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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拔剑茫然

黄歌时代(大院孩子和落魄吉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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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这情调儿的,倍儿臭

    其实,在吉他乖弹奏的整个过程中,高一虎的心思都集中在宋璐璐的身上。对於吉他乖弹奏的曲子<<雨滴>>,他也只是解释给宋璐璐一个人听的。高一虎的心思,在场只有两个人心里明镜似的,超越了所有在场的人。一个是宋璐璐,她一直在偷偷关注着高一虎的一举一动,也在欣赏这个男人雅俗兼备的品味。另外一个注意他的是好朋友董乐农。董乐农眼睛一眨一眨的,冷眼旁观高一虎与宋璐璐偷偷的短暂对视,心里早就乐颠了。
    自从在火车上听到高一虎那句“劳驾”,宋璐璐就对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却内心羞涩的大男孩式的高一虎格外留意。直到火车站上送别好友去兵团时的邂逅,今天音乐演奏时产生的共鸣,对男孩儿从来心高气傲的宋璐璐对高一虎早已动心。音乐会结束了,趁着欧阳北上和宋磊磊围着吉他乖问长问短胡吹乱侃的机会,高一虎凑到宋璐璐跟前,悄悄问她,“吉他乖弹奏的这几个曲子,喜欢吗?”
     宋璐璐笑着点头。
     “过去听过这些歌吗?“
“好几首都是第一次听,太美了。”
“是拉美歌曲,世界名曲。”
    “真好听,让人一听就着迷,”宋璐璐说,“我们家倒是都有唱盘,只是没有听过真人演唱这么美丽的拉美歌曲。何况,用吉它伴奏现场演唱,感觉真的不一样。”
   “你家有唱盘?都有哪些歌?”高一虎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
     宋璐璐轻松地回答,“俄罗斯歌曲为主,也有世界各国的歌曲,还有交响乐歌剧什么的,其实不奇怪呀,我妈妈是海政文工团的,她曾经当过歌唱演员。”
     “呵,”高一虎赶忙问,“你家还有交响乐的唱盘吗?比如。。。比如。。。?”
     “柴科夫斯基,贝多芬,是吗?”
     “这么说,都有啊!太好啦。”不知为什么,高一虎竟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宋璐璐抿嘴微笑,高一虎不是象其他男生那样掩饰,而是毫无顾忌地放大和表达自己的感受,这与宋璐璐的父亲非常相象。宋璐璐曾经听妈妈讲过,当年父亲是部队首长,但童心未泯。有一次看演出正好听到妈妈唱歌,首长听出她是自己的广西老乡,刹那间就擦出爱情的火花。电闪雷鸣之时,首长灵感一动,决心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演唱刚刚结束,首长站起来,要求增加一个新节目,对歌。台上台下登时欢腾起来,文工团团长带头鼓掌。首长与女演员用家乡话对起了山歌,赢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对歌的两个人相爱了。结婚以后,即使哥哥和璐璐出生以后,父亲仍然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家庭里歌声不断,音乐声缭绕,兄妹俩也成了天生的音乐爱好者。
   “其实在火车上我就认出来了,你在山西插队,对吧?”高一虎转移话题。
     宋璐璐笑着点头,说,“可是那天在火车上,我以为你是修理锅炉的呢。”
     高一虎把手伸出来,掌心有几块被锅炉烫伤的皮还没有剥落干净。“你还甭说,也多亏了你,我害怕棉袄被人顺走,好几次慌得抓到蒸汽管子上了。”
    宋璐璐扑哧一笑,“早知道这样,我第一个把你的棉袄顺走。”
   “别呀,象你这样乖巧的女生,才不会干那种缺德事儿呢。”高一虎嘻皮笑脸地说。
   “谁说不会?”宋璐璐说,“我又不是你的好邻居。”
    高一虎讪笑一下,“挺美好的事儿,用语言表达就不如用音乐来得惬意。如果咱是邻居,我就用不着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了。”
    高一虎一下子把大白话说出来,宋璐璐又是高兴又是羞涩。她扭头,假装没听见。高一虎也发觉谈恋爱自己真够外行的,这么说话太唐突,弄不好反而引起反感,就赶忙岔话题。
   “坐在那边的是董乐农,是我发小的哥们儿,但他是一个日本鬼子。”
    宋璐璐一愣,“鬼子不是早被咱打出去了,怎么。。。?”
    董乐农正好听到这句话,他狠狠瞪高一虎一眼,扭回头去继续跟吉他乖说话。
    宋璐璐吐吐舌头,高一虎看她乖巧的样子,欣喜若狂,“你别怕他,他真的是日本后裔。不过,他也是我手下败将。”
   “真的?”
    董乐农强忍着没有回头,心里恶骂,“臭小子,我算是给足你面子了,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大混蛋。”
    高一虎说,“我们大院藏龙卧虎,能人特多。”
    宋璐璐好奇地问,“都有些什么能人啊?”
    这个话题使得高一虎找到了感觉,他兴高采烈地介绍,“比如欧阳北上吧,这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能一口气说出中国自解放战争以来,各大野战军司令员,政委以及大部分师级领导的姓名,籍贯以及简历。解放以后的各大军区,中央军委各部委领导人的名单,他也了如指掌。”
    宋璐璐露出即佩服又好笑的表情,“他是不是想指挥百万大军解放台湾呀?”
   “嘿,你还别说,这小子已经在我们面前演讲过好几次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略问题了。他们家乱得象狗窝似的,就是墙上挂着的那幅世界地图,他宝贝着呢,简直一尘不染。”
   “我哥也喜欢军事,他们俩肯定聊得来。”
   “还有欧阳北上的弟弟欧阳东进,就是我们前些天去火车站送走的那个小子。我们插队的八九个月,这小子牢记哥哥临别前的叮嘱,愣是把一本<<新华字典>>背诵下来。你如果哪个汉字弄不清楚,不用查字典了,问他就行,保证一丝不差地把整个条目给你背诵下来。”
   “这可真是个本事。”宋璐璐钦佩地说。
   “还有那个董乐农,”高一虎悄悄指指董乐农的后背,“别看是个日本鬼子,干事儿倒是有股子狠劲儿。有一次他老爹买了一只手风琴,乐农从早到晚疯狂学琴,连上厕所都带着琴进去。结果,才三个月多点儿,他就能给我们伴奏,演唱好多首俄罗斯歌曲了。”
    董乐农回头,“一虎,你自己的本事呢?还不趁机吹吹?”
    宋璐璐看着高一虎,露出期待的神情。
    高一虎憨憨一笑,“我有什么本事啊,我什么本事也没有。”
    董乐农说,“这小子可是1965年北京市围棋大赛少年组第五名。”
    高一虎谦虚地说,“那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比我们大院几个臭棋篓子强一些而已。”
    宋璐璐马上佩服起来,“全北京市啊,那可太厉害了。”
    高一虎嘴上依旧谦虚,心里却得意得要命,“我在观园围棋队学过几天,瞎玩,瞎玩。”
   “你们家在哪栋楼?”宋璐璐问。
   “南楼,就是对面那栋。”高一虎回答,他耽心宋璐璐会提出大家去他家玩。现在,他家仍然象猪圈一样乱。好在宋璐璐没有把这个话题发展下去,反而说,“哪天你们到我家去吧,我哥哥是个兵器图册的收集狂。”
   “真的!”一直跟吉他乖聊天的欧阳北上转过身来,“都是哪种兵器?有外国的没有?”
    宋璐璐笑眯眯地回答,“我哥就在你身边,干嘛不直接去问他?”
