身人面的天神,穿着件白衣裳,驾着两条龙。

中国有很多这样的传统图案,在一般人眼里都差不多,秦歌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个,所以很快就把拓片放回原处,继而沿着地板上的血迹,进入到了卫生间。

除了确定受伤的人在镜子前停留过,他没有其它的收获。

秦歌想起马南和那两个小伙子还在外面,便出门去找他们了解情况。马南和陆健韩磊还站在走廊尽头,见到秦歌过来,陆健与韩磊愈发紧张,马南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是面孔似乎苍白得更厉害了些,秦歌还注意到他站在那儿身子前后轻微摆动,似乎虚弱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歌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马南,但他还是先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马南摇摇头,煞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没出口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他弯下腰干呕了两下,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来。

秦歌见状大惊,赶忙扶住马南,然后招呼陆健跟韩磊过来帮忙。

“留一个人在这里保护现场,警察马上就来。”秦歌朝着戴眼镜的陆健点点头,“你跟我送他去医院。”

韩磊身子往后缩了缩,惶恐地道:“就留我一个人?”

秦歌看他害怕的样子,心里叹口气,那还是个孩子,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确实有点难为了他。死人在一般人眼里都是极端恐怖的,何况屋里的人死得那么诡异。

他正想让戴眼镜的陆健也留下,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

秦歌放心了,陆健与韩磊也松了一口气,脸上明显放松下来。这时,被秦歌扶住的马南也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我想回家休息了。”

马南的目光软绵绵的,让人见了有些心酸的感觉。

秦歌犹豫了一下,待会儿队里的同志上来,肯定要问马南一些问题,这是办案的固定程序,这会儿放马南走,显然有些不太合适。但他眼珠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给你做道选择题,你现在是对一个警察,还是对一个朋友说话?”秦歌问。

“你要不是警察,我肯定不会打电话给你。”马南低声道,“但那么多警察,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所以,你这道题应该是个多选题才对。”

秦歌脸上有了笑意,他说:“我的车就在小区外面。”

马南说声“谢谢”,秦歌慌忙摆手,“你不要谢我,因为我在路上还有些问题想问你,我现在只希望你到家前,能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否则,也许今晚我还要在你家里喝杯茶。”

马南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当然。”

秦歌扶着马南下楼梯的时候,陆健与韩磊跟在后面。秦歌回头一瞪眼:“你们俩留下,待会儿会有一队警察上来,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陆健与韩磊怯怯地止步,但后来想想秦歌的话也有道理。最害怕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上来那么多警察,就算凶手还在现场,也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一般人碰上这种事不容易,多经历一点,回去吹牛的资本就多一些。特别是聂中原跟叶梓,想到他们错过了今晚的事,陆健和韩磊就有些得意,一得意,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警察们上来了。

死者名叫雷宇,未婚,职业是私营业主,在中京大道上开了家小酒吧。经查,雷宇没有前科,唯一记录在案的是有一次四个街头混混在他的酒吧内闹事,被他揍得不轻。后来他主动支付了一些医疗费,再加上错不在他,所以,当地派出所也没有对他进行处理。
尸检报告很快就出来了,雷宇死亡时间被确定为两天前。雷宇那晚还在酒吧内跟人聊天,然后大约在十二点半左右独自驾车回家,死亡应该就在他回家之后发生。死因非常明显,被利器刺穿咽喉当场毙命。从现场调查情况来看,所谓的利器显然就是那根一头尖的木棍。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把瑞士军刀,上面只有雷宇一人的指纹,因而可以确定属雷宇所有,他在与凶手博斗时曾经用它刺伤了凶手。

雷宇身手不凡,四个街头混混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但是,那凶手却在与他正面冲突时,而且是在已经受伤的情况下,准确地将木棍的尖端刺进他的咽喉。这看似简单的情节,让刑警大队的每一个人心头沉重。

案情分析会上,秦歌详细地向大家讲述了马南以及那两名在校大学生发现尸体的经过。过程似乎挺曲折,但最后大家一致认为,闯入到马南与学生们的游戏中,并且留下碟片,引导马南到达案发现场那个人,很大可能就是凶手。

因而案件侦破的关键就是要找到那个留下碟片的人。

大学生韩磊还有橡树酒吧的一个服务生见过那个人,他们对那人容貌的描述基本一致——年龄不会超过三十,身材瘦削,皮肤很白,鉴证科的同志根据口述还画出了那人的模拟画像,再加上案发现场提取到的大量指纹与血液,案情已经非常明朗化。

但如何找到那个留碟片的人,却让案件侦破工作陷入僵局。

通过走访雷宇的社会关系,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马南与那两名在校大学生,也提供不出那个人的其它情况。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更不要说找到他了。警方现在除了对全市的宾馆旅店进行严密排查,还与各街道派出所取得联系,将那人的模拟画像分发下去,希望以此获得线索。

秦歌对这案子还有两点疑问,他私底下曾跟队长提起过。首先凶手作案,为什么要带一根半人多高的木棍——谁带着那样一根棍子到处走都会吸引别人的注意;还有案发现场发现的那张拓片,你说不出来它有什么古怪,但是,总觉得它出现在雷宇的家里有些突兀——一个酒吧老板要想附庸风雅,大不了玩些名人字画,那都是花点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而拓片就不同了,除了专业人士,一般人根本不会对它感兴趣。

队长觉得秦歌分析得有道理,但案情本身已经很明朗,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留碟片的人,所以,他便让秦歌独自去调查这些疑点。最后,队长犹豫了一下,又对秦歌道:“那凶手为什么会闯入到马南跟学生们的游戏里去,他的碟片只留给马南而不给别人,我看这里面一定还另有文章。你跟马南接触挺多,这事,你也得给我弄清楚。”

队长不说,秦歌也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他本想通过自己跟马南的交情,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向队长汇报,现在既然队长主动提出来,他当然更得用心去办了。

这天下午,他开车去了田园山庄,马南出来为他开门的时候,一脸倦容,好像睡眠不足的样子。对于秦歌的到来,他并不奇怪,发生这样大的案子,警方不会放过他。他现在只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秦歌。

马南所有的时间都坐在了电脑前,女人和孩子在屏幕上,显得那么真实,好像只要伸出手去,便能触碰到她们。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缺口,往事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现在,马南甚至已经可以记起跟女人在一起的很多细节。他确定自己真的曾经有过一段爱情,它们在他的身体里已经沉睡得太久,如今,爱情随着记忆一道苏醒,他的生命因而也变得丰富起来。

昨夜,他再次趴在地板上,让汗水模糊自己的视线,同时,期待着折磨人的头痛再次发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了,房间里涌上来些薄雾,它们带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月光如水,女人在他的怀里。肌肤上还盈荡着月华的光泽,目光里还残留激情过后的温情。“我们的房间太大了些,我想,也许我们该再找一个人来住了。”女人在他耳边低语。

他不解其意,皱眉道:“难道就这样不好吗?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好。”女人的语气很坚决,接着再幽幽叹息一声,“你知道吗,有些人是会不请自来的,因为他本来就在我们的身体里,现在,他只是要从另一个世界回到我们身边了。”

马南有片刻的恍惚,接着心头轰然巨响。他紧紧地把女人拥抱在怀里,用虔诚的目光仰视她——仰视那个孕育了一个新生命的女人。那一刻,她在他的眼中就是来自天国的圣母,她身上闪耀着灼人的光华,将他带入一个充满温暖与阳光的国度。

薄雾似乎变浓了些,马南的眼睛湿润了。

他在雾中还看到自己倚在一道门边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漫长得仿佛要耗去他所有的心力。他的耳中不时出现幻听,那是婴儿的啼哭,这让他每时每刻都充满期待,期待从缝隙里能看到医生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现。不记得失望了多少回,只觉得有些力量渐渐涌到了双眼中,只消任何一点刺激,他便会泪如泉涌。

后来,他蹲在门边,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恐惧了。

当医生捧着襁褓中的婴儿出现在门边时,那医生在他的眼中便真的化做了圣洁的天使——她来自天国,带着主赐予他的福音。医生告诉他,是个女孩。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放心好了,母女平安。”

这一刻,所有的力量都得到了宣泄,在他的心里轰然巨响,巨大的喜悦已经让他不能自抑了。

“我有了一个女儿,在这世界上,她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的一生,从此就要为她抵御风雨,为她创造幸福快乐的生活。我的女儿,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你就是我的世界。”

女儿平静地躺在襁褓里,双目紧闭,粉色的脸颊上泛着暗红。她在睡梦里仍然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这简直像极了她的父亲。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爱上了她,他被幸福的电流击中了,全身都溢满喜悦与满足。

他记得那天早晨阳光灿烂,但就在他见到孩子的一瞬间,外面飘起了雪花。真的下雪了,他后来站在医院的天台上,在雪花飞舞之中,一直抑制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矫情的人,但那一刻,他却能感受到心里的柔情千结。雪花纷纷扬扬装扮着这城市的天空,他知道,它们是来自天堂的信使,它们护送着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让他从此有一个血脉相通的女儿。

“如此,我便该感恩,因为我是如此的幸运--我如此幸运地成为一个父亲,是我女儿而不是别的孩子的父亲。”

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而他的泪水却让他觉得温暖。

他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特别的日子,一边是阳光灿烂,一边是漫天飞雪。

他在那一天,做了一个女孩的父亲。
--但现在她究竟在哪里?我的女儿在哪里!
是心上巨烈的疼痛让马南重新回到现实中来。他仍然躺在家里的地板上,汗水让他的身体像刚从水池中出来一般。他挣扎着站起来,腰板已经挺得笔直。虽然又是一整天没有吃饭,但是,他的体内这时却激荡着无穷的力量。

马南知道了自己在将来的日子里要做的事--无论天涯海角,无论遭遇多少困难,面对多少危险,他都要找到她们。

像警察一样,马南这时想到了那个留下碟片的人,也许找到他,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所以,当秦歌找上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便将自己想到的都告诉了他。

这晚马南跟秦歌去了一家餐厅,马南根本不管对面秦歌露出的诧异神情,他已经不抬头不说话整整吃了半个小时。秦歌的心思不在吃上面,所以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便抱臂抽烟看着一反常态的马南。不知道的人看马南那吃相,真会以为他是饿死鬼投胎,就连秦歌都觉得他这样吃有点赌气的成分,好像心里埋着一件极重的心事,然后借大吃一顿来获得宣泄。

好容易等到马南吃饱喝足了,秦歌以为这时候他总得说点什么了吧,但马南让服务员添了杯茶,又慢慢品了起来。

“我不着急,你要觉得吃累了,歇会儿再接着吃。”秦歌说。

马南居然立刻点头:“这主意不错。”

秦歌叹口气:“今晚我是豁出去了,我瞧你精神不太好,吃完了咱们再去洗个澡,蒸蒸有助于消化。如果你还不满足,我还可以帮你找个按摩小姐。今晚你可着劲折腾,反正我是奉陪到底了。”

马南这回不说话了,他盯着对面的秦歌,半天,才道:“好了,知道你也不容易,咱们就说正事吧。”

“要说正事也得是我听你说,我们掌握的情况,有一多半都是你提供的。”

“今晚回去睡个好觉吧,往后估计你想休息都没机会了。”马南同情地看着秦歌,“如果我告诉你,接下来还会发生几起凶杀案,你会不会相信?”

秦歌一怔,身子往前坐了坐:“你说真的?又是连环杀手?”

“我也希望我判断错误。”

“你还是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秦歌紧张地问,“你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是不是在现场有什么发现?”

“我没从现场带走任何东西,所以,我知道的你们警方肯定也都知道。只是你们警方习惯从技术角度来分析现场留下的各种线索,因而会错过很多东西。”

秦歌这时心里已经在打鼓了,他迫不及待想听听马南推断还会再有凶案发生的理由,但偏偏马南仍然不紧不慢地兜圈子。

他知道马南的性格,所以索性闭了嘴,只听他讲。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路上我跟你说的事吗?几个学生在学校新宿舍楼墙上发现了一组符号吗,符号就是留碟片的人刷在墙上的,我确定这是他在暗示我些什么,但一直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说着话,马南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了秦歌,秦歌看上面血腥味十足的五个符号,眉头紧锁。

“发生凶案的那天晚上,我觉得死者的死法非常奇怪,凶手杀完人,根本没必要再替死者摆出那样一个造型来。他那样做,必定有他的用意。”

“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记下了受害者站立的姿势。当时,吸引我的还有死者手中的那张拓片,我从他手中取下来,仔细地看了,立刻就觉得好像有根线可以把符号、拓片,还有死者奇怪的死亡姿势联系起来。但那晚我的脑子里很乱,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思索这一切。”

“现在,你已经找到了那条线?”秦歌忍不住问。

“那是条很复杂的线,如果你想真正弄懂它,首先得知道一些别的东西。”马南沉默了一下,忽然皱眉道,“你知道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五帝吗?”

秦歌怔住了,但他还是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说过,我只知道中国人都管自己叫炎黄子孙,五帝中应该少不了黄帝和炎帝吧。”

秦歌点头:“中国上古的神话传说很散乱,它不像古希腊神话那样有一个体系。关于五帝的归属问题,各种典籍里也有不同的说法。现在,我只告诉你其中一种。”

马南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写给你吧,说了你也不一定记得住。”

秦歌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要了纸和笔递给马南。片刻后,马南将写好的五帝姓名递到了秦歌面前。

中央天帝:黄帝(土神后土)

东方天帝:太皞(木神句茫)

南方天帝:炎帝(火神祝融)

西方天帝:少昊(金神蓐收)

北方天帝:颛顼(水神玄冥)

秦歌看了,仍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马南这时候提到的五帝究竟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马南不理会他此刻狐疑的目光,接着道:“传说中的五帝各自都有一个辅臣,东方天帝太皞,辅佐他的是木神句茫,手里拿了一个圆规,掌管春天;南方天帝炎帝,辅佐他的是火神祝融,手里拿了一支秤杆,掌管夏天;西方天帝少昊的辅臣是金神蓐收,手里拿了一把曲尺,掌管秋天;北方天帝颛顼的辅臣是水神玄冥,也就是海神兼风神的禺强,手里拿了一个秤锤,掌管冬天;黄帝是中央天帝,辅佐他的是土神后土,手里拿了一条绳子,掌管四方。”

秦歌听得有些头晕,他忍不住打断马南道:“这些跟案子有关吗?”

“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但我那晚在案发现场,看到死者手中捏着的那张拓片,我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人是典籍里记载的木神句茫。我怕自己记错了,回来后又专门翻了《山海经》,没错,里面记载的木神句茫就是人的脸鸟的身子,穿一件白衣服,驾两条龙。”

秦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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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要忘了我刚才说的,木神句茫的标志就是他手里拿着一个圆规,你想想凶手杀死死者后,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用木棍将他的尸体支撑起来?木棍支撑死者的身体,形成一个∧型,看起来像不像一个圆规?”
秦歌瞠目结舌,心里已经信了马南的话,但还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可思议。

“不仅如此,那张拓片里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你注意到了没有,拓片中图案的外面,还有一个削去了两个角的长方形边框,根据边框的大小和形状,我觉得那应该是片玉圭的拓片。玉圭是古代礼器的一种,礼器就是祭祀活动中用到的器具。古籍中对礼器有详细的记载,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玄璜礼北方。不要忘了,句茫恰好又是东方天帝的辅臣。”

“还有一点很重要。”马南道,“死者是被一根木棍刺中咽喉而死,如果死者真跟木神句茫有什么关系的话,木神死于木,这也算是一种讽刺吧。”

“你就是根据这个判断接下来还会有四起凶杀案发生?”秦歌凝眉道。

“如果光凭上面说的这些,便得出这样的结论,似乎还有点草率。”马南也是忧形于色,他将陆健拍摄的那张新宿舍楼墙壁上符号的照片,再次推到了秦歌面前,“你仔细再看看这些符号,是否能看得出它们都代表些什么?”

秦歌低头看了半天,心里一直“怦怦”跳个不停,他在那组符号里看到了“∧”,心思一动,失声道:“难道它们都是五帝辅臣的标志?”

马南长吁一口气,重重地点头。他逐一将那些符号解释给秦歌听。T是一把曲尺,I是秤杆,O是秤锤,∧是圆规,S是绳子,它们其实都是一些象形符号,代表的正是传说中五帝的五位辅臣。

马南的话对秦歌无异于醍醐灌顶,他已经预感到在这起凶杀案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这城市里有那么多人,现在有一名暗藏杀机的凶手就混迹在他们中间,如果不尽快抓住凶手,悲剧一定会再度发生。

但是,现在谁知道那凶手躲在什么地方呢?

这时的秦歌与马南都没有料到,警方四处寻找的杀手,竟然会很快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六月的最后一天,马南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屋里特别昏暗,他起身到窗边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的云层很低,风从很远的地方刮过来,让闷热的空气里多了些清凉的气息。到了上午九点钟的时候,雨终于落了下来,一阵狂风过后,整个城市便在雨幕里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就在雨下得最大的时候,马南忽然听到楼下门铃响,还伴着急促的敲门声。
马南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四个全身都已经湿透的年轻人。

他们当然就是陆健、聂中原、叶梓和韩磊。

“我们今天都要回家了,下午的车,所以,上午来跟你告个别。”陆健说。

“你别听陆健说得那么好听,其实我们上午没什么事干,聚一块儿一商量,干脆来糟蹋糟蹋你吧。我们刚才来的路上,觉得自己特别像进村的鬼子。”聂中原笑道。

马南微微一笑:“看来你们真没把我当老师。”

“算了吧,你又没教过我们。”叶梓大大咧咧地领头往楼上去,“再说了,这是哪儿啊,是你们家,又不是学校。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把你当外人的,你别跟我们客气。”

“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看来你们几个真是有备而来。”马南跟在叶梓的后面上楼,“不过外面下这么大雨,你们还能来看我,真挺让人感动的。”

“别往我们几个脸上贴金了,我们走半道上才下雨,要知道雨这么大,我们几个肯定猫宿舍里不出来了。”聂中原嘻嘻笑道。

“所以,今天你得先做好思想准备,我们几个可不做那种赔本的事。既然来了,就得捞个够本。”叶梓手指着一扇门道,“那是你书房吧?”

马南点头。

叶梓笑道:“就去书房,看看你的书还有剩下的没有,找几本签上名我们捎回去,说不定哪天没饭吃了,还能换俩馒头充饥。”

这天上午,马南很开心,抑郁了几天的心情因为这四个年轻人开朗了许多。别看聂中原和叶梓嘴上叫嚣得厉害,其实他们还是挺规矩的,谁第一次到人家里来,都不会太放肆。所以,马南觉得他们的话好像在故意为自己创造一种性格——一种只有小孩才爱玩的小把戏。

马南的书房中规中矩,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橱,对面摆放着宽大的书桌,还有两个小沙发。叶梓和聂中原进来后便讥笑书房摆设太没个性,家具老土,不知道的还以为走进了哪个乡镇企业领导的办公室。

“乡镇企业领导办公室里会有这么多书?”韩磊替马南抱不平。

“你怎么就不明白,越是没文化的人,越爱在门面上下功夫。家具商店里卖的书橱,现在很多都搭配塑料泡沫做的假书,书脊做得花里胡哨的,还都打上世界名著的名字。据说很多乡镇企业的领导买书橱,其实一多半是冲那泡沫假书去的。”

“要说你这书房里,也就这张画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叶梓站在墙边盯着墙上的画。

陆健他们三个立刻围了过去,那张画的中间是一个长头发的老头,看着不太像中国人,头微微抬起,双手高举,好像正在进行某种仪式。在这老头的上下左右,密密麻麻散布着一些动物和植物。这幅画色彩鲜艳,明显带有异国特征。

这是马南书房的墙上悬挂的唯一一幅画。

聂中原凑上去,仔细观察了半天,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当这是哪位画家的作品,原来是印刷品。这老头瞅着有点像印第安人,书房里挂这样一幅画,真有点不伦不类。”

马南笑道:“眼光不错,能看出印第安人来。但我如果告诉你,画上的人其实是一个中国人,而且,还被我们尊为中华民族的祖先,你会不会相信?”

马南知道这时得给这帮年轻人上一课,他接着解释道:“这张图的名称叫做《轩辕黄帝酋长祈祷丰年图》,图中那老人就是酋长,他双手高举,正在向苍天祈祷。他的身后就是繁星缀布的夜空,他的双手呈天蓝色,这表明他的祈祷已与天通。他的胸前绘有神奇的符号,腹部缀有龟甲。在他的头顶两侧,有彗星飞逝。顶上有道彩虹,彩虹中间的白色圆圈可能是太阳,也可能是他的元神。再往上是张熊皮,上面绘有一只天鼋龟,龟的周遭环绕着二十八颗星辰,那就是我们常说的二十八星宿。在这酋长的周围,还分布着七种植物,十六种动物。”

“对这幅画,中国学者的解释各不相同,但大家一致可以肯定,这幅画带有很浓的轩辕黄帝文化特征,酋长本人似乎代表的就是黄帝,在向苍天祈求丰年。

“这幅画首次出现是在上世纪一九九一年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上,同期杂志还刊登了另外一幅名为《蚩尤风后归墟值夜扶桑图》,这两幅图都是研究人员在美国东部地区印第安村落里搜集到的文物。这两幅画创作年代大约是在公元一四九一年,它表明了轩辕黄帝族早在五六千年前就已经移民北美洲,并且定居下来,直到公元一四九一年前,那里还保持着轩辕族的文化传统。”

最后,马南微笑道:“现在你们看这幅画,会不会还觉得不伦不类?”

聂中原和叶梓还想说什么,陆健抢着说:“我真闹不明白,你肚里那些学问都哪来的。这学期你在我们学校代的课是中国玉文化及玉器鉴赏,记得你以前还代过中国古典哲学课。我们认识是因为你的关于西方密码学的讲座,现在发现你对中国上古神话也有研究,你这人精力怎么会这么旺盛。”

马南哑然一笑:“也许因为我平时没什么事干,喜欢看些闲书打发时间。”

“那么你什么时候对密码感兴趣的?我觉得研究密码,光靠书本上那点理论知识肯定不行。”陆健心里还惦记着做本密码小说的事,“你是不是在哪儿学过,还是有人教你?”

马南怔了怔,这样的问题他以前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多年前的那场事故,让他成为一个失忆症患者,但他遗失的只是跟生活有关的记忆,有些东西,比如对密码的爱好,对中国上古神话的了解与认识,好像与生俱来就存在于他的身体里。

现在马南想到陆健的问题,其实已经触及到了一个哲学的命题,那就是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它们对于人类是一种宽泛的探索,而当具体落实到一个失忆症患者身上,便真实到了足以影响他现在以及将来的生活。

马南沉默了一下,陆健的问题是他无法回答的。

记忆的天空现在向他敞开了一个窗口,他除了可以感受到女人和孩子在他生命中留下的气息,还隐隐约约看到了另外一些影子——也许那些影子才能真正解释他的生命存在。
没有人可以凭空来到这个世界,过去虽然无法改变,但却能决定我们的将来。

马南的沉默让四个学生有些意外,叶梓嬉笑着岔开了话题。

“听陆健跟韩磊说,你们前天午夜惊魂,撞上了真正的凶杀案。”叶梓绷着脸说,“这两天可把我跟中原给郁闷坏了,你说凶杀案在我们这些善良本分的老实人眼里,可是千年难遇的稀罕事。现在好容易碰上一回,怎么就把我们俩给落下了。”

马南盯着她看,感觉到她话中有话。

叶梓笑得狡黠,身子还往马南这边靠了靠:“听陆健说,你这儿有张碟,你们就是看了碟里的内容才发现的凶杀案,而且,陆健分析那个闯入我们游戏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你是不是想看看那张碟?”马南问。

“没错。”陆健插上来道,“女人婆婆妈妈那是天性,拐弯抹角这半天,就为了看那张碟。”

叶梓嗔怒地瞪了陆健一眼:“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要不是你跟韩磊回去大肆吹嘘,我跟中原能这么着急来看碟吗?”

马南恍悟:“你们冒这么大雨来我这儿,刚才还把我感动一回,原来为这事。”

叶梓这回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讪笑道:“那碟还在吧?”

聂中原跟一句:“没被公安给抄走吧?”

马南无语,却转身打开了书桌上的抽屉。

碟片塞进了光驱,超级解霸的自动伺服器启动,跳出播放窗口。四名大学生围坐在电脑前,马南则坐在他们的后面。刚才聂中原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这张碟片秦歌当晚就要带回去,马南的电脑上有刻录光驱,便替他刻了一张。

“好漂亮的妈妈,好可爱的孩子。”叶梓夸张地叫喊,还回过头来招呼马南,“别躲后面去,我瞅着那孩子长得跟你挺像的。”

女生心细,叶梓这一叫喊,三名男生也看出点意思来了。他们一齐回过头来,却看到马南坐那儿面色沉凝,目光落在显示器上,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四名大学生就住了嘴,继续看显示器上的画面。

很快画面就到了田园山庄,然后一路下去,场景不断变化,最后到了四根高大的罗马柱造型的小区大门——那里就是怡景花园了。

“你们说现在的小广告可真是无孔不入,但凡有人的地方,肯定就少不了它。”叶梓感叹,“但你说这人脑袋真有点不好使,小广告往树上贴,有人去看吗?”

画面上没有了女人和孩子,马南的视线就离开了显示器。这会儿听叶梓说话,知道画面已经到了小花坛那里。他下意识抬头看屏幕,正好见到画面朝着那小广告推近了一些,好像拍摄者生怕没人注意这张小广告似的。

蓦然间,马南心思一动,脸上现出懊丧的神情。他站起来探过身去,鼠标点击后退按纽,将画面倒回到小区门口。小花坛再次出现,画面推近那棵柳树,焦点集中在那张小广告上,停留了足有三四秒钟。

马南手指轻动,画面定格,他呆呆地盯着小广告,眉峰紧锁。

边上的四名大学生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俱都摇头无语。

“你们待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客气,我现在必须出去一趟。”马南低沉的声音道,他的目光还盯着显示器上的画面。

“你是不是想去那个小区?”陆健试探着问,“你觉得这小广告有点儿古怪?”

“柳树离花坛边至少三米远的距离,没有人的视力会这么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清小广告上的内容。”马南知道肯定瞒不过这几个机灵古怪的大学生,索性实话实说,“小广告我们都见得多了,但它一定是贴在人流量多,并且,人们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四名大学生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怀疑小广告是凶手贴在柳树上的?”聂中原犹豫着问。

“至少它跟拍摄这段画面的人脱不了干系。而且,画面在小广告上故意停留,显然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马南摇头叹息,“这么明显的暗示,我居然忽略了。”

“我们跟你一起去。”聂中原道,随即和陆健叶梓韩磊一块儿站了起来。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简直就是小说里的情节,他们当然不想错过。但是马南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不行,你们要么老老实实待在我这里,要么立刻回学校准备回家。这件事绝非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本来我们都以为这是场游戏,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人,闯入我们游戏的那人,即使不是凶手,也跟凶手脱不了干系。你们年龄还小,都还是学生,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发生意外。而且,这件事本来跟你们就没任何关系,你们已经买好车票,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个暑假。我保证,等下学期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个故事详详细细地说给你们听。”

陆健等人还想说什么,马南抢先摆了摆手,严厉地说:“什么都别说,如果你们还愿意把我当成朋友,就听我的话,待在这里,或者回学校。”

外面的雨下得正大,几名大学生坚持不要雨具,当然,马南家里也找不出来那么多雨具。他们跟着穿了雨披的马南出门,但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却必须和马南道别。两个月的时间也许并不是太长,他们也确实很想快些回家,回到父母身边。但是,在他们心里隐隐都有一种向往,也许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马南要面对他们这一生都无法经历的传奇故事了。

雨天里打车挺难,何况田园山庄又在城市与郊区交界处。大家在路上慢慢向前走,几名大学生心里居然都生出了些淡淡的离愁。他们与马南接触的时间并不很长,但这一刻,却觉得他像一个相交多年的老友……

终于有车经过,陆健等人坚持要马南先上车,马南也不客气,上车后隔着车窗玻璃看外面的几名学生,他们的面孔已经模糊。马南这时候想跟这些年轻人说什么,但车子已经缓缓向前滑动,外面的人影,很快就隐没在雨幕中了。


柳树上已经没有小广告了。其实在来的路上,马南便已经想到,事情隔了好几天,再加上今天下这么大雨,就算那小广告没有被小区保洁员清除,也会被雨水冲掉。马南呆呆站在柳树下,心情异常郁闷。如果小广告真的是凶手留下的信息,那么,现在他错过了——也许他错过的,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马南怅然站在花坛边,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如果他想找到女人和孩子,留下碟片的人是唯一的线索。他既然能拍到女人和孩子的画面,必定知道她们在什么地方。但茫茫人海,如果他就此离去再不出现,马南就算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找到他。这样,他势必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警方。消极地等待根本不是办法,马南有种预感,那人既然留下碟片指引他来到凶杀现场,一定有他的用意,而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跟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除了曾经发生的爱情和他的女儿,马南心里还有更多的疑问需要有人来解答。

——他是谁?他在这世上是否还有亲人?那场导致他失忆的事故是怎么发生的?还有当他被救下住在医院里,为什么女人和孩子不来看他,并且从此杳无音信。

太多的疑问在马南脑海里翻腾跳跃,头痛又开始发作。马南将雨衣的帽子推到后面,清凉的雨水可以稍稍缓解他的疼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黯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蓦然间,马南心思一动。想到如果小广告被雨水从树上冲下来,那么势必还会留在小花坛里。如果它不在树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被雨水溅起的泥土遮盖或者冲到了别的地方。

马南飞快转身,再回到花坛边,抬腿迈了进去。花坛里的泥土极其松软,雨水落在上面汇聚成许多道小水流,向着不同的方向流淌。马南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小广告没有被保洁员清理掉,那么,它一定还在这花坛里。

这样的机率大约有百分之五十,现在,马南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运气。

雨下得太大,花坛里地势稍低的地方满是泥浆,马南只能弯腰用手在泥浆里摸索。幸好这花坛不大,他的运气还不算很差,很快他的手便触摸到一件纸质的东西。从泥浆里抽出手来,马南忍不住低呼一声,他的手上,正是那张已变得软作一团的小广告。

还没来得及将小广告展开,花坛外蓦然响起一声大喝:“出来!”

马南回头,看到两个穿雨衣的男人正在花坛外用手指着他,雨衣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保安的硬壳大盖帽。马南慌忙将纸团握在手中,向花坛外走去的时候连声说着“这就走”。

出了花坛,马南看都不看那俩保安狐疑的目光,径自沿着水泥路往外面走去。他知道不能跟这些保安多解释,有些事情越解释反而会越麻烦。现在他已经找到了那张小广告,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还是趁早溜之大吉。

到了外面,找了辆车,马南坐定后,才展开纸团。展开后,他心里叫苦,原来小广告就是普通打印机打印出来的,估计还是喷墨打印机,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浸泡,已经整个儿花了,所有的字都变成灰不溜秋的一团,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字。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舍得将小广告丢弃。这时他里沮丧极了,目光透过沾满雨滴的车窗落到外面,乌云下的城市笼罩着凄清,不多的行人撑着伞穿着雨披匆忙行走,谁都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在这样的城市里,寻找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马南却永远无法停止寻找,因为他现在知道了,他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儿,还有曾经消失在他生命里的爱情。

马南心里念叨着,温暖的力量飞快地汹涌在他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更幸福的事?原来这么些年,自己并不孤单,这世上早就有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人——女儿——车内的马南视线愈发模糊,他必须拼命抑制才能不让泪水流出。

“哪怕你们在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你们。”

车内的马南在心里萌发这样的誓言,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止他。车子疾驰在阴暗的街道上,马南知道,在前方,是自己曾经失去的世界。

车子停在了田园山庄里,马南下车,径自往家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混迹在哗哗的雨声里虽然不太明显,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楼前的水泥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雨衣的人。那是个男人,没有女人会穿那种黄毡油布的雨衣。他头上的雨帽压得很低,看不见脸,但马南却能意识到两道凌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水泥路上有人并不稀奇,你不能因为雨天就不许别人出门。但这人此刻却笔直地向马南的方向走过来,而且,当离马南还有三步远的距离时,他停了下来。

马南缓缓转过身来,腰板已经挺得笔直。

两个人对峙着,有一段时间谁也不说话。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整个小区的人都躲了起来,好像只有他们俩愿意耽于这大雨之中。

马南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刚才回头见他的第一眼,他就心生警觉。

终于,那人先动了,他慢慢将自己头上的雨帽推到后面,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还有鼻梁上架着的一副墨镜。他的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脸色白得有些病态,宽大的墨镜也显得颇不合时宜。这一刻,纵然马南心里早有预感,但见到这张面孔,还是心头一震。

“——那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个儿不高,挺瘦的,晚上还戴副墨镜。他的皮肤很白,好像刚得过一场大病。他说话的口音也很怪,普通话说得挺别扭的,乍一听有点像外国人说中国话。”

这是韩磊对他的描述,现在,马南知道韩磊的描述竟是如此准确。

就是他,用两张车票的代价从韩磊口中知道了马南与四名大学生的游戏,并且,抢在马南与那些学生之前,更换了礼堂座位底下的东西,并在新宿舍楼的墙壁上,画出了喻示中国上古神话中五帝佐臣的符号。在那之后,他又留下一张碟片,里面的画面不仅打开了马南记忆的闸门,而且,通过一系列的场景,将马南带到一桩凶杀案的现场。

虽然还没有确证,但他却是那起凶杀案最大的嫌疑人。

警方和马南现在都在苦思如何才能找到他,他却自己走到了马南面前。难道警方的力量对他没有丝毫震慑力,抑或他根本没把面前的马南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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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4:45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他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说:“告诉我,她们在哪里?”
“她们在她们该在的地方,她们一直在等着你,但你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想起她们来。”闯入者的语气里充满讥诮。

马南一时语塞,这样的问题当然是他没法回答的。但是,他却从对方这一句话里,确定了他一定知道女人和孩子的下落。而且,马南还想到,既然他煞费苦心安排了这一切,必定不会轻易将女人和孩子的下落说出来。所以,马南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一定会满足他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闯入到我跟学生的游戏中来,引我到凶杀现场,到底有什么用意?”

