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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离魂衣》--西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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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梅英却又错开话题,只顾自回忆着:"我是在上海唱戏时认识的他。他是申报记者,常来看我的戏,每次看完了回去都会写文章赞我,他的文章写得真好,词儿好,意思也好,我也不是很懂,可是只觉得,他的文章和别人不一样,句句都能说到我心里去。"

小宛着迷地看着若梅英忽嗔忽喜,忽行忽坐,只觉她怎么样都美,美得惊人。尤其当她回忆起自己的年轻时代,那种妒煞桃李的娇羞就更加婉媚可人。

她说,如果她还活着,该有79岁,那应该是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或许,就像胡瘸子那样,老成一截枯枝。可是,既然做了鬼,岁月从此与她无关,她永远地"活"在了自己最喜欢的某个年代,极盛的时候,风光的时候,初恋的时候--

"在他以前,我也见过许多人,男人,有钱的,有权的,他们给我献殷勤,送花送头面,请吃请堂会,我都不在意。不过是应酬罢了,没什么真心……可是自从遇见他……"梅英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不胜娇羞,"他哦,和别人都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我也说不来。可是,我看到他就会心跳,脸会红,看不见,就会想念,牵肠挂肚。我再也不喜欢去北京唱,想方设法留在上海,就为了他在上海……小宛,你爱过别人吗?"梅英忽然问。

小宛吃了一惊,爱过吗?自己正在恋爱,同张之也。可是,自从那天给奶奶做过采访之后,张之也便消失了,已经三四天没见面了,只通过几次电话,口气冷淡得很。她真是有些害怕,怕地铁歌手的一幕会重演。为什么,自己的每次爱情故事都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即濒临结束?难道,这是命运?

梅英并不等她的答案,只顾自说下去:"从我知道自己爱上他以后,我就再也不接受别的男人的约会,也不去兜揽客人,只一心一意等着他向我表白……我天天买他的报纸来看,看到他的名字就喜欢。一边唱戏一边故作不经意地看着他,他常坐的那个位子,他总是在的。"

梅英的神情越来越温柔,细语悄声,历数七十年前风月,仿佛只在昨天:"他穿长衫,戴一顶礼帽,总是正襟危坐,看完戏就走,从不到后台来搭讪,写了稿子也不向我卖人情。可越是这样,我越喜欢。他在,我就会唱得很起劲儿,眼风姿势都活络……"

小宛崇古情结发作,羡慕起来。

那时候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讲究姿势,抽烟的姿势,跳舞的姿势,手搭着男人的肩调情的姿势,甚至同班主讨价还价时斜斜倚在梳妆台上有一句没一句故作气恼的姿势……现在人省略得多了,最多学学吃西餐时是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刀已经算淑女了。

她望着若梅英,满眼都是艳羡,痴痴地问:"你们约会吗?跳舞吗?有没有去外滩坐马车?他给你的情书,是写在什么样的信纸上?要不要在信封里夹着花瓣,或者洒香水?"

"要的。"梅英微微笑,妩媚地将手在眼前轻轻一挥,仿佛自嘲,"不过不是他,是我。我每次给他写信都用尽心思。我识得的字不多,写每封信都要花好大力气,不认得的字,要去问人。不敢问同一个人,怕被人拆穿。要分开问,问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里,这样子,写一封信往往要用上三五天。写完了,就对着镜子细细地涂口红,再印在信纸上,算作签名。没有洒香水,怕盖住了胭脂的味道。花瓣是粘在口红上的,这样子才不会花掉。收信的人,揭开花瓣,会看到一个完整的唇……"

那样缠绵旖旎的情爱哦。小宛悠然神往,情书?这在今天早已经是失传了的游戏。现代人,发发电子邮件手机短信息都不喜欢多写两行。而且错字连篇,狗屁不通。他们会为了一个不识的字花尽心思去问人吗?字典就在手边都懒得翻一下呢。

"他回你的信吗?"

"没有。一次都没回过。"

"这么忍心?"小宛有些意外,这样一个可人儿的情意,什么人可以抗拒?

"我爱他,偷偷地又是大胆地爱着,一次次暗示,一次次邀约,他总是推脱。可便是那样,现在想来也是开心的,因为有希望。他来看我的戏,尽管不应我,可是夜夜来看我的戏。于是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是他拒绝和我私下里见面。越是这样,我越是放他不下。睡里梦里都想着他。想着他,就觉得好开心。被拒绝了也是开心的。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太阳每一天升起来都有非凡的意义。都充满等待和希望。世界是因为有了他才变得不一样的。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半年。然后有一天,他终于应了我。"

"他应了?"小宛忍不住欢呼起来。这样的痴情,在今天早已绝迹,使她在梅英的叙述中总捏着一把汗,生怕是个始终没有高潮的单相思故事,那样也未免太叫人不甘。知道那铁石人终于也有心动的时候,她忍不住代她兴奋,觉得喜欢。而且,她有一种奇怪的联想,总觉得自己和梅英的命运在冥冥中紧密相连,如果她的爱情可以得到回应,那么,自己也可以。

"他应了?你们相爱了?"

"是的,我们相爱,他清楚地告诉我,他也是喜欢我。"梅英幽幽地说,那样柔媚缠绵的一段往事,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却殊无喜乐,而暗含着一股阴森的冷意,让小宛不寒而栗。

"那段日子,我被一个广东军阀纠缠,已经发下话来,说再不答应就要抢人的。我打电话到上海,求他来,求他带我走。我哭着求他,矜持自尊全不要。他先是不说话,我一直哭一直哭,抓着电话不肯放,后来,他便答应了。说要来北京接我,带我走。我们约好了,要在七月十三那天晚上偷偷成亲,然后私奔。我们约好了的。我在酒店里开了房间等他。布置了新房,买了新被褥,我亲手绣的花儿……我等了整整一夜,可是,他竟没有来!"

"他没来?"小宛震惊地看着若梅英,不能相信这故事的残酷。到底是怎样的弃约背义,才可以令一个女子如此耿耿于怀六十年,至死不能瞑目,即使死了,灵魂也不得安息?"后来呢?他有没有解释?"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从此再也没有露面,一句解释都没有。"梅英的声音变得凄厉,"我想问他,问他为什么,可是他不见我!我那么爱他,信他,等他,可是他没来。他竟没有来。他负我!他负我!"她看着天空,忽然发作起来,长发飞起,像受伤的兽一样嘶声哀号。

是时风沙突起,拍得窗棂栗然作响,小宛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惊怖地呻吟出声。

当她再放下双手时,梅英已经不见了。

那惨痛的往事回忆刺激了她,即使已经隔了六十年,即使她已经变成一只鬼,仍然不肯忘记曾经的仇恨。

满室华衣间,小宛流满一脸的泪,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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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08午夜凶铃

小宛踽踽地走在街上,看着霓虹灯次第亮起,心里充满难言的寂寞。

若梅英的话始终响在耳边:"你爱过吗?"