   “我刚刚找到一本<<美国兵器图册>>,特棒,什么轻型枪械都有,带彩色图片的。”那边聊天的宋磊磊听到了妹妹的话,马上扭头炫耀。
    欧阳北上立刻兴趣大增,接过话喳,跟宋磊磊热烈地暴侃起来。
    高一虎趁他们说话的时机,从侧面欣赏宋璐璐的脸蛋。穿透窗户的阳光,渲染出宋璐璐腮畔细腻的汗毛,熹光之下,轮廓细茸茸的,曲线优美的脸膛上,秀气的眼睑上睫毛很长,微微张开的嘴唇湿润诱人,高一虎产生一种想去亲吻的冲动。宋璐璐扭回头,高一虎急忙用微笑掩饰自己的窘迫。
    宋璐璐感受到一虎的目光,她知道这是欣赏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得意。
   “这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宋璐璐端坐不动,问道。
   “什么怎么办?”高一虎没有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今后啊,”宋璐璐说,“总不能再返回陕北那个穷乡僻壤吧。”
   “我?我没想过。”高一虎吞吞吐吐地回答。对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也没用,想也白搭。现在老爹还被关在五七干校,连自由都没有,家都不能回。没有老子的帮助,他高一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把自己留在北京。
    宋璐璐不解地盯着高一虎,把高一虎盯得发毛,他有些尴尬地笑着说,“这么说,你找到门路,不用再返回山西农村了?”
   “是啊,保定38军的军长是我爸的老战友。前两天刚说好,让我和哥哥都去他那里当兵。”
   “祝贺你们啦,能当兵是摆脱农村的最佳捷径。”
   “谢谢你。”宋璐璐答道。
    看到宋璐璐快乐的神情,高一虎也受到感染,说,“还不如,哪天咱们一块儿去你家,我还想听听你收集的唱片呢。”
   “好呀,好呀,欢迎你们。”
    宋璐璐说完,又有些担心地瞥一眼哥哥,心里吃不准哥哥对吉他乖到底怎么看。
    高一虎猜中了她的心思,贴着耳朵对她说,“别担心,去你家那天,就我们大院的几个人,不带吉他乖就是了。”
    宋璐璐迟疑地说,“他不是你们的朋友?”
    高一虎说,“他怎么能跟我们一路?他只是个胡同里的孩子,我们主要是看他吉他弹得不错,跟他可算不上什么哥们儿。”
   “原来是这样。”宋璐璐松了口气,悄声说,“我还怕院里的人看见,该笑话我们了。”
   “别耽心,别耽心,反正不带他去你们大院就得了。”高一虎爽快地说。
    宋磊磊兄妹俩和空军大院的一伙子人没吃午饭就走了。当屋子里只剩下大院的几个人时,高一虎拆开一包烟,散给大家。董乐农神态诡秘地说,“你小子交桃花运啊,要不然这么大方。”
   “操,挺高尚的事情,到你嘴里怎么变得这么下流啊。”
    欧阳北上足足吸几口烟,“还是咱男的凑一块儿舒服,屋子里一有女的,抽烟都不能理直气壮。”
   “去去去,有个漂亮妞增添多大乐趣呀。你小子不食人间烟火,整个一秃和尚。”董乐农说。
   “再踩乎我,我跟你丫急!”欧阳北上一副急火上升。
    高一虎懒得给他们劝架,漠不关心地说,“你们俩要是真掐,最好到外面去,我们还有正事儿呢。”
    董乐农想起来了,“没错,北上,你安静一会儿,一虎委托过我,今天咱们得商量给吉他乖拍婆子的事儿。”
    吉他乖一下子楞住了,他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刚才那个冯佳怎么样?”欧阳北上反映快,立刻凑上一句。
   “你奶奶,”高一虎生气地打断他,“有点儿正经没有?”
    吉他乖脸上泛红,他没想到这帮子刚认识的干部子弟会关心自己的生活问题。“哥们儿几个,我的事,怎么好麻烦你们?”
    他的话立刻被高一虎打断了,“别不好意思,我们不象欧阳北上那么坏,光知道拿你开涮。”
    欧阳北上气急败坏,“我他妈的怎么坏了。”
   “你提起冯佳就没点儿正经。”高一虎气哼哼地说,“人家冯佳对爱情绝对忠贞,在北京站送别情人时,人家多深情啊。你有半点儿良心,就不能破坏人家美满的爱情!”
    欧阳北上一只手摸着脑袋,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就憨笑着说,“呵,我把这喳儿忘了。”
    高一虎知道他说的喳儿其实是另外的意思,只不过当年给吉它乖点面子,他也不把话点破,不理欧阳北上,继续说,“小乖子,我们这位日本哥们儿可是个情场高手,拍婆子冠军。只要董乐农决心替你出手,就是王母娘娘也能给拍回来。”
    董乐农好像忽发善心了,他一脸讪笑,拍拍吉他乖的肩膀,“小乖子,哪天哥们儿带你上街,保证让你称心如意。”
    吉他乖怀抱吉他,呆愣愣地看着董乐农,不知道董乐农到底是善意还是拿他寻开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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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一个爹俩妈

    吉他乖的弹奏竟然被新认识的大院朋友赏识,热烈程度出乎意料。要知道,在文革临近以及刚刚开始的时候,居住在大院的干部子弟首先把矛头对准的,不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不是地富反坏右,不是历史或现行反革命,而是居住在他们身边,多年来矛盾早已累积的如山仇深似海的胡同孩子。平时总是惹是生非的胡同串子是大院子弟对胡同孩子最普通的称呼。这个称呼充满蔑视,侮辱甚至仇恨。
    如果不是碰巧跟欧阳北上分在同一个村子,如果不是欧阳北上突发善心接受了吉他乖,如果不是欧阳北上太喜欢音乐了,从此迷上了他的吉他,如果不是这些大院的孩子以及刚刚加入进来的空军大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吉他喜欢外国歌曲,吉他乖毫无疑问不会有任何机会进入大院进入这些干部子弟的家,象模象样地登堂入室,坐在这里给大家弹奏吉他。
    想明白这个关系,演出过程中的吉他乖始终一声不吭低头弹奏认真唱歌,但此时他的内心早已汹涌澎湃了。这种干部子弟聚集的大院,听众的文化修养高,欣赏水平也很不一般,得到他们的夸奖和赞赏,说明吉他的演奏确实已经出神入化了,当年姨妈妈在他身上下的苦功,加上自己对音乐的如醉如痴,终於结出丰硕的果实。
    想到这里,吉他乖心里就无法平静。
    吉他乖的家,在两个妈妈没有被赶到乡下去以前,家里的炕上总是坐着两个老太太,她们都是吉他乖的亲妈。虽然生活清贫,但吉他乖的两个妈妈和睦相处,亲昵友爱,对待吉他乖亲切关爱。但这种特殊家庭就象社会中的怪胎,她们无数次遭到胡同里大人和孩子们毫不留情的窃语和耻笑。但是,吉他乖却感到很幸福,这是他悲惨童年生活中唯一的一道暖色阳光。
    他从来不知道两个妈妈里哪个是他的亲妈。
    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两个妈妈都待他如同己生。吉他乖觉得幸福,因为,有谁能象他一样同时得到两个妈妈的关爱呢?