“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要带你回到你曾经失去的世界。”闯入者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没有我的碟片,你能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两个你最亲近的人存在吗?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知道到哪里去找她们吗?”

“那么,你现在就告诉我,她们在哪里?”

“她们等你已经等了这么些年,肯定不会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那得看你够不够聪明。”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但显然你跟我之前听说的有些差别,我在碟片里留下了那么明显的信息,你居然到今天才发现。”

马南丝毫不介意他话里的揶揄:“那么,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已经在你家门口待了整整一个上午,外面下着这么大雨你还急着出去,一定是想起怡景花园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既然这样,你怎么做,难道还要我说吗?”

“可是——可是我还是去得晚了些。”马南无奈地取出揉作一团的小广告,“上面的字迹已经被雨水冲花,我没办法知道上面的内容。”

闯入者这会儿凄白的面孔似乎白得更厉害了些,他盯着马南手中的纸团,失望地摇头,“你坐过火车没有,坐火车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迟到,即使你只晚了一分钟,火车开了,你便永远坐不上那趟车了。”

“不要!”马南低吼,“再给我一次机会,算我求你,告诉我纸上的内容,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一件事我不会重复做两次,你自己错过的就一定得你自己去弥补。”闯入者丝毫不为所动,“但是,当我闯进你跟那些大学生的游戏中时,我们之间的游戏其实已经开始。我保证,如果你能坚持完成这个游戏,你一定能找到你想见的人。”

“这游戏到底是什么,你们要我做些什么?”

“那我就跟你说说这游戏的规则。首先,你不能跟警方混在一起,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你就永远不能知道你想见的人在哪里。”

马南怔怔无语,此刻,他的内心交织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其中之一便是想办法通知警方,让警方从这人嘴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但他的心思显然被对方一眼看穿。

“其次,你千万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说出求我的话,你能否见到想见的人,完全取决于你的智慧能否帮助你赢得这场游戏。”

马南在雨中挺直了腰板,他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必须迎接一场挑战。

“既然你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那今天为什么要冒险出现呢?”马南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闯入者点头道:“你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我今天来找你,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送给你两件礼物。也许,它能帮助你赢得这场游戏。”

话音落,他的右手缓缓抬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中握着一件半尺多长三寸多宽的青色物件。马南一眼看去,立刻就知道那是一块青圭。

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及戎。” 在中国古代,祭祀是各部落族群之中最大的庆典活动。祭祀时一切用品都用当时人们所能找到的最好材料来制作。因此,最早古人用于制作礼器的材料大部分就是玉。玉礼器通常分为六器。按《周礼》中记载:“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青圭其实便是祭祀活动中用来礼拜东方的玉器。

怡景花园凶杀案现场,死者手中便握着一张玉圭的拓片,那张拓片,是不是就是从这块青圭上拓下来的?

马南与闯入者同时前行一步,两人在雨中面对面站着,马南已将那块青圭握在手中。闯入者的眼睛隐藏在墨镜的后面,但马南料到此刻他的眼中必然充满了讥诮。也许,他现在根本没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会让马南赢得这场游戏。

“为什么要把它给我?”马南问,“它跟怡景花园凶案现场那张拓片有什么关系?”

“拓片是我留下的,如果没有那张拓片,你又怎么会知道这块青圭的重要呢?”

“那么,凶手果真是你!”马南沉声道。

闯入者沉默了一下,竟似默认了马南的话。这时,他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再递过去:“这是我今天送你的第二样东西。”

马南带些疑惑,但还是将信封接过来。

“青圭已在你的手中,信封里的文字将会告诉你怎样开始这个游戏。现在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闯入者说完这句话,居然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等等。”马南叫道。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闯入者冷冷地道。

“我现在只想看看你摘下墨镜的样子。”马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闯入者似乎怔住了,半天才缓缓转过身来:“看来你真的记起了很多往事,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因为这样,我们的这个游戏才会更加有趣。”

墨镜已经摘下,马南瞪大了眼睛,他从面前的年轻人眼中,看到了一双泛着青蓝颜色的瞳孔。它们幽深得像蓝天底下的碧湖,此刻幽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马南蓦然感到一阵晕眩,两边太阳穴瞬间又像被插进了两根尖针。无数跳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相闪现,并在最终定格为一个男人的面孔。

那已经是个老人了,他也生着一对青蓝色的瞳孔。

马南在自己的喘息声中,看到老人的面孔如尘烟般消散,眼前重新映现出田园山庄的景象。天空的云层没有因为下了一上午的雨而有所消散,相反,它更近地逼近这个世界,好像要把整个天地都包裹起来。

马南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闯入者,他在留下青圭之后便消失了。

马南环顾四周,如果不是手中青圭真实的质感,他甚至会怀疑自己适才是否见过一个生着青蓝色瞳孔的人。

那样的瞳孔他以前一定曾经见过,它们生在一个老人的眼睛里。

小酒馆生意一直很清淡,到了夏天,老板便在门前的人行道上摆出几张小桌子,冰啤酒和饮料替他招揽了不少客人。这天雨下了一整天,老板直到晚上九点多钟,看到天空的月亮从云端里露出脸来,这才确定不会再下雨,赶紧招呼伙计把桌椅搬出去,这边正忙着,忽然听到小酒馆里有人高声叫老板。
老板赶忙跑过去,见到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削瘦的年轻人,鼻梁上还卡副墨镜。老板心里有点发毛,在他印象里,天黑了还戴墨镜的人,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这年轻人的面孔白得凄惨,夜里看过去还真有点瘆得慌。

“冰块。我要冰块。”戴墨镜的年轻人说。

老板更奇怪了,店里冰块不缺,春天时刚买了台制冰机,但它们一般都是卖啤酒饮料时搭配出去的,不收钱。奇怪的人总会做出些奇怪的事,老板心里嘀咕着,但还是打开制冰机的盖子,用小铲子把冰块铲到一个不锈钢的小盆里,端到那年轻人面前。

戴墨镜的年轻人从脚下的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一块深褐色的毛毯,铺在边上的一张桌子上,然后,将不锈钢小盆里的冰块全部倒在上面。

不锈钢小盆又递回到老板面前:“我要很多。”

老板抬头盯着这年轻人看,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但还是转身从制冰机的冰盒里往外铲冰块。他这边正嘀咕,忽然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大力已经将他推到了一边,手中的不锈钢小盆也落到了那年轻人的手中。

“你想干什么?”老板壮着胆子喝问一声。

那年轻人理都不理他,径自将小盆伸进冰盒,装了满满一盆冰块出来,转身倒到那块毛毯上。如此重复几次,毛毯上的冰块已经堆了尖,他将手中的盆随手一丢,将毛毯几个角拢到一块儿,然后拎在手中。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店老板,将一张百元的纸币拍在桌上。

“够了吗?”他的声音如同他手中的冰块,泛着股寒意。

“够了够了。”老板一迭声地说。本来以为碰上了疯子,但这个疯子出手却挺大方,虽然行事粗鲁了些,老板还是希望这样的疯子每天能多光顾几个。

戴墨镜的年轻人很快出了小酒馆,老板跟到外面,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城北估衣巷的一所老宅里,戴墨镜的年轻人取下了墨镜,露出他青蓝颜色的瞳孔,那张煞白的脸上,也流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在卫生间里,他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地站在镜子前,他注视着镜子里的人,紧锁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焦虑。在他的腰际,缠着一圈纱布,纱布慢慢被解开,露出左腰间溃烂的伤处。伤口泛着淡淡的腥臭,有些黄脓不时渗出来。

虽然他在事后自己对伤口进行了处理,但还是感染了。

雷宇的身手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能在一瞬间刺伤他。当然,这也跟他的判断失误有关,他绝没有想到雷宇的手中会有一把刀。当刀锋刺进他的腰际,他只觉得有个硬物扎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本能地身子后撤,然后,手摸到流出的血液,这才想到自己又受了伤。

受伤对他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从他出生起,他的身体几乎每天都要添些新的伤口。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母亲第一次发现他身上的异常,是看到他在嚼自己的舌头,血不停地从他嘴里流出来,他居然能冲着母亲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接着,他在树林里跟一群同龄的孩子玩耍,回家后,母亲发现一根尖利的树枝刺进了他的右腿,鲜血滴落在他走过的道路上,但他却神情自若,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母亲用手掐他,用针刺他,他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母亲,不知道母亲这一刻为什么会如此悲伤。母亲到后来终于放弃了尝试,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感觉不到疼痛的人,他这一生注定要承受太多身体上的折磨。

后来,当他长大成人,已经可以独自在一些城市生活,他去了中国最大的医院,找了最资深的医生,但没有人可以治愈他身上的顽疾。医生告诉他,在正常人的皮肤表面分布着各种类型的感受器,痛、温、触、压各司其职,痛觉感受器就是其中之一,有些游离神经末梢本身就是痛觉感受器。各种感觉都必须通过“感觉神经”传入大脑,中间还要经过数次“中转”。传导到大脑皮质特定区域的信息,经过高级中枢的“分析”,我们不但能够知道这是一种“痛”刺激,而且可以精确定位,产生防御性的反射动作,避免伤害。但是,如果这条通路的任何部位出现损害,我们就无法感知到“痛”,就没有办法有效地保护自己。

医生还向他举了个例子,比如当我们拿起一块灼热的铁块,痛的感觉可以让我们本能地做出反应,瞬间丢掉铁块。但我们如果感觉不到痛的刺激,我们还会继续把它捏在手中,让它毫无阻挡地烫伤我们。

从那时起,每次受伤之后,他都觉得异常痛苦——他的痛苦是他可以看到伤处,但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幸而,他皮肤表面的感觉神经并没有完全丧失,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冷暖。

毛毯里的冰块完全倾倒在了卫生间的地板上,他缓缓趴了下来,让自己的伤口、自己的胸膛,最大限度地压在冰块上。他的身体起了阵痉挛,那可是异常真实的感觉,寒气穿透肌肤渗入到他身体里,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还残留着生命的气息。

他需要冰块,就像吸毒者需要毒品。

当他感受着冰块给他带来的真实感觉,总会有些想落泪的欲望。在他的记忆里,还曾经有过另外一种感觉,那就是被父母抱在怀里时的温暖。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他的父母现在都在另一个国度,他们是否还在为这个不知道疼痛的儿子担忧?

幼小的他目睹了父母的死亡过程,刀锋刺进胸膛,飞溅而出的鲜血让他的眼前笼罩了一片浓浓的血色。他那时没有落泪,仇恨让他知道了自己长大之后将要做的事。

父母都是自杀而死的,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仇人。

就在父母死后的第三天,他这一生最尊重的一个男人把他带到父母的墓前,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尊严的黄帝,不仅是神国最高的统治者,他也统治鬼国,他的佐臣土神就是鬼国的王。那些游荡在人间的鬼,黄帝就叫神荼和郁垒俩兄弟去统领。每天早晨,当扶桑树上的玉鸡鸣叫的时候,神荼和郁垒兄弟俩就在大桃树边上的鬼门关下,检查那些在人间游荡的各类孤魂野鬼。如果他们发现哪个野鬼在人间残害生灵做了坏事,马上就会毫不客气地用绳子把它拴起来,牵到山上去喂老虎。天下的孤魂野鬼因为畏惧神荼和郁垒兄弟俩,所以才不敢在人间任意胡为。后来,人们在大年三十这天,就用桃木刻了神荼和郁垒两兄弟的模样,希望用他们来震慑那些恶鬼。再后来为了方便,人们便将他们的画像贴在门上,他们从此就成了人间的门神。

听完故事,他青蓝色的瞳孔里从此有了一种超越他年龄的冷峻。

从那一天起,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郁垒。

那一年,他十四岁。
马南在公安局门口的值班室打电话给秦歌,秦歌让他上来,他却说就在下面等了。秦歌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说什么,挂了电话就往楼下去。昨天下午,马南冒雨找到秦歌,交给他一张A4大小皱巴巴的纸,一看就是被水浸过,上面的字估计是喷墨打印机打上去的,沾了水后全花了。
“我想知道这张纸上的内容。”马南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

秦歌把纸举起来看了半天,摇头道:“这字花成这样了,估计谁都没办法。”

“你没办法,你们的鉴证科肯定有办法。”

秦歌还是摇头:“你当公安局是我们家开的?你随便拿点什么东西就能去鉴证科?要我说你得先告诉我这张纸你从哪儿弄来的,跟前两天怡景花园的凶杀案有没有关系。”

马南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能说实话。那个有着青蓝瞳孔的闯入者给人神秘莫测的感觉,他既然专门警告过马南不能跟警察混在一块儿,马南便不能冒这个险——他不能失去任何一点找到女人和孩子的机会。

“这只是我个人的私事,跟案子没关系。”马南道,“如果现在你肯定没法帮我,我立刻就走,再想别的办法。而且,如果你以后碰上什么麻烦事,还可以来找我。”

秦歌怔怔地盯着马南,好半天才无奈地摇头:“你都说到往后的事了,我还能再拒绝你吗?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这张纸是从哪儿弄来的。”

马南没有回答秦歌的问题,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算是感谢。

其实秦歌根本没把这单活放在眼里。虽说鉴证科做鉴定得有部门开证明,但秦歌跟鉴证科的人混得都挺熟,其中有个小姑娘拐了好几道弯还跟他扯上了亲戚关系,张口闭口管他叫哥。当哥的让自己的妹子干点私活,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秦歌找到那小姑娘,说明了来意。小姑娘把纸拿在手里瞧了半天,面有难色。秦歌赶紧煽风点火:“哥这回立功可全靠你了,这纸上的内容你要是能还原出来,说不定哥明天就能把怡景花园那杀人犯给拿下,哥立功了你这做妹妹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小姑娘刚从公安大学毕业不久,人还挺单纯,但不傻,她沉吟了半天才说:“你光让我脸上有光可不行,至少今晚得请我去吃一顿吧。告诉你,这活可不容易。”

就这样,秦歌晚上请小姑娘吃了顿巴西烤肉,完了要送小姑娘回家,小姑娘瞪他一眼说:“我都吃你一顿了,晚上还能回家吗?你还是送我回局里吧,你那单活我今晚给你办了。要不明天上班时间干私活倒没什么,就怕影响正常工作。”

秦歌脸上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心里却暗自窃喜。马南这是第一次找他办事,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把事情给办漂亮了。这些年,他隔三差五就要去麻烦马南,这回算是还他一个人情。小姑娘辛苦些没关系,当警察的,熬夜加班那是经常的事,大不了等事情完了,买套化妆品送给她。

第二天一早,秦歌刚到局里,就接到了小姑娘的电话。原来小姑娘捣腾了一夜,还真就让她把那张纸上的内容给还原了。局里去年新添了不少设备,有很多还是从国外进口来的,看来这钱没白花。小姑娘有心要在秦歌面前显摆一下,所以不顾一夜未眠,到了上班时间就趴在窗口往楼下看,见到秦歌来了,立刻给他打了电话。

马南在家接到秦歌电话,一点时间都没耽误,立刻打车到了公安局。

在门口的值班室里,秦歌将那张湿过水的纸和另一张打印稿交到马南手里。马南顾不上跟秦歌寒暄,迫不及待地低头看打印稿上面的文字。

现在马南知道了贴在树上的不一定都是小广告,打印稿上只有这样四句话:

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

他的智慧能解开经书里隐藏的玄机

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

去往归墟寻找失落的贷舆与员峤

马南头有点痛,但这回可不是神经性头疼。这四句话背后显然隐藏着一些信息,他必须弄懂它,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对于这种智慧的挑战他并不畏惧,现在让他担心的只是时间问题。有着青蓝瞳孔的闯入者昨天正式向他发出了挑战,游戏已经开始,对手此刻必然按照预定的计划开始了行动,如果破译这四句话隐藏的信息耽误了时间,马南或许会因此输掉这场游戏。

“好了,我会记得你帮我的这个忙。”马南对秦歌说,秦歌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记不记着倒无所谓,我现在就想知道这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秦歌小心翼翼地说。他一早拿到这四句话的时候,职业经验告诉他,这四句话里必有古怪,但他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弄不懂它们到底什么意思。所以,这会儿,他心里在想用什么法子可以从马南嘴里套点话出来。

“我也不知道。”马南轻描淡写地说。

秦歌盯他半天,无奈地说道:“看来你真打算过河拆桥了?我熬了一宿帮你把事情办了,你就不能稍微透露点消息给我?”

“我跟你说过,这是我的私事,我的私事跟案子没关系。”

秦歌泄气地嘁一声,歪着头不理他。马南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算是对他的安慰,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疚。

秦歌这时虽然气恼,但知道马南的臭脾气,所以也不想跟他计较。他挥挥手,示意马南可以走了,到这会儿,他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的不满。马南居然真的什么都不再说,转身出门。

就在这时,秦歌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望着马南的背影嘿嘿一笑,转身上楼的时候,嘴里自言自语道:“想跟警察耍花招,没门儿。”

这是一列开往上海的2525次列车,发车时间是下午十七点二十八分,马南刚刚在卧铺车厢找到自己的铺位,耳边就响起几声刺耳的汽笛声,列车缓缓向前开动了。

今年夏天热得早,前天一场大雨过后,气温跟烟花一样直往上冲。天气预报说今天全市最高温度已经达到了三十八度,这温度已经超过了人的体温,所以,只要你从空调房间里出来,脑门上立刻就能渗出一层汗来。车厢里的空调开着,但效果并不理想,刚进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么一丝凉气,但当你坐下,脑门上的汗又很快溢了出来。

马南的铺位对面,坐着一个大胖子,他肩膀上挂着一条毛巾,隔一会儿就要胡乱在脸上抹一把。这胖子显然精神很好,马南一坐下就开始听他唾沫星乱喷地侃,边上还有几个人,听得兴致盎然。马南闲着没事,听胖子吹牛打发时间倒也有趣。那胖子现在正在说南方洪水的事,大多数都是从新闻里听来的,马南听着耳熟。后来他说到京九线铁路停运,前几天他还在惠州,前后的铁路都被洪水冲塌了,足足困了他两天。
马南是下铺,但天黑下来后,他主动跟中铺的一个老头调换了位置。下铺虽然方便,但谁都可以坐在你的铺上,你想安静一会儿都不成。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马南肚子饿了,上车之前他买了两盒“康师傅”碗面,便取了一盒,接了开水,回来坐在窗前慢慢吃。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马南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一下愣住了。

秦歌笑眯眯地站在他后面,还一脸得意。

马南足有好几分钟没说出话来,秦歌见他怔怔的样子更加得意。他揽着马南的肩膀,一根手指推推他面前的“康师傅”碗面:“怎么着,就吃这玩意儿,大热天出门在外,可不能委屈了自己。走,跟我去喝瓶冰啤酒去。”

马南叹口气,不发一言,站起来,走在秦歌前头往餐车去。

秦歌既然也在这趟车上,肯定不是偶然,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小子监视了他。干警察的搞盯梢,那不跟玩儿似的。秦歌这会儿找上了他,肯定不会就为了一块儿喝点冰啤酒,这车厢里人多眼杂,所以,还不如餐车里清静。

冰啤酒的感觉确实不错,加上餐车的温度明显要比外面低上许多,所以,马南和秦歌喝得还很惬意。秦歌知道马南肯定憋不住要问他怎么也在车上,但马南就是不问。马南不问,秦歌便也忍着不说,两人都赌上了一口气。

每人面前都多了两个空瓶子时,秦歌先忍不住了:“你去上海干吗不挑个别的日子,这阵子天热得都能把人烤熟了,上海那地方,热岛效应肯定比别的地方都厉害。”

“那你去上海干什么,怡景花园的案子还等着你去破呢。”

秦歌狡黠地笑:“我估计我要待家里,那案子一辈子也破不了。”

“这不奇怪,你们警察破不了的案子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马南没好气地说,“好了,咱们也不兜圈子了,说吧,跟着我干吗,把我当凶手了?”

“我倒真希望你是凶手,直接把你拿下交差,又省事又能立功。”秦歌笑道,“但你放心,我没那么傻。咱们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

“这世上的坏人多了,你别跟我这儿耽误时间,赶紧行侠仗义去呀。”

“跟着你就是行侠仗义。”秦歌得意地笑,“你不是凶手,但我觉得要想找到凶手,立功拿奖金,事情还得落在你身上。别把我当傻子,你昨天早上刚拿到我帮你还原的那四句话,今天就急着出门,天下没这么凑巧的事。还有,你说怡景花园那杀手脑壳里没进水吧,他杀了人,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闯入你跟那几个大学生的游戏里,他那张碟干吗不留给别人,单单留给你?虽然现在我还琢磨不透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事,但却能肯定,跟着你,准能找着那凶手。”

马南不说话了,目光拐个弯儿落到秦歌身上,有些赞赏,亦有些无奈。

“你打算到了上海,跟我寸步不离?”他问。

“当然,权当做回你的保镖。那凶手不仅凶残,而且身手不凡,你知道怡景花园那死者吗,那可是个掐架的高手,曾经一次放倒四个身经百战的街头混混。”

“你放心,凶手要真想害我,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那可不一定,那些凶手可不是一般人,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没准他什么时候就从你背后冒出来扎你一刀。”

马南叹口气:“如果他想扎我一刀,肯定用不着让我到上海去。”

秦歌立刻两眼放光,兴奋地叫道:“你承认去上海跟那凶手有关?”

“到了这时候,我还能说什么。被你们当警察的盯上,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马南坐正了身子,那模样似乎已经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就在前天中午,我见到了那凶手,他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去上海的车票。”

“所以你才大热天往上海赶?”秦歌疑惑地说,“但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如果为了这个案子,你却又不跟我们警方通气。”

马南摇了摇头:“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没关系,我有耐心。”秦歌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那会儿我还没到刑警队,在下面一个派出所里。那天晚上,派出所接到医院报案,说医院收治了一名被车撞倒的病人,恰好那天夜里我当班,接到电话那会儿已经是凌晨了,我睡得正迷糊,但职责所在,还是洗了把脸到医院去。那次,你被撞得真不轻,到现在肇事的车辆还没查到。”

“因为那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所以你也没放在心上。去医院两次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人影了。你知道吗,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出院的时候虽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我却得了一种精神类疾病——失忆症。”

秦歌听了并不吃惊,慢吞吞地说:“我知道。虽然那件案子不是我负责的,但你提供不出任何一点肇事车辆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后来,医生告诉办案民警,你得了失忆症。”


“我记不起来出事之前的任何事情,包括我是谁,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甚至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在这座城市的。”马南脸上现出些痛苦的表情,“我强迫自己习惯这种没有过去的生活,并且,想方设法去回忆以前的事情,但除了一些杂乱的零星画面,我什么都记不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了一个木刻的小人,接着,又在一张碟片里,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木头娃娃和碟片里的内容秦歌都知道,但他还是搞不懂这些跟马南失去的记忆有什么关系。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几天自己回忆起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知道了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爱过的女人,并且,我们还有了一个女儿,可是,我却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所以,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她们。”

秦歌这回全明白了。马南要找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杀手,他当然不会放过杀手留给他的任何一点信息,这也是他拿到那张车票,毫不犹豫便坐上这趟车的原因。这事他瞒着自己,因为如果警方抓住那凶手,他便失去了找到女人和孩子的机会。

作为一个警察,见到那个杀手自然不会任他继续逍遥法外。但作为马南的朋友,他又实在不忍心见到马南失望痛苦。现在,两难的抉择摆在了秦歌的面前,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这趟上海之行,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你还记得昨天你帮我复原出来的那四句话吗?”马南问。

“我到现在还是猜不透前两句到底什么意思。”马南轻声念道,“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他的智慧能解开经书里隐藏的玄机。‘王者’指的是谁?中国所有的皇帝加起来有好几百位了。还有经书里的玄机,现在连经书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里面的玄机了。”

“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后面两句话的意思。”秦歌沉声道。

马南点头:“你还记得后面两句话是什么吗——‘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去往归墟寻找失落的贷舆与员峤’。这两句意思似乎很明显,五颗陨落的星辰我想跟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的那五个符号是一个意思,都是喻指五个人。怡景花园的死者应该是那五人中的一个,其死亡方式与现场的拓片,都跟传说中东方天帝太皞的属臣木神句茫有一定的联系。我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死者本身跟传说中的人物有什么关系,还是杀手把他们当成了传说中的人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接下来,凶手的目标一定就是金神蓐收、水神玄冥、火神祝融、土神后土,如果他们几个都死了,那么,跟第三句话里‘五颗陨落的星辰’就非常吻合了。”

秦歌听得有趣,只感觉这些好像都不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事。

“要想弄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首先你得先知道其中三个词的意思——归墟、贷舆与员峤,它们还是跟中国上古神话有关。”

秦歌摇头苦笑:“那凶手看来挺有学问。也就碰上了你,要是换作别人,别说弄懂这些词什么意思,就是那字说不定都能念错。”

马南淡淡一笑,开始向秦歌解释那三个词的出处。

在中国的上古神话中,北方天帝颛顼,后来接替黄帝统治整个神国。在他统治期间,曾经有过许多暴政,他把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拴在北方的天空上,让他们丝毫都不能移动,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大地上有的地方永远是白天,亮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而有些地方,却永远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大地上的人类生存条件非常严峻,人类万分痛苦。暴政的颛顼不仅压迫大地上的人类,也压迫着天上一些让他不满意的神。北方的水神共工,原是炎帝的后裔,终于揭竿而起,暗中约集同受颛顼压迫的诸神,以自己为盟主,统领着炎黄之战过后炎帝的残部,准备推翻颛顼的统治,夺取中央天帝的宝座。

神国的这场战争当然打得惊天地泣鬼神。

双方的军队打到西北方一座叫做不周山的地方,共工因为不能取胜,一时怒气发作,竟然一头向不周山撞去。那不周山其实是一根撑天的柱子,相传为女娲时代用以撑天的四只大龟足中的一只。共工在神国素来以力大闻名,不周山给他这一撞,竟然拦腰折断,坍塌下来。

天柱既断,西北的天空失去支撑,立刻倾斜下来,本来被颛顼拴在北方天空的日月星辰都挣断束缚,朝着倾斜的西方跑去,这就形成了我们今天见到的日月星辰运行。同时,东南的大地受了山崩的剧烈运动,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大江湖泊里的水,都不停地向着那里流去,那深坑就成了今天我们见到的海洋。

那时的人们,看到江河里的水,日夜不停地流向大海,不禁生出些忧虑来,生怕大海里的水会有涨满的一天,那时,海水如果溢出来淹没陆地怎么办?在此基础上,又产生了这样一个传说——在渤海东面几亿万里的地方,有一个大壑,深得简直没有底,大海里的水都流向那里,因而海水永远不会涨满,那大壑的名字就叫归墟。

在归墟里面,传说有五座仙山,它们分别是贷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每座山的山高和方圆都是三万里,仙山之间的距离为七万里。山上面有黄金打造的宫殿、白玉筑成的栏杆,那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

但是,这五座仙山都是飘浮在海上的,下面没有根,很容易被海风吹走,神仙们想串个门经常找不着地方,极不方便。仙山上的仙人们就把这情况汇报给了天帝,天帝便派海神禺强去解决这个问题。海神禺强不敢怠慢,连忙派遣了十五只大黑乌龟到归墟去,三只一组,用头把五座仙山顶住,这样仙山就不会四处飘移了。

这样过了不知道若干万年,忽然有一天,归墟之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在昆仑山北方不知道几万里的地方,有一个巨人国,这国家的人相传是龙的种族人,因而称作龙伯国。龙伯国有位巨人,闲着没事,便带了根钓竿,到东海外的大洋中去钓鱼,结果他两只脚刚下水,走了不几步,就到了归墟五仙山的地方,接连钓起了六只大乌龟,扛在背上就朝家里去。这么一来,五座仙山有两座失去了支撑,飘流到了北极,沉没在大海里。

所以,在后来的传说里,海上的仙山只剩下了三座,它们就是蓬莱、方壶和瀛洲,其中的方壶还有一个名字叫方丈。

自龙伯国的巨人惹出这场祸端后,海上有仙山的事一下子流传出去,人们都想到仙山上去一探究竟,更有人想到仙山上去寻不死的灵药。战国时齐国的威王、宣王,燕国的昭王,秦代的秦始皇,汉代的汉武帝,都曾经进行过这种徒劳的尝试。

“原来贷舆与员峤是那两座被风吹走的仙山的名字。”秦歌听得津津有味。马南刚才提到的那些,其中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故事,他小时候在小人书里看过,这会儿还有点印象,但后面那些,却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听那凶手的话了。归墟在上古神话里是一个极神秘的所在,而贷舆与员峤则是失去的仙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凶手在用这些传说里的名字来向我暗示,只有跟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五起凶案,我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秦歌倒吸了口冷气:“凶手让你到上海去,莫非下一起凶案会发生在上海?”

马南无语,但那神色已经默认了秦歌的话。

“上海。”秦歌自语叹息,“上海那么大,我们怎么能知道那凶手躲在哪里,他的目标又是谁呢?”