她也问自己:你爱过吗?

对阿陶,对张之也,是爱情吧?情深几许?

她觉得茫然,觉得空虚,觉得若有所失。19年来,自己其实并不真正懂得爱,像梅英那样地去爱。

该怎样评价梅英呢?

一个戏子,大烟鬼,军阀的五姨太,"文革"中畏罪自杀者……

也许,在世人眼中,她一生中从未做对过什么。

即使死后,也只是一只糊涂的鬼。从来都没有对过。

可是,她却执迷不悔,热著地爱,也执著地恨,即使死,仍要苦苦追寻一个答案,要等他,找他,问他:我要问你一句话。

我要问你一句话!

小宛决定替她找出那句话的答案。

下班前,小宛给张之也打了个电话约他见面。

忽然之间,她是那样地思念张之也。已经三天没见他了,古人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就是九年,九年,可以把一个少女磨成少妇了。她急着要告诉他梅英的故事,急着向他诉说自己内心的感动,急着想问他:他会不会,像张朝天辜负梅英那样,辜负了她?

她知道他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然后他会嗔怪地揉乱她的头发说"你都想些什么呀?我是不会变心的。"然后,他们会拥抱在一起说些美妙的傻话,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恋人那样,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然而,之也的口吻明显地迟疑,好像很犹豫的样子,支吾良久,才勉强地说:"那好吧,你说地点吧。"

小宛不禁有些失落,故意说:"就老地方吧。"说完立刻挂断。

这样子,好像为自己的骄傲找回了一点补。对于十九岁的女孩子来说,最容易被伤害的,不是感情,而是自尊。虽然她真的很想很想立刻见到张之也,却不愿意让他看出她的这份急切来。含糊地说句"老地方",就算是对他的考验吧,如果他想不出老地方就是他们初吻的地铁站口的话,就是他对她无心了。

恋爱中的年轻人,最忘不了的就是彼此的考验和无事生非的龃龉,误会,吵闹,分手,求恕,原谅,合好,愈久弥坚……这是每个热恋着的人都向往的固定模式,他们在享受着其中的苦与乐不知疲倦,却不知道,世事往往不肯按照他们的设计来发展完成,而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出了偏差,爱的列车便愈驶愈远直至分道扬镳。

所谓不虞之隙,求全之毁,世上有几对爱人是可以从一而终,白头偕老的呢?

小宛来到地铁站口,坐在熟悉的栏杆上,望着行人滔滔流水一样从眼前推过来又推过去,忍不住又想起她的无疾而终的初恋,那始于一朵死玫瑰的爱情故事。

阿陶知道她已经爱上了别的青年么?而张之也,会成为她生命中最终的玫瑰么?

拥挤而空荡的地铁站口里没有阿陶,没有《死玫瑰》,也没有张之也。

她的玫瑰,竟然从来没有开放过。

小宛有些后悔起来,也许不该考验张之也的,他那么忙,又要采访又要写稿又要应酬又要同自己约会,怎么记得住哪里才是老地方呢?这会儿他找不到自己,不知多着急呢。不如还是打电话告诉他明确地点吧,何苦彼此折磨?

她跳下栏杆,走到路旁的电话亭前,可是号码拨出去,却是占线的声音。之也的电话,是永远占线的,那么多接连响起的铃声,到底都是谁拨给他的呢?当自己的电话打不通的时候,是否,有另一个女孩,站在另一个街口,在电话里与他喁喁私话?是因为那个女孩占了他的线,于是自己便只落得一个空落的忙音了吗?

小宛忽然觉得茫然,她到底了解张之也多少呢?又了解阿陶多少呢?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懂得爱,即使爱了,也不懂得如何去把握。她对她的爱情,竟是一成信心也没有。张之也,真的要做第二个阿陶,或者第二个张朝天么?

无助的情绪同夜幕一起将她迅速包裹,她抬起头,看着满天繁星,已经很晚了。而张之也,他没有来。

他没有来。

他没有来!

他没有来……

回到家时,奶奶和妈妈已经睡了,爸爸又在边听唱片边改剧本。是越剧,宝玉和紫鹃一问一答地哭着黛玉:

"问紫鹃,妹妹的诗稿今何在?"

"如片片蝴蝶火中化。"

"问紫鹃,妹妹的瑶琴今何在?"

"琴弦已断你休提它。"

"问紫鹃,妹妹的花锄今何在?"

"花锄虽在谁葬花!"

"问紫鹃,妹妹的鹦鹉今何在?"

"它叫着姑娘,学着姑娘生前的话……"

小宛愣愣地想,一个人死后,原来可以留下这么多东西,又是诗稿又是瑶琴又是花锄又是鹦鹉的,如果这些东西样样有情,可以留住亡人鬼魂,那世间不是平添了很多恩怨?

水溶听到声响,打开门来:"小宛,你去哪儿了?张之也来了好几次电话问你呢。"

"他打电话来了?"

"刚才才打过。等一下可能还会再打来。"

小宛心情立刻好起来,闪身进了老爸的书房,看到桌子上虹吸式玻璃壶里正煮着咖啡,便说:"我也喝一杯。"

"小心睡不着觉。"

"反正睡不着。"小宛嘀咕一句,顺手拿起手磨机将咖啡豆摇得更匀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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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酒精灯的蓝色火焰在暗夜里幽微地闪烁着,球形瓶里的水渐渐地沸了,小宛将磨好的咖啡豆沫倾进杯里,水扑扑地漫上来,满室立刻溢满了浓郁的咖啡香。

水溶夸张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当初还遗憾没生儿子,现在看啊,女儿比儿子好一千倍!"

小宛笑着,熄了酒精灯的火,入神地看着过滤好的咖啡汁从瓶颈处流出来--这是整个煮咖啡程序里最好看的一刻,那滚热的咖啡并不是一下子流出来的,而是慢慢地、试探地、渗漏一点点,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触摸一下球形瓶底够不够烫,会不会裂,然后才哗啦啦一泄千里,直流而下。

像不像爱情?那么小心的开始,那么激烈的过程。可是,张之也为什么还不来电话呢?自己要不要给他打一个报声平安?他会为自己担心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水溶啜了口咖啡,更加夸张地叹息:"香!人生三宝:咖啡雪茄小女儿!"

"原来我才轮到第三位。"小宛嘻笑,随手取过剧本子来翻几眼,诧异地问:"还是《倩女离魂》?我今天听到演员们不是已经开始排练了吗?怎么还在改?"