    从未谋面的爹好像把吉他乖的艳福早早剥夺了,因为他生前娶了两房太太,一个大太太和一个姨太太。两个女人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共同抚养这唯一的孩子。生活的艰辛,使两个本来就情同姐妹的女人更加亲近,她们与小乖子一起相依为命,如胶似漆。两个女人对吉他乖投入了相等的爱,他从小就分辨不出哪个是姨母哪个是哺乳他的亲生母亲。虽然,在学校填表时,他只能在母亲一栏填上大太太的名字。但这不说明什么,大太太象亲生母亲,姨妈妈对他也投入了同等的爱意与呵护,他与两个妈妈都亲如母子。
    大太太出身豪门,从小娇惯,但写着一手好字。姨太太的家庭虽然普通,但也是书香门第,小家碧玉。姨妈妈在自己的家庭里,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弹得一手好钢琴,在街坊邻居中颇有名气。身为中将的丈夫在上海租界举办的一场音乐会上听到了精彩的钢琴曲弹奏,立刻情不自禁对弹琴女子疯狂追求。虽然家里已经有了大太太,但当时的军阀三妻四妾非常平常,所以,中将最后把钢琴女子娶回家,以姨太太身份共同生活。
    大太太虽然出身名门,但为人贤惠谦让,与弹钢琴的姨太太相处融洽。
    两个女人在丈夫去世后,一改过去阔小姐洋太太的习惯,粗衣简食,齐心协力,共同抚育丈夫的遗孤。亏得两人都有一手说得过去的女红手艺,缝补拆洗,维持生计。更幸运的是,这个在贫困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对音乐情有独踵,而且很有灵感。两个女人节衣缩食,积攒几年时光,给他买了一台当时非常时髦的手风琴,姨太太亲自充当启蒙老师。少年吉他乖无论长相还是学习都不出众,但就是对手风琴爱不释手。姨太太教得尽心尽力,吉他乖学得如醉如痴,几年下来,吉他乖的手风琴弹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渐渐在远近闯出一些名气。上初中时,邻居一个大哥从新疆劳改回来了,他身上携带着一只吉他。在胡同里,小乖子第一次听到吉他这种神奇的乐器,一下子就象中了魔障一样对吉他着了迷。从此,小乖子跟屁虫一样成天跟在大哥身后,无限崇拜地纠缠着人家。最后,大哥被他感动,不但没嫌弃他,反而开始教授他弹奏吉他。吉他乖有深厚的音乐功底,加上对吉他着魔,加上还有一个天生沙哑的歌喉,正好适合吟唱吉他歌曲,他学习吉他刻苦用功,进步神速。直到有一天,大哥对他说,我的本事没法再教你了,算你出师了吧。当天晚上,大哥召集了一伙玩吉他的朋友,专门让小乖子弹奏几曲。弹奏完毕,赢得一片掌声。如果不是警察闻讯赶来,驱散了这群非法聚集的狐朋狗友,现场的气氛,简直就象几十年后出现的摇滚音乐会。吉他乖一曲成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两个穷困的女人看着吉他乖的成绩欣喜若狂,这是她们暗淡生活中突然出现的耀眼光辉。两个女人从此更加节衣缩食积攒钱财,几个月后,竟然给吉他乖买了一只崭新的吉他,算是那年吉他乖生日的一个出人意外的惊喜礼物。由於吉他弹奏出神入化,小乖子远近闻名,胡同里的孩子们索性把他的小名发展了一下,称呼他为吉他乖。他的真名,反倒被人忘记得干干净净。
    吉他乖得到两个女人的真心呵护,就象是泡在蜜罐子一样。即使生活异常艰辛,即使吃不上穿不上生活如同叫花子他也心满意足。从上小学开始,每天放学吉他乖都要提一只破网兜,在路过的垃圾箱里捡拾菜帮菜叶。回家后,大妈和姨妈会把捡来的菜叶用水洗净,清炒出来作为全家的菜肴。吉他乖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全国陷入长达三年的饥馑,垃圾箱里连菜帮菜叶都拣不到了。但那几年,没有这些垃圾食品的补贴,两个女人每天依然能够做出饭菜来,吉他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几晚吉他乖听到隔壁两个妈妈的屋里传出来干草的沙沙声,吉他乖才模模糊糊想到他家里可能埋藏着什么宝贝。干草的沙沙声出自两个妈妈睡觉的厚床垫。那个年代没有弹簧床,两个太太只能在棕床上铺上厚厚的干草垫。半夜干草声,是由於两位太太用手在干草的垫子里摸索什么。几年以后,文革开始,两个妈妈被强制遣送到父亲籍贯的河北乡下。临分别时,吉他乖才从姨妈嘴里听到了真相。原来,父亲去世前,两个太太将少量金首饰埋藏在地下,后来又转移到塞满干草的床垫里,在困难时期取出卖掉,换回钱来帮衬困难的日子。也多亏了这些幸存的零星金首饰,吉他乖一家才安然度过三年饥馑的艰难岁月。
    特殊的生存环境,日子的艰辛,求生的本能,造就了吉他乖特殊的性格。他既热情又冷漠,既孤傲又自卑,既高贵又低贱。
    由於从小没有父亲,生活在一个怪异的存在两个母亲的家庭里,吉他乖过早成熟了。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就暗恋上了邻居的小女生,就是住在隔壁的小轴子。每天夜里,他都躺在床上想象与小轴子相爱的过程,想得具体细致,如同真实发生。从那时开始直到插队离开,他在梦中与小轴子从拉手到亲吻,从亲吻到做爱,随着年龄的增长按阶段发展。升到六年级时,他已经朦朦懂懂想到将来跟小轴子牵手人生,心目中把小轴子当作自己的老婆。虽然硬实的木板床疙得他的屁股生疼,但想到小轴子他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上初中那年,小乖子忽然开窍了,原因是他偶然翻阅的一本青少年健康手册,手册象启蒙一样让他知道了男女之间那点儿事。就在当天晚上,身体里忽然有一股灼热的液体奔泻而出,无法自制,小乖子惊慌失措,但又觉得享受无比。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小册子里对这种现象早有交代,那是身体成熟的标志,也是爱情资格的体现。小乖子很快学会把遗精转为手淫,用手淫来充实想象中与小轴子做爱的全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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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落魄知青

欧阳北上当然比高一虎更了解吉他乖。
这个了解,不止是吉他乖的痞象,也不止是吉他乖能够弹奏出精彩的吉他曲,欧阳北上还知道吉他乖性格上的弱点和怪癖。欧阳北上想向高一虎介绍这些背景,但高一虎根本不感兴趣。
“哥们儿,我知道吉他乖的人品不坏,跟胡同串子有区别,”高一虎不耐烦地说,“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你丫哪儿来的那么多故事?”欧阳北上不屑地哼哼,但耳朵倒是竖起来。从小大院的孩子就知道高一虎善於讲故事,夏天的夜晚,孩子们喜欢聚在大院一侧的水泥乒乓球台边,听高一虎开讲。如果高一虎迟到了,孩子们会象乖学生一样挤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耐心等待他的到来。高一虎夏夜讲座的话题涉猎广泛,但什么东西经过他的嘴巴一加工,立刻生动活泼,比学校老师的讲课好听多了。