“你放心好了,他既然让我到上海去,一定会留下线索让我找到第二个凶案发生地,否则,他何必专门为我准备这张车票呢?他让我坐这趟车,这样就能掌握我的行踪,方便他再次向我传递信息。说不定,他现在也在这趟车上,正在暗中窥视着我。”

秦歌紧张地向四处看了看,餐车里除了他们只有不多的几个人。秦歌旋即自嘲地苦笑,想想就算那凶手真在这趟车上,又怎会如此大模大样跟他们一块儿到餐厅来用餐。自己干刑警这么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偏偏这个凶手,让他不由自主就要紧张。

“我跟你说这些,因为我知道你既然上了这趟车,就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可以跟你们警方合作,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定要留活口。因为我只有从他的嘴里,才能知道我的女人和孩子的下落,如果找不到她们,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马南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忧伤,还有些无奈。

秦歌虽然这一刻重重地点头,但心里却瞬间对马南生出些歉疚。那凶手杀死雷宇的手段他是见识到的,他不知道,当自己和他面对时,是否还能控制局面。也许,就算他倾力而为也未必能制服得了他。所以,这时秦歌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到上海后,在合适的时机,他会和上海警方联系,寻求他们的帮助。

到了那时,有些事情,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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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夏季夜短,才五点多钟,天就大亮了。
所有城市火车站都差不多,出站口外面是一个广场,印象中这里永远人流熙攘,旅客中混迹着形形色色的身影。他们向你兜售假车票、拉你住小旅馆、偷偷把手伸进你的口袋,或者查看你的身份证。

虽然是早晨,但上海站前却已经是人头攒动,出站口外面,一群人虎视眈眈,待旅客出门,立刻围上来,如附骨之蛆。马南和秦歌混在出站的旅客中,刚一出门,秦歌便看到拉客的人群后面,有人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写着“马南”两个字。

“那家伙替你想得挺周到,瞧瞧,还派人来接站了。”秦歌说。

马南这时也看到了那牌子,眉头微皱,但还是跟秦歌一前一后往牌子方向去。半道上摆脱开像苍蝇样围着他们转的男人和女人,看到那牌子在一个年轻女子手中。那女子模样儿一般,穿着打扮有点像刚进城的农民,她一只手举着硬纸板,一只手攥着把瓜子,一颗颗丢到嘴里,嘴唇儿一翻,两片完整的瓜子壳便吐了出来。

“我就是马南。”马南站到了她的面前。

青年女子手里的纸板和瓜子立刻全丢了,掸掸手,从绷得紧紧的裤兜里抽出一张卡来:“这是你的房卡,离这儿不远,打车20分钟就到。”

马南伸手要接,但青年女子很快又缩回了手,干脆地说道:“给钱。”

“给什么钱?”马南一愣,“要给钱我就自己找地方住了。”

青年女子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刚才那位大哥说了,只要我把这房卡给你,你就得给我一百块钱。你们别是合计好了来骗人吧。”

“那你说说刚才那位大哥是谁,长什么模样。”秦歌凑上来道。这青年女子说话带着很浓的安徽口音,虽然涂脂抹粉,但还带着些稚气。

“那位大哥个不高,皮肤挺白的,天没亮眼睛上还卡副墨镜。”青年女子回忆道,“他问我愿不愿意赚点小钱,把房卡交给2525次车上的一个人。我想反正我天天在这一带转悠,就顺带着帮他这个忙,也不费什么事。”

她眼睛一瞪,做出副凶恶的表情:“你们大男人别想欺负女人,我也不是好惹的……”

马南和秦歌离开广场的时候,那张房卡就攥在马南的手中。房卡上有宾馆的名字和详细地址,那青年女子临走的时候挺高兴,告诉他们要是不打车的话还可以坐公交车。最后,她身子贴着马南脸上露出暧昧的表情,但还没张嘴,一眼先瞥见了秦歌从兜里掏出的警官证。

“对付这些人,你就得用最直截了当的方法。”秦歌嘿嘿笑道。

广场出去就是一个天桥,走到天桥中央的时候,秦歌看马南沉着脸不说话,便拉他一把:“那家伙对你这么好,安的什么心?眼前这事我怎么瞅着有点眼熟,以前在武侠小说里见过,到哪儿都有人接待,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不让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马南摇头苦笑:“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他想对我不利,好像根本用不着费这些事。既然他不想要我的小命,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你就不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但凡搞阴谋的人必有所图,我实在想不明白,他能图我什么。”马南再苦笑,“他杀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却偏偏要把我带到案发现场,难道他有这样的怪癖,杀了人还得找个人来见证一下?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过去,要不是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和女儿。为了找到她们,也为了找回我失去的记忆,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线索,所以,现在无论那凶手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的。”

秦歌沉默不语,心里觉得矛盾极了。警察的职责让他必须尽快抓到凶手,阻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谋杀,但作为马南的朋友,他却不想让他失望。而且,他现在对这件事也充满了好奇,那凶手行事怪异,谋杀竟似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下了天桥,就是天目西路,马南指着路边一幢大厦道:“这里面有家图书公司,出过我两本书,我跟那儿的一个女编辑挺熟,晚上如果有空,把她约出来一块儿吃饭吧。”

秦歌疑惑了一下,不知道马南这会儿怎么会想到那女编辑,就没搭话。

马南也不解释,站路边等了辆车,跟司机说了那宾馆的名字,车子载着他们很快就汇入到车流中。上海的马路普遍比较窄,车又特别多,坐在车里,四处都是高楼,感觉特别压抑。虽然只是早上六点多钟,但大都市的的繁华与匆忙已经初露端倪。路两边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行人,出租车与公交车在街道上一字排开,连空气里似乎都飘荡着紧张的气息。

马南与秦歌在车里简单交流了一下对上海的看法,因为都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对上海都不陌生。两人感觉这时竟出奇地相似,都为自己没有生活在大城市感到庆幸。秦歌说起了去年一次办案来上海,晚上跟朋友去酒吧,巴掌大的地方挤满了人,衣着光鲜但神情萎靡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手里攥瓶喜力或者蓝带,半天抿一口,一泡就是大半宿。与其说他们来酒吧喝酒,倒不如说他们纯粹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在上海生活感受最大的就是压力,乍一看每月赚个万儿八千的觉得不少了,但这点钱扣除生活费,也就够算计着隔三差五娱乐一回,根本干不了正经事。”秦歌道,“我真闹不明白那些泡在酒吧的年轻人,一晚上喝两瓶酒,不到下半夜睁不开眼了不想回家。我觉得与其说他们在娱乐,倒不如说是在逃避。熬得筋疲力尽头挨枕头就睡,这样就不用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按说这些人也挺可怜的,离开家乡混在这大都市,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才能真正踏实下来。”

马南感觉上海这样的城市其实是少数人的天堂,少数人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有钱人。如果你有花不完的金钱,那么,你就一定要生活在上海、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否则,你最好离它远远的。如果你冲着大城市的机遇多满腔豪情而来,那么,除了要做好铩羽而归的准备,你还得牺牲生活的乐趣作为代价。

“我宁愿生活在小城市,那种悠闲舒缓的生活节奏让人觉得踏实。”秦歌说,“当然,如果这辈子不能见识一下大城市的繁华和喧嚣似乎是种遗憾,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可以把这些大都市当作自己的后花园,隔上一段时间来享受一下。”

秦歌的话让马南听了会心一笑,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当然,现在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只要跟我爱的女人和我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在什么样的城市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车子很快停下,宾馆肃穆森严的大门在向人昭示着它的尊贵与品位。
房间在八楼,房卡插入,房门应声而开。秦歌伸手拦住马南,警觉地先聆听一下,然后抢先进门。房间里没有人,秦歌查看了卫生间壁橱,这才放下心来。马南进来左右环顾,苦笑道:“那人显然对我不错,如果我自己来上海,肯定不会住这么好的房间。”

秦歌一屁股先坐床上去:“那我是托你的福,我那点办案经费,只够住小旅馆的。”

马南很认真地在房间里巡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

“那人为我买了车票,还预订了房间,除了这样可以随时掌握我的行踪,还方便他随时向我传递信息。我想,这房间里一定有他留下的东西,那东西可以告诉我下一步要怎么做。”马南说。

秦歌立刻点头,也站起来四处查看。

房间并不大,里面的东西也有限,所以没过多久,马南就听到秦歌叫一声,他回头时,看到秦歌正站在小冰箱前,将一个塑料瓶抓在手中。

马南凑过去,和秦歌一道仔细端详那瓶子。

塑料瓶显然是个饮料瓶,但外面栏腰处包装已被撕去,换了一张白纸粘在上面,那纸上还有钢笔画出的图案。稍微旋转,便能看到那图案又是一幅中国传统图案,乍一看跟怡景花园凶案现场那张拓片上的图案有点像,上面都有一个鸟身人面的天神,只是这瓶子上的天神长着一对大翅膀,耳朵上挂着两条小蛇,足下踏的也是两条小蛇。

“风神禺强。”马南脱口而出。

秦歌愣了一下,面上现出些挺无奈的表情:“上回出现的是木神,这回又跑出来一风神,我怎么听着就头晕。这到底是现实社会,还是神话世界了。”

马南凝眉,显然也猜度不透凶手想通过这些神话人物告诉他些什么。

“你上回给我列出来五帝和他们的佐臣,我记得里头好像没这个什么风神。”秦歌回忆,然后肯定地说,“五帝的佐臣是金神木神水神火神和土神。”

马南点头,目光还停留在那风神图案上:“禺强就是水神,他还有个名字叫做玄冥,水神玄冥其实就是风神兼海神的禺强。”

秦歌哈哈一声:“原来那会儿就有兼职了。”

“这禺强是黄帝的嫡孙,当他以风神的面目出现时,就是这样一个人面鸟身的模样,生着一对大翅,耳朵上挂着两条青蛇,脚下也踩着两条青蛇。传说当他扇动翅膀的时候,便会刮起巨风,风里面带着大量的疫疠和病毒,人被这巨风刮到,便会生疮害病,甚至会失去生命。当这禺强以海神的面目出现时,他的样子就变得和善许多,就像鲮鱼那样,是鱼的身子,有手有足,驾了两条龙。”

“为什么会是鱼的身子?”秦歌随口问。

“因为他本来就是北方大海里的一条鱼,叫做‘鲲’,其实就是鲸鱼。庄子《逍遥游》里说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马南接着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这条叫做鲲的鲸鱼实在太大了,简直就不知道大到好几千里。忽而他摇身一变,变成了鸟,鸟名就叫做‘鹏’,这大鹏大到什么程度呢,单拿它的背来说,就不知道有几千里长。他愤怒起来,朝天一飞,两只黑色的翅膀,就好像垂在天边的乌云。”

秦歌听着有趣,自语道:“原来那大鹏鸟就是这位风神兼海神的禺强。”

马南这时将瓶子拿过来,很快发现瓶子里并不是空的,里面还塞着一个小纸卷。旋开瓶盖,将纸卷倒出来。展开后,不仅秦歌,就连马南看了都有点头晕。

那小纸条上是一组英语字母:

PCWDOJQQCOTC

马南并不惧怕这些密码游戏,如果换作平时,他一定还会对此兴致盈然。但现在身在异地,即将面对另一桩谋杀,偏偏那凶手在这时还要跟他玩密码游戏,着实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把纸条拿在手中,冲着秦歌露出非常无奈的神情。

“看来,这个房间不是那么容易住的。”他说。

秦歌仰面朝天把自己摔到床上去:“这种事别找我,找我也没用,还是你自己琢磨去吧。”

马南也仰面躺到床上,把那张纸条举在眼前,上面的字母让他有点无法下手,但他知道,解开这段密文,肯定就能知道另一起凶杀案的具体发生地。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由他来发现凶杀案,也不知道那些凶杀案跟他要找的人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必须顺着这些凶杀案走下去——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去往归墟寻找失落的贷舆与员峤——想到也许在某一天的早晨,他只要轻轻推开一扇门,就能见到美丽的女人和可爱的孩子。她们从曾经失落的世界中来,带着他这一生最大的福音。

马南眼睛渐渐湿润了,他期盼那样一天的到来,甚至在现在想起时,都忍不住要心跳加快。

但现在,他必须把精神集中到面前的这张纸片上,上面的字母是把钥匙,虽然这把钥匙打开的门背后,或者还有很多道门,但是,进入这道门,至少,他便离他要找的人近了一步。

蓦然间,他心思一动,想到了那四句话的前面两句。他立刻坐了起来,转头看边上一动不动的秦歌,眼睛里瞬间涌上些光亮来。

他知道自己或许已经找到了这段密文的密钥。
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大惑不解,本来挺简单的事情,现在显然变得复杂了。
“你必须当着马南的面,开始水杀行动。”

这是他接到的命令。水杀是他这次出门要做的五件事中的一件,其它四件分别是木杀、金杀、火杀和土杀。木杀他已经完成了,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刺进了雷宇的咽喉。那件事做得干净利落。本来他在行动前,就已经知道那个叫雷宇的男人身手矫健,力大过人,但他根本没把雷宇放在眼里,这才在两人交手之初,被雷宇一刀刺中。幸亏他在黑暗中凭着本能闪避,那一刀只浅浅刺中腰际,并无大碍,他亦在随后的一击中,让雷宇走向了死亡。

他跟雷宇素不相识,出手却毫不留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那种死亡的感觉。

他痛恨死亡,源于很多年前那次躲在黑暗里,父母的鲜血在他尚未觉察时飞溅而出,那浓浓的血色从此便成了他的世界里永远不能抹去的颜色。他的血管里开始流淌仇恨的血液,死亡便成为他成长过程中不断要想起的一件事。

十四岁那年,他的名字变成了郁垒,制造死亡便成了他神圣的使命。

在这次行动之前,他还根本没有杀人的经验,但长期的锻炼与等待,让他在第一次杀人时,便显露了他作为一个优秀杀手的天赋。当鲜血顺着木棍流淌下来,当那个叫雷宇的男人死亡的瞬间眼睛里流露出惊诧和痛苦,他的手仍然稳如磐石,内心没有一丝不安或者恐慌。

木杀行动完全成功。

“你必须把马南带到上海,然后当着他的面,开始水杀行动。”电话里那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说。即使说到杀人,那声音仍然让他觉得慈祥而温暖,他知道自己必须完全按照电话里的声音去做,只有那样,他才能最终找到自己的仇人。

带马南去上海本来是件挺简单的事,但是,电话里的人却必须考验马南的智慧是否能够完成最终的使命。留下线索等待他去破解,那只是些考验他的小伎俩,如果他连这些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那么,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还有,这种智慧的比拼足可以激起马南的好奇心,他必定会跟随这些线索与密码,与他一道完成这整个计划。

可是,郁垒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当着马南的面开始水杀行动。

不明白归不明白,但他还得严格按照要求去做。

马南已经到了上海,他躲在暗处,看到那个安徽小姑娘把房卡递到了他的手中。那时,他心里觉得异常愤怒,因为他在马南的身边,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是个警察。而他之前,曾经警告过马南,不要和警察搅在一起。

当着马南的面开始水杀行动,他并不觉得有多困难,但现在马南身边多了一个警察,这就多少让他有些顾忌了。他并不惧怕跟一个警察交手,但却怕因为这警察影响整个计划。

马南与那警察已经住进了他留下的房间,他们很快就会在冰箱里发现那个塑料瓶以及里面的纸卷,凭着马南的智慧,解开密码应该不会很久。也就是说,行动已经开始,他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考虑那个警察,如果让马南提前找到他下手的目标,那么,整个行动都会受到影响,至少,后面的计划都要随之更改。

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他要当着马南和一个警察的面,制造一起死亡事件。

他感到了压力。压力居然让他有兴奋的感觉。

现在,他必须严格监视马南的动态,这样,才能在他到达目标身边时,抢先发动,当着他的面发动水杀行动。

监视马南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他只要坐在宾馆大厅一侧的咖啡厅里,便能观察到每个进出宾馆的人。现代城市里监视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正常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会被监视,即使你跟踪得大模大样,也不会被他们察觉。城市里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在冷漠地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谁都不会关心自己以外的人或者事情。

他在城市里已经生活了好多年,但仍然不能习惯城市的生活。他决定这次行动结束之后,当仇人的鲜血染红他的身体,他一定要离开城市回到家乡。

他为了仇恨离开生养他的村落,已经在城市里潜伏隐忍了好多年。

那连空气里都飘荡着自然气息的山村,让他每次回想起来,心里都会生出暖暖的感觉。那里有他亲切的族人,那里才真正是他的世界。

咖啡厅里的他想到家乡时神思恍惚了一下,接着,便看到马南和那个警察正从电梯里走出来,在他们边上,还多了一个女人。那警察和那女人说了些什么,那女人便很矜持地笑。

他的眉头皱起,不知道这件事里怎么又多了一个女人。

“你找谁?”

听见敲门声,秦歌警觉地示意马南别动,他轻轻走到门边,一只手伸到腋下,然后慢慢将门拉开一道缝,看见外面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职业装的女人后,这才把门打开。

“请问马南是住这里吗?”职业装女人问。

“我当然在这里。”马南走到秦歌后面,脸上带着些笑意。

“她就是我早上跟你说过的秦编辑。”马南介绍道,“她也是我上本书的策划编辑,上回我们通电话,她让我到上海一定打电话给她。”

见是熟人,秦歌放下心来。但他心里还有些嘀咕,不知道马南这会儿怎么还有心思约女编辑来见面。

这位女编辑性格挺开朗,坐下没多久,就跟马南谈笑风生了。秦歌坐边上听了会儿,他们说的都是出版的事,他没什么兴趣,正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秦编辑站了起来:“天到晌午了,咱们出去吃饭吧。”

秦歌正想推辞,马南却毫不客气:“我们来回上海也不容易,就让你尽回地主之谊。”

秦歌使眼色给马南,但他却假装没看见,秦歌无奈,只得跟在马南后面出门。这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钟,太阳白晃晃地悬在头顶,整个城市像个大蒸笼,天上地下一块儿冒着热气,像是不把人烤熟誓不罢休。刚从宾馆里出来,三人身上就出了层薄汗,赶快上了候在一边的出租车,这才稍微觉得舒服点。

“城市越大热岛效应越厉害。”马南感叹,“越是大城市,穷人的日子越没法过。”

“其实哪里都一样,跟热岛效应没关系。中国是个物质信仰的国家,特别是这几年,物质成了人们生活里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你有钱,在哪里都能生活得很舒服,相反,没钱待在哪儿日子都不会好过。”那位秦编辑说

说着话,出租车停在了一个酒店门口。

酒店里空调开得挺足,三人坐下,马南将点菜的任务交给了秦编辑。秦编辑也不客气,点了几样交给服务生。很快,冷菜先上来,啤酒打开,三人举杯。

“上海确实是个好地方,来了就不想回去。”马南说,“可一旦回去了,又觉得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小城市的优点就是活得随心所欲。比如说喝啤酒,在我们那儿就算两个人喝,也会让服务员先搬一箱过来,喝多少算多少,剩下的买单时会自动扣除。”


秦编辑看看桌上的两瓶啤酒,笑道:“看来我得给你俩搬一箱来。”
边上的秦歌赶忙摆手。

秦编辑接着说:“在不同城市生活,必然会有许多习惯上的差异。当你日常的习惯被打破,就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也会在潜意识里,对这个城市生出诸多挑剔。”

马南点头,但显然不愿意放弃跟秦编辑拌嘴的机会:“我前几天在网上看了篇文章,提到上海的东方明珠塔。说这个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高塔,跟法国的埃菲尔铁塔有得一拼。都是两座缺少阳刚气的城市,又都建造了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建筑作为城市标志。”

秦编辑不动声色地。说:“我想这篇文章发在论坛里,必定会引得板砖横飞。”

马南微笑:“没错,论坛里但凡出现地域帖,必定会有一场口水仗。”

秦编辑也笑:“别忘了你现在身在上海,如果你发表谬论,我只要吆喝一声,说不定像论坛里一样,会有无数板砖飞过来。”

马南再笑笑,站起来:“我没忘,可能有点糊涂。你们俩先聊,我去清醒一会儿。”

边上的秦歌怔一下,刚想说什么,马南先拦住走过身边的一个服务生,低声问洗手间在哪儿,然后慢慢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下去了。

“刚才听马南说你是警察,马南小说里写的那人就是你吧?”秦编辑问。

秦歌目光还盯着马南的背影,随口应一声:“那没我什么事,认识马南之前,他就开始写小说了。”

“那你这趟跟马南来上海,是旅游还是公干?”

“大热天要旅游也不来上海呀。”秦歌看着马南拐个弯没影了,这才回过身来专心跟这位秦编辑说话。

那边的马南拐入一个走廊,并没有走进边上的洗手间,而是径自走下去,没走多远,走廊前头现出两条道来,他轻车熟路地向左边走去,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厨房。

厨房后面是一个院子,从院子里出来,马南站在了一条小街上。

为了摆脱秦歌,马南确实花了些心思。早上在宾馆房间里,马南已经察觉到了秦歌的警觉,他连洗澡时都把卫生间的门留条缝。两人虽然谁都没说什么,但大家心知肚明,马南不想秦歌跟着他,而秦歌为了破案,势必会紧紧咬住马南这条线索。马南昨夜在火车上时,其实已经在想怎么摆脱秦歌,在宾馆里,他趁秦歌洗澡的间隙,偷偷打了个电话给那位秦编辑。秦编辑已经连续做了他两本书,跟他可以算是很要好的朋友,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配合他,在酒店里让他成功脱身。

现在,马南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华庭贵都”的住宅小区。

这是他破解塑料瓶里纸卷上的密码后得到的信息,他相信在那里,另一起谋杀正等待他去发现。

破解密码需要时间,并且进行大量的演算,但如果知道了密钥,那么,密文在破译者的眼里,跟明文就没什么区别了。冰箱塑料瓶里纸卷上的密码,密钥就是那四句话中的前两句——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他的智慧能解开经书里隐藏的玄机。

首先来看“经书里隐藏的玄机”。世界上的经书有很多,但印数最多流传最广的,应该就是西方的《圣经》了。马南知道,在《旧约全书》里,有一些章节,使用过一种被称为阿特巴士的传统方法进行加密。在《圣经》里使用密码也许不是想隐藏些什么,只是用来增加经书的神秘感,但它们却足够能引起人们对密码编码术的兴趣。

阿特巴士加密法的原理是取一个字母,看它位于字母表中正数第几位,然后再用字母表中倒数同样位数的字母来替换它。例如字母A,它在字母表中是第一位,那么,加密时,便用字母表中倒数第一位的Z来替换它。

用这种方法来替塑料瓶内的密文进行替换,便会得到一组新的字母:

KXDWLQJJXLGX

这样的排列顺序仍然是无意义的,因而判断那段密文是经过双重加密,也就是说,在单字母替换的基础上,还用另外一种加密方法进行了加密。要想知道这段密文隐藏的信息,马南必须找到另外一重加密的方法。

跟随一位王者的脚步向前——现在要用到这句话里面的那位“王者”了。据马南所知,西方历史上有一位王者对于密码学的发展功不可没,他是第一个有文件记载的将替换密码用于军事用途的人,在他所著的《高卢记》里,描述了如何将密信送到正处于被敌人围困之中的西塞罗城,其中罗马字母被替换成希腊字母使得敌人根本无法看懂信息。

他就是古罗马的恺撒大帝。

在公元二世纪一个名叫巴图尼厄斯的人写的《恺撒传》里,详细地记录了恺撒用过的一种密码替换的方法,恺撒只是简单地把信息中的每一个字母用字母表中该字母后第三位字母来代替,即后移三位法,因而这种形式的移位被后人称作恺撒移位密码。

明码表: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密码表: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现在,将得到的那组字母按照恺撒移位法前移三位,再进行断点,便得到了真实的信息:

Hua Ting Gui Du

——华庭贵都。

当马南站在华庭贵都住宅小区大门前时,酒店里的秦歌正在四处寻找马南。“你看到刚才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位先生去了哪里吗?”他问酒店服务生。当他终于穿过厨房来到院子里,对着外面那条小街发愣。

马南还是丢下他独自行动了,秦歌满心都是懊丧——马南已经破解了冰箱里的密码,他已经去另一桩凶案发生现场了。秦歌这一刻简直气到了极点,他发誓再次见到马南时,一定要狠狠地对他施以老拳。

那么忠厚老实的一个人,现在居然也变得这么狡猾了。
楚雁是个模特儿,身材高挑,容貌俊俏,到哪儿都特别招人眼球。特别是当她穿上泳衣,曲线玲珑地往那儿一站,别说是男人,就算女人都要多瞧她几眼。会所里的游泳馆闲人不是太多,但就算这样,楚雁也不想太招摇,所以她游泳时大多选择午后一点多钟,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工作,就算不上班的人,也会在这时睡上一觉。楚雁从来不午睡,中午睡了晚上就睡不着,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做模特这一行纯属偶然,楚雁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策划公司做公关,在组织一场演出时被一家模特经纪公司老总看上,经过短期培训后,她便走上T型台。现在的楚雁并不受雇于哪家模特公司,却跟很多家公司保持联系,应该算是个自由人。但因为她出众的外貌与身材,以及在圈内良好的口碑,所以她的活儿挺多。

夏天到了,楚雁跟有联系的公司都打了招呼,说自己身体不适,准备在家歇上一段时间。其实这都是她的推托之辞,美丽的女孩谁愿意大热天里四处跑呢,再说了,一个单身女孩在这大都市里打拼,确实很辛苦,她也需要点时间来保养一下自己。

所以,夏天以后的楚雁挺悠闲,每天午后,她都会到会所的游泳馆里来游泳。游泳的好处每个女孩儿都知道,它对于一个模特儿就更不用说了,楚雁可不希望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有一点赘肉。

这天午后,楚雁又到游泳馆来了,游泳馆里除了她,还有几个放暑假的中学生。刚进入青春期的小男孩远远地冲着楚雁吹了声口哨,楚雁无奈地在心里苦笑——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这些孩子的早熟,跟这些毛孩子,也不用太较真。

会所是一幢狭长的三层楼,欧式风格,精致而奢华。一二楼采用挑空式设计,站在二楼的窗口,可以看到一楼的泳池。泳池长度大约二百米,楚雁通常是一个来回下来,就得在池边歇一会儿。这天,当她像条美人鱼样窜入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时,耳边似乎还听到了那帮毛孩子起哄的声音。

水波很快掩没了楚雁,她奋力向前划动双臂,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些水波柔柔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入水时骤然而至的凉意让她的肌肤起了层战栗。战栗是种奇特的体验,它不由你控制,又能让你在瞬间调动起身体里所有的精力与之对抗,这样,随即而来的兴奋已经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感受了。

二百米的距离对于楚雁并不算远,但她在回返的时候,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她将头抬出水面吸气的时候,忽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泳馆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她在泳池中央停下,脚下踩着水,转头四下里看,那帮毛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偌大的泳馆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人打搅当然是件惬意的事,可楚雁心里的不安却让她有些心神恍惚。她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奋力向前。

当她从池边伸出脑袋时,蓦然看到池边站着一个男人。

一股凉意从她的后脊开始蔓延,很快就让她的身体变得彻骨地凉。那男人略显削瘦,个头也不是很高,他站在池边,腰板挺得笔直,脚下还有一个大大的旅行包。让楚雁恐惧的是这个男人的脸上居然戴着一个面具,面具泛着青铜的颜色,丑陋且狰狞。

本能让楚雁瞬间发出一声尖叫,她的身体急速下沉,想潜入水中远远逃开。但她的动作快,那戴面具的男人却比她更快,楚雁还没明白过来,湿漉漉的头发已经攥在他的手中。

巨大的疼痛从头顶传来,那男人硬生生攥着楚雁的头发将她从池中拉了上来。

蜷缩在地的楚雁满脸惊恐,这时她还试图挣扎着站起来,面前的男人居然也任由她动作,并不阻止。就在这时,楚雁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接着一些碎片从空中跌落下来,并且,听到了一个男人大喝的声音。她跟那戴面具的男人同时抬头,只见二楼窗口,一个短发男人刚缩回血淋淋的拳头,口中大叫着,试图阻止戴面具男人接下来将要做的事。

楚雁这一刻清醒过来,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些。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跑,离面前这男人越远越好。同时,二楼窗口内的男人也消失不见了,楚雁猜他此刻一定正往楼下赶来,所以,她只要争取到一点时间,便能从这场厄运中解脱出来。

在她刚想转身的瞬间,眼前蓦然一黑,一只拳头已经大力击在她的左额上。

她的思维立刻停滞了,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来。

马南站在华庭贵都的大门口,脑门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这时他的整个后背都已被汗水洇湿,头上火辣辣的阳光让他觉得有些晕眩。

寻找华庭贵都并不是件难事,上海虽大,但他适才只打了个电话到114查号台,很快便得到了华庭贵都的确切地址。但是,当他站在小区门前的时候,却又茫然了。

这显然是片高档住宅小区,从他奢华气派的大门便可以看出来,小区里面高楼林立,一眼望去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幢楼。现在,马南知道一起凶杀就在这小区内发生,但他却不知道它会发生在哪幢楼哪个房间内。

后来,他跟在一位老头的边上,瞒过小区保安,进入小区。他慢慢地向前,抬眼四处张望周围高耸的楼群。他希望能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一点线索,哪怕只是最小的一点暗示都行。但他失望了,每幢楼都是同样的肃穆森严,它们不露一点痕迹冷漠地盯着他,好像正在嘲弄他。晕眩再度发生,那让他深恶痛绝的神经性头痛怎么能在这时发生呢?马南痛苦地抱着脑袋弯下腰,周围的大厦在他眼里开始扭曲变形,似乎立刻就要坍塌下来。

这时,从马南的身体里忽然漾起一阵清凉——他想到了水,柔柔的水波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身体,那种沁凉让他变得迫不及待了——他还想到了冰箱里的一个塑料瓶,瓶身上的商标已经被撕去,换作了一张白纸,上面画着鸟身人面的天神,那天神长着一对大翅膀,耳朵上挂着一对小蛇,脚下踩着两条大蛇。

——水神玄冥。

头痛渐弱,马南低低地喘息,脚下不停,冲进了小区里一家便利店。

“这儿哪里的水最多?”他问。

店里两个售货员小姑娘被他的模样吓呆了,半天,其中一个才低低地说:“游泳馆,会所的游泳池里水最多。”

会所就是那幢三层的欧式建筑,站在便利店门口便能看到它白色的墙面在阳光下反射着诡谲的光茫。马南奔到会所的门前,蓦然心思一动,抬头望去,只见在二楼一个窗户内,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来,脸颊削瘦,肤色煞白,还戴着一副宽边墨镜。

他就是那个在雨中曾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游戏闯入者。

马南心中稍定,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他不再迟疑,顺着楼梯向二楼跑去。二楼有个环型走廊,马南跑了一圈,不见那闯入者的影子,正略显迟疑时,看到一扇门虚掩着,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

在窗口,他看到闯入者脸上戴了副面具,正攥着一个女孩的头发把她从泳池里拖上来。马南大声喝叫,但下面的俩人恍然不觉。马南本以为自己在这里可以发现一桩谋杀案的现场,却没想到自己将亲历一场谋杀,他急切之间,一拳击在玻璃上,玻璃应声而碎,下面的俩人同时抬头,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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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南不能再犹豫了,他转身奔出房间,向着楼下跑去。
下楼梯的时候,马南一脚踩空,整个人顺着楼梯直滚下去。当他身形停住,只觉得腰际火辣辣地疼,额头上有些血缓缓渗了出来。但他此时顾不了多少,站起来穿过一个通道,进入泳馆。

泳馆里已经没有了人,寂静得像刚才看到的都是他的幻觉。

他想到怡景花园里的凶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慢向着泳池走去,慢慢地,步履沉重。当他终于站在池边,果真在泳池里看到了那个女孩。

女孩仰面躺在水底,长发如同水草样还在袅袅舞动,她的双目紧闭,已经一动不动。

人如果在水中彻底放松,浮力会将人的身体托起来,那女孩之所以能沉在水底,是因为她的身上,被缚上了两个沉重的秤砣。

是秤砣,马南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北方天帝颛顼的属臣水神玄冥,便是手持一个秤砣,掌管着冬天。如果凶手真的把自己的目标当作了五帝的佐臣,那么,他是在用这些佐臣的属性来杀死他们。

——木神句茫死于木,死后身体由一根木棍支撑不倒,形成了一个∧型,而句茫的标志便是一个圆规。

——水神玄冥死于水,她的身上系着两个秤砣,而秤砣正是玄冥的标志,也就是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符号中的O型。

马南凝视着水中女孩俊美的面孔,心里充满惋惜,谁能想到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竟会和传说的五神中最为暴戾的水神玄冥联系到一块儿。如果自己能早一步到达这里,那么,也许这女孩就不会死去。想想刚才在楼上还见到这女孩挣扎着站起身来,现在却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心中的寒意伴随着一种懊丧,让马南几乎透不过气来。

但他还是跳到泳池里,潜下身去,将女孩身上的秤砣解开,然后将她拖出水面。

女孩已经没有了气息没有了脉搏,但身体却还有温度。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做了胸外心脏按压以及人工呼吸。地上的女孩仍然一动不动,没有气息,没有脉博。

虽然在预料之中,但马南仍然有抑制不住的失望。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游泳馆入口处看到一个人影——原来戴着面具的凶手并未离开,他适才只是躲在了柱子后面。他冷冷地注视着忙碌的马南,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摘下,煞白的面孔上流露出几许揶揄。

当着马南的面,溺死那女孩,便是他的水杀行动。那女孩在他离开时已经没有了气息,她身上的秤砣又让她在水底待了那么久,如果这样的人还能救活,那简直就算是奇迹了。

马南看到他的瞬间,飞快地站立起来。当目睹了一场谋杀之后,马南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来之前,他还只是希望通过谋杀寻找到一些他需要的线索,那么现在,谋杀本身已经让他非常痛恨了。

那么年轻美丽的女孩,竟然在这短短时间内,便失去了生命。

没有人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

马南在向着凶手冲过去的时候,心里根本没有想到即使真走到他的面前又能怎么样,难道凭他的力量,就能抓住凶手?

事实上,当他刚向前奔出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些响动。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地上的女孩似乎动了动,他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犹豫间,前面入口处的人影已经消失得没了踪影。如果这时候马南继续追出去,也许还能看到凶手的背影,但是,地上的女孩忽然轻轻呻吟了一声,接着头一歪,一股清亮的液体从她的嘴巴里溢了出来。

奇迹就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真的发生了,并且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这时候悄然离去的郁垒显然错过了这样的奇迹,他在离开小区时心里有些力量翻江倒海般在沸腾。他这时的感受和女孩身边的马南竟如此相似——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竟然在瞬间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更重要的是,这种改变竟然出自他手。

他必须离开,用另外一些事情来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刚才他意志坚强,行事果断,在将女孩按到水中时没有丝毫犹豫与不安。

水杀行动完全成功,他现在要做的,是将这消息尽快报告给巴图。

巴图就是那个让他成为郁垒的老人,他十四岁之后,巴图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马南虽然没有对溺水者的救治经验,但一般常识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他蹲下身,将地上的女孩抱起来,让她面朝下,小腹置于自己弯曲的腿上,头部向下悬空,同时,大力挤压女孩的背部。数分钟后,女孩口中吐出一些积水来,还发出了低低的痛苦的呜咽声。
马南又坚持了一会儿,这才把女孩翻转身子放到地上。这时候,他想应该尽快把女孩送到医院去,溺水者虽然有了呼吸心跳,但是还可能有许多并发症,比如肺水肿、脑水肿、肺部感染、心力衰竭、呼吸窘迫综合症、肾功能衰竭及水电解质紊乱,如果救治不及时,很可能对生命造成威胁。所以,有些医生习惯把溺水后二十四小时内死亡的人,统称为溺毙。

戴面具的杀人者已经离开,就算追上他,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到任何线索。倒是地上醒转过来的女孩,也许可以解释一些问题,比如,凶手为什么要杀死她,她跟水神玄冥究竟有什么关联,还有——这也是困绕马南最大的疑团,凶手在那个雨天将一块青圭交到他的手上,青圭之中,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

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把死去的雷鸣当作了东方天帝的佐臣木神句茫,此番又把这女孩当作了北方天帝的佐臣水神玄冥。那么,既有青圭,一定还有玄璜,因为古籍中对礼器有详细的记载,青圭礼东方,玄璜礼北方。如果这样,那么,在接下来的另三起谋杀中,应该还会出现赤璋、白琥和苍璧黄琮。苍璧以象苍天,黄琮以象黄地,古人用它们来祭祀天地,而中央天帝黄帝与佐臣后土,便掌管四方天地。

地上的女孩已经睁开眼,但身体显然颇为虚弱,她身子往上抬了抬,试图坐起来,最终还是没有成功。马南俯下身子,低声道:“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女孩好像这时才看见马南,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如老僧入定般,竟然再也移不动分毫。接着,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些疑惑,但居然露出了莫大的惊喜。

马南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上前将她拦腰抱起。

女孩目光仍然盯着他看,身子也柔柔地任他抱着,甚至,马南还感觉她的身子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心中虽然不解,但马南还是抱着她,快步向会所外面走去。

“你不会就这样抱着我在小区里走吧。”女孩低声说。

马南一怔,也意识到了这样确实不妥,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的衣柜在哪儿,你现在有力气自己穿上衣服吗?”