"就是开始排练了,才要改呢。好多地方,词儿虽然好,可是不适合唱,不容易发挥,而且对唱的地方太少,不出彩儿。这不,我正从《红楼梦》'哭灵'这场戏里找灵感呢,看看怎么能在京剧里吸取越剧的优点。"

小宛顿了顿,犹豫地说:"爸,我一直都想跟您说呢:《红楼梦》的故事很多剧种都改过了,综合这么多年下来,就只徐玉兰和王文娟的越剧最常青,都说是越剧唱腔那种柔绵的味道和故事风格最合拍的缘故;就好像当年的京戏《大劈棺》,周信芳的'变脸'迷倒了多少观众,后来梁谷音改了昆剧,让风格变得柔美浪漫,又是蝶舞又是化仙的,也没少费劲儿,可是味道始终不及;北戏和南戏,毕竟不同……"

"你是说《倩女离魂》本来是昆曲,不适合京戏,怕爸爸白辛苦,事倍功半?"水溶呵呵笑,"放心吧。你不是说若梅英以前唱过这场戏吗?不是也挺成功的?只可惜她们那辈儿人,组班子唱戏,都是打小儿家传的功夫,戏本子都是私活儿,不外传的,这场戏又没灌唱片,除了几件衣裳,竟是影子也没留下。不过老爸有信心,她们能唱好,咱们也就一定能唱好!"

"要不,我请若梅英给您唱一出儿?"小宛忽发奇想,"你想不想听到若梅英的原唱?"

"你说什么呢?"水溶皱起眉头来,"上次胡伯死的现场,你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若梅英来,弄得神神鬼鬼的,影响多不好,现在还来说这些没边没影儿的话?"

"好心没好报!"小宛悻悻,"不陪你了,我睡觉去。"收拾了杯碟出来,刚好听到电话铃响,急忙狼奔虎跳地奔进客厅接起,差点在沙发上绊了一跤。

满心以为是张之也查勤,然而对面却是个非常苍老的声音,哑哑地说:"叫她不要搞我孙子!"

"谁?你找谁?"

"告诉她,别搞我孙子!"

"喂,说什么哪?谁是你孙子?"

然而对方已经"啪"地挂了电话。

小宛气极,不禁骂了句:"神经病!"刚一转身,电话铃又响了,她拿起来便问:"你到底是谁?装神弄鬼的?"

对面却不说话了。小宛不耐,催促着:"说话呀,再不说我挂了。"忽然想或许是张之也跟她开玩笑,于是换了口气说:"之也,是不是你?别装神弄鬼的吓人,告诉你,我可是连真鬼都见过了。"

"不要和他在一起。"对面终于开口了,却是个幽幽的女声,低而细,恍若游魂。

小宛一惊,只觉寒毛竖起:"是谁?若梅英吗?"

"不要和他在一起!"对方又一次"啪"地挂了电话。

小宛又气又怕,盯着电话几乎想抓起来摔掉。真要被这些人人鬼鬼的弄疯了,到底算怎么回事吗?

就在这时,老爸屋里忽然传出京戏《倩女离魂》的唱曲声来:"倩女呵病缠身,则愿的天可怜。梅香呵我心事则除是你尽知……"幽细缠绵,如泣如诉。

"梅英?"小宛一跃而起,老爸可是唯物主义者,梅英突然现身载歌载舞,非吓出人命来不可。

然而冲进老爸屋里,才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有留声机在不紧不慢地一圈圈转着,水溶匪夷所思地瞪着女儿问:"怎么回事?好好地放着越剧《红楼梦》,怎么忽然变京戏《倩女离魂》了。"

小宛愣愣地,强笑说:"大概是梅英托梦,教你怎么改本子吧。"

"胡说八道。"水溶瞪女儿一眼,喜不自胜地拍着留声机,"这张唱片是私人灌的,我向一个戏友借来听的,原来他倒珍藏了若梅英的唱腔,真是意外收获呀!"

小宛哭笑不得,还怕老爸被吓到呢,原来他竟然有这么一番自圆其说,也罢,就让他相信自己另有奇遇好了。赶明儿他去感谢那位戏友,别把人家吓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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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水溶问:"刚才电话铃一直响,是之也?"

"不是……"话未说完,电话铃再次锐响起来,小宛心中七上八下,赶紧跑出来接起,对方却又是沉默。

"说话呀,你到底是谁?"小宛烦不胜烦,是张之也?是那个老头儿?还是那神经女人?

"喂,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给点声音好不好?"

"不要跟他在一起。"原来是那个女人。

"谁?不要跟谁在一起?"

"不要跟他在一起。"

翻来覆去,就会这一句。七字真言,没头没脑的,说了等于没说。

"他是谁吗?你又到底是谁?"

"不要跟他在一起。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对方咬牙切齿,已近于诅咒。

小宛火起来:"你神经病!""啪!"这次是她先挂电话。回到屋里,无论如何睡不着。是谁呢?如果是以前,她会简单地当成某人恶作剧,可是在今天,却让她不能不怀疑,会否又是一只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的鬼,在无意中被自己得罪了,固而上来同自己讲分数?

没等想停当,电话铃又响起来。小宛过去接起,劈头便骂:"你要说就说清楚,不要装神弄鬼。"

然而她气归她气,对方翻来覆去仍是那句话:"不要跟他在一起。你会后悔!"

"你才后悔!见你的大头鬼!"小宛再一次挂了电话,顺手摘了插销,重新回到屋子里蒙头大睡。刚躺下,却又忽地跳起,拧开灯检查一下铜铃铛,并没有血迹,她放下心来,那就不是有鬼跟踪了。

次日起来,小宛只觉怅怅地,满心不得劲儿。懒懒地梳洗了出门,走在路上,天阴阴地像坠着块铅,刚才的早饭全窝在胃里,怎么也不肯消化。

唉,这真是"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小宛在心里暗暗啐了自己一口,这几天跟着老爸弄剧本,就差没把自己变成魂不守舍的张倩女了。她忍不住轻轻唱起来:"日长也愁更长,红稀也信尤稀……"

声音未落,忽然听到人问:"为什么'日长也愁更长'?"

小宛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张之也捧着一束鲜花笑眯眯地站在眼前,淘气地将花束一晃,说:"我从早晨七点钟起就在你家门前站岗了,你要是再不出来,就不是'日长也愁更长',而是脖子更长了!"

小宛先是笑,后来就忍不住眼泪巴巴起来,使劲推了张之也一把,恨恨地说:"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晚上又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

"我对天发誓,打了,真的打过了,可是先是你爸一直说你没回来,后来再打,就没人接了。我想你一定是生气了,所以一大早来这里负花请罪。"

小宛板起脸来:"廉颇负荆请罪的意思,是让蔺相如用荆条打他。你负花请罪,是不是让我用花刺扎你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之也神秘地一笑,将花的包装纸剥开,"所以,你看,我已经提前把所有的玫瑰花刺儿全拔了。"

小宛一看,果然所有的玫瑰花杆上都是光秃秃地,一棵刺儿也没有,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捶着张之也说:"你狡猾,狡猾的大大的!太赖皮了!这不算!我要罚你把玫瑰花全吃了。"

"那不成了牛嚼牡丹?"张之也笑着,将小宛搂在怀中,定定地看着她,渐渐严肃起来,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他的眼神那样专注,深深地一直望进小宛的心里去,那样子,就好像有几辈子没见了一样。

小宛又眼泪汪汪起来,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之也,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儿,我真是很想见你呢。"

"哦,都有什么事儿?"之也将她一拉,"来,我们找个地方,慢慢地说。"

"找什么地方呀?我还要上班了。"

"不去了,旷工一天,没什么大不了!"