“我们是2月份从北京动身的,一路上大雪纷飞,大地银白,”高一虎的讲述刚一开始,欧阳北上就想起自己比高一虎动身才早两个多星期,到达山西晋西北的小山村时,大雪正好纷纷而落,高一虎接着说,“火车开了两天一夜,在第三天傍晚,我们到达了陕西省的铜川。铜川是著名的煤矿产地,也是通往陕北的铁路的尽头,火车轨道到这里截止,前面就只有盘山公路了。铜川,离我们的目的地延安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吧,说起来一百公里不远,尤其是乘坐汽车。但是,陕北高原高山耸立,无边无垠,沿途,一大半都是盘山公路。所以,一百多公里路程汽车需要行走一整天。我们乘坐的是军队的帆布棚卡车,一色绿色解放卡车排成一个长长的车队。那天清晨一大早,我们同一火车的几万名知青就分乘几十辆解放牌卡车顶风冒雪向延安进发。一路上雪下得这个大呀,眼前一片模糊,山啊,沟啊,岭啊,全都被风雪弥漫,世界的一切都被大雪遮挡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军车的车顶上有那种很厚的帆布蓬子,天气虽然寒冷,但帆布蓬子能遮风避雪。当时我们几个是坐在军车后部,军车后面是敞口的,倒卷回来的大雪扑了我们一头一肩,整个人都成白色的了。前往大山深处的延安地区,沿途大部分是高山深谷,盘山路覆盖了厚厚的积雪,经汽车碾压,本来就狭窄的道路滑极了,卡车轮胎上都安装了防滑链,虽然沉稳,但仍然险象环生。狭窄的盘山公路上,一辆车行走已经令人提心吊胆,如果迎面来车,双车相错时,那场面真的惊心动魄,叫人胆战心惊。我亲眼看到同一车队的一辆军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三个轱辘留在路面上,一个轱辘已经高悬在深谷上空了,一群战士正想办法把车弄回道路上来。幸亏那是一辆运行李的卡车,如果上面坐着人,非得吓个半死不可。”
“操,你们还有这么玄乎的旅程那。”欧阳北上听得心惊胆战。
“一路上荒芜得要命,卡车行走好长时间也见不到一个稍微像样点儿的村庄。偶尔路边露出一两孔几乎荒废的窑洞,似乎还能露出一点点儿人气儿。记得那天,车开好久了,终於进入了一个乡间的大镇子。这个大镇子的中心只有一条街道,我们的卡车就是沿着这条道路穿镇而过,镇子路边倒是有成排的房屋,有店铺和也有饭馆,只是大白天的整个市镇空寂无人,店铺和饭馆都挂着门板不开门营业,整个市镇就象鬼子刚刚扫荡过一样,冷冷清清,一片荒芜。空旷的静谧之中,只有我们几十辆军用卡车轰隆隆开过去的声音,车尾扬起纷份扬扬的雪屑在空旷的街道上盘旋。”
“真他妈的有点渗人。”欧阳北上夸张地扬了下眉毛。
“没那么夸张,毕竟军车上坐着我们好几万口子知青呢。”高一虎满不在乎地继续讲,“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到达市镇边缘了,这时,前面荒芜的路口突然出现了两个叫花子,雪花纷飞之中,两个人身裹破棉袄,腰上扎条草绳,头上戴着顶油吃麻花儿的羊剪绒棉帽,一副落魄的样子。说实话,这两个穷酸透顶的叫花子跟我们这群乘坐军用大卡车雄赳赳气昂昂朝气蓬勃奔赴延安的成千上万知青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当时能注意到这两个叫花子,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市镇人烟稀少这两个摇晃的影子比较惹人注意,另一方面,这两个人与众不同,他们每人手中都惹眼地撑着一根粗得有些夸张的打狗棍,这种打狗棍不象是用来打狗的,打狗用得着这么粗得吓人的棍子吗,以我看来,这种棍子,用来打群架还真差不多。”
“陕北要饭的够牛啊,连打狗棍都这么奢。”欧阳北上竟然露出眼馋的表情。
“奢个屁啊,后来我们才知道,身披烂棉袄腰扎破草绳,头戴肮脏的羊剪绒棉帽,抓一根又粗又重的打狗棍,这付行头,正是在陕北延安地区穷苦农村里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们的典型打扮,过不了俩月,我们自己也都改变成这副德行了。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始终没堕落到四处流浪的地步,我们也从来没在手里抓一根又粗又大的打狗棍。”
“这么说,市镇上遇到的那两个不是农村叫花子,而是咱北京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啊,是在你们之前到达陕北的吧?”欧阳北上急于知道结果,赶紧补充。
“对啊,其实,我们是第二批,第一批比我们早出发半个多月,”高一虎感慨地摇头,“才半个多月时间啊,这些第一批到达的知青,就混成这副模样了,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陕北穷乡僻壤里典型的穷鬼二流子。”
这次欧阳北上没有插嘴。
“看到我们浩浩荡荡的车队,这两个知青停下脚步,直戳戳立在路边,冷冷打量着军车一辆一辆从眼前驶过,目光冰冷,一言不发。直到我们乘坐的最后一辆军车开到眼前,两个人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不知道我们这辆军车触到这两个家伙的哪跟筋儿了,两个人醒了一样激动万分,冲我们挥舞胳膊,狠吐吐沫,然后用纯正的北京话冲我们大声怒吼道:要饭去吧!喊罢,其中一个家伙抡起手中沉重的打狗棍,使劲儿朝我们的卡车扔过来。”
“操,有病啊!”
“可不,棍子扔过来,幸亏军车速度快,没砸到我们身上。但是,这两个人,两个象叫花子一样的北京知青,却给我们拉开了陕北之旅沉重的帏幕。我们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突然发疯的知青,人影渐渐模糊,渐渐消失,我们大家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内心深处的震撼和感触。”
“这种事情,这种感觉,我们是到了村子后,看到老乡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状况后才产生的。”欧阳北上低声叨咕一句。
“我们还没到农村,就已经受到了残酷的洗礼,”高一虎伤感地说,“到农村以后,老乡的贫苦和山区的闭塞,反而没产生如此强烈的刺激。人啊,只有看到同类,看到咱北京人自己,看到这些只比我们早到农村半个月的北京知青的状况,才会发生感慨。我们大家的心,好像一刹那就沧桑起来了。物伤其类,感同身受啊”高一虎大声叹道。
“跟父辈那种战争中的血与火的考验相比,我们并不比他们当年逊色。但问题是,我们的故事发生在现代这个时代,发生在我们这些大城市的孩子身上,这到底是否值得?这到底是否必要?”欧阳北上强撑,寻找一种慷慨激昂同仇敌忾的情绪,但看到高一虎无动于衷的样子,立刻闭上了嘴巴。
其实,高一虎并不是无动于衷,他只是深深陷入自我的思索之中。
“到了农村,看到活生生的贫困,我们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一下子成熟起来了。其实,世界根本就不是平等的,人类是按群划分的,归纳到哪个群体,就决定了你一辈子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命运。到了农村我们才知道,中国的农村,绝对不存在清明上河图那种富贵和繁华可爱的景象。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才能回过头来,审视我们过去从来不留意的大城市里的阴暗角落,看看角落里蜷缩着的吉他乖一类人物,现在,我觉得我们已经可以与吉他乖那样的不幸者共处了,我们可以宽容他们,可以接纳他们,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并肩站立,患难与共了。”
直到现在,欧阳北上才听出高一虎讲这个故事的真实想法,“" 操,你早说啊,其实,我在村里早就跟吉他乖同吃同住了,这跟与农村的贫下中农相结合没什么区别。”
“ 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呢。”  高一虎自言自语,“  严格地讲,即使不下乡,即使不进入穷苦农村看到几百几千年来从未改变的真实情景,只要把眼光投入城市的角落,我们照样能找到中国贫困的影子,只是,我们过去从来不去注意,或者不屑去注意罢了。”