“我现在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女孩脸上带了些笑意,“要不,你帮我穿吧。”

马南皱眉,女孩的话让他心生反感——难道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随便?

接着,他看到抱着的女孩忽然嘻嘻笑出声来,竟似已经忘了她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马南正大惑不解,女孩忽然身上竟生出些力量,只轻轻一挣,便双脚落了地,马南下意识地松手,女孩身子晃了晃,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大哥,你怎么找到我的,是不是父亲让你来找我?”女孩嘻嘻笑道,还用双手勾住了马南的脖子,同时,脸上的喜悦,居然让马南有了些感动。

“大哥?”马南犹豫着道,“你管我叫大哥?”

“我不叫你大哥还能叫你什么?”女孩兴奋地说道,“你不知道这么些年,我多想你。父亲一直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就是想去找你也没有办法。”

“父亲?”马南此刻已经是头大如斗,“你说我们是兄妹?”

“难道不是吗?还有二哥三哥他们,如果他们知道你来找我,一定会高兴死。”女孩像碰到了什么喜事一样,竟然乐得手舞足蹈了,“我这就去联系他们,让他们连夜赶到上海来,我们兄弟姊妹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马南晃了晃脑袋,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看。这时,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心底轰然巨响——也许,他立刻就要走进自己遗失的世界了。

他抑制着强烈的心跳,颤声道:“这些事我们慢慢聊,现在,我必须送你去医院。”

“大哥,你看我的样子还需要去医院吗?”女孩嗔怪地说,“虽然过了这么些年,但你不会忘记我的外号叫什么吧?”

“叫什么?”马南真的觉得有了些歉意。

女孩叹口气:“你列举了三种动物让我选择,你说让一个女孩子在蝾螈、蚓螈和青蛙中选择,我能选什么?那时候我还那么小,我甚至不知道蝾螈和蚓螈是什么东西。”

“青蛙,你的外号叫青蛙?”马南脱口道。

女孩又笑了:“当然,我就是你的青蛙妹妹,这么些年不见,当年的青蛙妹妹现在是不是变成一个大女孩了?”

马南苦笑:“至少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没法跟青蛙联系起来。”

“但是你说青蛙是两栖动物,可以在水里呼吸。”

“难道你也能在水里呼吸?”

女孩娇笑着亲昵地一拳击在马南肩上,却软软的毫无力量:“能在水里呼吸,那我真就成青蛙了。我不过是在水里憋气的时间长些,比你们几个当哥哥的时间都长。”

马南恍悟,原来奇迹并不是凭空就能发生的。

马南盯着女孩,严肃地说:“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什么?”女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马南重复了一遍。
“大哥,你在开玩笑吗?”女孩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惊愕,说话竟然有些结巴了,“你居然,居然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马南重重地叹息:“我不仅不记得你的名字,就连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一切,我全都不记得了。三年前,我出了一场车祸,醒来后,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

女孩“啊”一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待她再说话时,眼睛已经湿润了,她上前拉住马南的手,语音哽咽地叫了声:“大哥……”,然后,一些细碎的声音在她喉咙里嗫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南也无语,只觉得多年的苦苦追忆终于要在今天划上句号,心里巨大的悲愤终于可以尽情释放,那种力量竟然让他无法抑制了。因而,就在这时,他做了件令他自己和青蛙妹妹都没想到的事——他转身急冲几步,连衣服都不脱,一个猛子扎进了泳池里。

女孩尖叫一声,奔到池边,只见马南仰面朝天躺在池底,衣服缓缓飘动,像雾在风中。马南在水里冲着池边的女孩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动,然后,他的口中吐出一串水泡,竟然一下子吐尽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气。

柔柔的水波变得有了重量,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马南需要用莫大的毅力才能阻止自己浮出水面。明明是胸中没了气息,但感觉却是有股力量在胸中蔓延,它们迅速膨胀,似乎转瞬之间,就要爆裂开来。马南有了些想呕吐的欲望,预想中的晕眩也随即发生。

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往往会迸发出一些常态下不能产生的力量。那么,绝境中的失忆症患者,是不是也能记起一些遗失的记忆?

记忆并不是真的消失,它潜伏在你的身体深处。如果受到外因的诱导,再加上瞬间迸发的本能力量,那么,它们很可能会再次回到你的意识之中。

青蛙妹妹是一根针,刺穿了马南心头封闭的记忆,水中的窒息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一些极不连贯的模糊画面过后,马南终于看到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

那老人也许并不是真的很老,脸上的皮肤还没有多少皱纹,头发却已尽数花白,看起来如霜,慈祥之中透着威严。那少年人脸上虽还带着些稚气,但挺直的腰板与微皱的眉宇,已经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小大人了——那是少年时的马南,尽管有些陌生,但是,马南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

老人带着少年马南推开一扇门,进入到房间里。房间很大,周围的景象模糊,但却可以看到房间中央并排摆放着六张床。老人与少年马南依次走过这些小床,可以见到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孩子们姿势各异,但全都紧闭双眼,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都已睡去。

老人与少年马南停在最后一张床前,老人面上带了些笑容:“今天,你又多了一个妹妹。”

少年马南身子往床边凑了凑,看到了穿着花裙,怀抱一个布娃娃的小女孩。小女孩的面孔像极了她怀中的娃娃,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了,一股力量将他托起,清新的空气一下子充盈到他身体里。马南大口呼吸,剧烈地喘息。

这时,他才看到那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了池中,此刻,正紧紧地抱着他。

“雁子!”马南颤声叫。

泪水顺着女孩的脸颊流了出来,她已经喜极而泣了:“大哥,你终于记起我了!”

这一刻,马南也有了些想落泪的欲望,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蓦然间,紧紧地把女孩抱在了怀中。他听到女孩在他耳边一迭声叫着“大哥”,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

“大哥,我们回家。”女孩轻声道。

马南怔一下道:“回家?”

“当然是回你这个青蛙妹妹的家了。”泪花和水珠还挂在女孩的脸上,灿烂的笑容却已经绽放如花,“待会儿泳馆里来了人,难道你想让人家看见我们现在这副样子?”女孩停顿了一下,笑容里又带上了些狡黠,“别人肯定不知道你是我的大哥,看到我们这样子,一定会想,这俩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公然在泳池里亲热。”

马南脸一红,下意识地松开了抱住女孩的手,女孩嘻嘻笑着,像极了一个调皮的小女孩。熟悉的影子从记忆深处浮现上来,马南感到了一种温暖。

——那温暖的名字叫亲情。

此时,郁垒正坐在一辆出租车上,现在,他要去的地方,正是他为马南安排的宾馆。

巴图在电话里肯定了他的成绩,木杀水杀两次行动的成功,至少是个好兆头,巴图苦心经营多年的这次行动,绝不能出现一点闪失。郁垒听着电话那头熟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心里被一些温热的感动所充满。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巴图了,巴图总是隔上好长时间,才会打一个电话给他。每次听到电话里的声音,郁垒都会怦然心跳,继而,对那声音的主人生出无限崇敬与向往。


如果可能,郁垒愿意这一生都侍候在他的身边。
但是,巴图却对他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曾经是你父母的过错,也让我们的族人在先祖面前蒙羞,所以,当你成为郁垒的那一天起,你便肩负起了更多的责任。终有一天,你会像传说中的郁垒一样,捉尽那些让我们族人蒙羞的孤魂野鬼。”

郁垒从此便谨记自己的责任,甚至,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计划终于付诸了行动,现在,发生的事几乎都在朝着巴图预计的方向进行,除了这件事里面多了一个警察。那警察跟随马南到了上海,如果不是马南设法摆脱了他独自前往华庭贵都,郁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这么顺利地完成任务。

“为什么要当着马南的面杀死那个女孩?”郁垒犹豫了半天才问巴图。

“那女孩曾经是马南最亲近的人之一,虽然马南现在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了,但是,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一些感应,也许,马南在目睹她的死亡之后,便能更多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这是巴图的回答。

“马南那些失去的记忆,对我们要做的事真的那么重要?”郁垒问。

巴图沉默了一下,然后郑重地说:“我们这件事里如果没有马南,那么一切都将是徒劳。也许,你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找到那个逼得你父母自杀的人了。”

郁垒听出了巴图话里的凝重,所以,他便什么都不再问。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不能让那警察再跟着马南,我们的计划如果让警方知道,那将会是件很麻烦的事。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巴图说。

郁垒这边沉默了一下,杀人是他的使命,但他却并不想伤害与这个计划无关的人。

“还有,马南的下一站是重庆,你现在就可以替他去买车票了。”

电话到这里结束,郁垒想了想,决定立刻赶去马南住的宾馆,他必须在马南自华庭贵都赶回宾馆之前,解决掉那个警察——在开始行动之前,即闯入马南与几名大学生的游戏之前,他曾经暗中观察了马南好长时间,直到他认为对马南已经足够了解,才开始行动。马南生活得很低调,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这个警察应该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了,这也是他在车站外的广场一见到秦歌便知道他是个警察的原因。

也许,我可以选择另外一些温和的方式让那个警察在这件事情中消失,郁垒想。警察破案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这样的人,即使你是个罪犯,你都没有理由痛恨他,更没有理由夺去他的生命。

所以,现在郁垒在心里默默替秦歌祈祷,希望神能给秦歌一份运气,这样,他自己也能稍稍得到些慰藉。
楚雁的家在六层,不算很大,但却舒适。
“父亲把我送到上海之前,已经替我在这里安排好了一切。”楚雁说,“只可惜,我从现在算起来,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马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处打量一番过后,被沙发对面电视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吸引。他站起来走到跟前,立刻就知道上面的人是谁了。

那是张黑白照片,上面分成两排站着七个孩子。第一眼看过去,马南先从中发现了自己——马南显然是这拨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因而他的改变也最小。接着,很自然的,马南从中找到了楚雁,她还是个辫子上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对于其它人的印象,马南已经很模糊了,但他还是逐一仔细端详。

他从中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孩,比楚雁稍大一些,她的手搭在楚雁的肩上,但目光却并没有注视前方的镜头——她在看着另外一个少年,那少年就是马南。

马南心中轰然巨响,面对这女孩时,他的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虽然女孩在成长过程中变化很大,但是,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马南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竟再也移不动分毫。许多零散的记忆这时翩然而至,马南这时甚至都能感觉到鼻间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芳香——那正是他发誓要寻找的女人,他本来以为她一定在远山远水之间,却没想到在这个不经意的时候,竟会轻易发现她的踪迹。

“她叫什么名字?”马南颤声道。

楚雁尽管已经知道马南失忆的事,但此刻,脸上仍然流露出那么多的同情与悲伤。看到一个连自己的爱人都不记得的男人,你一定也会像楚雁一样难过。

“她叫红棉,我们都叫她红姐。”楚雁的眼睛湿润了,她真的有了想为马南痛哭一场的冲动。

“红棉。”马南口中低低念叨着,“红棉,红棉。”

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楚雁从后面抱住了马南:“大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当年那场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了红姐,这么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红姐呢,红姐现在在哪里,难道连你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这一连串的问题好像巨锤样落在马南的心里,他沉默着,并且重重地喘息。

这时他已经感觉到了有张网正在他的周围张开,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偶然,包括他多年前的那场车祸。那场车祸过后,红棉神奇地从他生活里消失了,还带着他的女儿——晓彤。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策划,那么,这人也实在够沉着,多年前布下的局,居然直到今天才开始发动。虽然他不知道红棉母女现在究竟在哪里,但是毫无疑问,她们现在成了策划这一切的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马南知道,如果他们用红棉母女来要挟他,他连一刻都不会犹豫,无论他们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会答应。

可是,他到底能为那些人做什么呢?

那个皮肤苍白的杀手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接着,马南心思一动,飞快地在剩下的四名男孩中寻找。他很快又从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天晚上,进入怡景花园的一套居室,发现了一个咽喉处插着木棍,木棍一端立在地上,恰好可以支撑起身子不倒的男人,他的名字叫雷鸣。

雷鸣赫然也在这张照片里。

这样,即使楚雁什么都不说,马南也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五个血腥的符号,“天空中陨落的五颗星辰将指引你的方向”,它们这时都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除了马南和红棉,照片上剩下的五个人,雷鸣已经死去,楚雁也险些葬身水底,那么,其余三人也一定处在危险之中。他们五个合在一块儿,就是那杀手所谓的“五颗陨落的星辰”,马南只有在目睹他们的死亡之后,才能到传说中的归墟之地,找到红棉母女。

这一定就是戴面具的杀手为马南设计好的步骤,寻找到红棉母女付出的代价,竟然就是另外五名亲人的生命——那杀手究竟是什么人,他跟马南兄弟几人究竟有多大的仇恨,竟然会设计出这样歹毒的计划?

马南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要把雷鸣的死讯告诉楚雁。

他后来怅然地坐到沙发上,面色沉凝地盯着楚雁,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好了,雁子,现在,我需要听你跟我讲过去的事情了。”

楚雁坐到他的对面,脸上此刻也有了深深的忧戚。她是个聪慧的女孩,适才在会所的泳馆里遇险,她已经预感到危险正悄然降临在她的身边。也许不仅是她,还有另外几座城市的哥哥们,此刻也许亦是身处险境。

父亲在将她跟几位哥哥们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之前,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心情沉重,他那紧锁的眉宇和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时的忧虑,显示他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矛盾抉择。有一天晚上,他把兄弟姊妹七个叫到他的房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们。但是,那一晚,他只是对着七个孩子呆呆出了一会儿神,便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就在那之后的第三天,他把七个孩子分别送到了不同的城市。

是不是那时父亲便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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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马南不是失去记忆,他一定会想通这其中的疑团。楚雁想,那会儿兄弟姊妹们生活在一块儿,马南不仅年龄最大,而且,他的聪明才智,也是六个弟弟妹妹不能比的。
“从哪儿说起呢?”楚雁看着马南略显落魄的眼神,心疼地将他的手握在手里。

就从见到父亲的那天开始吧,楚雁想。

那一年,楚雁9岁,她头发蓬乱,满脸污秽,神情萎靡地跟在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后面,出现在西北地区的一个小县城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跟楚雁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小县城实在太小了,满街都是那种土黄色的平房,他们只用了半天时间就熟悉了县城里主要几条道路。

于是,那中年男人就在人稍微多些的路口摆开了场子。

9岁的楚雁在秋天,只穿一条短裤和一件小背心,那精瘦的男人当着围观的那么多人,用一些极细的钢丝勒在了她的身上。那时,楚雁在别人眼中就是个怪物,她的四肢还有小腹上,钢丝已经勒进了肉里,她尽管眼中满含泪珠,但却一声不吭。

那小男孩的情形不比楚雁好多少,精瘦的男人用刀子,在他满是伤痕的胳膊上,又割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滴落下来,人群中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极其凄惨的表情。那男孩与楚雁一样,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精瘦的男人这时捧着一个大海碗,在人群里穿梭,向每一个扔钱到碗里的人露出卑微的笑容。也许是那天要到的钱少,男人回到场中央时,脸色阴沉得厉害。他的刀子又从小男孩的肚皮上划过,小男孩这回没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精瘦的男人嘴里怒斥一声,抬脚踹在小男孩的小腹上,小男孩倒在地上,捂着小腹满地打滚,竟然已经站不起来了。

“各位乡亲父老,可怜可怜这俩没爹没妈的孩子吧。”精瘦的男人冲四周喊道。

当有人指责他这样对待两个孩子简直就是灭绝人性时,他的眼中迸射出些恶毒的光芒。他用一根长些的钢丝勒在了楚雁的脖子上,厉声道:“没有钱,这俩孩子迟早都得饿死,我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得到解脱。”

说着话,他手上使劲,钢丝已经勒得楚雁喘不过气来。

这时她再顾不了许多,嘶声痛叫起来。

零星的硬币落在了场中央,精瘦的男人显然还不满意,他再加大力道,九岁的小女孩这回已经叫不出声了,她张大了嘴巴,眼球向外凸起,舌头都伸了出来。

虽然那时只有九岁,但楚雁永远忘不了那种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那一回,在小县城里,她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去了,事实上,那时她的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有白乎乎的一片。她的耳中,也只有嘈杂的嗡嗡声。这个世界离她越来越远,那些激荡在胸腔内的力量,就要让她的整个人都爆裂开来。

然后是黑暗来临,她进入了一个无知无息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当她呻吟着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那就是父亲,那个拯救我出苦海的老人,我需要用一辈子来感恩。

“父亲救了我。那时,他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然后,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只要能离开那个精瘦的男人,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扑过去。何况,那老人是如此慈祥,他的目光那时让我的心里落满阳光。我拼命地点头,只怕他改变主意。

“那精瘦的男人是个江湖客,他当然不会看着自己的赚钱工具被人带走。但父亲自有他的办法,他只不过将一叠钞票递到那江湖客的手中,他便眉开眼笑地像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了。

“父亲抱着我离开人群,替我换了衣服,还给我叫了碗热腾腾的宽面。他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等着我。后来,我跟着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走了很久,坐了火车,又坐了汽车,我又困又累,不知不觉中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了一张小床上,在我的床边,我看到了六个比我大些的孩子。”

楚雁将马南的手握得紧了些:“那些孩子就是你和其它几位哥哥们,还有红姐。从此以后,我成了你们最小的妹妹,我也开始跟你们一样,管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叫父亲。”

“父亲。”马南重重地道,已经能感觉到老人身上那火热的气息。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几个也都和我一样,是父亲从不同地方带回来的孤儿。父亲其实不是我们的父亲,应该算是我们的养父,但我们却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一个词,能表达出我们对那个老人的感激和尊敬,那么,这个词一定就是——父亲。”

“父亲。”马南在心里不住地念叨,很多影子轻飘飘地涌上心头。那些曾经失去的记忆,此刻,它们如同波涛涌向沙滩,缓慢但却不停息地向他靠近。
现在,马南闭上眼,几乎已经能够回忆起父亲的模样了——他脸上的皱纹还不是很多,那满头的银发如霜,肃穆之中透着慈祥。马南走进记忆凝视着父亲的银发,另外一些画面很快就占据了他的脑海——根根银发化做了满天的飞雪,整个城市都被飞雪笼上了一层银装。已经是深夜了,街道上罕有人迹,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孩蜷缩在临街搭建的小棚子里,绝望而恐惧地盯着漫天的飞雪。他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他的肚子里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又冷又饿。他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度过这个夜晚,但明天对于他来说,仍然是走不完的黑夜。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究竟在哪里,他是个孤独的小孩,没有人怜悯他,也没有人愿意在这寒冷的雪夜里,给他一方小小的空间以避寒冷。

身子已变得僵硬,他甚至已经无力再伸手拂去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

雪花轻柔地覆上他的睫毛,瞬间融化成水,又在极短时间凝结成冰。整个世界在他眼里,便也像冰样寒冷。

街道上还亮着微黄的灯光,而这个世界却在那小孩的眼中渐渐隐入到黑暗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小孩想睁大眼睛,他想把这个走到他身边的老人看得清楚些。但他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任那老人将他抱起。

温暖的感觉已经是久远的往事了,甚至在他的意识里,也早已经淡忘了温暖的滋味。

接下来的记忆是一张床,有着柔软的被褥和久违的温暖。这回,他看清那个老人了,满头的银丝,慈祥的微笑。“你愿意成为我的孩子吗?”那老人说。

小孩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骤来的幸福了,他飞快地连连点头,泪水都溅到了老人的身上。他那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抽泣。所有的苦楚到这里都成为终点,因为他碰到了他这一生最大的福音。

那老人从天国来,带他脱离尘世的苦海——这是许多年之后,那个小男孩回忆遇到老人之后最真实的感受。

那小孩就是马南,他是父亲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秦歌冷静下来,想到马南中午出来吃饭,几乎什么都没带,行李也还留在宾馆里。他摆脱开自己独自去凶案现场,只是想先于警方得到一些线索。那么,等到他查看完现场,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还得通知警方。
秦歌想想自己就是警方,依照马南的性格,他肯定会通知自己,而不是打110报警。

所以说,其实事情没想的那么严重,马南也不会真的抛下他不回来。

回到酒店,那位秦编辑一脸无辜的样子,还在抱怨马南怎么去了那么久。秦歌心里有数,也不说穿,还是坚持陪着秦编辑吃完饭,然后出门,各自打车离开。

临分手前,秦编辑还故意显得特别气愤:“这个马南,看我下回见面怎么收拾他。”

秦歌在车上的时候想,这位秦编辑这会儿一定在偷笑吧,在她心里,她跟马南串通好摆了他一道,不过是场朋友间的恶作剧,但如果她知道这里面竟会牵扯到凶杀案,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得意。

回到宾馆,秦歌躲在房间里生闷气。本来想睡会儿,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跟上海警方联系。但马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发现了新的凶杀案。警察也是人,上海人在中国素来有瞧不起外地人的传统,这种陋习的副作用就是其它地方的人在谈起上海人时,也会夸大上海人的一些毛病,比如女人浅薄虚荣,男人阴柔有余阳刚不足。秦歌可不想让上海警方看笑话,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马南确证真有凶杀案时再跟上海警方联系。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笃——笃——笃——”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秦歌立刻一跃而起,飞快地奔到门边。他以为必定是马南回来了,他已经准备了一肚子抱怨责备的话在等着他。而且,他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否在上海,真的发生了凶杀案。

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

削瘦,面色苍白,鼻梁上卡着副宽边的墨镜。

由于缺少起码的思想准备,秦歌怔住了,但继而,他就回忆起了那个叫韩磊的学生对于嫌疑人的描述。当他意识到什么时,对方已经重重地一拳击在他左边肋下。

练习博击的人都知道,人的两肋第三、四根肋骨之间,是人的命门之一,如果足够力量再位置准确,一击便能让人倒地不起。至于电影电视上常见的一巴掌扇在脑门上便能让人昏迷,那都是影视作品的夸张手法。

秦歌倒在地上时,知道自己此番遇上了真正的高手。

他想到了雷宇被木棍支撑不倒的尸体,心里立刻生出股巨大的寒意,还伴随着种死亡逼近的恐惧。他现在才意识到,没有及时跟上海警方联系,是多大的一个失误。

面色煞白的年轻人重重关上了房门,现在,他要好好琢磨该如何处置这个警察了。

“父亲一共收养了七个孩子,但他最喜欢的,还是你和红棉姐。”楚雁道,“我跟其它几位哥哥猜测,一定是你跟红棉姐年纪大些,不像我们那么顽皮,还有你们在父亲身边的时间最久,因而感情也更深。”

马南这时已将对面电视墙上的照片摘下来,平放在膝上。他盯着照片,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不发一言。

“在我记忆里,父亲带着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城里,我们就在那个小城里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玩耍,那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七个虽然年龄不同,但大家都在一个学校里,早晨一起上学,晚上一块儿回家。有时候谁在学校里闯了祸,也是我们大家聚在一块儿商量对策。那时我们的生活很简单,我们觉得自己跟其它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在那小城里有一个家,有一个疼爱我们的父亲,我们还有让别的孩子羡慕的兄弟姐妹。”

楚雁说得动情,那模样看起来便更显得楚楚动人。

“后来,我们的年龄越来越大,最先离开我们大家的是大哥你,但我们那时谁都没有觉得分开是件多么伤心的事,因为你离开是因为你高中毕业,要去远方的城市上大学。我们的大哥并不是真的离开了我们,而我们,也会在将来的几年里,相继离开小城。

“又过了几年,就连最小的我都来了上海念书,我们并不担心父亲一个人留在那小城里会觉得孤单,因为那时你跟红棉姐都已经大学毕业,你们又重新回到了父亲身边。我们几个在不同的城市,每年寒暑假总会再次聚在一起。因为有了分别,再见面时大家更是分外亲热。更让我们大家高兴的是,有一年夏天,父亲把我们大家召集到一起,说有事要宣布。”

马南凝神,知道楚雁接下来要说的事,必定至关重要。

“当时我们大家都很好奇,因为父亲从来没有像那次那样严肃过,于是,我们纷纷猜测可能发生的事,我们都没有料到,当父亲把那件事宣布过后,我们兄弟姐妹竟然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觉。你知道父亲那次说了什么吗?”

楚雁盯着马南,目光中充满期待。
马南使劲想,仍然不能从现有的记忆中找到跟那有关的任何一点印象。
“父亲说,我们的大哥就要跟我们的红棉姐结婚了,就在那个秋天。”

马南惊讶得张大了嘴,一阵密集的鼓点敲击他的心脏,接着,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竟似在懊丧自己怎么能不记得那样一个重要的时刻。

“其实,在父亲宣布你们的婚事之前,我们大家就知道你跟红姐情投意合,这么些年,你们一块儿侍奉父亲,照顾我们几个弟弟妹妹。我们大家其实都有这样的心愿,希望有一天,你能跟红姐走到一块儿。但我们却没想到,这喜事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从父亲的口中传来。”

“那天晚上,我们睡不着,第一次,我们瞒着父亲,偷偷半夜跑出门。小城里没有现在的那些酒吧茶楼,但我们却找了一家排挡,为你和红姐庆祝。我还记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喝啤酒,本来你不让我喝的,但是,我说今天怎么能不喝呢?当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知道每个人都会跟另一个人组成家庭,那时我心里就隐隐有种担心,担心大哥和红姐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现在不会了,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红姐永远是我们的红姐,因为大哥和红姐的家,就是我们几个弟弟妹妹的家。”

泪花开始在楚雁眼中打转,马南伸手轻轻将它们拭去。虽然他是刚从楚雁这里知道自己的过去,除了红棉,他对其它几个兄弟姐妹的印象还不是太深,但这一刻,楚雁的叙述让他充满向往,并且,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一种真挚的情感。

“秋天的时候,我们都在学校里请了假,赶回小城参加你和红姐的婚礼。那天,我们看出父亲其实比我们任何人都高兴,他老人家头一回喝那么多酒,晚上我们服侍他睡下后,他还在不住地说着酒话。能让一个老人家喝成那样,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而我们五个,那天晚上居然串通好了要捉弄一下你和红姐,要知道,我们平时可没这个机会。

“你知道那晚我们做了什么吗?”泪珠还在眼中晃动,但楚雁的脸上已经满是笑意,“我们五个居然整整一晚上都赖在你们的洞房里,你跟红姐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你俩却不时地对视一眼,露出些苦笑。我们说,大哥和红姐不要太着急,从明天开始,你们就有自己的二人世界了,我们怕到那时,你们会冷落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所以,今天晚上,你们要完全属于我们大家。”

马南已经能想象到那晚的情景,他此时忍不住在脸上现出和那晚相同的苦笑,并且,心情愈发沉重。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快就从生活里溜走,就在你跟红姐结婚的第二年,二哥三哥也大学毕业了。那年夏天,我们又回到小城,但这一次,我们却觉得在我们熟悉的家里,有些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了。很快,我们就发现,那是因为我们的父亲。”

楚雁眉峰皱起,似乎直到现在,她仍然不能明白那时发生的事。

“父亲老了,仅仅几个月没见他,他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增加了许多,而且,脸上还出现了几块老人斑。容貌的改变没有多大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父亲变得不快乐了。他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内,还不让人打搅,就算吃饭的时候,他也是眉头紧皱,有时候还会看着我们几个出神,半天不动一下筷子。

“父亲显然有了心事,但有什么事能困扰他那么长时间,而且,就连每天都陪在他身边的你和红姐都不知道?父亲有了难题,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责无旁贷要去帮助他,我们那时已经长大了,我们不再是当年那些在街头孤苦无依的小孩。但是,我们现在连究竟困扰父亲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帮助他呢?

“我们正想着是不是要正式地跟父亲谈一次,没想到父亲却先把我们召集到了一块儿。那天晚上他显然有话要说,但是,他怔怔地对着我们几个发了会儿呆,便悻悻地挥手,让我们各自回房。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走,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由你代表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去问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那次,你刚一开口,便被父亲粗暴地打断了,而且,他还厉声喝斥,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第一次看到父亲发那么大脾气,我们都吓坏了,就连你跟红姐,都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后面乖乖地出门。那晚,我们聚在一块儿合计了半宿,还是商量不出结果。第二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们陪着父亲吃完早餐,但餐桌上的气氛却异常紧张,头一回,家里那么安静。其实那时大家都隐隐有了种预感,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马南的心这时揪了起来,他知道发生的事必定和后来的变故有关。

“我们几个想的大事加起来,也没有实际发生的事情大,父亲在那天早餐之后,竟然对我们说,我们再也不能住在那个小城里了。父亲没有告诉我们原因,却态度坚决,不容人反对。当时我们还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只要大家能在一块儿,住在哪儿有什么关系呢?但父亲后来又说,他已经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安排好了新的住处,它分别在不同的六个城市,他还让我们离开小城后,再也不要联系。”

虽然对后来的事马南已猜到了一些,但听楚雁真的说起,他还是吃了一惊,急切地问:“为什么?”

楚雁苦笑:“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们当年听到父亲这个决定时的反应跟你现在一样,都迫切想知道原因,但是父亲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楚雁沉默了一下,这才接着说,“当时,我们大家都猜测是不是父亲有什么仇家,他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待在西北边陲的那个小城,其实就是在躲避仇家的追杀。但这样的故事委实太离奇,要知道,我们的生活一向简单而平淡,那些有关仇家追杀的故事,我们都只是从电影电视,还有小说上才能看到。”



“现在看,当年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杀手真的出现了。”马南低声道。
“如果真是那样,这杀手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才出现,而且,他还是那么年轻,父亲不可能跟他之间有什么仇怨。”楚雁不解地说。

马南叹息一声:“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父亲当年把我们这些人送往不同的城市,他自己必定也不会再留在那个小城。这样,他就再次从他的仇家视线里消失了。但是,他的仇家跟他之间必定仇怨极深,事隔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他。现在,他的仇家找到了我们,他知道如果父亲有难,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才会先对我们下手。而你说的那杀手那么年轻,这其实更好理解,也许他像我们一样,只是跟父亲的仇家关系密切,再或者,他仅仅是父亲仇家雇佣的杀手。”

这样说的时候,马南已经觉得有些地方还是解释不清。如果真是这样,那杀手为什么对雷宇和楚雁下手毫不留情,但偏偏无意伤害自己?而且,他还留下线索,让他第一时间赶到凶杀现场,他这样做的目的,显然不会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楚雁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马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那年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自己醒来后红棉带着女儿竟会奇异地失踪。

马南显然要失望了,因为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是楚雁所能回答的。

“父亲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我们七个分别去往六个不同的城市,在那里,父亲为我们准备了房子,留下了足够我们生活好几年的钱。因为当时你跟红姐已经结婚,所以,你们两个人待在一个城市里。虽然父亲曾严肃地告诫我们,当我们到达新的城市后,一定不要互相联系,甚至,他连将我们送到哪个城市都不让别的人知道。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那么亲密,怎么甘心就此分开。所以,我们在分手之际便偷偷约定,如果到时联系不上,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们一齐到一个地方会合。”

楚雁盯着马南,补充道:“这个主意就是你想出来的,后来,要不是你的这个主意,也许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真的再也联系不上了。一个月之后,当我们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立刻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居然谁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

马南惊得呆了,最先想到的就是父亲会不会已经遭逢了不测。

楚雁似是看出了马南的疑问,摇头道:“我们当时焦急万分,但又无计可施,幸好没过多久,我们每人都收到了父亲从不同地方给我们寄来的信。他在信里说,他现在很好,让我们不要挂念他,也不要试图找到他。当他办完了要办的事,一定会来找我们,我们一家人也终有一天,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地重新生活在一起。”

马南吁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在那之后,每隔上几个月,我们都能收到父亲的来信,因而,我们才能安心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下去。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后来有一天,我们发现你跟红姐一块儿失踪了,而且,自从你们失踪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接到过父亲的来信。”
马南知道,楚雁的讲述应该到这里结束了,尽管她不能消除他现在心里最大的疑惑,但是,他却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在这世上曾经有过的亲人,这对于他,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现在还有一些剩下的问题:自己当年的车祸,是否与红棉母女的失踪有关?另外父亲也从那以后没有了消息,这三件事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还是这一切,都是父亲的仇家所为?
那张碟片上的内容,让马南知道红棉母女现在生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们的平安是他最大的宽慰,那么父亲呢?他是否也如红棉母女样平安?