"你,你真是……"小宛瞪着他,瞪着瞪着,就忍不住扑哧笑了,"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我跟我爸请假去。"

美丽的香山脚下,一汪湖水如梦,倒映着红叶如火,俪影双双。小宛和张之也手牵着手,喝茶的时候也不舍得松开。茶是碧螺春,旗枪分明,芬芳扑鼻。

之也看着满山红叶灼灼燃烧,向往地说:"小宛,你说,我们在这里种一株梅树怎么样,等梅花开了,我们就来这儿搜集梅花上的雪,收在坛子里,埋在地下……"

"等到开春的时候取出来煎茶,就像妙玉那样!"小宛抢着说,"好呀,这主意好,又浪漫又有意义,说做就做。"

"得申请的。要买树种,申请土地,然后才可以植树,你以为是你家菜园子,想种啥就种啥呀?"张之也笑着,搂一搂小宛的肩,"你还没说,你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小宛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听清楚,可别吓晕过去--我见到若梅英了。"

"你真的跟她说话了?"张之也大奇,"去,带我拜访她。我还从来没跟鬼聊过天呢。"

"我才不呢。"小宛做吃醋状,"她那么美,说不定你会一见钟情。"

"钟情?对一只鬼?"张之也大笑,"一只艳鬼,聊斋里才有的故事,我要是写成文章,一定没人信。"

"是艳鬼。也是厉鬼,是冤魂。"小宛向他重复起若梅英的故事。

张之也大为感动:"原来,这才是爱情。"停一下,又说,"这样的故事,在今天已经绝迹了吧?"

"谁说的?"小宛不服气,"我就不信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若梅英。"说完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张之也,希望他会说:"是,我们的爱情也会像他们一样坚定,但是,会有好结局。"

可是,他却扭过头,说起不相干的事来:"对了,有件事要你帮忙--能不能帮我多弄几张戏票?"

"你们做记者的,还怕没有免费戏票拿?面子比我都大呢,倒问我要。"

"朋友多嘛,我爸妈从老家过来,想看些老戏,又请了几位北京的老朋友,十几个人呢,我那几张票怎么够。"

小宛一愣,心想你爸妈来了,怎么没听你说过?转念想人家爸妈来了,关自己什么事,又凭什么要跟自己说。心里不由就有几分不得劲儿,淡淡说:"我的票也不够,等我跟别的同事问问,看能不能帮你凑几张吧。"

张之也看出她的情绪变化,却不便多说,只问:"你不是说发生了好多事吗?就这一件?"

"还有一件--昨天晚上我收到骚扰电话。"

"哦,午夜凶铃?"张之也笑起来,"你得罪了贞子?"

"谢了,一个中国鬼都让我吃不消,还敢招惹日本鬼?"

"那可难说。也许鬼小姐们看到你可以通灵,纷纷找上门来,当你是日断阳夜断阴的包青天。没看过美国片《鬼眼》吗?那个小男孩自从可以看到鬼,所有的鬼都来找他帮忙完成心愿。你以后可有得忙了。"

小宛被说得心慌,忍不住捂住耳朵:"你还吓我?!"

张之也呵呵笑:"好了好了,不玩了,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你打电话?"

"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

"两个人?"

"就是。都是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一个说:叫他不要搞我孙子;另一个说:不要和他在一起。"

"不要和他在一起?"张之也愣住了,半晌说:"再以后有这样的电话,不要接,我明天就帮你办理来电显示。"

隔了一会儿,他好像忽然做了什么决定,认真地问:"小宛,想不想去上海走一走?"

"去上海?为什么?"

"我看到报纸,有条消息是关于梨园前辈林菊英八十大寿的,才知道她还活着,住在上海,地址我也弄到了。你要是想见她,我陪你去。"

"可林菊英是谁啊?"

"若梅英的师姐,'群英荟'的刀马旦。"

"好。我去。"小宛立即便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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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09贵妃醉酒

北京的道路一天一个样儿,立交已经修到五环了,大楼像雨后春笋似说冒出来就冒了出来,可是戏台子上,服装头面的造型,演员的唱腔却一成不变。

关起剧院的门来,当今天的演员当年的戏子唱起同样的腔调搬演重复的故事时,这里的时光便停止了。

台上只一日,人间已百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戏台成了传说里的天堂,上台的人就是进入时光隧道,把百年沧桑一袖承担,搬演千般风月,万古仇冤。

于是,情孽冤宿便借尸还魂了……

每月下旬照例是剧团演出时间,是大杂烩,生、旦、净、末,文武全场,戏院一早贴出海报来,第一场是文戏《贵妃醉酒》。

小宛往场子里望一望,稀稀落落的,最多只上了五成客人。她想起若梅英说的,以前的角儿上场前先往三楼瞄一眼的故事,不禁感叹,现在别说三楼了,就这一层楼还填不满呢,而来的客人中,又有一半是赠票。怎么能怪演员们越来越不专心呢?

忽然一转眼看见第三排坐着张之也,心里"别"地一跳,他旁边的两位老人家就是他的父母吗?也就是自己的未来公婆?

小宛的脸红了。切,八字还没一撇呢,知道这一声"爸"、"妈"有机会叫没机会叫呢。咦,再过去那女孩子是谁?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和张之也说话的样子好像很亲昵……

未待看仔细,忽然舞台上灯光大作,台下却刷地暗下来,再也看不清楚。

一时紧锣密鼓,幻出一个大唐盛世的繁华景象来:画布上影着亭台飞檐,百花竞艳,好一派皇家气象。戏台近外设着雕栏玉砌,花团锦簇,一道小桥横渡,泄玉流芳,锣鼓响处,只听娇滴滴一声"呀……",杨贵妃出场了!只见她醉态可掬,摇曳而行,粉面含春,媚眼如丝,台前站定,方一亮相,台下已哄然叫好。

小宛意外,这杨贵妃的演员平时向来不专心,今天如何竟表演得这样好了?