“那你的意思,我们根本不必要上山下乡,现在也不必排斥象吉他乖这样的城市胡同串子。即使现在听他的音乐,也要时刻划清界限,既不沆瀣一气,也不能过分排斥,对吗?”欧阳北上感觉头脑有些混乱,有些迟疑地说。
“不,这样说就太卑鄙了,”高一虎说,“我们在某种情况下,应当找到跟吉他乖共同点,比如,都是北京人,都是北京知青,再比如,我们大家都热爱音乐。”
“还有,吉他乖还没有婆子呢,咱们应该给他拍个婆子。”这句话,欧阳北上好像是开玩笑,也好像是似乎一直憋着,现在终於可以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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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3 19: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小轴子成了吉他乖永远的痛

高一虎,董乐农甚至多少算是好友的欧阳北上都无法理解吉他乖的心情,吉他乖说不上懂得爱情,因为,他从小就缺乏这个土壤。但是,吉他乖的姨妈,也就是军官爸爸的姨太太当年却是为了追求爱情而心甘情愿地到军官家作小,好在大太太温柔善良,两人相处融洽,共度时艰,一辈子和谐相处。所以,吉他乖身上既有大太太旧观念的本分过日子的现实爱情观,有有姨妈妈放荡不羁的理想化的新式爱情观。两者融合在一起,吉他乖对于爱情与性欲的关系,灵与肉的差别总是莫衷一是,一片浑屯。尤其从小孤独的少年生活,根本不存在爱情希望的对小轴子的痛苦思念,最后也是小轴子彻底击碎了吉他乖对爱情比较纯正的朦胧理解,他的心碎了,不是因为失恋,因为他和小轴还子根本没有开始呢,连手都没拉过一下,更谈不上恋爱不恋爱的。想起当年自己的父亲荒淫无耻地一人霸占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最后竟为已经离开人世的他而守寡终身,而作为儿子的吉他乖竟然一个女人也摊不上,如果抱怨不公,吉他乖不知道应该向上天喊冤还是应该向死去的父亲抱怨。
吉他乖对其他女孩没有产生过感觉,无论是纯洁的感情寄托,还是纯粹肉体的需求,对其他女孩,哪怕被几十年后人们津津乐道的所谓意淫吉他乖都没有产生过。吉他乖觉得自己就像农村里满街巷流窜的野狗一样,有时需要感情的抚慰,有时又需要一种纯粹生理需求的简单宣泄,但这个宣泄的渠道,吉他乖始终没有找到。
村子里女人喜欢开玩笑,山区农民的玩笑粗野而直接。邻村有个傻呼呼的汉子,神态半痴半愚,说话疯疯颠颠,年过三十了还找不到女人。村子里的人老远见到他就信口开玩笑。乡村狸语口音厚重,吉他乖一开始根本听不懂,后来好歹明白一些了,意思却不甚明了。直到有一天,村里一个要好的后生贴在耳朵上偷偷给他解释了几句,他才弄明白。这些俏皮话原来很简单,什么前晌跟队里的母牛感觉爽不?什么张庄那头母驴是不是舒服得直劲儿嚎。吉他乖明白了,这个不谙人事的傻子,村上哪家姑娘都不可能看上他,所以,到了性成熟的年龄,傻子无处宣泄,真的跟村里牲口那个过。
这个原始肮脏的事实被吉他乖听到心里去了,他甚至设想过自己有一天实在受不了了会不会也这么荒唐?这时,他身上姨妈妈教育的印记开始发挥作用,吉他乖不是像傻子或牲口一样不加选择地去宣泄,人与人之间的性,应该是美好的,象音乐一样美好,可以引起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可以引起世上最美丽的感觉。
    吉他乖在这种只能想象无法实现的状况下生活,他没设想过未来,他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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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5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既然看他可怜,干脆给丫拍个婆子吧

    把拍婆子的决定告诉吉他乖时,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和感激,面部表情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吉他乖深深铭记小轴子那张可爱的脸蛋儿。虽然小轴子黄鹤杳然一去不返。但吉他乖仍然刻骨铭心,意乱情迷。他执拗地思念小轴子,在梦里跟她相拥抚慰甚至做爱。虽然一觉醒来,一切成空。吉他乖从来没想过怎样跟别的女人相识相爱过日子。不过,高一虎说的也有道理,小轴子已然远去,永不回头。人生有许多岔路口,眼前的现实是,小轴子只是个逝去的梦,吉它乖该醒了。
高一虎采取攻心为上之谋略,七鼓弄八鼓弄把董乐农说动了。其实,董乐农也有心成全吉它乖,方案在七嘴八舌之间敲定。
    第二天一大早,董乐农高一虎和庄伟民就带着仍有几分胆怯的吉他乖骑车出了门。吉他乖临时跟大院孩子借了辆自行车,他笨拙地蹬车,背上那把片刻不离身的吉他来回摇晃。到大院门口,董乐农捏闸,一脚支地叫道,“你又不是去演出,带吉它干嘛?”
    吉他乖不情愿地把吉它解下来,交给借他自行车的孩子。没有吉他的吉他乖再次骑在车上倒是不摇晃了,但他浑身难受,就象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
    本来,董乐农不愿意让高一虎跟着一块儿去,他说,这拍婆子人不能多,我带吉他乖一个人去就得了。否则,一大伙子排成队,跟打狼的似的,还没靠近呢就把人家吓跑了。
    但高一虎不放心,“乐农,谁知道你小子会憋什么坏?给吉他乖找个婆子不许找圈子还是我逼着你呢,没有我们督战,没准你小子会偷懒耍猾。”
   “操,你就瞎猜吧。”
    高一虎一伙人不管吉他乖骑得快慢,自顾自聊着天骑车沿马路牙朝西单方向行去。
   “乐,乐农,咱今天别去西单了。”吉他乖紧蹬几下赶上董乐农,“就在西四转转算了。”
    “是我拍婆子还是你拍?如果你有这本事,得,自己来吧。”
    小乖子连忙解释,“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西单,西单那里。。。”
    “那里怎么了?”
    “那边的顽主特。。。特凶。”
    “操,我当什么事呢。”董乐农满不在乎地蹬着车,“咱这么多人呢,你发什么怵,就这崧胆儿还想拍到婆子?”
    吉他乖拗不过他,只好垂头丧气跟在大家后面。
    从西四到西单,公共汽车只有两三站地,骑车也只需一会儿功夫。吉他乖慢慢腾腾地蹬着车,看着沿途陈旧的房屋和墙面上被风撕得破烂的大字报和口号标语。沿途商店寥寥,不时出现的小胡同把不甚整齐的平房分隔开来。小胡同歪歪扭扭,里面都是些低矮的平房。间或出现的楼房象冬天严寒中的堡垒,在灰蒙蒙的天幕下严阵以待。还不到西单,远远看到西单商场那几扇宽大的玻璃橱窗,以及橱窗前平坦的广场。西单商场前两年发生过武斗,一个造反派组织占领了商场,并在商场房顶上组织了一伙枪手。那天吉他乖也去看热闹了。离得近了才知道枪手们不断开火的,只是毫无威力的汽枪。观众们挤在大街上,看上一会儿,很多人扫兴地散了。当时全国到处在真刀真枪打仗,这场用汽枪进行的武斗连点儿销烟味儿都没有,太无聊了。
    一伙人骑车路过西单商场,看到大街上还没什么行人,就是路过的公共汽车也空琅琅的,在商场门前他们没有停车。继续往前蹬车,很快就到了西单十字路口。离得老远,董乐农眼尖,发现了一个妞,骑近一看,他咧嘴就乐了。
    牌儿真他妈的亮,开斯米拉毛大红围脖,脚下是白边懒汉鞋,立在马路牙子上左顾右盼。     
   “喂,这不是西单小凤吗?怎么今儿个耍单儿呀。”董乐农认识她,以前曾为她扔过砖头。
    看到董乐农一伙人,小凤嘴巴乐得歪到一边,更显得妩媚风流,“哟,你不是部大院的董乐农吗?今儿个怎么跑到西单来玩儿啦?”