楚雁的讲述,以及零星复苏的回忆,居然让马南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情感投入。除了红棉母女,还有那几位尽管仍然陌生但却触手可及的兄弟,当然还有父亲——那个冬日飘雪的夜晚,孤苦无依的男孩看到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罩在一个老人的身上。老人从天国来,要带那男孩脱离尘世的苦海。

马南心情沉重得让他思维都有些混乱,现在,他不仅要找到红棉母女,还不能再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兄弟受到伤害。并且,他还有义务揭开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只有那样,他才能知道父亲的下落,并保证自己、以及这些弟弟妹妹们在将来的日子里,能够平安地生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思绪,还是决定让楚雁面对真实的状况。

“雷宇死了,就在几天前。”他用低低的声音道。

楚雁瞪大了眼睛,手中一紧,重重地抓住马南的胳膊:“什么,二哥死了?”

马南点头,目光不与楚雁对视:“凶手就是刚才在泳馆里对你下手的那个人。他在杀死雷宇之后,给我留下线索,带我到了上海。”

泪水急速地涌出,楚雁的目光这时都有些呆滞了:“那凶手难道真的是父亲当年的仇家?他现在终于找到了我们。”

楚雁显然是个聪慧的女孩,她在巨大的悲愤中,还是将事情的因果猜了个大概。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通知其它三个人,让他们小心戒备,一定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楚雁不住地点头,更多的泪水溢出来,这骤来的噩耗像一枚致命的暗器,已经重创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如果说今天在会所游泳馆里的遭遇因为终究有惊无险,而且马南的出现带给她的喜悦足以让她冲淡心头的阴影,那么,雷宇的死亡,对她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她那种富足平淡的生活,也许从今天起,就要彻底被改变,而她显然对此还缺少必须的心理准备。她的目光落在马南身上时,无助得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大哥。”楚雁低低的声音叫。

当马南的目光与她的相遇时,她的身子便柔柔地靠在了马南的身上:“大哥,如果现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吗?虽然今天在泳馆里我差点死去,现在又知道二哥已被人杀害,但是,跟你在一块儿,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马南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孩曾经是自己的妹妹,他们在一块儿共同渡过了好多年快乐的时光,但是,在他的感性认识中,她仍然是个陌生的女孩,漂亮、时尚,她在泳馆里穿着泳衣时身上绽露的线条,显示她已经是个成熟性感的都市女孩。但此刻马南拥住她时,心里却一片澄澈空明,没有丝毫杂念,一种叫亲情的情感,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其实并不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南感觉到楚雁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这才把心里最后一个疑问说了出来:“在雷宇死亡现场,凶手留下了一张玉圭的拓片,上面有一个穿着白衣、鸟身人面、驾着青龙的天神,那天神的名字叫句茫,是三皇五帝中东方天帝太皞的佐臣。而我来到上海之后,那杀手在我住的宾馆里给我留下信息,其中有一幅跟那拓片风格相近的图案,画的也是一个人面鸟身的天神,只是这天神还生着一对翅膀,两耳与脚下,各有两条小蛇,这位天神的名字叫禺强,也叫玄冥,他是传说中北方天帝颛顼的佐臣。”

楚雁目光里透出一片茫然,似乎根本听不懂马南在说什么。

马南叹息一声,知道这么复杂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的。于是,他便从自己与几名大学生进行的那场游戏说起,一直说到在宾馆里发现冰箱中饮料瓶内的纸片。

“这件事里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两幅图画,那杀手似乎有意把雷宇跟你,当作传说中的木神句茫和水神玄冥,还有那四句话中的所谓‘五颗陨落的星辰’,我想它们指的就是你们兄妹五人。那么,杀手一定把另外三位弟弟,当成了火神祝融、金神蓐收和土神后土。这些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怎么会跟你们兄妹五人联系起来,我想,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弄懂了它,或许就能洞察这件事背后隐藏的阴谋。”

楚雁脸上的泪痕已干,在马南讲述整件事情的时候,一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马南。这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说道:“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马南吃了一惊。

“你刚才说那杀手在那个雨天,除了给你一张装有车票的信封,还给了你一块青圭,那青圭上便刻有你说的那位叫句茫的天神。那青圭其实是二哥的东西,一定是那杀手杀死二哥后拿走了青圭。”

马南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其实,父亲在将我们分别送往不同的城市后,给我们兄妹五人每人留下了一件玉器,这些玉器形状与上面的图案各不相同,父亲只告诉我们一定要妥善保管这些玉器,它关系着我们一家人日后能否重新生活在一起,所以至关重要。甚至,父亲还叮嘱我们,这些玉器千万不能示人,就算是我们兄妹几个,也不能互相交换。”

“你的那件玉器一定就是玄璜了,那上面一定刻着水神玄冥的图案。那杀手也就是因为这些玉器上的图案,把你们当作了五帝的佐臣。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玉器的重要性。”马南吁了口气,他自觉已经触及到了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真实的东西,“看来,那杀手将雷宇的青圭送给我,还主动给我留下线索,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得到那五件玉器。在那些玉器之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人找到我们兄弟姐妹,也必定是为了玉器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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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哥也觉得父亲给我们每人一件玉器必有深意。”楚雁忽然道。
马南怔一下,道:“你这位三哥一定是个非常聪明且心思谨慎的人。”

楚雁点头:“这么些年过去了,父亲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几个都很茫然,不知道除了等待还能做些什么。只有三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父亲。两个月前,他来到上海,告诉我,父亲留下的那些玉器里,一定包含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它跟父亲现在的处境或许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发现了玉器中的秘密没有?”马南急切地问。

楚雁颓然摇头:“三哥说了,如果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中有谁能发现这个秘密,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大哥你。只可惜那时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的下落,你跟红姐像父亲一样,好像一下子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马南苦笑,他又何尝不想知道自己的消失究竟是什么原因?

“那么,现在你能不能把你那件玄璜取出来让我看看?”马南说。

楚雁立刻摇头,这让马南吃了一惊。就算父亲当年有过不能将玉器示人的叮嘱,但现在情况特殊,难道楚雁还信不过他这个大哥?

“我那件玉器两个月前被三哥拿去了。他在研究玉器中的秘密,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他。而且,如果这玉器那么重要,放在三哥那里,至少比放在我这里安全些。”

马南心中释然,但随即,另一重更深的阴影笼罩他的心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心神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忘了说话。当楚雁奇怪地推推他的胳膊时,他才醒悟过来,心里已经决定暂时收起这个念头。

“那杀手杀人之后得到了玉器,却并不据为己有,而是将它送给我,这让人有些不解。但我们也可以不用担心失去这些玉器。”马南凝眉道,“现在,我想知道其它三位兄弟都住在哪个城市。那杀手杀人,只是为了将玉器送到我的手中,如果我先于他拿到那些玉器,那么,他就会发现杀人已经是件无意义的事,那样的话,也许他能放过其它几个人。”

“嗯。”楚雁点头,“那我现在就给三个哥哥打电话,告诉他们发生的事。”

马南沉吟了一下,道:“你让他们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陌生人,特别是一个个头不高,身形削瘦,脸色煞白的年轻人,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戴一副宽边墨镜,如果拿下眼镜,就会发现他的瞳孔与众不同,带着淡淡的青蓝颜色。”

马南说完,看到楚雁居然呆呆盯着他看,满脸都是诧异。

“你说那杀手的瞳孔带着点青蓝的颜色?”楚雁眉峰皱得很紧。

马南点头。

“父亲的瞳孔也是那种颜色。”楚雁说。

马南“啊”一声,接着,一下子记起了那个雨天,当戴墨镜的杀手缓缓将墨镜摘下,露出诡异的青蓝色瞳孔时,那瞬间,他感到一阵晕眩,无数跳跃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相闪现,并在最终定格为一个男人的面孔。

那已经是个老人了,他的眼中,也生着一对青蓝色的瞳孔。

现在,马南知道了那个老人是谁。

这世界上有着青蓝色瞳孔的人必定不会很多,马南还从来没有从任何典籍中发现有这种颜色瞳孔的记录。而偏偏那杀手和父亲都生着这样的瞳孔,难道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血缘关系?据楚雁回忆,跟父亲在一起生活的那十多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有别的亲人,而且,他在那十几年时间里,几乎从未离开过那座西北边陲小城。

但是,没有人可以凭空出现,血缘关系是一个人存在最基本的条件,也许,在父亲身上,真的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一辈子孤身一人,带着收养的七个孩子躲在边陲小城,现在想显然是在躲避仇家。如果杀手真的和父亲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他们都生着同一种颜色的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也就可以设想在父亲身上,一定背负着一场家族仇怨。

有什么样的仇怨可以让父亲家族的人不死不休,相隔这么多年,仍然出手如此狠毒,就连父亲收养的孩子都不放过?

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找到父亲后才能得到答案。

楚雁去打电话了,马南在边上听着,脑子里却在想一些别的事情。这时他隐隐有了种预感,那杀手知道红棉母女的下落,如果他想杀死父亲收养的几个孩子,为什么偏偏会放过红棉母女?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那杀手知道父亲留下的五件玉器里隐藏着一个秘密,可他自己却没有力量找出答案,所以,他想利用马南来破解玉器中的秘密。但是,怎么样才能让马南就范呢?他必须找到马南的软肋,用以胁迫他。

马南的软肋就是红棉母女,当马南知道了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的女人和一个女儿,那么,他其实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现在,马南担心那杀手与父亲仇怨这么深,当自己真的帮助他们得到了玉器中的秘密,那时,红棉母女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杀手是否会放过她们。
如果父亲的仇家单单只有那杀手一个人还好办,到时自己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来抓住他。但如果杀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那时,他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红棉母女?
想到警方,马南记起来秦歌中午被自己丢在了酒店里。他并不后悔这样做,但对秦歌却隐隐有了些歉疚。

秦歌现在一定回到宾馆在等待自己的消息吧。

马南决定立刻回一趟宾馆,不仅因为杀手留下的青圭还在自己的行李里,还因为他察觉到了这整件事背后还潜伏着另外一股力量,光凭他一个人的智慧,根本不能与之抗衡。如果他在去往别的城市时,身边有一个警察,至少心里会觉得踏实很多。

他还想到,可以让秦歌暗中跟着自己,这样,既能在危急时帮助自己,又能瞒过杀手。到了必要的时候,自己可以协助秦歌擒获杀手——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杀手的计划,只要自己破解玉器中的秘密,那就反过来找到了对手的软肋,也许,那样才有机会找到父亲和红棉母女。

这时的马南哪里能想到,秦歌已在宾馆房间内被那青蓝瞳孔的杀手击倒,就在杀手琢磨该怎么处置秦歌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异常严厉:“你的失误让我们必须重新调整计划,我只希望,你能及时弥补,不要像你的父母那样,令我们整个族人蒙羞。”

郁垒身体开始变得灼热,他知道了系着秤砣的女孩并没有死去,现在,她已经和马南走到了一起。他痛恨自己的失误,为什么不杀死那个女孩后,再将她丢到泳池里呢?

他发誓,这样的失误绝不能再发生。

就在他合上电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他又犯了另一个错误,本来倒在地上低声呻吟的警察秦歌忽然飞身一脚踹在他的胸前,他的身子立刻向后倒飞出去。

当他站起来时,发现面前的警察正用一把枪指着他。
秦歌一手持枪,一手捂着适才被击中的肋骨,虽然脸上还有痛苦之色,但因为终于制住了对手,这一趟上海之行可谓功德圆满,所以,还有些兴奋。适才郁垒那一拳猝不及防地击中他的左肋,他根本来不及闪避。但做警察这么些年,他的反应和体能还是比一般人要强许多,所以,当郁垒那一拳击中他时,他的身子本能向后缩了一下,虽然只缩了那么一点,但却已经减弱了那一击的力量。再加上长期锻炼让他的抗击打能力也有了一定基础,因而能在郁垒接电话时强提一口气,一脚踢飞郁垒。
“游戏结束了。”秦歌微笑道,“你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

这句话刚一出口,秦歌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面前的杀手丝毫不畏惧他手中的枪,居然抬手就将枪管抓在手中。

秦歌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这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顺着枪管传来的力量,所以,他已经没了选择,毅然抠动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枪响,眼前血光飞溅,子弹从郁垒的掌心里直穿过去,打在了后面的墙上。

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坦然,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秦歌大骇,他适才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枪管已经被郁垒带动偏到了一侧,而枪响的瞬间,郁垒又上前一步,现在,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秦歌不假思索,左手一拳击出。但他的拳未至,小腹先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一股大力让他踉跄后退,差点摔倒。这时,他的面前人影一闪,郁垒已经越过他跑到了门边,一转眼的工夫,便已经逃出门去。

郁垒逃,因为他抓住枪管的手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受伤之后,那只手已经一点劲道使不出来。他一脚踢开秦歌,枪仍然紧握在秦歌手中。这时候,他不能再让秦歌有开第二枪的机会,所以,他只能逃。

秦歌没有犹豫,随后追了出去。

电梯口,秦歌看到电梯刚从一楼上来,杀手显然不可能在电梯中,他立刻冲向楼梯间,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往楼下跑去。

秦歌双手持枪追了下去。

不知道已经下了多少层,脚步声忽然消失了。秦歌停下,警觉地四下里察看。正迟疑不定时,脚步声从一侧过道里传来。秦歌冲进走道,尽头处居然是一个平台。平台颇为开阔,可以看到边上竖立起的广告牌背影。

站在平台上,秦歌左右环顾,不见那杀手的踪影。但他丝毫不敢松懈,持枪慢慢向着平台拐角处走去。

在那拐角处,郁垒手中持着一根木棍亦是全神戒备。

秦歌一步步向前,离那拐角处已越来越近。

马南赶回宾馆的时候,看到宾馆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抬着一个担架从宾馆的院子里出来。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躲到了围观的人群后面,待救护车呼啸而去,这才进到宾馆大堂,问边上一个穿制服的服务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人从三楼上摔下来,是个外地人。”

马南心里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进入到电梯里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警笛的声音,看来是宾馆的人叫救护车的同时,还报了案。电梯停下,马南一路小跑到了房间门前,房门虚掩已经让他心神不宁,待他推门进去,看到鹅黄色地毯上滴落的血渍,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想到如果从三楼摔下去的人是秦歌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和那杀手碰了面。两人之间可能发生了博斗,有人受了伤,并且战场从房间转移到了三楼平台,然后秦歌不敌,被那杀手推下楼去。

现在警察已经来到宾馆,很快他们就会查到这个房间。如果他们知道了秦歌的身份,一定会跟秦歌所在公安局联系,那么,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与秦歌同行的马南。马南虽然不惧怕什么,但跟警察打交道必然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上海警方肯定会像秦歌一样,抓住马南这条线,以期抓住凶手。

而现在马南必须尽快跟楚雁去往另外一些城市,去见他那些陌生的兄弟,破解五件玉器中的秘密。这时候,他当然不能被警方拖住。

马南稍一沉吟便立刻做出了决定,他将自己不多的行李收拾了一下,然后迅速离开房间。电梯停下,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冷着脸从里面出来,马南目光与他们对视,尽量表现得坦然。

到了楼下大堂,马南想了想,出门的时候问门僮:“知道刚才那救护车开往哪个医院吗?”

门僮很礼貌地告诉了他。

马南若无其事地离开,出门打车直奔华庭贵都。

“我必须立即离开上海。”他对楚雁说,“你现在告诉我其它三个人的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再帮我买一张车票,他们三人所在城市哪个离上海近,我就先去哪里。”

楚雁点头,转身进了卧室,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一个旅行包。马南怔了怔,还没开口,楚雁先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我也好久没见那几位哥哥了。”

马南想了想,觉得楚雁跟自己去也好,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几位弟弟长什么样了,有楚雁同行,至少可以方便些。而且,他也实在不放心留楚雁一人在上海,如果那杀手再回来,恐怕楚雁就不会再有上次那样幸运了。

“我们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马南说。

“大哥你有事尽管说。”

“我要去一趟医院,我一位朋友遇上了那杀手,结果从楼上摔了下来。我不能留下来照顾他,但至少得知道他的安危,否则,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心安的。”
楚雁看着马南一脸的萧瑟,本来就沉重的心情便更沉重了些。
医院大厅里的人很多,马南在后面等着,楚雁去咨询台询问摔伤的人会被送到几楼。然后,两人到了楼上,护士室的护士告诉楚雁,救护车送来那摔伤患者现在还在手术室。

手术室外面,坐着两个警察。上海警方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秦歌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守着秦歌。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亮着,马南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尽头,心情愈发沉重。

多年前,当他趴在那条潮湿的水泥路上,一辆呼啸而来的轿车几乎将他吞没。司机将他送到医院后,鉴于他的伤势情况,院方报了案。

警方派来调查此事的警察就是秦歌。

秦歌是马南醒在一个陌生城市后接触到的第一个人。

友谊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马南因为患上失忆症,生活于他全然变得陌生,他长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写作成了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这时候,秦歌出现在他生活里,虽然他出现的目的大多是请马南帮忙,但那也为马南黯淡的生活添加了少许色彩。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友谊也越来越深,只是这份友谊,他们谁都不曾说出来。

马南想,如果中午自己不和那位秦编辑串通好了丢下秦歌,那么,秦歌便不会一个人回宾馆,更不会和杀手相遇,那么,他现在就不会躺在手术室里。

如果秦歌有什么不测,那么,他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

幸好,两个小时后,秦歌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在门边跟警察说了些什么,神色都很平静。马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但他还是不放心,等了一会儿,又让楚雁去护士室打听秦歌伤势。

楚雁回来后,轻声道:“护士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脑部受了重创,还处于昏迷之中。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得看他的造化了。”

马南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秦歌秦歌,你一定要醒过来!

医院对面的人行道上,郁垒的电话忽然响了。这时候能打电话来的,当然只能是巴图。郁垒在将秦歌从宾馆平台上推下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宾馆外面等马南回来。马南匆匆在宾馆里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打车回了华庭贵都,然后没多一会儿,便跟那个叫楚雁的女孩一块儿到了医院。这期间,郁垒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你确定马南没有跟上海警方合作?”巴图在得知具体情况后问。

“肯定没有,否则在宾馆他不会那么匆忙地离开。”

“很好。”巴图沉默了一下,接着道,“现在你不用再跟着马南,也不用再给他留下信息。那个女孩既然跟他在一块儿,寻找其它几件玉器的事情自然不劳我们费心。但是,五杀行动还没有结束,你仍然必须完成它。只是,你现在不用再跟马南抢时间,等到他跟其它几个人见面后,你再杀死那些人。”

郁垒犹豫了一下:“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失误。”

巴图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些:“今天的失误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如果我不让你当着马南的面杀死她,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好在这个失误对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影响,相反,她现在一定跟马南讲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这样,马南一定又找回了很多失去的记忆。马南如果回忆不起来以前的事,他就一定破解不了玉器中的秘密,我们的计划也就不能实现。”

“您放心,马南会听我们的,我们现在手上有他要找的人。”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马南,而是背后的那个人。这么多年,我们整个族人苦苦寻找,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他这么些年苦心安排的这个局——将自己收养的孩子送到不同的城市,将秘密隐藏在五件玉器里——难道他真的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万无一失?我知道他一生谨慎,所以担心这里面是否还会有什么阴谋。”

街道上的郁垒这时呼吸有些急促,心里也激荡着些仇恨的力量。就是那个背后的人害得他父母在族庙里含恨死去,并且将一份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烙在他的心头。他十四岁那年,就知道了自己这一生一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仇人,为父母报仇。

报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他的仇人本来就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幸好,巴图让他成为了郁垒,郁垒的责任就是监督那些为害人间的孤魂野鬼,并对它们施以惩罚。所以,现在让那背后的人受到惩罚,已经不仅仅是为父母报仇,它还关系到整个族人的荣辱。为此,他已经等了十多年,现在机会终于出现了,他又怎么能让巴图与自己失望呢?

“我现在具体应该怎么做?”他问。
“天津。”巴图道,“马南一定会跟那个女孩去找他们的兄弟,那三个人所在城市,离上海最近的就是天津。”
郁垒立刻重重地点头,那边的巴图也随即挂上了电话。

郁垒慢慢向着街道一边走下去,现在,他不用再跟着马南了,他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来处理一下右手的伤口。刚才接电话时,他的右手一直在轻微地颤动。虽然伤口已经在路边一家小诊所里简单进行了包扎,但是,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来,以至于他搭在臂上用来遮挡伤处的衬衣都已经被血洇湿。

他没有告诉巴图自己受伤的事,他不想让巴图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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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南没去过天津,对这座城市所知有限,除了狗不理包子和大麻花,就是从冯骥才小说里了解到的天桥文化。到了天津,马南才知道原来天津除了狗不理之外,还新添了很多克隆出来的品牌,像什么猴不疼猫不爱,借鸡生蛋借到这个份上,就让人觉得好笑了。
楚雁告诉马南,真正的津门三绝其实是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但如果你是外地人,买到真货的可能性不大。出了站台,马南才知道楚雁所言不虚,满大街随处可见津门三绝的标志,就连路边巴掌大的小饭馆都打出“正宗狗不理包子”的招牌,你停在任何一个烟酒小店门口,店主都会言之凿凿地称他们卖的都是 “十八街”直供的麻花。

虚虚实实,你根本闹不清真假,这就是天津给马南留下的第一印象。

因为车到天津时已近中午,马南跟楚雁就在站台广场一侧的美国加州牛肉面大王里叫了两碗面。楚雁虽然来过天津一次,但她基本上是个路盲,本来打算让三哥来接站,但却被马南阻止了。

“现在到哪儿只要打个车,根本不用你费心。”马南说。

楚雁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现在,你该给我说说你这位三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马南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想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现在居然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挺让人郁闷的。”

楚雁淡淡地笑,似乎还没从雷宇死亡的悲伤中摆脱出来:“我这位三哥,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变化最大的,我现在不说,到时一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马南怔怔地盯着楚雁:“都这时候了,只要他能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惊喜了。”

阴影掠过头顶,楚雁沉默了一下,摇头道:“大哥放心,刚才在车上我还跟三哥通过话,再说,我电话里已经让三哥小心提防,就算那杀手找到三哥,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马南点头:“但愿如此吧。”

两人出门,到路口打了车车子行不多远,便驰上一座桥,桥下水波清冽,两岸耸立着几座数十层高的大厦,这些大厦如鹤样立在伫立在城市里,看上去卓尔不凡。

司机说这就是天津第一大河——海河。

“如果你们是来天津旅游,那么,蓟县和塘沽一定不能错过。”司机满嘴津腔地介绍,“不知二位住下了没有,没住下我拉您二位去家蜜月宾馆,那儿条件好价格低还没人打搅,保您满意。”

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楚雁还红了脸。

天津南开北马路有家“胖子肉店”,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肉店老板真的是个大胖子。胖老板每天早晨九点到十一点,会准时站在肉案后头,这段时间是居民买菜的高峰期,也是胖老板一天最快乐的时候。人如果太胖了,就会有种喜剧效果,这位胖老板不说他的身板,单说他两颊上的肉,已经往下坠得跟下巴一般齐了,鼻子跟脸颊之间,还有两道明显的弧线。有人说,如果让他去演猪八戒,连妆都不用画。

胖老板是个老实人,做生意历来是童叟无欺,从不短斤少两,再加上胖子肉店没有劣质肉,所以口碑甚好,别家肉店有时一天只能卖一爿肉,他能卖到十几爿。有很多顾客都是慕名而来,还专挑上午九点到十一点那时段。那会儿的胖老板跟平时判若两人——胖人肯定不好动,到了夏天还特别爱流汗,胖老板夏天到肉店来,就在肉案后头放一张躺椅,人躺上去胸前抱一个特大号的玻璃杯,如果再摇一把芭蕉扇,那就真跟《水浒》里那镇关西差不多了。但这胖老板显然比镇关西要随和得多,当有熟客在肉案前头跟他打招呼,他立刻就会眯缝了眼,冲人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看起来还有点傻——操刀站在肉案旁的胖老板就像传说中的剑客,一剑在手全身便绽放出灼人的光彩。胖老板的腰板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懒洋洋的神情当然也是一扫而光,俨然一个绝世高手极度的自信与骄傲。

只要顾客报出肉的斤两来,胖老板一刀下去,有多少算多少,绝不再来第二下。这项本领也不算太稀奇,所谓熟能生巧,很多菜市场的肉贩都有这样的绝活,所以胖老板也根本没当回事。倒是当地居民口口相传,大家把这当成了一件稀罕事。

胖老板今天站在肉案前有点心不在焉,就连平日从不出错的一刀绝活也接连出错。有些熟客就看出胖老板今天有心事,好事的人便打趣地问他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也难怪,胖老板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模样儿还挺招人喜欢,但要说招回家里做老公,那姑娘肯定得有常人不及的勇气。

胖老板讪讪地笑,还是憨态可掬。

这天胖子肉店里发生了点事,两个年轻人拎着二斤猪肉来找碴儿,硬说胖子卖出的肉有异味。胖子怔怔地盯着那俩小伙子,半天没说话,然后一刀下去,从整爿肉上切下二斤来,丢到肉案上。那俩小伙子还不满意,嚷嚷着要到消协去投诉,还要找工商管理人员。

胖老板仍然不愠不火,脸上又露出那种憨憨的笑容。
俩小伙子不依不饶,把那块有味的猪肉逐个往排队买肉的顾客鼻子下面送,大声嚷嚷这样的肉还能吃吗,非吃死人不可。顾客们有些明白怎么回事,有些闻了肉后,脸上就露出气愤的神情,指责胖老板是奸商。
胖老板还是笑,腮帮上的两块肉还一颤一颤的,就是不分辩,也不解释。

“你们这些人有没有头脑,随便什么人拎块臭肉来,你们就相信是胖子肉店的肉?大家出门都带着眼睛,你们瞧瞧这块臭肉什么颜色,再看看肉案上的肉,能是一回事吗?”

说话的是位年轻时尚的女孩,身材高挑,长发如瀑,怎么看这样的女孩都不像是拎菜篮子上街买肉的人。见到这个女孩,胖老板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些,看着也更憨厚了些。

“这种肉,就算捏着鼻子都能闻出臭味来,你们俩买肉的时候就闻不到?”

那俩青年哑口无言,半晌才发狠道:“打哪儿冒出你这小娘儿们,哥们儿今天就是瞅这胖子不顺眼,识相的趁早躲开,要不今天顺手把你也收拾了,洗干净搁这肉案上论斤卖。”

时尚女孩红了脸,目光就往胖老板身上瞟。边上刚才指责胖老板是奸商的大爷大妈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但看那俩青年凶神恶煞的嘴脸,又都闭了嘴,还往边上躲。

啪的一声巨响,众人目光一齐落到肉案上。胖老板脸上憨厚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两只眼睛里也迸射出一股金光来。刚才那声响是他一巴掌拍在了肉案上,边上的整爿肉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把你们带来的肉拿上,滚!”胖老板厉声喝道。

那俩青年怔一下,接着掳袖子往肉案跟前凑,嘴里骂骂咧咧的,好像要动武的样子。胖老板大步从肉案边上走出来,每一步都踏得很重,那俩青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

“你们来捣乱,没关系,说她坏话,就不行!”胖老板道。

那个时尚女孩目光落在胖老板身上,里面便有了些感动。她走到胖老板边上,亲切地叫声“三哥”,她还想再说什么,胖老板胳膊一伸,把她推到自己的后面。

那时尚女孩当然就是楚雁,她跟马南打车赶来,恰好碰上那俩青年来胖子肉店捣乱,一拔不明事理的顾客指责胖老板是奸商,这让楚雁义愤填膺,这才挺身上前。

看楚雁跟胖老板原来是一家人,那俩青年面面相觑,递一个眼色,俩人一齐向胖老板这边冲过来。胖老板轻蔑地冷笑一声,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屠刀。那刀又厚又宽,一眼望去令人生畏,那俩小子见状立刻蔫了,嘀咕两句后,悻悻地丢两句狠话灰溜溜地走了。

“三哥,你这么老实平时怎么做生意。”楚雁嗔怪地说道。

胖老板这时满脸都是笑意,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整个儿就是庙里的弥勒佛:“公道自在人心,跟他们一般见识,那我跟他们也就是一样的人了。”

“三哥,别说了,你看那是谁。”楚雁用手指了指,胖老板抬眼望去,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背着旅行包的男人,三十多岁年纪,正面带微笑盯着他看。

“大哥!”胖老板叫,立刻舍了楚雁,径自奔到那男人面前,“大哥,你回来了。”

马南竭力回忆跟这胖老板有关的信息,这时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楚雁家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已经算是很胖了,但还是不能跟面前的胖老板联系起来。胖老板此刻眼中流露的激动与欣喜感染了他,他拍拍胖子墩厚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胖老板一把抱住。

“大哥,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胖老板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下午的时候,楚雁跟马南坐在了胖老板家的客厅里。本来胖老板要带两人去餐厅吃饭,但马南坚持要去他家里看看。胖老板家里略显凌乱,这符合一个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但是,当楚雁带些炫耀地推开一个房门,马南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书房里三面墙都耸立着书柜,里面的书整齐排列。置身其中,立刻便让马南有了坐拥书城的感觉。

书是一种可以让人倚靠的力量,马南自己家里的书不会比这里少,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开肉店的胖子家里会有这么多书。
“想不到吧,三哥可是货真价实的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楚雁笑着说。

“没想到,真没想到。”马南点头赞道,“想不到我这个三弟竟然是个混迹市井的世外高人——大隐隐于市,真非常人能及。”

门边的胖老胖这时便嘿嘿笑,模样憨厚可爱,马南也忍不住笑。这时他想到了前段时间被媒体爆炒的北大高材生长安街上操刀卖肉的新闻,没想到,传说中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眼前,那主人公还会是自己的弟弟。

马南现在的心情真是喜忧参半,本来他孤独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现在,他不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的兄弟和妹妹,还有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女儿。但这些惊喜始终笼罩着层阴影,如果——马南想,如果没有那个戴面具的杀手,如果自己和这些兄弟姐妹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那该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

胖老板叫谢东城,父亲将他送到天津前已经大学毕业。他在天津一家传媒公司待了一年后,毅然辞职开了这家肉店。“我喜欢吃肉,每顿都少不了,做其它工作,我这身段到哪儿都招人笑话,领导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胖子。所以我想,干脆自己开个肉店吧,这样不仅可以顿顿吃到好肉,还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这是他对马南说的话。

马南想,这种胖子歧视原来就是胖子肉店开张的根本原因。

叙了会儿旧,谢东城能带给马南的记忆与楚雁基本上相同,而马南的遭遇也让谢东城大惑不解。“看来,我们只有找到父亲和红姐,才能知道真相。”谢东城说。

“我想看看父亲留给你的那件玉器。”马南说,“我听楚雁讲,你觉得这些玉器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么,你必定是在玉器上有所发现了。”

谢东城沉默了一下,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两个匣子,打开后置于马南面前。马南望过去,匣中有两件玉器,一块呈弧形,中间有许多镂空的花纹——所谓半壁为磺,这块当然就是玄璜了,这是父亲留给楚雁的;另一块跟马南手上的那块青圭有点类似,只是上端为一道斜边,看着有点像工具或者兵器,马南知道,这就是璋。

——“赤璋礼南方”,南方天帝是炎帝,他的佐臣是火神祝融,手中持一根秤杆,掌管夏天。

马南想到了学校新宿舍楼墙壁上的“I”形符号,心情不自主就沉重了些。他分别将玄磺与赤璋取在手中细细把玩,立刻就判断它们并不是古玉,而是现代工艺加上做旧的手法做出来的。他也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那件青圭,三件玉器并排放在一起,形状图案各异,但马南还是不能从中发现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信息。

“你有什么发现?”马南问谢东城。

谢东城此刻眉峰紧锁,沉默了一下,忽然吐出三个字来:“风雷锤。”

“什么?”楚雁没听明白,顺口问了一声。

但这三个字马南却听得真真切切,他吃了一惊,目光紧盯着谢东城,期望他能说得更详细些。风雷锤绝对是件与五帝及其属臣无关的东西,但现在,马南顺着谢东城手指的方向,竟然从那块赤璋上看到了一块骨头的图案。

——风雷锤,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雷神之锤?
马南手中的青圭之上,刻有木神句茫的图案,那块玄磺呈半圆弧形,镂空雕出水神玄冥的形状来。那么,父亲留给谢东城的那件赤璋上,自然也会有火神祝融的图案。《山海经》中《海外内经》载,火神祝融“兽面人身,乘两龙”,在后来的一些神话传说,祝融所乘的两条龙被形容成了火龙。
但是,马南印象里,还从来没有见过举着一根骨头的祝融。

谢东城的那件赤璋之上,祝融果然是兽面人身,脚踩双龙,但两只手合力高举着一根比他人还要长的骨头,好像正要奋力向前击去。

马南记得上古神话里好像没有哪位天神用骨头作为兵器——除了风雷锤。

“风雷锤是什么?雷神之锤又是什么?”楚雁疑惑地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以前玩过一个电脑游戏,好像就叫雷神之锤。”