"芍药开,牡丹艳,春光无限。好酒啊好酒……"那杨玉环桃花为面,秋火为眸,手执酒樽一步三摇地走近了,脚底如踏棉絮,却软而不乱,置杯,赏花,下腰,衔杯,正是腰功里的绝活儿"卧鱼"--当是时,演员脸朝上身向后仰,头部渐渐低下,与台平齐,而后以口衔杯做饮酒状,接连几次。

台下人数虽然不多,却多是行家,看到这久已不见的梨园风采得以再现,大觉透气,顿时轰天价叫起好来。而当第一声"好"叫出之后,就再也刹不住阐,一阵阵叫好声滚雷似一波响过一波,竟要把棚顶子掀翻过来一般。

团长也被惊动了,眉飞色舞地,连连说:"这姑娘,平时不怎么着,关键时候来一下子,还真把人震住了!"一边拍小宛一掌:"丫头,别光傻站着呀,还不准备第二场的服装去,误了戏,打你屁股!"

"说什么呀?"小宛脸红起来,那个演员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一样是刚刚分配工作的,人家就是"姑娘",她就是"丫头",动不动拍头摸脑袋的,连打屁股也拿出来了,真是气死人!

服装间里闹轰轰的,黄盖正对镜画着红色六分脸,《搜孤救孤》的屠岸贾则在上好了妆的脸上画红色直道--预示"血光之灾"的意思,秦湘莲吵吵着找不到自己的头面了,穆桂英的"大靠"松了一边,检场的在催促下一场戏的主角快做准备……

正手忙脚乱,团长进来了:"丫头,怎么样了?"

"人家有名有姓的,不叫丫头!"小宛正色抗议。

"哟,丫头生气了。"团长呵呵笑,还想再说点什么,忽见凤冠霞帔的人影一闪,是杨贵妃下戏了,从门前匆匆经过,忙喊一句:"喂杨贵妃,演得不错,进来谈两句。"

然而那人头也不回,径自穿过走廊急急地去了。

团长还要追上再喊,小宛心里一动,忙拉住说:"女演员事多,走得这么急,肯定有原因的,你就别追了,免得大家尴尬。"

团长愣了愣,脸先红了,打个哈哈说:"你这孩子,人小鬼大。"敲了小宛一记脑壳,转身走了。

小宛抚抚脑门,悻悻道:"刚不叫丫头,又成孩子了。"

顾不得抱怨,忙随了杨贵妃衣影儿赶至后场仓房,果然看到若梅英坐在暗处瑟瑟发抖,脸色苍白,连浓妆厚彩也盖不住。

小宛诧异道:"你怎么穿了这身衣裳?"

梅英怅怅地抚着袖子说:"这也是我穿过的衣裳呀。"

"什么?这明明是演员的衣裳,还是新做的,没正式上过戏呢。"

梅英苦笑:"小宛,你看清楚,这衣裳是旧的,金线是真的,上面的绣花,都是手绣,不像你们现在的衣裳平整,可是比你们鲜活,就算隔了一个甲子,料子快化土了,绣活儿可还真着呢。"说起旧时风月,梅英颇有几分自得。

小宛走近细看,又捞起袖子来捻几捻,果然料子绵得多,线脚也细密得多,倒不禁好笑起来,原来杨玉环服装,事隔六十年,竟一点改观没有,还是沿用老样子,借尸还魂。

梅英说:"我听说你们今天唱《贵妃醉酒》,心都动了,忍不住,自个儿开了箱子,换上衣裳就来了,想跟你们的角儿--啊,听说现在都改叫演员了是吗--比一比,看看到底是谁的唱功好。只可惜,台上阳气太重,我撑不了那么久,被大灯照得影儿都虚了。"

小宛这才想起,刚才在台后看戏,果然不曾见过杨贵妃有影子,回头想想,倒不由冒一身冷汗。每天台上搬演着古人的故事,今人的口唱着前人的事儿,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触动谁个灵魂的情性,惊动了他来移花接木客串演出呢?台下看戏,台上唱戏,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人在唱,什么时候是鬼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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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忽然前场传来撕心裂腑一声喊:"冤哪--"是李慧娘上场了。小宛看不见,可是可以想象得出那李慧娘拖着长长的水袖迤逦而出,一干牛头马面随后追来的样子,李慧娘浑身缟素,怨气冲天,咬牙切齿要追讨仇人的项上人头,否则誓不罢休。

小宛忽然不寒而栗。这样的仇恨是真实的吗?当演员们用心揣摩着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仇恨冤孽的时候,那些游荡于天地间的一股冤仇之气会不会因此找到共鸣,而于倏忽间进入演员的身体?

那在台上唱戏的,到底是演员,还是李慧娘本人?

她望着若梅英,战战兢兢地问:"那个唱杨贵妃的演员呢?你替她上了台,她哪里去了?"

"在这儿。"若梅英揭开盖道具的一张帘子,箱堆里,果然躺着一个女子,穿着艳丽的杨贵妃服饰,沉睡不醒。脸上红红白白地上着浓妆,因为出现在不合宜的地点,乍看像只鬼。

若梅英淡淡地说,"我让她睡着了。"

小宛急上前去探了探女孩的鼻息,松下一口气来,不满地看着若梅英:"你这样做,知不知道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这里,而别人都告诉她刚才已经上过场了,她非吓疯不可!"

梅英脸容寂寂,恍若未闻,这时她已经休息好了,魂灵略定,款款站了起来,略一转身,衣襟带风,飘然有不胜之态。小宛看着,忍不住又叹一口气,一个人美到这样子,真叫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她又想起一件事:"哎,你是鬼呀,我看到你还可以说是有缘,怎么观众也都能看到你呢,你给他们开了天眼?"

"那没什么可奇怪的,"梅英微笑,"《醉酒》是我唱过的戏,如果是新戏,我就上不了。这就像留声机一样,不也是把有过的东西收在唱片上了吗?还有电影,不也是重复着以前的东西?鬼和人交流,就好比听收音机那样,只要对准频道,你们就可以收听到我了。"

"这么神?"小宛诧异,"不过,你在台上的表演确实好,我从小就在戏台上跑进跑出,还第一次看到有人把杨贵妃演得这么神呢,那个'卧鱼'演得,真是帅!"

"这算什么?"说起看家本领来,梅英十分自负,"我们的功夫是从小儿练出来的,什么拿顶、下腰、虎跳、抢背、圆场、跪步、踩跷……都不在话下。当年在北京,华乐园、广和楼、中和园、三庆园、广德楼、庆乐园、开明戏院,还有北京最大的'第一舞台',我都唱过,哪一场不是满座,要听我的戏,提前三天就得订票呢。那些茶房案目,不知从我这么捞了多少油水……"

梅英说得起劲,小宛听得入神,正动心处,忽然梅英一皱眉:"好重的阳气。"转身便走。

"哎,你去哪儿?"小宛要追,却听到门外有人喊:"小宛,小宛,你在哪儿?"却是张之也的声音,她急忙答应,"这儿哪,进来。"再回头看梅英,已然不见,不禁怅然。

之也挑了帘子进来,诧异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咦,这女演员是谁?怎么在这儿睡?"