    “带我们一个新哥们儿出来透透风,谁承想出门儿就遇到西单一枝花,真他妈有福气。小凤,这是我新认识的哥们儿小乖子。”
    “我听说过,不就是弹吉他那个小乖子吗?”
    吉他乖不认识小凤,他只是听人说起过西单小凤的大名。听到小凤的话,吉他乖胡乱点头,小凤长得漂亮,吉他乖的胆子先怯了,心慌得象只小兔子在蹦。
    高一虎几个人不过来聊,远远地用脚支车,抽烟看他们聊。
    “得,你听说过小乖子就太好了,”董乐农吹一声口哨,“省得我介绍了。”
    小凤媚眼儿乱挑,娇声娇气道,“好久没喝董大哥的啤酒了,今天这么多人,一块儿喝几杯怎么样?”
    “喝酒还不容易,不过,别选今天。”董乐农用眼睛瞥着吉他乖,“今天是特意为我这哥们儿到西单来的,小乖子太缅腆,不善於表达自己的感情。今天就让他代我陪你喝几杯,怎么样?”
    小凤爽朗地拍董乐农肩膀一下,“你什么意思呀?是不是要把小乖子介绍给我啊?”
    董乐农笑着点头。
    吉他乖看着眼前花朵一样漂亮的小凤,心早飞到云端上了。小凤大方地走到吉他乖身边,笑眯眯地问,“乖子哥,早听说你的吉他弹得特棒,能教我弹吗?”
   “能,当然能。”吉他乖语无伦次地答应,马上伸手从背上取吉他。这时,才发现吉他没带在身上,登时神儿更慌了。
    “得,还是你们俩音乐爱好者侃侃共同爱好吧。我们还有事儿,哥儿几个等着我呢。今天中午,就让小乖子代表我请客,你们俩现在就直奔餐馆。”
    “你,你干嘛去啊?”小乖子求救地问。
    “哥们儿,附近哪个馆子好,你就哪儿请客,别心疼钱。”董乐农说着,偷偷把一张二元钱的钞票揣进吉他乖的上衣口袋。同时把嘴巴贴在吉他乖的耳边,低声嘱咐,“这小凤是个情种,待会儿吃完饭,一块儿去她家,她会引你好好痛快。”
    西单小凤等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到大伙儿哄着走了,才冲正往自行车上跨的董乐农喊一句,“哪天你自己请客,别忘了招呼我一声。”
    董乐农骑上车,头也没回,只伸出一只胳膊挥动,算是答应了。
    董乐农招呼几个哥们儿一块儿离开了,小乖子登时形单影只,自信顿失,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步该说些什么。
    倒是小凤大方,“小乖子,既然董大哥让你请客,咱就奔南大街,那边的素食锦不错。”
   “好,好。”小乖子老老实实地答应。
    两个人转身向南走,刚拐过西单十字街口,迎面走过来一伙子顽主。
    领头的一个又胖又高的家伙见到小凤就停下脚步,“小凤子,这是奔哪儿啊?见到肥子哥连个招呼都不打?”
    小凤笑嘻嘻地说,“今儿小乖子请客,我不正没事儿嘛,干嘛不去啊?肥子哥你们这是哪儿去?”
   “还能去哪儿,找你呗。”
    "找我干嘛啊?"小凤假做扭捏明知故问。
    "你哥哥我可有日子没泄火了,浑身憋得难受啊,你可得给哥哥帮个忙。"
    俩人一人一句打情骂俏,好像身边就没有吉他乖这个人似的。而吉他乖面对顽主,也已经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这时,西单肥子身后转出几个小佛爷,其中一个眼珠就象抹了油儿的玻璃球,在吉他乖身上脸上滴溜溜乱转,好像在搜寻什么破绽。
    “呵呵,这是哪儿来的货色,真他妈纯嘿,还挺臊得慌呢。”
    “我,我不是。。。”吉他乖不知道自己这时脸色是吓得苍白还是臊得通红,更加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上衣兜里鼓鼓囊囊的揣着什么啊?不会是避孕套吧。”小佛爷嘴巴说着话,手却抬起来,顺手一掏,刚才董乐农塞给吉他乖的两元钱就夹在他的两指之间了,其他小佛爷就跟着起哄,嘿,这钳工活儿够利索啊。
    “这钱,这钱是我哥们儿的,要请客的,你别。。。”
    “这事儿容易啊,”小佛爷语调一提,眉毛一扬,很有点儿西单剧场经常演话剧的人艺老演员的范儿,戏剧感特强,吉他乖的心里甚至一阵疑惑,老一辈儿北京人说话可能都是这个腔调儿,“今儿个省事儿啦,我们这些人在,还能让你受累?干脆,请客吃饭这种烦人的事儿,就让我们和肥子哥帮你代劳了吧,还省得你来回跑路添麻烦不是?”
       小佛爷真有演戏的天才,表情,动作,活灵活现,把一群人逗得前仰后合。
    这群人嘻笑着拿吉他乖寻开涮。吉他乖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应该作些什么,被人家奚落不算,还被当面掏了钱,再不表示愤怒,就太不爷们儿了。
    但是,吉他乖可了解这帮子顽主,别看他们现在嘻嘻哈哈的,但他们可不是高一虎那伙玩儿高雅的音乐爱好者,佛爷们鼓囊囊的腰间都揣着锋利的匕首呢,不怀好意的眼神里,掩盖着一股子杀气。吉他乖胆怯了,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们。这号人,只要一言不合,立刻拔刀相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绝不留情。在这些顽主面前,西单肥子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媚眼飞飞的小凤那里呢,如果惹恼了他,今天还想活着离开吗?吉他乖眼睁睁地看着小凤风情万种,挽起西单肥子的胳膊,嗲声嗲气撒娇,扭着小屁股去得远了,佛爷们看到顽主走了,也跟在后面东倒西歪地打闹着离去,只把吉他乖一个人孤零零甩在大马路上。等这伙人走远了,心惊胆战的吉他乖手心全是汗。他好歹扶正自行车把,哆哆嗦嗦蹬上自行车,向西四方向飞也似地逃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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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7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差点儿把女朋友当婆子拍了

    董乐农他们刚刚回大院,失魂落魄归来的吉他乖紧跟脚儿就回来了。哥儿几个就站在大院里听他讲述刚才的经过,听说几个小佛爷抢了吉他乖的婆子和钱,大家的肺都气炸了。
   “走,找西单肥子算帐去!”欧阳北上推上车就走。
    高一虎挡住他,“算啦,咱们不是说好不打架了嘛。就是可惜了那两块钱,真不如咱哥儿几个撮一顿。”
    董乐农说,“我他妈的还没心疼呢,你倒打上主意了。”
    欧阳北上气哼哼地说,“你们就甘心白吃这个亏?不就是因为咱们插队走了这帮子无名小辈才蹭蹭地往起拔份吗!想当初,咱们在大街上玩儿的时候,这帮小痞子还不知道在哪个裤裆里打秋千呢。”
    吉他乖哭丧着脸儿,嘴里喃喃自语,“刚才不是我胆小,是西单肥子那帮子顽主太凶了,动不动就玩儿刀子。我们胡同的孩子都听说过他,谁也不敢招惹他。”
   “操,他再狂也经不住爷们儿一板砖。”欧阳北上义愤填膺,“要不是大院老李头成天监视咱们,我他妈的真想。。。”
   “得啦,得啦,西单肥子的帐先记下来,总有跟他算的那天。”高一虎说,“还是先说说吉他乖吧,咱可是说好给他拍个称心如意的婆子呢,别半道打退堂鼓啊。”
   “拍就拍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欧阳北上心里转不过弯,记死了西单肥子的仇,琢磨着哪天非报复回来不可。所以,虽然他听了高一虎的劝,暂时咽下这口气,但这个结肯定是解不开了。他说话声音气哼哼的,反过头来抱怨吉他乖,“操,话说回来,你小乖子也太他妈的胆小了。现在你是什么身份?你已经是我们大院孩子的哥们儿了。你犯崧,我们大院也跟着丢份儿。”
   吉他乖知道欧阳北上的脾气,低头闷坐一声不敢吭,高一虎有些看不过眼。虽然他认可欧阳北上刚才的话,但小乖子胆怯,也算不上丢大院孩子的脸。再说了,西单肥子算老几?那天抽空儿,哥儿几个到西单马路牙子上一戳,他西单肥子不得尿裤子!