马南与谢东城相对苦笑,现在很少有人会对上古神话感兴趣,楚雁不知道也算正常。谢东城显然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他很耐心地向她解释什么叫做风雷锤,也就是雷神之锤。

“要说风雷锤,首先你得知道上古时代神国的一场大战。”

神国时最为著名的四场战役分别是炎黄之战、共工战颛顼、蚩尤之乱和刑天战黄帝,而其中流传最广的要属蚩尤之乱了。

“有些人认为蚩尤是天上恶神,其实他是居住在北方的一个勇猛的巨人族的名称,相传为炎帝的子孙后代。炎黄之战中炎帝战败了,被黄帝赶到了南方一隅。也许蚩尤要为炎帝报仇,也许是不甘心屈从于黄帝的统治,蚩尤联合了自家七十八个兄弟,又发动南方的苗民和山林水泽间的怪物,假借炎帝的名号,举兵作乱,反抗黄帝的统治。

“战争开始时,蚩尤的军队表现出了强悍的力量,古书上记载,蚩尤变幻多方,有征风召雨、吹烟喷雾的本领,使得黄帝的军队根本没法发挥力量。后来,黄帝的臣子风后造了指南车,才使黄帝的军队冲破大雾,但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蚩尤军队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使得黄帝的军队士气渐渐低落。最后,黄帝想到了一个主意,派人去东海的流波山上,抓住一只叫做‘夔’的野兽。

“那夔兽形状像牛但却没有角,苍灰色的身子,只有一只脚。它能够自由地出入海水和陆地之间,每当他进出的时候,必定伴随着大风大雨,眼睛里闪烁着日月的光辉,它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的吼声像打雷。

“夔兽不幸被黄帝看中,捉来之后,被剥了皮,晾干后,蒙了一面大鼓,这就是夔鼓。有了鼓还得有鼓锤,一般的鼓锤当然不能用,所以黄帝又想到了住在雷泽中的雷神。这雷神又叫雷兽,是一个龙身人头的天神,它每拍一下自己的肚子,就会有一个响雷出现。关于雷兽另一个有趣的传说就是有个叫华胥氏的姑娘,一次到东方的一个沼泽中游玩,偶然看到一个大脚印,觉得挺好玩,就用自己的脚踩了一下那个脚印,结果回去后就怀了孕,生下一个儿子,就是人类始祖之一的伏羲,那脚印便正是这位雷神留下的。所以说,这雷兽其实也是上古时代颇为著名的一位天神,但它被黄帝看上了,同样难逃厄运。

“黄帝派人去雷泽将雷兽抓来,不由分说便将它杀死了,并从它的身体里抽出一块最大的骨头,当作了鼓锤。这夔鼓雷锤敲响,发出的声音竟比打雷还响,据说五百里以外的地方都能听得见。

“后来,黄帝就用这夔鼓雷锤,在战场上连擂了九下,果然山谷回应,天地变色,黄帝的军威大振,蚩尤的军队魂飞魄散,战斗力一下子失去了大半,黄帝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后来,黄帝得九天玄女传授兵法,终于击溃蚩尤的军队,但蚩尤有飞天腾空和在险山峻岭中行走的本领,虽然战败,但黄帝也擒他不得。最后还是用雷锤敲响夔鼓,又是连敲九下,蚩尤立时魂飞魄散,不能行走,这才被黄帝擒住。

“所以说夔鼓雷锤在黄帝蚩尤一战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后来,人们便把雷锤称作风雷锤,又叫雷神之锤。”

谢东城这一番娓娓道来,不仅楚雁听得入神,就连马南在一边都不禁暗暗赞叹。先前只听楚雁讲这位三弟大智若愚,这回他是亲眼所见,不禁立刻就要对谢东城另眼相看了。还有谢东城在讲述时,目光只要落在楚雁身上,立刻便会流露出些温柔的怜爱来,兄妹间的亲情由此可窥一斑。

“这风雷锤跟几件玉器上的人物都是上古神话传说,为什么你们对它会这么感兴趣?”楚雁觉得谢东城故事讲得有趣,但他还是不明白这风雷锤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马南故意不说话,想听听谢东城对此的看法。

谢东城也不推让,继续道:“这玉器上的天神,跟典籍里记载的礼器用途是相符的,所以并不奇怪,但这雷神之锤你却无论如何不能把它跟这五位天神扯上关系,更不要说它被祝融举在手中了。不合情理之处必然隐含着深意,也许父亲就是想通过这些细节,向我们传递一些信息。”

马南连连点头,谢东城的想法和自己居然不谋而合。但谢东城接下来的一段话,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谢东城一脸凝重,模样儿虽然还有些滑稽,但却谁也笑不出来。

“我记得以前我们兄弟姐妹住在一块儿的时候,父亲好像在刻意培养我对中国上古神话的兴趣,我第一次知道黄帝战蚩尤的故事,便是因为这雷神之锤。”


那一年,谢东城十六岁,他不知道为了什么事,那个午后一个人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他喜欢站在父亲的书柜前,那时候,他已经依稀感觉到了书在一个人生活里不可比拟的力量,这也是他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的生活后,能够在家里坐拥书城的原因。
那个午后,他在书房的桌上看到一根黝黑的骨头,那骨头显然是假的,他用手摸了摸,便判断它其实是件陶器。

就在这时,父亲从外面进来,微笑着告诉他,这块骨头就是传说中的风雷槌。

“父亲说的风雷锤当然不是真的,那只是件陶器。”谢东城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什么是风雷锤,父亲便像我刚才一样,跟我讲了黄帝战蚩尤的故事。后来,我问父亲,风雷锤只是传说中的东西,又没有人真的见过,谁知道它到底是不是雷兽的骨头呢。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一笑,他说,也许风雷锤并不只是传说里的东西,它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父亲当时像是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那会儿也没在意,那些神话传说毕竟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了,而我当时已经是一个高中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鬼怪,当然也没有神仙。那么,那些神话传说跟《西游记》《聊斋志异》一样,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故事。现在回想,我感觉父亲那会儿似乎就在暗示我些什么。”

马南和楚雁都有些发愣,他们都不能确定父亲的话里是否真的隐藏着什么玄机。

“后来,我在这赤璋的图案上发现了火神祝融高举的这块骨头,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天在书房里父亲说的话,于是我便问父亲——那会儿父亲跟我们兄妹几个还有联系 ——但父亲却笑而不答,只说有一天,会有人来向我解释这一切的。我追问那人是谁,父亲开始不肯说,后来看我问得急切,这才告诉了我。”

“那人是谁?”楚雁脱口而出,有些迫不及待。

谢东城沉默了一下,目光从楚雁脸上落到了马南身上:“就是你,大哥。”

“我?”马南怔住了,不相信地问,“父亲说的那个人是我?”

谢东城重重地点头:“如果父亲说别人,或许我还不会相信。大哥你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也最有主见,小时候我们兄弟俩最爱读书,我有什么问题都向你请教,所以父亲说到时候由你来解答这个问题,我深信不疑。”

“可是这样的问题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我又怎么能解答呢?”

“也许,父亲所谓的解答是另外一种意思。”谢东城凝重地说,“父亲是个心思严谨的人,也许他早已预见到了后来会发生的那么多事,所以,他早已将秘密隐藏在了这几件玉器里,然后,分别由我们五人在不同的城市保管。但是,即使有人同时得到这五件玉器,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的秘密,只有特定的人,运用一些特定的方法,才能找到答案。”

“特定的方法?”马南迟疑了一下说,“密码?”

谢东城再盯着马南:“不管那是什么方法,如果大哥你能破解这玉器中的秘密,那么,父亲的话便能应验了。而我想不出来除了你,还有谁能猜透这些玉器中的秘密。”

马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玄磺和赤璋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那块青圭他却已经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不用仔细看,他便看出这三件玉器并不是古物,而是用现代工艺雕刻而成,选用的玉材也是常见的独山玉与岫玉,只是雕工不错,所以看上去颇不俗。这样的玉器拿到市场上去,最多也就几千块钱,而父亲如此郑重地将它们分别放置于不同的城市,且特别交代,连他们兄妹五人都不能互相交换保存。现在看,这只能有一种原因,那就是父亲不想轻易让人发现其中的秘密。这三件玉器上的图案虽不常见,但表示的意思却很明显,其中不可能隐藏什么别的信息。那火神祝融手中的骨头虽然有些奇怪,但就算真的表示风雷锤,也同样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马南盯着这些玉器,又蓦然感到了些晕眩。

“如果这些图案不能给我们以启示,那么,我们只能从另外一个方面去发现了。”这时谢东城忽然笑了笑,还有些得意。

马南忍住头晕,问道:“莫非你有别的什么发现?”

“如果我仅仅只有这块赤璋,那么,我永远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奥秘。幸好我有一个好妹妹,她把她的玄磺也交给我保管,这样,我才有机会对照着两件玉器,寻找他们的共同点。”

谢东城将马南那块青圭取在手中,仔细端详一番后,轻舒了一口气:“不知是运气还是我聪明,我终于发现了这几件玉器的玄妙之处。”

“真的?”楚雁低呼一声,脸上有了兴奋之情。马南亦是心里一震,好像苦苦期待的东西终于出现在面前。

“拿到这些玉器,最初我也是试图从上面的图案发现些端倪,后来,我想,这既然是现代工艺雕刻而成,那么,其中会不会有些独特的工艺,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专门去买了架显微镜,当我将倍率调到二十倍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这些玉器上原来真的隐藏了一些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谢东城将赤璋取在手中,指点着一个地方让马南和楚雁看。那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凹点,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如果不是谢东城指点,马南和楚雁根本不会在意。
楚雁还在疑惑,马南已经脱口而出:“微雕?”

谢东城脸上有了些笑意:“正是微雕。父亲用微雕技术,在这些玉器上给我们留下了些信息。只是这信息我根本看不懂,我想,它们一定是父亲留给大哥你的。”

“看不懂的信息。”马南迟疑了一下道,“密码?”

“正是密码。”谢东城舒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肩上一副重担,“现在,大哥你来了,我就轻松了。”

他笑了笑,再冲着楚雁道:“我觉得每天卖肉读书,简简单单地生活,真的是件挺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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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显微镜尽管不很专业,看起来还有些粗糙,像是伪劣产品,但却足以看清玉器上的密文。微雕是微型雕刻的简称,是种以刀代笔,以精小细微为特征的独具风格的艺术形式。雕刻时肉眼看不见,凭感觉运刀,靠经验完成创作,因而人们又称之为“神刻意雕”,作品具有“微中藏世界,石上读华章”之妙趣。
马南此刻对这位三弟当真又是多了份敬意,谁能料到一副那么肥胖的身子里面,竟有一颗那么精细的心。马南想,如果不是谢东城发现了玉器中的密文,换了他,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把玉器放到显微镜下去观察。

这三件玉器上的微雕技法不见得有多高超,因为它们的内容不过是一组英文字母。

青圭上的字母是:VLMSNSAFBRV

玄磺上的字母是:TUTOKSTKBA

赤璋上的字母是:VVNTZAIAQR

每一组字母都不是太多,也不是一个单词,要想弄懂它们的意思,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三组字母已经被抄在了纸上,马南盯着它们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做声,边上的楚雁和谢东城紧张地看着他,两人眼里都有相同的焦灼。

夜幕渐渐降临,暮霭缓缓地从外面渗进来,谢东城起身开灯的时候,马南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

灯光亮起,谢东城与楚雁都默不做声,神色凝重。

“这显然是一段密文,父亲既然准备了五件玉器,那么,另外两件上,一定也会有两组字母,只有集齐这五组字母,我们才算得到完整的密文。”

“可就算不是完整密文,只是密文的一部分,它也代表了一定的意思。”楚雁不解地说,“如果现在能知道这三段密文说的是什么,也是好的。”

马南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说:“破解密文的方法有很多,但总体来说,信息加密大多采用两种方式,一种是易位,一种是替换,替换又分单字母替换和多字母替换。如果没有完整的密文,你根本不可能开始解密。

“而且,这五件玉器显然是缺一不可的,这首先要用到的便是易位加密法,它是把组成信息的字母简单地重新排列,形成互相颠倒的一组字母序列,它相对于替换加密法要简单一些。为了使易位行之有效,字母的排列顺序需要遵循一种直接的规律。对于特别短的信息,例如一个单词,这种易位法相对不可靠,因为只有有限的几种方法来重组字母,但随着字母的增多,重新排序的可能也会越多。如果一条信息里包含三十五个字母,那么,它就有五乘十的三十一次方种可能。如果一个人一秒钟可以将它重排一次,那么,即使穷尽世界上所有的人日夜工作,一百年也未必能完成所有的排列。”

楚雁夸张地做个鬼脸,而谢东城却不吱声,他知道马南后面肯定还有话说。

“我觉得像这种把一段密文分拆成五份,肯定不会简单地把五段密文合到一块儿就行。我现在想到了西方密码学发展初期,在学生中流传的一种叫做‘栅栏’的易位法。”

“什么叫栅栏?”楚雁非常配合地适时问一句。

“基本原理就是将信息中的所有字母按照两行交替排列,然后,把第二行的字母附在第一行的后面,形成一个新的序列。当然,也可以将交替排列的两行分开传递,要想破译密文,必须同时得到那两行字母。”

“如果这五件玉器上的密文真的用了你说的这‘栅栏’易位法,那就真的要集齐五段密文才能知道它的意思了。”楚雁点头道。

“不会这么简单。”马南说道,“易位法是相对简单的加密法,父亲如此煞费苦心地安排下这一切,不会将秘密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加密。我想,在栅栏易位加密之外,他必定还用了其它加密法来加密整段密文。”

“这么复杂?”楚雁叹道,“也就是说,就算集齐整段密文,我们也未必能知道父亲说些什么?”

“这倒不是,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密码,就看你能不能找到方法。”马南苦笑。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楚雁和谢东城,还是在安慰自己。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密码,这只在理论上成立,事实上,也许你一辈子都不能找到破解它的方法。

而楚雁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意,她非常自然地拉住马南的手:“有了大哥在,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胖胖的谢东城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他已从马南此刻的神情中,看出了些苦涩。

到了吃饭时间,谢东城要带马南和楚雁去一家新开的酒店吃饭,他嘿嘿笑道:“那家酒店的红烧肉做得特别好,我三天不去吃一回,心里就难受。”

马南想到此刻那个戴面具的杀手或者已经来到了天津,那么,谢东城跟楚雁的处境都极其危险,便有心提醒他们没事不要外出,但谢东城似乎并不在意。


“那杀手杀害了二哥,如果他不来找我,我还打算去找他。再说,如果他真想要我们兄弟几个的命,那就让他来拿好了,我们总不至于为此躲在家里连门都不出了吧。”
从谢东城的话里,马南听出了些豪气,这让他觉得欣慰,同时,也心生忧虑。

半夜的时候,谢东城跟楚雁都已经睡了,马南还坐在书房内,盯着电脑显示器怔怔出神。女人依然穿着纯白的曳地长裙,微风不时吹乱她的长发,她那白皙的面孔上绽放着甜蜜的笑容——笑容因为她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天使样美丽,她时而偎在女人的怀里,时而嘻嘻笑着跑开两步,让女人在后面追逐。

马南的眼睛湿润了,他心里念叨着红棉的名字,往昔的记忆纷沓而至——他知道这是一个让自己深爱的女人,现在,他似乎听到了她在这世界某个角落的呼唤。

还有那可爱的小女孩——晓彤——他的女儿。

马南听到显示器里的红棉在叫晓彤的名字,那一刻,他的全身都有了震颤的感觉。晓彤完美地继承了妈妈身上的美丽,而且,她还有比妈妈多得多的快乐——在红棉平静幸福的笑容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深深的忧虑——晓彤笑起来,眼睛便会微微眯起,像两个月牙般带着优美的弧度。她的笑声,在听到妈妈的召唤后,带着美妙的旋律在黄昏里回荡。

我的女儿,马南需要拼命抑制眼中的泪水,他的哽咽这时是种力量,让他知道,他的生命因为她们的存在而具有了意义。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下意识地用手背抹去眼泪。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不用回头,便知道来的是楚雁。

“大哥,红姐和晓彤一定会回来的。”

马南重重地点头,他不敢做声,一做声便能暴露他此刻内心的脆弱。那戴面具的杀手显然知道红棉母女的下落,如果有一天,他要拿她们母女来要挟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出抉择。

楚雁转到他的前面,蹲下身,将两只手都交到他的手中:“大哥,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在我的印象中,你永远是那个小时候保护我的大哥哥。”

马南勉强笑了笑:“现在,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但我宁愿还要你来保护我。”楚雁动情地说道,“我还想像象小时候一样,像个小尾巴样跟在你的后面,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什么事都不考虑,因为我的大哥会替我安排好一切。”

马南凝视面前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孩,因为她的话,心里生出些感动。

“那个杀害二哥的杀手,目的一定是想得到父亲留在几件玉器中的秘密,所以,即使现在红姐和晓彤在他的手上,在得到那秘密之前,她们也是安全的。”

谢东城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也来到了书房。

“现在我们有很多问题不能解决,但是,父亲显然早就预见到了日后的这些事,我们只要解开玉器中的密码,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谢东城说。

“也许我们不用再去四哥五哥所在的城市,只要打个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把玉器中的字母告诉我们,这样,我们就能得到完整的密文了。”楚雁忽然说道,这主意显然让她兴奋起来?

马南和谢东城一怔,这主意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是,我还是想去看一看那两件玉器。”马南沉吟了一下说,“而且,我得尽快去那两座城市,只有这样,我才能让那杀手知道,我已经拿到了全部密文。”

谢东城立刻知道了马南的意思,那杀手知道他取得了五件玉器,也许就会放过他们兄弟几人。但是,谢东城隐隐还有些疑虑,那杀手杀人,也许并不仅仅因为玉器本身。

“去看看四哥五哥也是好的。”楚雁当然不会反对马南的意见,但她坚持道,“我们现在还是可以打电话给他们,早一天得到密文,就能早一天破解它。”

这回马南和谢东城都没有说话,楚雁便掏出手机,也不管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电话很快接通了,楚雁叫了声四哥,也不寒暄直奔主题。她说三哥已经发现了玉器的秘密,必须借助显微镜才能看到玉器之中的一组密文。她让四哥尽快找到他那件玉器中的密文,然后打电话来告诉她。最后,楚雁说,大哥这几天便会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他。

挂上电话,楚雁嘻嘻笑道:“四哥听说大哥要去,高兴得不得了,他说到时一定到车站去接我们,还要我代他向大哥问好。”

马南与谢东城相视微笑,兄弟之间的情谊,让他们的心情稍稍开朗了些。

接下来楚雁打电话给她的五哥,但家里电话无人接听,手机又提示已经关机。马南和谢东城立刻警觉起来,楚雁看着两人紧张的神情,勉强笑笑:“也许五哥睡觉睡得死,我明天一早再打电话给他吧。”

“我这位五弟住在哪个城市?”马南问。

“长沙。”楚雁答道。

“明天一早,我们便去长沙。”

楚雁小心地说:“你是担心五哥?”

马南面无表情,目光不看楚雁,只淡淡地说:“那杀手一定在暗中窥探着我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一定到了天津。”

马南话里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他猜错的话,那么,那杀手一定会按照他的计划选择另一个下手目标——也许他并没有跟着他与楚雁来到天津,而是去了长沙。

“好,今晚我就收拾一下,明天我们一块儿走。”谢东城重重地说道。

“三哥,你走了,你的生意怎么办?”楚雁问。

谢东城苦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以为我还能安心在家卖肉吗?肉是要卖一辈子的,少卖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一早,马南跟楚雁起床,在客厅的桌上发现谢东城留下的一张字条,上面说他去车站买票,再到肉店里去安排一下。

马南和楚雁也没多想,便留在家里,等他回来。
谢东城想离开天津前,再赶一个早市。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站在肉案前,卖肉是他的职业,更是他的生活。他握着那把德国双立人牌切肉刀,割下一块块大小不等的肉,递到顾客手里,这让他觉得惬意且满足。
他每天的生活,就从这一块块猪肉开始。

肉店每天卖的肉,都有批发商送上门来。谢东城这些年,不管刮风下雨,都坚持亲自验货,所以,他每天必须在五点钟赶到店里。想想今天就要跟着马南楚雁离开天津,虽然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失落——一种习惯被打破的失落。

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每天简单地卖肉读书,那是多么平静快乐的生活。

这天早晨,他还是按照以前的时间,大约四点五十到达肉店。先在店里巡视一圈,便坐等批发商的车上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铺子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便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后来,他终于知道少什么了,他那把进口的拆骨刀居然不在刀架上了。

他起初以为是店里的其它伙计用完后没有放回刀架,但找了一圈后,还是没有尖刀的影子。他不安起来,那把刀已经跟了他好几年,就像一个老朋友。

难道是伙计私自把刀拿回家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谢东城正在使劲地想,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好五点钟,便想到是批发商来送肉了。

他拉起卷帘门,外面居然不是熟悉的送货人,而是一个身材削瘦的男人。

男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

谢东城感到一阵恐惧,他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逃跑或者抢先出手。但他实在太胖了,无论哪一样都快不过他面前戴面具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还看到这个男人手中正拿着他遍寻不见的拆骨刀。

刀锋划过,谢东城感到颈上一股清凉,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有些问题想问那杀手,但是,他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也重重地向后倒去……

送猪肉的货车赶到胖子肉店的时候,看到卷帘门离地一尺,里面有些白烟冒出来。司机跟送货员嘀咕了一下,还嗅了嗅鼻子,好像有些焦糊的味道。难道是胖子肉店着火了?两人犹豫着,还是下车拉开卷帘门。

屋里的情景让年轻的送货员小伙子立刻弯腰呕吐起来。

肉案上躺着一个人,已经被烧焦,但身上还有些青烟袅袅升起,显然刚被烧死不久。烧焦的人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那肥胖的身子,一眼望去便知是胖子肉店的老板谢东城。

司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胆大,他惊恐之余,看到烧焦的尸体胸前还插着一根极细的黑色长棍。他壮着胆子凑近细看,发现那原来是根秤杆。

警笛很快响起,四辆警车呼啸而来。隔离线迅速拉起,早起的人被远远隔开。穿制服的警察和穿白大褂的法医在胖子肉店忙碌,照相机闪光灯啪啪闪个不停。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里,有一个面容清瘦的男人,肤色苍白,神情冷漠,拎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将墨镜摘了下来,所以,他的目光低垂,几乎不看身边的人,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他那青蓝色的瞳孔。

他当然就是郁垒。

杀死胖子,似乎没费多少事,但是将他的尸体搬到肉案上,再浇上汽油点火,这让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恶心。而且,他还要在点火前,将一根秤杆插进尸体的胸膛。

那是根铁秤杆,可以不畏火烧。

“既然杀死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尸体上下那么多工夫?”郁垒在电话里问。其实他心里本来想说,人都死了,何必要作贱他们的尸体呢?

电话里那个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道:“你别忘了这是个游戏,我们除了要赢得这场游戏,还必须在这场游戏里完成一个仪式。”

郁垒虽然不知道那仪式是什么,但老人的话,却消除了他心里的疑虑。

仪式对他和他的族人来说并不鲜见,那一次,他的父母就是在一场仪式中将刀子刺进自己的心脏。他们已经为族人蒙羞,所以,他们只能死。

“你必须在完成火杀行动之后,打电话给马南。谢东城既死,警方必定会立刻着手调查,如果马南跟楚雁还待在他的家里,那么,就算警方不怀疑他们,至少得找他们问话,耽误他们的行程。”

郁垒明白老人的心意,但他还是要问:“在他们的行程中,下一站会去哪里?”

行动中的一次失误,结果却让很多复杂的事变得简单。有了那个叫楚雁的女孩,现在他只需要暗中窥视他们,在合适的时候完成五杀行动。马南是个聪明人,有了先前的暗示,他已经能够自己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做——找到五件玉器,破解玉器中隐藏的秘密。

短暂的停顿过后,老人在电话里淡淡地回答:“长沙。”
马南和楚雁还在等谢东城回来,家里的座机电话响。接电话的是楚雁,她“喂”了一声,电话里没有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再问找谁,但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声音。
楚雁狐疑的目光落到马南身上,马南立刻接过话筒。

“你是谁?”他说。

“胖子肉店。”

只有这四个字,电话便挂断了。马南这一刻身子变得僵硬,他已经听出说话的人正是那个雨天里送他青圭的杀手。

他果然像不散的阴魂,一路尾随他们来到了天津。

马南什么话都没说,带上行李,飞快地拉着楚雁出门。到街上打了车,马南面色沉凝地说了胖子肉店的地址,楚雁立刻警觉起来,她惊恐地拉住马南的手,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在喉咙里嗫嚅,终究没有说出来。

不用问,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那戴面具的杀手杀死了二哥雷宇,在上海差点将她溺死,现在,他又找上了谢东城。

车子驰得飞快,马南忽然听到身边的楚雁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她的手捂在嘴上,脸上泪如泉涌,连身子都在不住地战栗。

马南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立刻就被她的悲伤感染。

她纤瘦的身子一直战栗不停,那种悲伤与恐惧传递到马南身上时,便变成了一种愤怒。马南开始进入这个游戏前,根本没有意识到在游戏里死去的人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他知道了,那些都是他的兄弟,虽然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却知道,那些兄弟全都曾经真实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中。

他原本孤单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如今,他知道自己不仅有了一个妻子和女儿,还有一群弟弟妹妹。但是,老天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的这些亲人们,要么不知道身在何处,要么已经遭逢不测,剩下的,也笼罩在那面具杀手的阴影之下。

不管是作为丈夫、父亲,还是大哥,他都有义务揭开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真相,并且,他还要保护自己的亲人不受伤害,寻找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红棉和晓彤。

当然还有父亲,也许只有父亲才能告诉他,当年的车祸是如何发生的,他怎么会醒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还有红棉母女究竟去了哪里。

——在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秘密?

胖子肉店就在前面,还隔着好几百米,便看见肉店前面围着好些人。马南提前让司机停车,他自己下车,却让楚雁留在车里。

“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留下。”他宽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大哥,我有思想准备,我可以。”

“我知道。”马南看了看前面的司机,低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控制不住情绪,让那些警察找上我们。如果三弟真有什么意外,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去往另外两座城市,而不是被警察耽搁时间。”

“我们就这样丢下三哥不管?”楚雁泪水又落下来。

马南沉默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楚雁立刻就明白了马南的话,没有人可以改变死者的命运,他们只能孤寂地躺在冰冷的黑暗里。如果谢东城此刻已经遇到了不测,那么,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马南和楚雁能够阻止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另外两起谋杀。时间在这里变得尤为重要,那杀手并没有因为马南得到玉器而停止行动。

楚雁含泪看着马南向着肉店走去。

站在人群背后,马南还是能看见肉店里的情景。卷帘门全部拉到顶上,狭长的肉案上,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那是谢东城的尸体。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马南还是心中悲怆,眼中险些落下泪来。

在谢东城的尸体上,还插着一根细长的圆棍,虽然隔得远,看得不太真切,但马南知道,那必定是一根秤杆。

——雷宇的青圭上刻着木神句茫。木神死于木,死后身体被摆放成了一个∧型,代表了木神手中的圆规。

——如果楚雁不是因为闭气了得,侥幸逃过一劫,那么,她将死于水,腰际还被绑上了一个秤砣。因为她的玄磺上刻着水神玄冥,而秤砣是玄冥的标记。

——谢东城的赤璋上刻着火神祝融,因而他死于火,火神的标记秤杆插在他的胸膛上。

马南现在隐约觉得这好像跟一个古老的宗教有关,他不知道那宗教的任何情况,但这一系列事件,却让他觉得它们像极了一场仪式——否则,那杀手根本不需在杀人之后,还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来布置尸体。

穿白大褂的法医已经检查完毕,尸体被一块白布蒙上,但胸前高出一块来,那白布便不能完全将尸体盖住。马南远远地看着,想到与这位三弟昨日才重逢,昨夜还在一块儿畅谈,悲愤让他几乎无法自抑了。

他转身大踏步离开,瞬间泪水溢满眼眶。

为了活着的人,他必须丢下谢东城,虽然他知道三弟的亡魂一定能够理解他的做法,但这一刻,他还是满心歉疚。

楚雁还在出租车上等他,他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否则,楚雁会更加悲伤。所以,他一路走去都低着头,接连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不至于太过激愤。

离出租车还有十几米距离时,他抬起头。瞬间,他的神情一凛,随即低喝一声,竟然不顾了一切向前直冲过去。

在出租车的后面,站着一个削瘦的年轻人,肤色苍白,面色冷峻,戴着一副宽边墨镜。他的身子紧贴着出租车,当马南看到他时,他还一只手举过车顶,然后斜着劈下。

马南知道他的意思——车里坐着楚雁,楚雁曾经在他手下侥幸逃脱。他的意思是告诉马南,他不会放过楚雁,楚雁必将遭逢和雷宇谢东城同样的命运。

他在马南前冲的瞬间,亦是转身狂奔,竟似不愿意再与马南面对。

马南追了他一条街,他便汇入到熙攘的人流里,再也找不着了。马南弯腰停在街边喘息,看到清晨的街道已经变得喧闹起来,来往的车辆如潮,行人如织,城市苏醒在新的一天里。马南的喘息愈发沉重,他想到那杀手真的像一个不散的幽灵,随时都在周围窥探着他。

他蓦然又感到一阵眩晕,整个城市都在他身边摇晃。

他想到了黄昏中的红棉与晓彤,口中低低叫了声晓彤的名字,身子竟然不能保持平衡,摇晃了两下后,被匆匆赶来的楚雁扶住。

楚雁叫声“大哥”,紧紧地把他抱住,那么紧。这个看起来极端虚弱的大哥,竟似是她唯一的依靠。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马南和楚雁乘坐的飞机降落在长沙黄花机场。走出停机坪的时候,马南告诉楚雁,不久前,台湾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回乡祭祖之后,就是从这里包机飞往北京。楚雁对宋楚瑜不感兴趣,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五哥是否平安。
“五哥叫柯玉虎,你见到他,就会知道他的人和他的名字是多么相符。”楚雁说。

在飞机上,楚雁已经简单向马南介绍了她这位五哥。柯玉虎的年龄应该跟楚雁相仿,因为大家被父亲收养时年纪还小,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父亲便按根据自己的直观判断,替大家分了长幼。但有些时候,楚雁常常怀疑这位五哥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大。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看上去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是楚雁对柯玉虎的评价。

柯玉虎身体不太好,身板单薄,但他却喜欢音乐,还是特别阳刚的摇滚。他跟几个哥们组成了乐队,这两年一直在长沙的酒吧夜总会里厮混。

“五哥人长得帅气,到哪儿都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偏偏他又是个多情种子,身边总是不停地变换女人。这也难怪,一个在舞台上激情四射的男人,到了台下变得腼腆秀气,总能让女人对他产生好奇。再加上他口袋里永远揣着本拜伦的诗集,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女人,还会随口将其中一首吟念出来。”

马南苦笑,他似乎已经回想起来这位五弟的模样,长发,穿着另类服饰,皮肤很白,神情忧郁,目光落在女人身上时,专注而深情。那些重金属摇滚与轻柔的诗句从他的口中传出来,构成了他性格中两个矛盾的极端。

“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能抢在那面具杀手之前找到他。”马南说。

楚雁一下飞机,就不停地给柯玉虎打电话,但结果跟在天津时一样,手机关机,家里座机无人接听。但楚雁知道,这种情况发生在五哥身上并不稀奇,他很可能结识了一位让他心仪的女孩,然后,两人找一个不被人打搅的地方,轰轰烈烈地激情一回。而激情过后,等待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就是分手。

柯玉虎太容易吸引女人的注意了,同时,他也太容易被女人吸引。

马南其实心里也不是太担忧,谢东城死在肉店里,面具杀手现身天津,这样,长沙的柯玉虎必定是安全的。马南和楚雁离开天津,没有直接来长沙,而是去了北京,由北京乘飞机到达长沙。他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赶到长沙的,面具杀手不可能快过他们。

但想到雷宇与谢东城的死亡,马南还是觉得心头笼罩着一层阴影。

楚雁虽然联系不上柯玉虎,但却有他的地址。两人到达市区后,还是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叫了辆出租车,把地址给司机,车子直接开到柯玉虎家小区外面。

有人也许不知道长沙的岳麓山、湘江,不知道长沙享誉海内外的世界第八大奇迹马王堆汉墓和千年学府岳麓书院,但却一定知道湖南电视台的“超级女声”。湖南的电视节目最初以新闻著称,它改变了一般人心目中新闻节目一贯的严肃面孔板,现在的“超级女声”更是一举风靡全国,它让众多少女心中美丽而遥远的星梦一下变得现实起来。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说着近期“超级女声”全国总决赛的事。他看好的一位选手可能落了马,所以他满腹怨言。马南和楚雁面面相觑,苦笑无语。

车子停下,两人进入小区。楚雁虽然来过柯玉虎的家,但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所以要问小区保安,才来到柯玉虎家楼下。

柯玉虎既然不接电话,那么,马南和楚雁几乎能断定他不在家中。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来碰碰运气,除了这里,他们实在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柯玉虎。

柯玉虎家门前,马南皱眉,他听到里面有音乐声,正是柯玉虎喜欢的那种重金属风格。

楚雁面露喜色,按响门铃。没过多久,门打开,门里站着一个赤膊刺青的青年,但却不是柯玉虎。透过开着的门,马南和楚雁看到屋里烟雾缭绕,客厅里还坐着几个青年男女,正跟随激烈的音乐节奏不停地晃动身子。

马南和楚雁对视,已经猜到他们是些什么人。但他们没想到,那赤膊刺青的青年居然也认识楚雁。他盯着楚雁看了一下,便叫出了她的名字。

“楚雁。你一定就是虎哥的妹妹吧。”

楚雁勉强笑笑:“你认识我?”