"你出来我再告诉你。"小宛拉着张之也便走,生怕梅英还在屋内,被阳气冲了。

散了场,小宛和张之也走在路上,隔了许久,她问他:"我想问你一句话。"

张之也一惊,凝目细看小宛。

小宛起初不解他何以这般郑重,转瞬明白了,不禁苦笑:"你是怕我被梅英附身?"

张之也被猜破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你的口气,真像她。"

"不,我不是她,是我自己要问你一句话。"

"你问。"

小宛犹豫半晌,却又说:"不想问了,改天,改天再说吧。"

张之也其实也约略猜得出小宛想问什么,扪心自问,并不知该怎样回答,听她说不问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故作不经意地说:"你给我的两个号码,我已经查过了,其中一个是胡瘸子的,另一个是公用电话,没办法查。"

"胡瘸子?他为什么要打电话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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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吓你,是吓他自己。"张之也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已经调查到,胡瘸子的孙子前几天出了车祸,撞断了腿,现在胡家已经是三代残疾了。那孙媳妇儿正吵着要离婚呢,真是祸从天降。"

"车祸?"小宛呆住了,"你是说梅英……"

"我不知道,也许是巧合。因为如果真是梅英报复,那就太可怕了。你想想,这世间有多少不白之冤,如果个个都要报复起来,真不知世上有多少冤魂在作崇呢,那人类岂不是很不安全?"

"之也,我刚才在台上看到你。"

"我就知道你会偷看我。"张之也笑着,可是笑得有些勉强,忽然问,"小宛,你想不想去上海走一趟?"

"去上海?为什么?"

张之也展开一张报纸,梨园消息一版头题写着:梨园前辈林菊英八十大寿。

"林菊英是谁?"

"若梅英的师姐,当年'群英荟'的刀马旦。"张之也怂恿着,"她住在上海,地址我也弄到了。你要是想见她,我陪你去。弄清楚梅英之死的谜底,免得再疑神疑鬼。"

"好。我去。"小宛立即便决定了。

水溶听到女儿的决定,有些意外:"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谁说的?我几次都说过要去上海玩的嘛,只不过你们一直不放心我自己出门,现在我都已经工作了,总该放我出去玩几天了吧?"

妈妈却有几分猜到:"是不是跟那个记者一起去?"

"是呀,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就只是玩几天嘛。"小宛撒娇,明知妈妈会错了意,却不想多解释,误会自己是约男朋友旅游总比让他们知道真相好,如果照直说自己是受一只鬼差遣去上海调查梨园旧梦,还不得把老妈吓死?

半夜里,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像一个女人幽怨的哭泣。

小宛又在讨好东东,百折不挠地拿一块肉骨头引逗它:"东东,好东东,来呀,跟姐姐玩呀,让姐姐抱抱,姐姐都好几天没抱你了,不想姐姐吗?"

东东禁不住诱惑,摇了半天尾巴,却始终不敢近前。

小宛无奈,望着空中说:"梅英,行行好,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守着我,让我跟狗玩一会儿行不行?"

梅英没有回答,电话铃却适时响起来。

小宛接起来,又是那个声音尖细的女人,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伴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有种阴郁而潮湿的味道。小宛想起张之也说过的,可能是幽灵们听说她开了天眼都来托她帮忙的话来,顿觉寒意渗然,战战兢兢地安慰:"别哭,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直说好吗?"

"不要跟他走。"

"跟谁走?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每次都这么没头没脑的,叫我怎么帮你?"

"水小宛,你要帮我!"对方忽然直呼她的名字,声音凄厉起来,"你不帮我,我就死!"

"别!别!"小宛反而有些放心,既然以死相胁,那就是活人了,"原来你没死呀!"

"你!"对方气极,"你盼我死?"

"不是不是。"小宛自觉说错话,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原来你是个人……不不不,你当然是人,我的意思是说……你千万别死。有话好商量,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不要跟他走。"

"跟谁走?"

"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小宛又有些不耐烦了,"喂,你是个人就不要装神弄鬼好不好?人不是这么说话的。"

"你怎么这样儿呀?"对方哭得更惨了,"你们怎么都这样呀?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为什么呀?"

"我怎么对你了?我让你好好说话嘛,你有什么事直说嘛,我能帮一定帮,你别搞怪行不行?"

"你太伤我心了,你太残忍了,你怎么能这样?人怎么都这么自私呀?"

咦,控诉起全人类来了,这样听起来,又不像是人在说话。小宛只觉精心交竭,几乎要哀求了:"小姐,你到底是人是鬼,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样绕圈子很累人的。"

"不要跟他走。"

"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呀?你要再这么说话我就不玩儿了。"小宛再也撑不住,只觉烦躁郁闷得想大喊大叫。是谁呀,这么折磨人?"我求求你,你好好说话,好好说话行不行?"

"不要跟他走。"

小宛忍无可忍,挂电话拔插销一气呵成。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凝重得要滴出水来,那带着哭腔的,受了天大委屈的质问仍然一遍遍响起在耳边:"你们怎么都这样呀?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为什么呀?"

如果在往常,小宛会当是有人开玩笑,可是对方在哭,是压抑得很深却仍然压抑不住的那种哭腔,小宛听得出,那是真的伤心,伤心得要自杀了。难道,除了若梅英之外,真还有另一个贞子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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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10上海的风花雪月

是个暮春的下午,莺飞草长,暖日方暄。若梅英由青儿陪着,从汽车上缓缓下来。

车门开处,先探出一双穿着黑缎镶水钻的高跟鞋,接着是旗袍掩映下的半截小腿,然后全身都出来了,立刻吸引了满街的目光。

"胭脂坊"的老板胡瘸子早已是笑迎迎地掬了两手站在门前了,他的镶着珊瑚顶子的瓜皮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黑毛葛背心口袋里掉出半截金表链子,上面坠着小金镑,随了他的激动不停地叮当作响;

穿燕尾服的绅士停了他的手杖--那时叫司迪克的--站在街树的掩映下向这边遥望,叹息着这为什么是条喧闹的街市而不是一个华尔兹的舞场,那样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向她邀舞;

做女学生打扮或是女写字员打扮的小姐们眼含了妒意,远远地避到街的那一边去,向卖糖炒栗子的小贩讨价还价,嗔骂:"看什么呢?还不算钱?"却趁机将栗子多抓了几颗进纸袋;

小贩们的眼光飘过女学生的头,手忙脚乱地装了栗子,才忽然发觉上当,计较着:"这里哪止半斤,小姐你不要太大方哟,多少加点钱啦……"一边说,眼光却只是管不住,仍然一阵阵向上飘出去,飘出去……