   董乐农看出高一虎的心思,故意笑眯眯地说,“咱们有日子没掐架了,哥儿几个手都痒痒了吧。怎么样,就拿西单肥子开刀,也能让兄弟们也练炼兵?”
   欧阳北上一听要打架立刻就来情绪了,“怎么样?咱现在抄家伙走?”
  “去去去,有传达室老李头坐那儿看着,咱一出门,派出所的电话铃就响了。我敢肯定,你往西单路口一戳,西单肥子还没来呢,雷子早候在那儿等着你们了。”
  “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忍了啊?”欧阳北上气哼哼的捏着拳头,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儿。
   “我看,今天把小乖子一个人扔在西单街面上,咱这也是考虑不周,”高一虎忖道,“要不然这样吧,既然咱说好帮助吉他乖,就不能失信,干脆,明天咱再帮他一次,这次不去西单了。咱就在西四大街丁字路口,在咱自己的地盘,咱的眼皮子底下拍个婆子,看谁还敢欺负小乖子?”
    大伙儿一想,也只能如此了。於是,暂时把这件事儿放在一边,又张罗着一天的活动。听歌,爆侃,到下午方散。小乖子整天恍恍惚惚,心神不定。
    第二天一早,高一虎一伙子骑上自行车,带吉他乖上了西四丁字路口的街面上。
    在自己的地盘给吉他乖拍婆子,哥儿几个衣装光鲜,穿戴整齐。高一虎和董乐农相视一笑,哥儿几个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会一蹦子都进入了青春萌动期,全都跃跃欲试了吧?
    六十年代末的干部子弟和军队子弟顽主,穿戴已不那么张扬了。
    就在一年以前,他们还喜欢披金黄耀眼笔挺掐腰的将校呢军大氅,足登三接头或半高腰的将校靴,锰钢自行车擦得峥亮不说,还专门把不锈钢的后座架拆掉,车锁也换成钢丝锁。头顶上更不用说,肯定是那种专门配给将军们佩戴的油光闪亮的水獭皮帽,这种帽子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将军帽,戴在头上,不但漂亮,而且还透着身份的高贵。每当弟兄们结伙儿出门,浑身上下一片金黄,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金碧辉煌的黄龙。那时,高一虎每次出动前,都要感慨万千,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句话说得多了,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今天,经过插队磨炼的他们,已收敛起干部子弟外露的嚣张。虽然仍穿将校呢军服,但呢子外面刻意罩上一件水洗得发白的蓝制服或旧军装,裤子专选空军的那种蓝布裤,足蹬雪白色的回力牌篮球鞋或白边布面懒汉鞋。他们的自行车偏要选择最破旧的那种,最好有点儿掉漆生锈,人骑上去,除了铃铛不响浑身乱响。但他们衣袖里的刀子专业了,军用胯包不大不小,刚好装下一把锋利的菜刀。有的时候,还用报纸包一块整砖,象书本一样挂在自行车把手上。国产的墨镜已经开始出现了,虽然外型简单,仍然非常罕见,这种形像,已经是识别北京城顽主的重要标致之一了。
    一伙子人来到西四路口,大家都注意到,虽然大院孩子的服装变得纯朴了,但与大家相比,吉他乖仍然显得土气颓废,从服装到面相,颓唐萎靡,没一点儿喜气。其实,夹杂在这伙干部子弟中间,吉他乖的衣装外型与其他孩子差不多,虽然旧毡帽在回北京后清洗过一两次,身上的服装也稍微整齐了一些,但与光鲜气派的大院子弟站在一起,他仍然显现出萎靡不振肮脏龌龊。看得出来,关键问题根本不是服装的差异,而是精神面貌,是气质。跟这些趾高气昂自信满满的大院孩子一比,高下立辨,吉他乖简直是美丽孔雀中间的一只黑乌鸦。
    吉他乖萎靡不振,心虚胆颤,顾虑重重,絮絮叨叨。
    欧阳北上有点儿火了,“小乖子,别不知好歹。哥儿几个这是瞧得起你,大冬天吃风喝雪给你上街,忒给你面子了。你再哼哼唧唧,我们他妈的真不管了。”
    这群孩子里,属欧阳北上跟吉他乖最熟悉,对他说话也最不客气,听得吉他乖缩缩脖儿,不敢吭气儿了。
    看到欧阳北上这么训斥吉他乖,高一虎有意要出出北上的丑。大家刚刚往西四大马路马路牙子边一站,高一虎立刻宣布,今天的行动,由欧阳北上领头。一听这话,欧阳北上忽然打起退堂鼓来了,“哥们儿,别呀,哥们儿从来都是酷爱男风,不近女色。”
    高一虎听了肚子里这乐,这句酷爱男风不近女色,还是昨天在家里暴侃时,他给欧阳北上讲<<红楼梦>>时,说到花花公子薛潘强抢民女,那个冤大头小秀才被曹雪芹写成酷爱男风不爱女色,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古代的同性恋。万没想到欧阳北上今天张冠李戴用到这里了。
    “你他妈的酷爱男风啦?那可是同性恋的意思。”
     但路边的一帮子大孩子都眨着眼儿,不太懂同性恋是什么意思。高一虎也懒得给他们解释了,现在关键是揪住欧阳北上,岂能容得他临阵退缩?高一虎立刻威胁道,“吉他乖可是你们一个村的,你小子要是不管,我们哥儿几个立码撒鸭子。”
    欧阳北上试图顽抗,扭头冲大伙儿说,“咱哥们儿几个专业不同,必须互相配合,尤其分工要明确。高一虎平时最色,拍婆子经验老道,今天这事儿他当仁不让。”
    高一虎上去掐住欧阳北上的脖子,“孙子,你?踩乎谁那。在爱情问题上,我基本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就你?”欧阳北上一边挣扎一边喊,“瞎掰吧你,就你那两只大贼眼珠子儿,平时就咕噜咕噜乱转,马路上看到漂亮姑娘就跟探照灯似的,贼亮。”   
    高一虎挥拳打欧阳北上,北上边躲边叫唤,“算啦,算我没说还不行?其实你也别得意,拍婆子我承认不如你,但你的道行比董乐农又也差着一大截呢。”
    站在旁边的董乐农不恼火,反而矜矜微笑着自我谦虚,“过奖,过奖,你别把我当成淫棍就行。”
    高一虎马上接喳儿,“听到没有?乐农,欧阳北上这是在揭发你。在这方面,你基本算是一条色狼,不知道残害过多少无知少女。”
   “别光耍贫嘴,”董乐农此刻对欧阳北上拍婆子的事兴趣正浓,不想被打乱,就正正经经地说,“在男女的问题上,你们要跟得上时代,要学会新事物。这样吧,北上,今天拍婆子这事儿,让我私下教你们几招儿怎么样?”