“虎哥这儿有你的照片,没事还老跟我们提起你,听得我们耳朵里都起老茧了。”这赤膊刺青男青年嘻嘻笑着,回身招呼屋里的其它人,“虎哥的妹妹来了,把音乐关了,快点。”

马南和楚雁进到屋里,一拨青年男女都嘻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这样的情况是马南跟楚雁没料到的,瞧这些青年男女身上另类的服饰,还有他们听的音乐,不难猜测他们都是柯玉虎的哥们,很可能还是他那个乐队的伙伴。他们待在柯玉虎的家里,偏偏柯玉虎却不在,瞧他们一个个自若的神情,又不像是柯玉虎发生了什么意外。

“你们来得不巧,虎哥不在,出门了,要两天后才能回来。”赤膊青年说道。

“他去哪儿了,走了多久?”楚雁问。

赤膊青年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身边同伴身上巡视一圈,这才说:“跟朋友去了深圳,谈演出的事。我们打算下半年到深圳去发展,那儿演出公司多,机会也多点。”

楚雁露出狐疑的目光:“不对吧,我知道五哥肯定不会专门去外地演出。唱歌只是他的兴趣,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功利心。他唱歌只为他自己,他只是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

赤膊刺青的青年无语,目光求救似的落到别人身上。

一个身材娇小但却凹凸有致的女孩重重地吸一口烟,再重重地喷出,面上现出些不耐烦的表情:“跟咱雁姐你就实话实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赤膊青年还是犹豫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虎哥让公安给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楚雁大惊,边上的马南也怔住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吸了点K粉,那跟毒品两回事,但公安们不管。”赤膊青年分辩道,“加上又没多少量,所以虎哥现在是治安拘留,也就十五天时间。”

楚雁与马南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但想想柯玉虎的职业,吸食点K粉好像是件挺正常的事,国内有很多摇滚歌星都跟毒品关系密切,现在那些泡迪吧KTV的年轻人口中常说的“磕药”,其实指的就是这种K粉。

“我打了好多电话给五哥,家里电话一直没人接。”楚雁瞄了一眼客厅里的电话,看到电话插线已经被拔了下来,立刻想到这拨年轻人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人打搅他们。

赤膊青年不好意思地笑笑:“虎哥吩咐了,他不在,电话我们一个不接。”

知道了柯玉虎在拘留所,倒让马南和楚雁放下心来,在那里,至少他是安全的。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柯玉虎的那件玉器。

“我们想见五哥,有没有办法?”楚雁问。

“拘留所不是看守所,想见五哥还不容易。”赤膊青年嘻嘻一笑,“你别觉得虎哥在里头,我们这帮哥们儿照样花天酒地有点不地道,其实我们每天都去拘留所,虎哥在里头什么都不缺,比在外头过得还滋润。”

楚雁勉强一笑,算是对他们的行为表示理解。

那个赤膊刺青的青年人说得没错,他到拘留所来,就跟回家似的,从门卫到里面的管教,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他在马南的耳边低声说:“拘留所的管教胃口不大,有时候几包烟就能搞定。人要是送看守所去,想见一面或者递点东西进去,那就得拿钱往上顶。”

马南顺利地在接见室里见到了柯玉虎。

柯玉虎跟楚雁描述的差不多,略显单薄,但英俊帅气,而且眉宇间有些不羁的东西,即使在拘留所这样的地方,仍然桀骜不驯。他第一眼看到楚雁,一丝笑容在脸上绽放,接着,他看到了楚雁后面的马南,微怔过后,他高叫一声“大哥”,竟然直冲过来。到了跟前,立刻紧紧地拥抱住马南。

马南心中有些暖暖的感动,他也抱紧了这个没有多少印象的五弟。

大家坐下,柯玉虎快乐地挨着马南坐,帅气的脸上流露出几许孩子般的天真。他一迭声地问马南这几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杳无音信,还有红棉姐现在是否还跟他在一起。父亲呢,父亲为什么也不知去向。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马南默默地听着,心情沉重。这些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且,接见室内还有管教,他也不能将这些日子发生在他们兄弟间的事情说出来。

“你在里面还好吗?”楚雁抢着问。

柯玉虎摇头笑:“说了你别不信,我在里头挺舒服,难怪有人说,一辈子不去监狱体验一下,那人生还真不算完整。监狱我是不敢进,但在这拘留所里,还真能长不少见识。”

他接下来,兴趣十足地说了他这几天在里面的经历。跟他一个仓房的还有几个人,两个偷车贼,一个无证驾驶摩托车撞了人,还有一个小混混,去迪厅的时候腰里别了把砍刀。

“我在那里是老大,他们都听我的。”柯玉虎声音里还有些炫耀,“这几天来了新人,我都要替他们过堂。放心,我不会让人用暴力的,我只是要他们交代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些人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跟他们聊天特别有趣。那俩偷车的小子,手脚太麻利了,撬开一辆车锁用不了三秒钟,他们一天平均偷十辆车,已经连续偷了五年了,双休日他们也休假,还用卖车的钱公费旅游。其中一个小子特别逗,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造架飞机。他利用偷车的业余时间刻苦学习,据说现在已经基本上掌握了造飞机的原理和可以利用的材料,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造出来的飞机,暂时想不到怎么才能拐弯……”

在场的人都让他的话逗乐了,连马南都忍俊不禁。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五弟今天很快乐,他的快乐必定因为他见到了久违的大哥。五弟是性情中人,从他身上,马南可以那么直接地感受到兄弟间的情谊,这让他心中的感动又浓烈了几分。

他虽然还不能记起往事,但一见到柯玉虎,他就喜欢上了这个率真的弟弟。

“五哥,我这趟跟大哥来找你,是因为有件很要紧的事。”楚雁在一旁说道,“父亲当年将你送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给你留下过一件玉器,现在,我们想看看那件玉器。”

柯玉虎怔一下,好像在回忆往事,又像在想那玉器被他放在了哪里。

马南和楚雁期待地盯着他看,却看到他的神情有些迷惘。

“是有这么一件玉器,但是,它现在却不在我这里。”柯玉虎带些歉意,还有些羞涩地说,“大约三年前,我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她很喜欢父亲留给我的那件玉器,我就让她玩几天。但后来我们分了手,玉器就忘了要回来。”

楚雁跟马南对视,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柯玉虎天生多情,必定是为了向哪个女人献殷勤,见女人喜欢那件玉器,便将它送给了她。楚雁心中有些恼火,她瞪着柯玉虎道:“难道你不知道那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吗?他还特别嘱咐那些玉器的重要性,让我们几兄妹之间都不要互相交换!”

柯玉虎低下头:“玉器在我手上已经好几年,而且,我还找人鉴定过,那不是古玉,玉质也只是市面上常见的岫玉,值不了多少钱。”

“就算它再不值钱,你也不能将父亲留给我们的东西送人吧。”楚雁对这五哥的多情真是又气又恼,但又一点办法没有,“不跟你多说了,你快点告诉我们那女人到底是谁。我告诉你,那块玉器关系重大,如果找不到它,等你出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算没人骂你,你自己都得一头撞死。”

柯玉虎脸色大变,他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南叹息,抚着五弟的肩膀,低低地说:“还是等你出来再告诉你吧。现在,你该告诉我们那女人是谁了。”

柯玉虎犹豫了一下,口中说出一个女人的名字:“你们放心,那玉器肯定丢不了。再过几天我出去,一定找那女人要回玉器。”

楚雁再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再过几天,我们可没工夫等。”

柯玉虎满脸都是狐疑的神色,马南与楚雁此刻的凝重让他感觉到了些什么。他冲着那刺青青年说道:“你认识那女人的,这件事你去办,一定要带我大哥找到她。”

刺青青年爽快地答应了:“放心好了,我知道她住哪儿,跑不了。”

楚雁站起来:“你继续在这里当老大吧,我们得走了。”

柯玉虎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马南对这位五弟的印象非常好,虽然他将父亲的玉器送了人。他拍拍柯玉虎的肩膀:“别多想,回去,帮着那想造飞机的孩子想想飞机怎么拐弯,要不哪天上了天,就回不来了。”

柯玉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的楚雁已经“扑哧”一笑。

于是柯玉虎也笑了笑,却极勉强。
就在柯玉虎跟着管教刚要离开时,马南忽然叫了声:“等等,你还记得父亲留给你的那件玉器是什么形状吗?”
柯玉虎这回没考虑,立刻回答道:“那是块玉璧。”

——苍璧。

苍璧礼天,高高雄踞于中央天庭的是中央天帝黄帝,他的佐臣是土神后土,手中拿着一根绳子,统管四方。土神后土又是幽冥之王,掌管地府。

柯玉虎离开接见室后,马南犹在怔怔出神。看来父亲只是随机将这五件玉器留给妹妹弟弟,并没有什么特别深意——他实在看不出柯玉虎跟土神后土有什么相似之处。

金木水火土五神,又叫五行之神,他们不过都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父亲将它们刻在玉器之上,也许仅仅是为了修饰。但是,那个神秘的面具杀手,竟然按照诸人拥有的玉器上的人物属性来杀人,这显然是有深意了。

离开看守所,刺青青年知趣地将柯玉虎的房门钥匙交给马南,还说下午他就去打探那女人的消息,联系上她后,立即打电话告诉马南。

下午,马南跟楚雁待在柯玉虎家,忽然觉得思绪有些乱,便找了纸笔,坐在桌前将事情经过一条条列出来。

首先是那面具杀手闯进自己跟几名大学生的游戏,接着他杀死雷宇,留下线索让马南找到楚雁。楚雁侥幸逃过一劫,但天津的谢东城随后便遭逢不测。不仅如此,在面具杀手留下的碟片里,居然还有红棉母女的影音文件——连马南都不知道自己妻子和女儿的下落,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系列事件,几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那杀手对马南兄弟姐妹七人应该非常了解,甚至,他还知道马南多年前那场车祸。

那杀手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那杀手和父亲有着相同的青蓝色的瞳孔,说话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发音虽然很标准,但是总让人觉得哪儿不对劲。现在的马南忽然想到,汉语也许不是面具杀手的母语,就像那些外国人在中国学习,尽管中国话可以说得很流利,但让人听着,总还是有种怪味。

面具杀手不可能是外国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是汉族人。

马南知道,虽然连小学生都知道中国有56个民族,但是,在一些偏远地方,不排除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部族,它们生活区域很小,人丁也不旺,而且又长期过着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现代文明很难波及到那里。在那样的部落里,也许还存在着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图腾信仰与传统民俗。

马南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无论父亲还是面具杀手,你都不能把他们跟原始的部族联系起来。那么,他们有着相同的青蓝瞳孔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那就是血缘关系。

父亲生在一个大家族中,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那家族,家族中的其它人对他恨之入骨,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的寻访。因为那段家族仇怨,马南等兄弟几个也受到牵连,失踪、失忆、死亡等噩运接踵而至,追根溯源,一切都应该归结到父亲与那家族的仇怨之上。

最后,马南想到,面具杀手之所以对他们兄弟姐妹的情况如此了解,似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找到了父亲。

除了父亲,谁还能对他们七兄妹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尽?

可是,如果父亲已在他们手里,他们又何必还要让他介入到这件事里来?留下青圭与线索,让失忆的马南找到自己的兄弟,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也是想等待马南解开玉器中的秘密,难道那秘密是父亲都不知道的,抑或是父亲已经遭逢了不测,或是没有将这秘密告诉他们?父亲为什么说只有马南能解开其中秘密?

马南脑袋想得疼,眩晕在他过多思考的时候总会适时发生。就在马南感觉到天旋地转的时候,楚雁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马南觉得脸上凉凉的,他即使在眩晕中也立刻想到,那是楚雁落下来的眼泪。

“那女人我已经找到了,但她死活不答应把玉璧还回来,还说想要的话,就让虎哥当面跟她说。”刺青青年在电话里说,接着嘻嘻一笑,“要么是虎哥当年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要么就是那娘们对虎哥还没断了心思。”

接电话的是楚雁,她犹豫了一下问:“五哥什么时候出来?”

“还得一个礼拜。”

“那你还是把那女人的地址给我们吧,我们找她去。”

下午,楚雁刚要跟马南出门,马南忽然拉住她:“我们还是先打个电话,跟她联系一下再说。她跟五弟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必定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我们冒然登门,给她现在的生活带来不便,那就不好了。”

楚雁注视着马南,叹口气道:“现在像大哥你这样懂得体谅人的人已经不多了。”

马南摇头苦笑不语。

电话里,那个女人并不像刺青青年说的那么蛮横,她只是不放心柯玉虎的那帮哥们。而且,当年柯玉虎将玉璧送给她,现在隔了这么多年,忽然提出来要索回,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马南耐心地跟她说了那玉璧对他们的重要性,他提出,如果她实在喜欢那玉璧,他也不会强人所难,他只要将玉璧鉴赏一番后,一定原物奉还。

马南温文尔雅的声音显然博得了那女人的好感。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道:“那玉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给你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有个问题,那玉璧不在我手上,我将它送人了,送给我一个搞收藏的朋友。”

“那你能联系上那位朋友吗?”马南有些着急,“它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好吧,没问题,晚上我给你电话,我带你们上我那朋友家。”

好容易到了晚上,那女人的电话还没来,楚雁先接到了四哥的电话。

马南这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位四弟名叫陶京鸿,住在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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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陶京鸿已经按照先前楚雁在电话里的嘱咐,找到了他那件玉器上的密文。他那件玉器当然就是白琥了,白琥以礼西方,西方天帝是少昊,辅佐他的是金神蓐收,手里拿着把曲尺,掌管秋天。各类典籍里对金神蓐收的介绍不是很多,马南只从网上看到过这样的介绍,但因为没有注明出处,所以也只能当成是种说法——金神蓐收是西方天帝少昊的小儿子,木神句茫是他的哥哥,但很小就离开了西方。金神本性叛逆残忍,后来受其兄木神句芒的蛊惑,也抛弃了自己原有的立场,从此成为了西方诸多魔怪的首领,是人族最为憎恨的邪神之一。
古玉中白琥的实物更少,大概就是一个卧虎的形状,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虎符。

但蓐收与白琥本身此时并不是马南关心的重点,玉器中的密文才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楚雁拿纸和笔将密文记下,又跟陶京鸿核对了三次,这才叮嘱四哥这些日子一定要谨言慎行,小心身边出现的陌生人。

这边挂上电话,马南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密文,电话又响了,这回是他们等待的那个女人。女人已经跟她那搞收藏的朋友联系好了,待会儿她带马南和楚雁过去。

马南跟楚雁出门,到了约定的路口,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边,那女人在车内冲他们挥手。车子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停在一幢楼前。

那位搞收藏的朋友果然已经在家等候多时了。

那是个老头,家里藏品挺多,但显然只是凭着爱好来收藏,不很专业。马南在他的藏品中巡视一圈,便发现了几件赝品。玉器的赝品只是相对的,除非那就是块石头。那几件玉器老头花高价买来,以为是古玉,但不过是使用了做旧的工艺做出来的赝品。

马南本想告诉他真相,但看老头得意的神色,终于还是忍住不说。

那块苍璧被取了出来,马南拿在手中,见镂空的璧身上隐隐雕有后土的形状,仔细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便向老头借了放大镜,仔细在璧身上寻找。放大镜的倍数不高,看起来特别费眼,好在玉器不大,一会儿工夫,终于在玉璧的边缘,发现一个极小的凹点。看清那段密文又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好在最后目的达到,那段密文被完整地抄录在了纸上。

那块苍璧,最后还是留给了那老头。

现在,五段密文终于收集齐,当晚,马南和楚雁待在柯玉虎家里,将五段密文抄录到一张纸上。现在,马南几乎可以确定五段密文必定是采用了类似“栅栏”的分离手法,由一整段密文交替排列成五行。换句话说,第一条密文,只是整段密文中的第一、六、十一、十六……个符号,第二条密文是整段密文的第二、七、十二、十七……个符号,以此类推。要将这五条密文还原成一整条密文,必先找到它们排列的顺序,即哪段密文是第一条,哪段是第二条。

排列顺序可以有很多种,从玉器上雕刻的图案,可以得出传统的五行神排列顺序,即金木水火土;按照五神辅佐的天帝方位,可以得到东南西北中的顺序;当然,父亲在将密文分成五段后,也许只是随机将它们刻在了玉器上交给兄弟五人,如果这样的话,便有5×4×3×2=120种排列顺序。

一百二十种顺序并不算多,但关键是你即使逐一按照这一百二十种顺序排列那五段密文,你仍然不知道哪一种排列法是正确的。因为重新排列后的密文,必然运用了替换法进行再次加密,只有取得再次加密的密钥,并且将它们逐个运用到一百二十种排列顺序中去,才能破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

马南根本不知道第二次加密的密钥是什么,如果换作一个职业密码破译师,他会运用一些技巧来解密,比如说频率分析,但那是项极其复杂繁琐的工作,还必须尝试一百二十种可能性,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破解出来的。

马南自认并不是专业密码破译师,破解这样的密码,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大哥,你还记得在天津时,三哥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因为提到了谢东城,楚雁一脸的忧伤,“他说他曾经问过父亲一些问题,父亲笑而不答,只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解释这一切。三哥追问那人是谁,父亲开始不肯说,后来见三哥追问得急,这才告诉了他。”

马南怔怔地道:“那个人就是我。”

楚雁重重地点头:“既然父亲都说有一天你能解释一切,那么这五件玉器中的密码必定只有你才能解开。你好好想想,也许父亲曾经将解密的方法告诉过你,现在你只是将它们遗忘了。”

马南点头,知道父亲既然这么安排,那么,解密的密钥一定只有他知道,但他却出了车祸,患上了失忆症,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了。解密的密钥有时候只是一组单词,一串数字,现在,纵使他想破了脑袋,也未必能想得起来。

该死的失忆症,马南抱着脑袋使劲想,想得脑袋都要裂开来,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他对楚雁说:“帮我一个忙,去把浴室的浴缸放满水。”

楚雁犹豫了一下,但什么都没问,转身去了浴室。

浴缸里的水满了,楚雁正要去叫马南,马南已经自己走了进来。他当着楚雁的面,慢慢坐到浴缸里,慢慢地睡倒。他整个人都已经沉在水中。

楚雁起初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站在浴缸边,看着水里的马南由平静开始变得不安,接着整张脸都开始扭曲变形,但他还是不从水里出来。

楚雁哭了,她想到了马南曾经跟她说过的濒临死亡回忆法——让自己置身于一种极其恶劣的环境里,感受到死亡临近的恐惧。死亡的瞬间,脑子里往往会产生一些幻觉,循着幻觉向前,也许,你会见到曾经真实存在于你生命中的一些经历。

水中的马南需要拼命抑制潜出水面的本能,因为缺氧,他感觉肺里好像塞进了一颗手榴弹,瞬间就要将他炸裂开来。窒息的感觉让他整个身子都开始痉挛,水顺着他的鼻子已经流进了肺里,他的脑海里已经是空白一片。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在没有背景的虚空世界里冲他微笑。

他翻身坐了起来,剧烈地咳嗽。

他在濒临死亡的瞬间看到了红棉和晓彤,她们当然不是密钥,无法解开密码,但是,她们却让马南知道了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解开密码,便打开了一扇门,门背后,也许有他深爱的女人,和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通的女儿。



黄雅玲参加北京的一次展销会,出差一个星期。这天刚回来,下了火车便往家赶。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她跟丈夫结婚三个月,刚刚尝到二人世界的甜蜜。一个星期的分别,对她简直就是种折磨。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晚上她都要打长途回家,卿卿我我起来没完没了。丈夫就喜欢她这种粘性,他说,那样可以让他感受到一种责任。
幸福的女人应该就是我这样吧,黄雅玲满足地想。

她的家在这城市新开发的一片小区,到楼下时,她抬头看到自家的窗口亮着灯,心里立刻升起股温馨的感觉。想到立刻就能躺在丈夫的怀里,她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按照预定的日程,她应该在第二天晚上才能到家,但因为她的工作已经完成,所以跟单位领导请了假。单位领导理解她新婚的心情,也愿意成全她,让她提前一天回家。

想到丈夫见到自己时的惊喜,电梯上的黄雅玲简直要笑出声来。

轻轻地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壁灯,卧室的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人。黄雅玲知道丈夫此刻肯定待在书房里,他在一家IT公司任职,最近在写一套程序,肯定趁她不在家时,加班加点干活。

黄雅玲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边,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黄雅玲喜欢看恐怖片,她经常纳闷里面的女人为什么见到一些恐怖的场景会发出尖叫。现在,当她听到自己瞬间发出的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她终于明白了。也许尖叫真的可以舒解恐惧。

书房内,丈夫伸展双臂,耷拉着脑袋,双腿并拢,立在房中央。房间两侧,墙上各钉了两根钉子,伸出两根绳子来系在他平伸的双臂上。

尽管没有恐怖片里的血迹,丈夫耷拉着脑袋也看不清他的神态,但那怪异的姿势,产生的恐怖效果却更加浓郁。

黄雅玲虽然没有上前察看,但是,她却毫不怀疑自己的丈夫已经是个死人。

警方很快到来,查看了现场,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死者没有外伤,死因经过法医解剖鉴定,确定为窒息死亡。窒息死亡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死者视网膜出血,它是因为头盖骨内浮肿的压力所致,而浮肿却是由缺氧引起的。

法医在死者的鼻腔中,还发现了两块金黄色的粘状物,猜测凶手便是用它们堵住死者的鼻子,然后再捂住他的嘴导致他窒息死亡。那两块金黄色的粘状物颇为奇怪,经过鉴定,它们是金粉与粘土的混合物。

黄雅玲当天搬到了公司里,第二天,她忽然想起丈夫曾经交代过她的一件事。

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丈夫对自己遭逢不测,其实早有预感。

马南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甚至也不出门上厕所。楚雁做好了饭菜隔着门叫他,他要么一声不吭,要么粗暴地叫一声,就是不开门。楚雁知道他在冥思苦想,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破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但是,她却担心这样下去,大哥会不会走火入魔。她就听说过,人如果痴迷于一件事,精神过于专注执着,往往会导致一些不可预测的结果。

这天晚上,楚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半夜醒来后,发现空调的温度调高了,身上还多了一条薄毯。她立刻跳起来,却看到书房门仍然紧闭着,她的大哥依然把自己关在里面。她的眼中落下泪来,这一夜,竟是再难如眠。

第二天,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接电话的时候,她看一眼紧闭的书房房门,决定待会儿无论如何得让大哥休息一会儿。电话里是个女人,声音有些耳熟。

“京鸿死了。”黄雅玲带着些哭音道。

黄雅玲就是陶京鸿的妻子,她在去北京参加展销会之前,陶京鸿曾经对她说过,如果她回来后,家里有什么变故,她一定要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的大哥。

黄雅玲从来没听陶京鸿说起过这个大哥,而且,丈夫的话让她觉得怪怪的。好好的一个家,会有什么变故呢?陶京鸿犹豫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只是用玩笑的语气对她说:“如果你回来见不到我,那么我一定是去见我这个大哥了。”

现在黄雅玲知道陶京鸿说的变故是什么了,所以,她拨通了丈夫留给她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陶京鸿的妹妹,黄雅玲跟丈夫恋爱时曾经见过一次楚雁,所以,她在电话里,将丈夫的死讯告诉了楚雁。

楚雁听完,顾不上安慰失声痛哭的黄雅玲,丢下电话便冲到书房门边,用力地敲门。门里没有丝毫动静,楚雁手已经握成拳状,重重地擂下去。

“大哥,开门,四哥出事了,那杀手没到长沙去了重庆!”楚雁大声叫道。

门里还是没有动静,楚雁耳朵贴到门上,狐疑的神色变作了惊慌。她想起马南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天一夜了,什么人不吃不喝这么长时间都受不了,再加上马南殚精竭虑要破解玉器中的密码,如果遇到挫折,必然心火旺盛,人在这种情况下最伤身体。

楚雁顾不了许多,身子重重地撞门,口中大声叫着“大哥”。

一次次跌落回来,肩骨剧痛,眼泪很快夺眶而出,但她仍然不放弃。不知道撞了多少次,直到两个肩膀都彻骨地疼,那门还是纹丝不动,紧紧地闭着。

最后,楚雁从客厅里搬起一把椅子,抡起来照着门砸下去。那门居然异常结实,表面已经砸出了几个小洞,有些地方还向里凹陷下去,但它仍然紧闭着。


楚雁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方面为四哥的遇害难过,一方面又担心马南,偏偏这该死的门又打不开。一时间,她六神无主,丢了手中的椅子,跌坐在门边,唔唔地哭。
门居然在这时慢慢开了一道缝,楚雁立刻跳起来,推开门,见到门背后站着面目异常憔悴的马南。马南一夜之间,下巴与唇上生满了胡碴,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两只眼睛微往里凹,已经熬得赤红。更让楚雁心痛的是他面若死灰,身子摇摇晃晃,竟似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雁上前抱住他,马南虚弱的声音道:“刚才睡着了。”

“大哥,四哥死了,那杀手没有跟我们来长沙,他去了重庆。”

马南似乎没听懂楚雁的话,他怔怔了盯着楚雁,身子忽然慢慢地软了下来。楚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用力架住马南的身子,费力将他拖到外面的沙发上,看他双眼紧闭,眼皮还在不住地颤动,干裂的嘴唇也在不停地嚅动。

楚雁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很烫。

楚雁最先想到的,就是该送马南去医院。她抓起电话拔打120,但等了好久,也没听到楼下有救护车的笛声。她把马南抱在怀里,感觉他的身子像个小火炉,他的嘴唇嚅动得更厉害了,她意识到他也许想喝点水。

水用小勺子一点点喂到马南的嘴里,马南贪婪地张大了嘴,像个饥饿的孩子。

马南的配合鼓励了楚雁,她想到在救护车来之前,她似乎应该为马南做些什么。她解开马南衬衫的扣子,用湿了水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身子。马南虽然仍然双目紧闭,但焦灼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

在马南的胸前,楚雁见到了一根红线系住的金锁。

金锁只有指甲大小,应该也就五六克重量,它显然不是普通的饰物,楚雁记得它应该是长辈在孩子一百天的时候送给孩子的礼物。楚雁知道马南跟红棉有一个女儿,这个金锁如果挂在晓彤的脖子上一点都不奇怪,但它现在却在马南的胸前。

楚雁把金锁捏在手中,正要细细查看,忽然马南的眼睛睁开了,但目光却软软的没有精神。他的视线从楚雁身上落到她手中的金锁上,然后便定定地盯着那金锁看,好像那金锁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大哥。”楚雁低低叫了一声,但马南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锁。

“大哥,你得去医院,你烧得很厉害。”

马南这时伸出手去,楚雁看出他的意思,便把那金锁递到他的手中。马南把金锁举在眼前,面色沉凝,无神的目光里忽然迸发出一道金光。但随即,他的眼睛便闭上了,手也无力地垂在了胸前。

楼下传来救护车的笛声,不消片刻,有人在外面按响了门铃。

医院里,医生告诉楚雁,马南并无大碍,只是极度疲劳,再加上心中焦虑,引起了高烧。只需卧床静养,再挂几瓶吊水便可无恙。

现在,马南已经醒来,坐在了输液区里挂吊水,他的精神还是不好,但目光里却已经有了神采。

“那面具杀手并不是没有来长沙,而是到这里后,发现五弟在拘留所,他没法下手,所以才赶在我们前面去了重庆。”他用低低的声音说。

“到底是什么人跟我们兄妹有这么深的仇恨,一定要将我们灭绝?”

马南心底有些阴影划过,他叹息一声说:“我只希望,父亲现在不要遭遇不测,否则,也许有些秘密,我们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二哥,三哥,还有四哥现在都死了,真不知道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四弟的那块玉器是白琥,白琥礼西方,西方天帝是建立了鸟国的少昊,辅佐少昊的是金神蓐收,标志是一把曲尺。那杀手显然是按照金神蓐收的一些属性来谋杀了四弟。”马南沉默了一下,接着道,“四弟死后被两根从墙上伸过来的绳子系住,双臂向两侧平伸,脑袋垂下,双脚并拢,看起来就是一个T字。而在上古时代,曲尺又叫矩,它就是一个T型的尺子。”

楚雁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是伤心短短几天内,就失去了三位哥哥。

“现在,还剩下五弟,等到他从拘留所里出来,我们一定得让他加强戒备,实在不行,就通知警方。已经死了三个人,五弟决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马南说。

楚雁怔一下:“可是红棉姐和晓彤还在他们手上,如果他们知道警方加入到这件事中来,会不会做出些对她们不利的事?”

马南摇头:“应该不会,他们的目的是玉器中隐藏的秘密,他们一定也认为只有我才能破解这玉器中的密码。在我没有破解密码之前,他们绝不会伤害红棉与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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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不放心。”楚雁低下头来,“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马南怔了怔,缓缓点头,但他接着说道:“也许我们可以不告诉警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想办法让警方知道五弟目前的危险处境,这样,警方就会派人保护五弟,那杀手纵然再有神通,料想也不能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再度行凶杀人。”

这回楚雁点头,她知道这是他们目前能做的,唯一能让柯玉虎平安的办法。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那杀手时刻窥探着我们,我们稍一疏忽便能铸成大错,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楚雁担忧地道。

“这是我的事。”马南吁了口气,“你别忘了,你也是那面具杀手的目标之一。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跟五弟待在一起,到时有警方保护你们,你们会安全的。”

“我要跟着你。”楚雁睁大了眼睛,“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

“傻丫头,你跟着我能帮我什么呢?”马南怜惜地说,“我现在只要解开密码,就能知道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事情,或许,这些秘密可以让我找到对手的弱点。到时,我可以借用警方的力量来对付他们。你跟着我,说不定还会成为我的累赘。你知道吗,你跟五弟的平安,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一定会找到父亲,找到红棉与晓彤。”

“破解密码再重要,但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楚雁竟似已经默认了马南的话,“你再也不能把自己关在屋里那么长时间了。”

这时马南忽然轻轻笑了笑,他还用一只手拍拍楚雁的肩膀:“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破解密码的密钥是什么。”

“真的?”楚雁急切地低声叫,“那就是你这一天一夜想到的?”

“没有,这一天一夜我想的最多的就是红棉跟晓彤。因为我对着那密码根本无从下手,所以我干脆把密码抛开,让自己随便去想一些事情。如果这密码真的只有我能解开,我想解密的关键一定跟我有关,换句话说,密钥必定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知道。那么,这世界上真正只属于我的是什么?”

楚雁摇头。

“晓彤。”马南重重地说,“晓彤是我的女儿,她的血管里流淌着我的血液,她是我的孩子而不是别人的,她不仅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是我要用一生来呵护关心的人。”

“但晓彤跟密码有什么关系?”楚雁不解地问。

“假设如果这个密码由我来设置,那么,我一定会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密钥来加密。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个密钥是什么了,这还得感谢你。”

“我?”楚雁不解地说,“我做了什么?”