青儿这时候也从另一边下了车,举过伞来将梅英的全身遮住了,梅英这才款款迈动步子,依依行来。

而整条街的人,不由自主都一齐轻轻叹了口气……

上海,城隍庙街口,小宛看着假想中的若梅英冉冉走近,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古诗十九首里《罗敷曲》写的情形吧:

一个女子的美,美到这种地步也就算到了尽头了,难怪会遭天妒。

蓦然间,看到若梅英站住,回过头来,对着自己嫣然一笑,招了招手。小宛心神恍惚,本能地迎上去。

张之也叫:"喂……"

然而已经来不及。小宛追上去,撞在一架迎面过来的小推车上,车主顺势一推,车上的东西滚落下来,银的挖耳勺,绣的荷包,瑞士表,珐琅盘子……七零八碎地滚了一地。

小宛狼狈至极,一边道歉一边弯下身来帮忙捡拾。车主是个矮小的上海女人,立即大呼小叫不依不饶地撒起泼来,拉住小宛咒骂索赔。

张之也忙拦在小宛身前,指着那女人说:"我明明看到你是自己故意撞上来的,还赖人!我们去管理所讲清楚。"一边亮出记者证来。

女人悻悻:"记者怎么啦?记者就可以撞坏东西不赔?"一边喋喋不休着,一边却捡起东西准备掉转车头走了。

两个人的争吵小宛一概听不到,她手里抓着一樽嵌照片的旧相框,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三魂走了七魄。

女人转身欲去,看见那钗子,劈手来夺:"还我东西!弄坏了要你赔。"

小宛如梦初醒,拉住女人说:"我买你这个相框!"

"你买?"女人站定下来,上下打量小宛,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你买得起吗?"

"一个破相框,最多五六十年,也算不上什么古董,十块八块的,有什么买不起?"张之也明知女人将漫天要价,忙提前封口。

果然女人大叫起来:"十块八块?我给你十块八块你给我找这么一个相框去!你看清楚,这是银的,纯银,镂花的,起码有上百年历史……"

"上百年?你不看看她穿的衣裳,是礼服,四十年代的……"

"我没跟你说照片,我说这相框……"

"我就买这照片。"小宛打断她,"你把这相框拿回去,这照片给我,多少钱?"

张之也气笑了:"小宛,你买椟还珠怎的?"

"买照片?"那女人翻翻眼睛:"那不行,我这照片和相框是配套的,必须成套卖,没有二百块钱,是说什么也不会出手的。"

"二百块?我看二十还差不多……"

不等张之也说完,小宛已经取出钱来:"就二百,我买了。"

张之也一愣,看住小宛,若有所悟。

那女人料不到小宛这样痛快,倒犹疑起来:"其实二百块算便宜的了,这相框,这作工,这花纹,要搁在国外,那应该进博物馆的,卖给老外,两千他也得掏……"

这次,连旁边围观的人也都笑了,纷纷打趣:"行了大姐,这不是在中国吗?谁家没个旧相框旧照片的?二百块不少啦,您就别贪了便宜再卖乖啦!"

女人讪笑:"我收购这个也要本钱的,你以为多大便宜呢?这是早年兴隆旅馆老板私藏的物件,他孙子前些日子搞装修,把祖宗的珍藏捣腾出来,上个月才到我手上呢。"

"兴隆旅馆?"仿佛一根针刺进心里去,小宛蓦然间惊出一身冷汗,已经清楚地明白,是若梅英,是若梅英引她到这里来,让她一步步踏近故事的真相的,"请问这位阿姨,兴隆旅馆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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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老名字,现在早翻了重盖了,你们是来找老上海感觉的吧?我知道,现在跑到上海来怀旧的人特别多……"女人收了钱,态度好很多,热心地说清路线,推起车子走了。已经走出好远,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了一句,"啊,那个旅馆,现在改成宾馆了,叫海蓝酒店。"

海蓝?!张之也和小宛呆住了,那不是他们刚刚定下的酒店吗?

尤其是小宛,震荡得一时话都说不完整了:"之也,看照片。"

张之了接过来:"干嘛对这张照片这么上心啊?"

"你不是一直想见若梅英吗?"小宛炯炯地看着张之了,"这个就是啊。"

"若梅英?"张之也大惊,仔细端详,"有这样的事?"

照片上,一男一女,女的梳着当时著名的爱司头,对着摄影机抿嘴而笑,笑容虽然有些稚气拘促,但已风韵俨然,活色生香,仿佛吹一口气儿就能从照片上下来似的;男的穿长衫,手里捏着顶礼帽,儒雅中透着英气,风流俊逸,玉树临风。

张之也赞叹:"真是一对璧人。"

"如果这个男人就是张朝天,我就明白梅英的心了。"小宛仍然没能从刚才的震撼中走出来,指着路口说:"是若梅英引我过来的,我刚才看见她就站在那里,还有我奶奶……"

"你奶奶?"

"六十年前的我奶奶,就是青儿。"

"又胡说了,你奶奶又不是鬼,你怎么会看得见?"

"可我的确看见了,还有胡瘸子呢,他的店就在那儿,店名叫做'胭脂坊',连那个牌子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对面是家卖糖炒栗子的……"

张之也没一句废话,拉起小宛就走过去,径直问老板:"请问这里以前是不是一家布庄?"

"那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儿啦。"店主呵呵笑,"从解放,这儿就改了卖糕点。"

"那家布庄叫什么,您知道吗?"

"知道,名字怪好听的,叫胭脂坊。"

……

张之也和小宛面面相觑,她竟然真地看见,看见发生在六十年前的上海的旧时风月。怎么会?莫非,她的眼神可以穿越时空?

小宛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头,一时无言。之也沉默半晌,勉强说:"先不理这些,还是赶紧找到林菊英再说吧。"

七问八问地来到林菊英家住的那个弄堂,一进堂口,两边涮碗洗菜的人的眼光就立刻齐刷刷飘过来,眼光中夹杂着弄堂人看大厦人的敌意,和本地人看外地人的鄙夷,一种窥视,一种抗拒,一种在热情和冷漠中徘徊的犹豫,似乎不知道该对这两个衣冠楚楚的外地人视而不见好,还是拿出家主的身份来招呼两句。

小宛对着门牌号打听一个坐在小马扎上摘豆角的中年妇女:"请问25号是这里吗?"

"是这儿。你找谁?"

"林菊英老奶奶。"张之也搭腔,取出名片来,"我是从北京来的。打过电话的。"

"啊,你就是那个说要采访我们奶奶的记者?"那妇人看了名片又看看张之也,再在小宛脸上迅速转一圈儿,抬起头来很大声地说:"你们这些记者呀,大老远的跑到上海来采访我们奶奶,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奶奶年龄大了,哪里禁得起?看你是北京来的,又不好不让你见……"罗哩罗嗦地,打量着弄堂里的闲人们都听清楚了,才带了之也和小宛上楼来,扬声叫唤:"奶奶,来客了。"

在小宛心目中,一直以为林菊英既是成名的老艺术家,家中一定相当豪华排场。哪知进了门才知道,竟是逼挤寒酸的模样--不成套的零星红木家俱,缺口玻璃杯,没有空调,只有一架落地电风扇在摇,墙壁上的招贴画互相叠着,大概是遮盖漏洞……唯一显示出主人身份的,是镶在木相框里的几张剧照,和半扇玳瑁嵌的已经斑落的旧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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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打量着,林菊英从里屋出来了,倒是收拾得干净清爽,头发抿得一丝不苟,精神也还很好,并不像七八十岁的老人,提起梨园旧事,立刻激动起来,是那种典型的戏剧性格,举止言谈都较常人夸张:"现今知道'群英荟',知道我林菊英的人已经不多了。要说当年……"

"现在知道您的人也很多。"张之也拿出看家本领,满面春风地说,"您是著名的京剧艺术家嘛,要不我们怎么能凭一张报纸找到您?"

"艺术家。哼哼……"林奶奶笑了,"就拿唱歌的说吧,现在的演员,刚出道的叫歌手,成了名的叫歌星,唱了好几年还没名没利的,老得退了休的,就叫艺术家了。要是我能选,宁肯当歌星去。"

小宛笑起来,这奶奶恁地幽默。

张之也仍然安慰着说:"但是京剧的确是一门艺术,是中国文化的一项重要遗产,对于那些著名的老艺术家们,老百姓至今也是家喻户晓的,像梅兰芳,周信芳,程砚秋,马连良……"

一句话更加撩动了老奶奶的痛神经,忽然沉下脸来:"人生如戏,戏弄人间哪。马连良的《海瑞罢官》,不起眼儿的一出戏,也还算不得马的抗鼎作,可是竟然引发出一场'史无前例'出来。牵三扯四地,由此冤死了多少伶人戏子……啊,那个时候,已经叫人民演员了,现在,又拔一层高儿,叫艺术家。有什么用?来场运动,还不是头一批当炮灰……"

老人家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双手抖颤着,犹如窦娥喊冤:"惨哪,那可真叫个惨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那是1966年的8月23日,在北京太庙,几百名文化人集体挨斗,荀慧生,老舍,若梅英,全部都被押在太庙前跪着挨批……"

"若梅英?"小宛和张之也蓦地紧张起来:"若梅英也在里面?"

"在,哪能不在呢?几百个文化界名人哪!齐齐跪在太庙前,看着戏衣成堆地被点着,烧成灰烬,那是戏人们一生的心血呀。若师姐的头被人家摁着,看大烧衣,烧到她自个儿的箱子时,她哭得那个惨哪,那么傲性的人,当时就软了,使劲儿地磕着头,叫着:'别烧我的戏装,要烧烧我,别烧我的箱子!'"

隔了近三十多年,老人家忆及当年惨况,犹自惊心,她扎撒着手,凄厉地模仿着若梅英当年的惨呼,寒冽至极。

小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人眼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怪异地亮着,情绪完全沉浸在回忆中:"若师姐当时的样子,就像发了疯,不顾红卫兵小将的鞭打,一次次往火里冲,要抢救那些戏衣,她越冲,那些小将就打得越凶……那次大烧衣,逼死的,可不只是若师姐,还有不知多少文化名人因为不堪羞辱而自尽,大作家老舍,也是罹难者之一,在第二天就投了太平湖……"

"若梅英,也是在那次批斗中死的吗?"

"也是,也不是。"老人皱紧眉头,"若师姐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直是梨园中的一段悬案,谁也说不清。那天批斗,我和她紧捱在一起下跪,大烧衣的时候,红卫兵打她,我还帮着求饶。可是后来,张朝天突然出现了……"

"张朝天?!"小宛和张之也再一次齐齐叫出声来。

"你们也知道张朝天?"老人抬起眼来。

"他是不是若梅英的情人?"

"你怎么知道?"林菊英诧异,"他们俩的事儿,连戏班子的人也很少知道呢,她就私底下跟我说过几次。"

"我……"小宛犹豫一下,"我奶奶当年是若梅英的衣箱,叫青儿。"

"青儿?"林菊英皱眉苦想,"好像是有点印象,挺懂事的一个小姑娘。若师姐嫁后,她也离开戏院了,后来说是去了北京,原来是你奶奶,那也算故人了。那你知不知道若师姐的女儿现在在哪儿?"

"若梅英有女儿吗?"这次连张之也也惊呆了。

林菊英点点头:"若师姐可怜呀,她因为张朝天负心,一气之下嫁给了那个广东军阀,跟去了广东。大太太不容她,想方设法地设计她,若师姐无所谓,成天除了吃烟就万事不理。那军阀很快对她厌倦了,可没等撒开手,自己暴病死了。还在孝里,大太太就将若师姐赶出了家门。可怜若师姐当时已经大腹便便,投奔观音堂生了孩子后,就把孩子扔在那儿了……"

"观音堂?"张之也一惊,"是哪里的观音堂?又是哪一年的事?"

"具体时间我也说不来,解放前吧,不是48年就是49年。地址我倒记得,是广东肇庆。"

"赵自和嬷嬷!"这次是小宛和张之也不约而同,一齐出声。

张之也更加紧张地追问:"那是不是一间自梳女住的观音堂?"

"是呀,你又怎么知道的?"林奶奶更加奇怪,"你们两个小人儿,知道的事儿好像比我还多。"

小宛蒙住脸,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比她想象的还要传奇,原来赵嬷嬷竟是若梅英的女儿,难怪她说过在批斗若梅英时会觉得刺心地痛,伤天害理。她向若梅英举起鞭子的时候,竟不知道,她鞭挞批斗的竟是她亲生母亲。如果自己告诉她这一事实,她怎么承受得了啊?!

张之也接着问:"若梅英后来有没有再见过张朝天?"

"没有。"林菊英肯定地说,"若师姐离开广东后就来了上海,一直跟着我在剧院打杂混日子,到处打听张朝天的消息。可是没有人知道。直到太庙大烧衣,我们被叫到北京挨批,在批斗会场上见了面,才知道他原来在北京。张朝天是保皇派,不在挨斗之列,不过杀鸡给猴看吧,他就是那只猴了。他和一帮子保皇派被推出来,若师姐看到他,突然就发了狂,可劲儿往前冲,喊着:'我要问你一句话!我要问你一句话!'那些小将抓住她的头发往回扯,头发连皮带血地被扯下来,她也不管不顾,仍然一个劲儿往前扑着,喊着:'我要问你一句话!我要问你一句话!'……"

我要问你一句话。小宛忍不住掩住脸哭泣起来。只有她知道,若梅英要问的那句话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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