马南慢慢从胸前将那个金锁抽出来捏在手中:“是你让我看到了这金锁,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就是我要找的密钥。”

马南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因为这金锁,本来就是父亲在晓彤一百天的时候送给晓彤的。”


记忆的闸门已经出现了缺口,虽然马南现在仍然不能完全回忆起往事,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楚雁的讲述,往事已经成为呼之欲出的影子,盘旋在他的头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影子才能变得清晰。然而,天空飘落些记忆的碎片,它们像缤纷的蝴蝶,在他恍惚的脑海里留下印记。
濒临死亡回忆法,不知道是不是马南独创。让自己置身一种极恶劣的环境,让身体与精神都进入一种临界的状态,这时候,思维已经不再清晰,甚至连意识都变得模糊——在这种时候,一些记忆的片断,往往会不经意地闯进你的脑海。

马南昨晚便在恍惚中看到了妻子和女儿,关于她们的记忆在醒来后,像显影液里的相纸,渐渐显露出形状。

他跟红棉抱着晓彤,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青蓝色瞳孔的老人。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见到晓彤后满眼都是无法言喻的欣喜。

那一天,晓彤满一百天,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老人,但却能亲热地偎在老人怀里。

做了爷爷的老人分外高兴,他送给晓彤的礼物就是一把小小的金锁。马南知道,按照风俗,小孩在满百天的时候,该带上银镯和金锁,这些本来应该是孩子的外婆外公准备。

他跟红棉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共同的父亲,他不仅是晓彤的爷爷,也是晓彤的外公。

“美丽善良的盐水女神,请你保佑我的孙女平安渡过今生。”

马南看到老人抱着晓彤在阳光里说,那一刻,他内心萌生的感动几乎不能让他自抑了。风雪交加的夜晚,饥寒交迫的少年,是老人给了他一张温暖的床,让他的生活从此充满阳光。那一刻,他真想上前将老人抱住,让他感受自己内心的激动。

老人将一个小小的金锁戴到了晓彤的颈上,那是他送给孙女百天的礼物。

“后来,当我出了车祸,在医院里苏醒的时候,这把金锁就戴在了我的脖子上。”马南对楚雁说,“尽管我知道这种金锁应该是长辈送给孩子的礼物,但是,我那时根本就不记得我还有一个女儿,所以,出院后,金锁就被我放到了抽屉里。”

这时候,马南已经从医院里回到柯玉虎的家中。马南尽管还很虚弱,但精神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即将解开玉器中的密码,这无异于一针兴奋剂,似乎一下子让马南浑身充满了力量。

“后来,当那面具杀手留下一个木头娃娃,我依稀感觉到似曾相识,红棉与晓彤的影子渐渐浮现出来,那时候,我就想到,这金锁一定是晓彤戴过的,所以,我便重新将它戴到了脖子上。昨夜,我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在梦里见到了红棉和晓彤,还有父亲。我看到父亲亲手将这金锁戴在了晓彤的脖子上,我这才明白,原来它是父亲送给晓彤的礼物。”

金锁现在被楚雁托在掌心,她看到金锁上刻着四个字母,它们是晓彤的名字。

——TONG

“红棉与晓彤一起从我生活中消失,我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但想想这金锁本应该和晓彤在一起,为什么却会出现在我的脖子上?是不是我失忆前就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会帮助我解开父亲留在玉器中的密码?”

马南目光变得悠长,其实,他在昨夜还看到了其它一些画面,他和父亲安静地坐在阳光里交谈,两人面色越来越沉重,似乎正在说着一件极其要紧的事。但是,马南却无法记起他们说些什么——也许回忆起那时父亲说了些什么,他便知道了现在这些事背后的秘密。

“现在,让我们来一块儿破解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吧。”马南说。

楚雁精神一震,还有些紧张——父亲在玉器里,会留下什么样的秘密?

马南显然是想让楚雁跟他一道来走进父亲的秘密,所以,他将一张抄录五件玉器中五道密文的纸推到了楚雁面前,还有一支笔。

“密码其实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高深,现在,我就让你亲自一步步解开这个密码。”

楚雁有些迟疑,她盯着面前的五道密文,有些无所适从。

“好了,我们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将这五道密文合并成一条完整的密文。”马南轻松地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五道密文至少有一百二十种排列顺序,如果我们一种一种去试,那么,至少要花费我们好几天的时间。所以,我们可以试着从父亲的角度去假设,他究竟会怎么来排列这五道密文?”

“我不知道。”楚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知道金木水火土。”

“这样的顺序太简单,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这样排列,所以,这必定是不正确的,没有人会用大家都能想到的方法来易位加密。”马南盯着楚雁,“你再想想,父亲将这五件玉器分别送给你们五个人,但又并不按金木水火土的顺序,这里头,是否另有深意?”

楚雁眉头紧皱,片刻过后,她犹豫着道:“难道父亲将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打乱送给我们兄妹五人,这本身就是顺序?”

马南立刻重重地点头:“这正是我想到的。”

楚雁嘘了口气,有些不信地说:“难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它不一定正确,但至少值得我们这样去试一试。”

父亲是这样安排那五件玉器的:青圭送给了雷宇,赤璋送给了谢东城,白琥送给了陶京鸿,苍璧送给了柯玉虎,玄璜送给了楚雁。这样的排列是按照兄妹五人的长幼顺序来排列,如果按照五行,这样的顺序就是木火金土水。

“现在,你按照木火金土水的顺序,交替来排列这五段密文。”马南提醒楚雁,“排列方法我已经跟你说过,是逐个字母交替组合到一起,也就是所谓的‘栅栏’排列法。”

楚雁点头,用笔在纸上排列起来。


那五段密文是这样的:
青圭:VLMSNSAFBRV

赤璋:VVNTZAIAQR

白琥:RGHWNFTSUS

苍璧:SGBWUABYAB

玄璜:TUTOKSTKBA

按照“栅栏”易位法,它们应该是逐个字母交替组合,也就是先取五条密文的第一个字母,然后再取第二个字母,依此类推,把它们合并成一条完整的密文。

楚雁很快就将合并工作完成,现在,展现在她面前的是这样一组字母:

VVRS TLVG GUMN HBTS TWWO NZNU KSAF ASAI TBTF ASYK BQUA BRRS BAV

“现在,我们要来把这整条密文破解成为明文。”马南缓缓地道,“传统的密码加密不外乎两种方法,易位和替换,而替换又分单字母替换与多字母替换。单字母替换很容易被破解,因而在很久以前就几乎被弃之不用,所以,我们现在只要考虎多字母替换就行。”

马南目光落到那个金锁上:“现在,我肯定这金锁上的字母就是解密的密钥,有什么样的加密方法,密钥可以是一组字母?”

楚雁静静地盯着马南,等待他说出答案。

“我想到一种十八世纪最复杂,曾经被公认为不可破解的一种加密方法,那就是维热纳尔方阵。”

马南知道楚雁必定没有听过维热纳尔方阵,所以,讲述得颇为详细。

维热纳尔是法国一名外交官,在他发明维热纳尔方阵之前,单字母替换已经被公认为是一种极不安全的加密方法,维热纳尔方阵,其实也是在单字母替换的基础上产生的。

我们知道,单字母替换必须有一张密码表,用以说明替换与被替换字母的关系。比如:

明码表: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密码表: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A

这样一张密码表的意思,就是用字母B代替字母A,C代表B。例如明文ROSE,根据密码表,就可以被替换成SPTF。

单字母替换加密的克星是字母频率分析,到后来,几乎所有密码破译师都能破译这种单字母替换密码。维热纳尔就是在此基础上,提出可以用多个密码表来加密一段密文。因而,他建立了一张表格,将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依次向后位移一位,这样,就形成了二十六个密码表,这就是著名的维热纳尔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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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热纳尔方阵加密法其实很简单,它只需要用一个双方约定的单词来加密一条明文。比如密文是:MANAN,约定作为密钥的单语是WHY,那么,明文中第一个字母M,便用维热纳尔方阵中W开头的那行密码表来加密成Q,第二个字母A,用方阵中H开头的密码表加密成T,第三个字母N则用Y打头的密码表加密成P,到了第四个字母A,再回到W打头的字母表加密得到E……,这样,我们就能得到一条完整的密文QTPEG。

“这种加密法让字母频率分析失去作用,在相当长时间内改变了密码破译师领先于密码编码者的局面。”马南说完,手中已经绘制出了一张维热纳尔方阵密码表。他将密码表推到楚雁面前,“现在,你知道该如何来破解这道密码了吧。”

楚雁盯着维热纳尔方阵密码表,半天不说话,但眉峰皱得很紧,显然正在快速消化马南刚才的那些话。终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同时,她还重重了吁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我知道了,这道密码的密钥如果是金锁上的TONG,那么,我只要依次用这方阵密码表中以T、O、N、G开头的密码表,来替换密文中相应的字母,便能得到明文。”
马南没说话,却宽慰地点头微笑。

楚雁对照马南绘制的方阵密码表,很快就破译出了明文。

CHEMAXIANGZHONGMAIJIULAOREN

ZHENCANGZHELEICHUIDEMIMI

不难看出,这些英文字母其实只是汉语拼音,把他们转化成汉字,可以得到这样两句话:

车马巷中卖酒老人

珍藏着雷锤的秘密

这两句话的后一句,马南看明白了,雷锤当然就是传说中的风雷锤,黄帝战蚩尤时取雷神之骨做成的鼓锤。但那只是上古神话中的传说,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风雷锤这样的东西?那个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怎么会知道风雷锤的秘密?

前面一句,谁看了都知道字面的意思,车马巷中卖酒的老人,可是,车马巷在哪里?中国这么大,只知道一条巷名,要找到它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那卖酒的老人显然在这件事里至关重要,父亲如此煞费苦心地在五件玉器里隐藏了关于他的信息,那么,他就一定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关键所在,找到他,便能解开所有的疑团。

父亲留下这些玉器已经好多年了,那卖酒的老人现在是否还在车马巷中?

车马巷究竟在哪个城市?

就在马南苦苦思索的时候,他对面的楚雁忽然笑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怎么找到那个卖酒的老头,而且,让你头疼的一定是车马巷到底在哪里。”

马南懵然地点头,楚雁的神情让他觉得奇怪。

楚雁忽然笑了:“如果换作别的地方,我一定不会知道,但是提到车马巷,我却知道在哪里。”

马南怔住了,有些不信地问:“你真的知道?”

“我当然知道。”楚雁眼睛里露出些奇异的光彩来,“我不仅知道车马巷在哪儿,还知道那条小街上的所有店铺,当然也包括那个卖酒的老人。”

这回马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满脸狐疑,如老僧入定般盯着楚雁看。

“因为我们的家就在车马巷里,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就是在那里度过了我们的少年时代。”楚雁的目光里流露出些怀念与悲伤,是不是她想到了那一段快乐的时光?而现在,兄弟姐妹七个再没有机会重新走进车马巷了。

马南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他知道楚雁说的“我们的家”指的是哪里。养父收养他们七个后,带着他们生活在一个西北边陲小城,直到他们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因为失忆症,他脑子里对那边陲小城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但这一刻,他飞快地在心里构建着一个臆想中西北小城的模样,于是,他似乎真的看到了一条小街,两边是低矮的平房,每到傍晚,小街两侧会摆出许多小吃摊来,最多的应该是那种又粗又长的面条。

马南吁了口气,他终于知道车马巷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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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柯玉虎走出拘留所的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马南和楚雁并肩站在路边,在他们身后,还有七八个打扮前卫的青年男女,那是他玩音乐的朋友。
柯玉虎没有犹豫,大踏步迎着马南冲过去,在马南还没做出反应前,紧紧抱住了他。

“大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马南立刻也抱紧了他,内心真实感受着兄弟的情谊。

楚雁在边上有些出神,眼里还含着些泪水。她一定是又想到了死去的雷宇、谢东城和陶京鸿,他们再没有机会,听她叫这些昔日的兄长一声“哥哥”了。

“五哥,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吧。”楚雁拉住了柯玉虎的胳膊。

柯玉虎冲他微笑,伸手挠挠她的头发,故意将她的头发弄乱。因为年纪相仿,所以楚雁跟这位五哥最是亲热,两人之间常有些这样的小动作以示亲昵。这时,柯玉虎的那些哥们姐们一齐围过来,亲热地跟柯玉虎打招呼。

因为拘留所在郊区,所以来时的出租车还停在路边,一共三辆。大家上了车,柯玉虎很自然地跟马南楚雁坐到了一辆车上。

“你在里面看样子过得还挺舒服,这才几天工夫,好像就胖了。”楚雁道。

“如果不是大哥来了,我真想在里面多待些日子。”柯玉虎挺兴奋,头往前伸,好像生怕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马南听不到他的话一般,“我是第一次进拘留所,那里面的人特别真实,我没事就跟他们讲大道理,教育他们出来后要好好做人。他们觉得我挺有学问,都服我,还说出来后要联系我,大家好好撮一顿。”

马南苦笑:“那种地方,以后还是不去为好。”

“我们在外面替你担心,原来你跑里面当老大了。”楚雁笑道,“你最好别出来,在里面待个一年半载的,过足了老大瘾再回来。”

“那可不行,我那些哥们还等着我一块儿演出呢。”柯玉虎一本正经地说。

“你所有的演出现在全部取消。”马南说。

柯玉虎愣了一下:“为什么?”

马南心里叹息,这位五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去楚雁会告诉你为什么。我已经跟你那些朋友打过招呼了,他们也都挺支持我的决定,这段时间,他们会陪着你的。”

“他们居然会同意我不参加演出?”柯玉虎露出惊讶的神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就想知道。”

“你别问了,回去就知道了。”楚雁白他一眼,还拿手拽他胳膊。

柯玉虎虽然不满意,但还是闭了嘴,只是先前的兴奋一点点从脸上消失,狐疑的目光落在楚雁身上,楚雁故意转过脸去,不跟他目光对视。

车子终于停下来,柯玉虎看看窗外,随口问:“我们不是回家吗,这是哪儿?”

“别问那么多了,赶快下车吧。”楚雁推他,前面的马南已经推门出去。

柯玉虎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到了这时候,只能听他们安排。他心里想,也许他们是想给自己一个意外的惊喜吧。这时候,后面的车也停下,那拨朋友也陆续下车。

在他们面前,是一家宾馆。宾馆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楼面灰不溜秋的,招牌也掉了颜色,看起来十分陈旧。这样的宾馆在哪个城市都能找到,也许昔日曾有过辉煌,但岁月无情,它像个进入暮年的妇人,容颜不再,混迹于城市之中,已经平凡得吸引不了路人的眼球。

进了宾馆,居然连电梯都没有,马南楚雁领着柯玉虎往楼上去,柯玉虎那帮朋友都坐在了大堂里,他们知道马南有话要跟柯玉虎讲。

三楼,楚雁掏出钥匙牌打开一道门,马南停下,示意柯玉虎进去。

“到底什么事,你们真要把我急死了。”一进屋柯玉虎一屁股坐到床上,他不敢冲着马南,把抱怨都发到楚雁身上。

楚雁没有说话,却关上了门,转过身时,眼睛已经变得湿润。

“五哥,二哥三哥和四哥都死了。”她带着哭腔道。

“什么!”柯玉虎腾地站起来,脸色铁青。虽然他根本没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是,马南与楚雁反常的举止却让他意识到,楚雁没有开玩笑。

“那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厉声道。

楚雁与马南对视,马南目光软软的,叹息一声,低头不语。楚雁走到柯玉虎跟前,先拉住他的手,然后,才把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带柯玉虎来宾馆,是楚雁的主意。

马南破解了玉器中的密码,知道车马巷里卖酒的老人可以揭开事情的真相,这样,马南必然迫不及待地想回那个生活过的边陲小城。而他的失忆症还在困绕着他,楚雁这时提出来与他同行,他考虑了很久,这才改变初衷,答应带上楚雁一块儿去。但是,柯玉虎马上就要从拘留所出来,按照他们本来的意思,最好的办法是寻求警方的保护,但那样麻烦事肯定不会少,警方必定会和发生凶案的三地警方联系,也许还会限制他们的自由。

“那杀手辗转几个城市,他熟悉的只是我们日常生活的范围,所以选择下手的地方多是家里或者我们常去的地方。如果我们忽然改变了行踪,到一个以前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会去的地方,那么他一定找不到我们,也就无从下手,对我们就构不成威胁了。”楚雁说。

马南不得不承认楚雁的话非常有道理。

柯玉虎从拘留所里出来,当然可以住到朋友家里,但朋友也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至少可以让那杀手有迹可循。所以,最后马南跟楚雁同时想到了让柯玉虎住宾馆,而且要选择一家不起眼的宾馆,这样的地方每个城市都有好多,那杀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找到柯玉虎的藏身之地。
当柯玉虎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不愿意老老实实躲在宾馆里。但是,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逼他就范。
那边的楚雁已经讲完,柯玉虎的神情由激动变得愤怒:“我现在就回家,让那杀手来找我。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他是杀死几位哥哥的凶手,我决不能放过他们。”

“你冷静点!”马南大声喝道。

柯玉虎身子僵在那里,他对这个大哥,似乎心存敬畏。

“我为了寻找失踪的红棉跟晓彤,故意对警方隐瞒真相,这才让那杀手有机会杀死你的三位哥哥。如果你不想让我心里的内疚继续加重,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宾馆里。等到我找到了红棉母女,那时,我们就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来为你死去的三位哥哥报仇。”

“可是,我天天躲在这里总不是办法吧。”柯玉虎涨红了脸说。

“如果你真的待不下去,那么,离开这宾馆你只能去一个地方,就是公安局。”马南沉默了一下,接着道,“你可以向警方说明一切,那时,警方就会保护你。”

“那你们呢,你跟楚雁这段时间要去哪里?”

马南盯着他看,目光如炬,里面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力量。

“我要去找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告诉我所有事情的真相。”

列车停靠在站台上,马南和楚雁跟随一群旅客上车。找到自己的卧铺,安放好行李,马南坐在窗边出神,面有忧色。楚雁关心地问:“你在担心五哥?”

马南点头:“他的性格,很难在那宾馆里呆多长时间,我只希望他的那帮朋友能一直陪着他。”

“放心好了,我都交代过那些人了,他们也答应我一定不让五哥单独留在宾馆里。”

“可是这样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楚雁不说话了,马南的担心其实也正是她担心的。她忽然想到,也许让柯玉虎跟他们一道回那个边陲小城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但是,谁能保证那面具杀手不会跟着他们呢?她自己本身就是杀手的目标之一。

车子行进得速度并不快,是趟慢车。长沙去往那边陲小城所在省会城市的列车只有这一班,逢站必停。前段时间因为洪水造成铁路线某一段坍塌,虽然已经修复,但所有列车经过那一段时都要慢行,所以,这趟旅程将会持续三十多个小时。

与此同时,一个瘦削的青年男人从出站口里出来。他背着一个旅行包,右手上缠着绷带,走路时微微低头,鼻梁上卡着副宽边的墨镜,——他就是刚从重庆赶到长沙的郁垒。

他到长沙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柯玉虎。

在天津成功地杀死谢东城之后,按照马南和楚雁的行程,他本来应该来长沙,但他却接到巴图的电话。那个声音在郁垒的感觉中已经越来越苍老了,他担心老人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实现所有族人的心愿,百年之后,他是不是会死不瞑目。

巴图在电话里,告诉他不用去长沙了,改去重庆。

“马南跟那个本该死去的女孩现在都在长沙,这时候,有了先前的教训,他们一定会加强戒备,这时候不宜进行土杀行动。”

郁垒当然诸事都听巴图的安排,他让他去重庆,他便去了重庆。

巴图是整个族人的希望,虽然许多年前,因为他的失误,一次变故几乎毁了整个部族。族人们在捶胸顿足号啕痛哭之余,却依然相信,只有他,才能带领部族走出困境。

巴图痛定思痛,毅然做出了族人们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决定——走出去,面对外面广阔的世界,这样,不仅能改变族人恶劣的生活环境,还能让部族得到发展。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巴图的这个决定,部族的一些老人,宁死也不离开祖地。巴图也不勉强,在接下来的十多年时间里,带领大多数族人,走出大山,在外面世界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部族的历史上,有一位先祖曾有过类似的功绩,他带领族人千里跋涉寻得了新的居所,不仅让部族摆脱了恶劣的环境,还一度成为中国西南地区最强大的民族。

历史在巴图身上,奇迹般地重复。

郁垒就是第一批走出大山的族人之一,在外面的世界里,他不仅念了书,还上了大学,亲眼见证了知识与文明如何改变了一个人的生活。当然,这十多年里,他也没有放弃自己心里的仇恨——那是整个族人的仇恨。他相信终有一天,巴图会带着他,也带着整个族人,重新寻回那根植于每个人心中的信仰。

所以,郁垒这些年除了像正常人那样学习工作,还有一件几乎每天都要做的事,那就是练习部族传统的博击术。“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能让身体上的疾病击垮你,相反,你必须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斗士。”

这是巴图对他说过的话,这些话,他铭刻在心,终生难忘。

在整个部族里,还有一些人和他肩负同样的使命,他并不一定是其中最优秀的,但却是巴图最器重的。所以,当这场关系整个部族将来命运的行动开始时,巴图给了他荣耀,让他有机会来见证一个部族历史性的时刻。同时,这对于他,也有着不同于其它人的特殊意义。

——洗刷父母给族人带来的耻辱。

因而,此刻,站在长沙站外面广场上的郁垒,想到那个名叫巴图的老人时,心里霎那间涌上些温暖的感动。

这时候,他听到了音乐声,那是他的手机响。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时,连神态都变得恭谨起来,因为他知道电话正是巴图打来的。巴图是这次行动的策划师,郁垒知道,没有他的指示,他根本不可能完成五杀行动。

他还知道,这一回,将要死去的人名叫柯玉虎。
深夜,楚雁醒来,借着过道里微弱的灯光,看到马南不在对面的铺上。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起身,站在过道里略一迟疑,便向着一侧走下去。
车厢里的旅客都已睡去,耳边尽是车轮有规律的晃动声。

马南正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抽烟,有风从两边的缝隙里钻进来,拂到身上,带着些清新的凉意。马南面向窗外,黑暗中,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一闪而过。

“大哥。”楚雁轻轻地叫。

马南回身,勉强笑笑,掐灭手中的烟蒂:“你怎么也起来了,睡不着?”

“离开老家这么些年,我这是第一次回去,不知道我们的老宅还在不在。想想很快就能回到那里,我就有些激动。”

马南苦笑:“至少你还能回想,我却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了那里,也许你就能记得了。”楚雁身子离得马南近了些,“大哥,你跟在父亲身边时间最长,在那小城生活的时间也最久,所以,小城给你的回忆也应该最深。”

“如果不是那次车祸,我想很多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父亲收养我的时候,我才六岁,你还记得那时你多大了吗?”楚雁淡淡地笑,“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十四岁。现在想想,十四岁其实也还是个孩子,但是,那时你在我眼里,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了。”

“十四岁。”马南感慨,“真是白驹过隙,一转眼十几年时间就过去了。”

“那会儿,我跟其它几位哥哥其实都看出来,你跟红棉姐特别要好。我们一块儿上学放学的路上,或者一块儿玩耍的时候,大家都开你们的玩笑,说你们这叫青梅竹马,将来一定要喝你跟红棉姐的喜酒。”楚雁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大哥你知道吗,每当那时候,我就会变得很沉默,有时候还会一个人悄悄离开。”

“为什么?”马南奇怪地问。

楚雁笑,抬起头,目光直视马南:“如果那会儿谁这样问我,我肯定不会回答。但现在没关系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你跟红棉姐已经做了夫妻,还有了晓彤。”

马南皱眉,他还是没听明白。

楚雁笑容里带了些狡黠:“大哥,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时我嫉妒红棉姐,嫉妒她年龄跟你相仿,可以跟你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嫉妒大家跟你们开的玩笑,那时你们在大家眼里就已经是一对情侣了;我还嫉妒你对红棉姐的关心,甚至嫉妒你看她时的眼神。偏偏我那时年纪虽小,但却已经知道不能让人看出我的嫉妒来,所以,我是个很小就有心事的女孩。”

马南表情僵硬,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现在回想,我少女时代最大的梦想,就是自己能够变成红棉姐。”

“你那时真的只有八岁?”马南说话有些结巴。

楚雁又是嘻嘻一笑,神色比马南要坦然得多:“我也不知道嫉妒红棉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想,那时我应该不会超过10岁。”

马南叹息:“我现在算知道早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说我嫉妒红棉姐,但是,你别以为我会对红棉姐有什么不满。我喜欢大哥你,也喜欢红棉姐,其实,在我心里,你跟红棉姐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对。”楚雁表白道,“我之所以能把当年的心事告诉你,是因为我现在长大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事不懂的小毛丫头。我想,每个女孩在那段懵懂的时期,心里都会有一个秘密吧,可是,那在女孩的一生里,真的算不了什么,就像脸上的青春痘,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不见。”

楚雁拉起了马南的手,马南畏缩了一下,但还是让她握住。楚雁的笑容里便带上了些讥诮:“大哥你摸摸我的脸,看看我的脸上还有青春痘吗?”

马南茫然地摇头。

“所以,现在你还是我的好大哥,永远都会是我的好大哥。我长大了,我接触了更多的人,知道了什么样的男人才更适合我自己。大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到现在谈过了三次恋爱,虽然每回我爱上的男孩都让我失望,但是,他们至少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爱情。”

马南吁一口气,好像到现在才能呼吸。

“那会儿你嫉妒你红棉姐,也许只是出于一个孩子的本能。”马南这时说话也流畅了许多,“当一个小孩见到妈妈抱着别的孩子时,那心情也许就和你当年差不多。”

楚雁莞尔一笑:“可是,我还是想圆自己少女时代的一个梦。”

“什么?”马南问。

“就是能够静静地拥抱你一回。”

马南脸红了,浑身又开始不自在。

“你不会连我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吧?”楚雁认真地盯着他看,还撅起了嘴。

马南声音在喉咙里嗫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时,楚雁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触碰一下,然后在笑声里道:“瞧你脸都红了,我逗你玩的。原来有一个失忆的大哥这么有趣。”

马南又怔住了,面上现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大哥你很聪明,但在情感这一块儿却显得太单纯,红棉姐嫁了这么单纯的男人,真是她的福气。”楚雁嘻嘻笑道,“好了,你再抽根烟吧,我回去睡了。”
马南还未说话,楚雁已经转身离开了,转过身去,还低声笑个不停。
马南摇头苦笑,注视着楚雁的背影,实在不能想象她是个小姑娘时会是什么样子。

——我怎么就一点回忆不起来当年的事了呢?马南想。

夜里睡得少,第二天早上,楚雁直到九点多钟才睁开眼。她坐起来的时候,边上几个人都在看她,她赶紧低着头,取了洗漱用具去车厢一头的水池边洗漱。

没有哪个漂亮女孩愿意让人看到自己刚起床时的样子。

回来的时候,楚雁可以抬头挺胸了。她回去坐下,与边上的人闲聊了几句,看马南还躺在铺上,脸上遮着一张报纸,以为他还没醒,便过去悄悄揭了报纸,却看到他睁着双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竟似没看见一般。

“还以为你还睡着呢。”楚雁笑道,“又琢磨什么事了吧。”

马南坐起来,给楚雁让地方坐下,低声道:“其实昨晚我就在想一件事,可惜这车上没有办法查资料,我只能凭着记忆使劲去想。”

“那么,你现在肯定已经想明白了?”楚雁问。

马南疲惫地点头:“如果这儿有台能上网的电脑,我一定不会这么辛苦。你还记得吗,我们一块儿解开玉器中密码的那天,我告诉你,那块金锁是父亲留给晓彤的。”

楚雁点头:“没错,金锁上刻着的字母,就是密钥。”

“失忆症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自从见到那个木头娃娃,记忆的闸门好像就打开了一道缺口,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我会想起一些往事来。昨天上车后,我想起了晓彤一百天的时候,父亲第一次见到晓彤,将金锁给她戴上后,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本来给我的印象并不深,但是,昨晚它却一下子从我脑子里跳出来,想忘都忘不掉。”

楚雁立刻来了兴趣:“父亲说了什么?”

“‘美丽善良的盐水女神,请你保佑我的孙女平安渡过今生。’”马南的声音里有些特别的东西,也许,这一刻,他又想到了父亲抱着晓彤的情景,“我自信对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还是挺了解的,但是,却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盐水女神是位什么样的神仙。”

“盐水也许是条河,河里有位女神,名字就叫盐水女神。”楚雁可能没料到让马南冥思苦想的会是这样的问题,所以说话的语气立刻变得轻松起来。

“你说的没错,盐水女神字面上的意思肯定就是你说的这样,但是,为什么父亲那时候要提到这个盐水女神?要知道,中国的神话传说里有那么多的神仙,我们知道的几乎哪位都比这盐水女神有名。是不是这盐水女神对于父亲,有着特殊的意义?”

楚雁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又像在等着马南说出答案。

“你还记得父亲的眼睛吗,他的瞳孔跟我们的都不一样,还有那个面具杀手。当时我就在想,也许,父亲跟那杀手是同一族人,而且,他们都不是汉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盐水女神在这个部族里,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我就使劲地想,想这盐水女神到底是位什么神仙,自己以前在哪里见过跟她有关的文字。”

“我不知道上海喜欢吃火锅的人多不多,反正我以前挺爱吃的。”马南说。

“火锅?”楚雁不解地道,“盐水女神跟火锅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也挺喜欢吃火锅,上海的火锅味道不是太好,上海人口味偏淡,像我这种口味重的人,还真吃不太习惯。”

马南淡淡地笑:“在我待的那个城市里,有一家火锅店名字叫做‘巴将军’,我去吃过,感觉还挺不错,老板是本地人,告诉我他们是重庆‘巴将军’连锁的加盟店。”

“难道是这巴将军跟盐水女神有什么关系?”楚雁道。

马南摇头:“要说盐水女神,咱们先说说这个巴将军。巴将军名叫巴蔓子,战国时期一个国家的将军。有一回,国家发生战乱,民不聊生,连那国家的国王都被赶出了都城。于是,巴将军便决定为国分忧,收拾这个烂摊子。但是,以那国家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平息战乱,所以,他就想到了到邻国借兵。”

“这巴蔓子到了楚国,楚王答应出兵,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平息战乱后,要求得到三座城池作为报酬。当时巴蔓子为了整个国家,便答应了楚王的要求。结果,楚王出兵,很快平息了战乱。随后,楚使找到了巴将军,让他实现诺言。国土岂能随便拱手送人,但巴蔓子又确实对楚王有过这样的承诺,他左思右想,最后,对楚使道,‘我的承诺由我一人承担,你把我的头拿去以谢楚王。’说完,他抽出宝剑,就把自己的脑袋给割了下来,据说人头落地,那眼睛还圆睁着。”

“啊。”楚雁叹道,“原来巴将军是这样一个忠勇的将军。”

“后来楚王受了感动,觉得这巴蔓子有骨气,也就没有再追究这件事。”马南稍停一下,继续道,“巴蔓子所在的那个国家,就叫做巴国。”

“没听过。”楚雁摇头,“上学时历史书上好像没提到过这个国家。”

“巴人是中国古代生活在川东、鄂西一带的少数民族,自商周时期起有史籍零星记载,到西汉时期分化。巴国虽然国家羸弱,但巴人以勇武彪悍闻名。有关巴人的起源、文化、民族构成等等由于缺少让人信服的证据,一直是历史之谜。”马南道。

楚雁终于忍不住地问:“盐水女神和这巴国有关系吗?”

“你别急,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他们的关系。”马南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想从何处开始讲起,“巴国,其实就是巴族,相传它的族人都是伏羲的后代。伏羲生了咸鸟,咸鸟生了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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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巴族选出来的代表叫廪君,跟其它四族代表比赛掷剑,别人的剑半途都落下山崖,只有他的剑,直刺入对面山头的洞穴里。比赛的第二个项目,是坐雕花土船,其它各族人的土船没多一会儿就沉没了,只有廪君驾驶的土船,一直行了很久,仍然安然无恙。这样,五族人便奉廪君为首领,成为一个统一的大部族。
“廪君做首领不久,整个部族便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人丁兴旺了,居住、食物都成为一个迫切要解决的问题。于是廪君决定带领大家,去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定居。

“廪君带领大家,坐船沿着夷水而下,不多几天,便来到了一个盐水流经的,名叫盐阳的地方。大家在这里下船登陆,准备休息几天再前进……

“我知道了,盐水女神这时该登场了吧。”楚雁听得认真,这时忍不住插嘴道。

马南点头:“盐水有一个女神,美丽又多情,她对英雄廪君生出了爱慕之情,便希望留下廪君,二人能够长相厮守。但廪君怎肯丢下族人,便拒绝了盐水女神要他留下的请求。痴心的盐水女神,每天晚上悄悄跑来陪伴廪君同宿,第二天一早,就变成一只细小的飞虫离开帐篷。山川水泽间的神灵和精怪,都是盐水女神的朋友,为了成全她的这番痴情,大家一齐变成小飞虫,漫天飞舞,遮天蔽日,让廪君的船队分不清方向。

“廪君猜到这一切都是盐水女神搞的名堂,屡次劝她,但她总是不听。无奈之下,廪君便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青丝,派人送给盐水女神。盐水女神不知是计,高兴地将青丝系在了身上。到了第二天,她又变作了小虫,跟那些精灵山怪变成的小虫一道在空中飞舞。而廪君站在地面上,看得真切,弯弓搭箭,朝着空中青色发丝的位置一箭射去。霎那间,漫天的飞虫烟消云散,只见到盐水女神美丽的身影,从空中跌落到盐水的波面上,随着东流的江水渐渐远逝……”②

楚雁听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原来盐水女神是这么多情的神仙。”

“那廪君后来终于带着族人寻找到了新的居所,但他的心里,一定对盐水女神心存歉疚。盐水女神虽然作法阻挡了他的行程,但这样做的目的却是为了留住他。而且,他们夜夜同宿,之间必定产生了美好的感情。廪君射死她,可以说实在是无奈之举。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他会不会在将来的日子里,带着族人祭祀她呢?这样,盐水女神会不会因此而成为巴族人信奉的神灵?”

到这时,楚雁总算明白了马南的意思。

——父亲与那面具杀手,很可能就是传说中巴族的后人。

“巴族的历史到现在仍然是个谜,它的兴旺与消失还没有哪个学者能够得出让人信服的结论。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设想,远古时的巴族人其实并没有完全灭绝,有一小部分巴族人,经过数千年的漫长岁月,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马南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么,在这个神秘的古老部族里,究竟会有些什么样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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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6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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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7 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不好意思没看见,那我就不接着发了$害羞$ $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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