   “不必,”欧阳北上岂能受这种侮辱,他一脸骄傲地回答,“现如今讲究自学,我拍我的婆子,你还真少操心。”
   “董乐农,你单独教我得了,我这方面还没开窍儿呢。”庄伟民死皮赖脸凑过来。
   “去,”欧阳北上踹他一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几个人站在大街上有一褡没一褡地瞎聊,等机会。一会儿功夫,远远看到一个胖妞儿迎风蹬着自行车,吃力地往这个方向骑过来。高一虎捅捅欧阳北上,“哥们儿,有鱼咬钩了,上。”
    欧阳北上翻着白眼儿,“操,高一虎,你丫真不帮忙哈?”
   “没门儿,再磨唧人家就过去了。”
    吉他乖有些可怜地扯高一虎,想提醒他这是一个正经妞儿,但这个时候高一虎正跟大伙儿一块儿热情高昂,情绪激动,谁也不愿意理睬他,高一虎也假装毫无查觉。
    欧阳北上无奈,对高一虎耳朵喊,“得,这个我去拍。不过,咱把丑话说前头,万一这个胖妞不成功,你高一虎就必须当仁不让拍下一个。”
    高一虎推他一把,“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快点儿上吧。”
    胖女孩蹬车接近了,高一虎和董乐农一伙人仍然跨在自行车上,一脚支地,在马路牙子边上等着瞧热闹。欧阳北上扯扯裹在呢子西服外面的旧制服,蹬车迎过去。
    庄伟民嘻嘻笑着讽刺欧阳北上,“看这小子,还整理服装呢,丫以为这是接待外国元首那。”
    几个人就偷偷窃笑。
    胖女孩早就看到这伙人了,但她傲慢地仰头骑车,根本不在乎这群一看就是干部子弟的流氓。骑到近前,欧阳北上凑过去,用自行车别住她的去路。胖女孩下车,双手扶把,瞪视着欧阳北上。
   “你好,”欧阳北上不在乎她的敌意,神态彬彬有礼,“认识认识好吗?”
   “你谁呀,我凭什么跟你认识。”胖女孩是见过市面的人,一开口就火药味儿十足。
   “别呀别呀,我这不是好意吗。”欧阳北上不屈不挠,“不就是认识认识嘛,也没别的意思。”
   “好意干嘛挡我的道儿?”胖女孩说,“再说了,我知道你是谁啊?凭什么跟你认识!”
    欧阳北上没想到刚出手就碰了个灰头土面。
   “同学,别不识好人心,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欧阳北上口气转硬,但仍旧喃喃的。
   “让开,让我过去。”胖女孩更凶了,“好人还挡人的道儿”。
   “呵,脾气挺大,”欧阳北上的牛脾气上来了,“知道我是哪儿的吗?”
   “我管你是哪儿的,再挡着我,我可喊了。”
    那边看热闹的一伙子看到欧阳北上瘪了,一块儿开心起哄。欧阳北上万万料想不到胖女孩这么横,他不想招惹警察和路边群众,只好挪动车把让开道儿。胖女孩从他身旁滑几步,利索地骑上自行车迅速离去。马路边的一伙子见状轰地笑起来,庄伟民领头喊,“现啦,现啦,欧阳北上一大老爷们儿丢的这是哪门子份儿嘿。”
    欧阳北上倒是不恼,憨笑着解释,“拍婆子失败有啥丢脸的?咱风度好啊。和善可亲,彬彬有礼,那胖丫头表面无情,但今晚准想我想得失眠。”
       庄伟民大笑着说,“北上风度真好嘿,那胖妞儿长得本来象个香瓜,但跟北上对话几句,那张脸怎么涨成茄子啦。”
    高一虎说,“嘿,人家胖妞挺俊的,北上说是给吉他乖帮忙,其实自己一见钟情了。大家快准备安眠药,今晚给他备着。”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风衣颜色火红的小妞骑自行车猛地从街角拐过来。欧阳北上手疾眼快,猛推高一虎一把,“一虎,这个可轮到你了,快上。”
    高一虎想推辞,但自行车已风驰电掣驶到近前,高一虎只好嘻皮笑脸迎上去,“同学,认识一下嘿。。。”刚说完这句拍婆子的开场白,就一下子傻眼儿了。小妞的自行车恰好停在他的跟前儿,宋璐璐脸上的笑容瞬时僵硬无比。
   “高一虎,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高一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求助地望着路边自己大院的哥们儿,希望他们谁出来打个圆场。但大院的哥儿几个眼看闯祸了,个个呆若木鸡。只有庄伟民机灵,他大叫一声,“哥儿几个,时间不早了,咱们也别陪着高一虎在这儿现眼啦,撤呀。”说完,蹬上自行车迅速开溜。其他人本来跟宋璐璐就不熟,这时更觉得尴尬,看到有人带头开溜了,个个都恨不得让爹妈多生几条腿儿,立码跟在庄伟民身后逃窜。一边溜一边还起哄地按自行车铃,自行车转铃响成一串向胡同里逃窜。高一虎恨得牙根直痒痒,庄伟民真他妈的不仗义,关键时候出我的洋相。
    马路边上,只有吉他乖呆立未动。
    宋璐璐满面通红,她知道高一虎这是在拍婆子,一时打不定主意应该对高一虎表示生气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高一虎心乱如麻,这么些天,刚刚计划怎么跟宋璐璐表白爱意,现在就让人家抓个现行。这下子麻烦惹大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求助地望着吉他乖,但又没法开口,神情尴尬,不知怎么开口。
    这时,木讷的吉他乖反倒主动说话了,“宋璐璐同学,高一虎是在拍婆子,不过,是为我。”
    宋璐璐和高一虎同时松口气。
    宋璐璐瞥高一虎一眼,“既然光明正大,其他人干嘛起哄?”
    高一虎讪笑,“那帮孙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添乱就越兴奋。”
    宋璐璐摇头,随即感慨地说,“还是吉他乖好,人家不冤你,实事求是。”
    高一虎赶快说,“可不是,要不然我冤死了。”
    宋璐璐内心释然,神情跟着放松下来了,只是觉得自己作为女孩子,站在这里有些 不尴不尬的,于是,她扶着自行车把,眼里含笑问,“你们在这儿继续拍,还是。。。?”
    高一虎如释重负,立码知晓宋璐璐的暗示,毫不犹豫回答,“你来了,小乖子的事改日再说。行吗,小乖子?”
    吉他乖笑着说,“本来就不想这么乱找,我都说好几次了,但欧阳北上偏偏不听。”
       高一虎知道吉他乖跟欧阳北上最熟悉,所以把所有罪行都推到北上身上,正好还能在宋璐璐面前给自己开脱,不由感激地看了吉他乖一眼。
    宋璐璐说,“就是就是,在马路上乱拍,能找得到什么好人?你们为什么不给吉他乖找一个熟悉的姑娘?”
    高一虎一时语塞,他没法当着吉他乖的面向宋璐璐解释。大院孩子熟悉的女孩基本都是干部子弟,至少也是知识份子家的孩子。这些姑娘根本不用商量,哪儿能看上吉他乖,介绍也是白搭,说不定还要挨人家臭骂。
    好在宋璐璐自己意识到了,不由脸上发涩。高一虎赶快说,“吉他乖,你的事儿咱赶明儿再说吧,先回大院。”
    吉他乖说,“你们回吧,我该回家了。”
    高一虎说,“你别走,咱一块儿去董乐农家,璐璐说得没错,这事儿咱得重新核计一下。”
    高一虎其实也是想着让宋璐璐听吉他乖唱歌,他带着宋璐璐与吉他乖一块儿敲董乐农家的门,大院一帮子孩子果然都聚在这里。
    董乐农一边忙着给宋璐璐腾地方一边解释,“我们大家这是好意,都是真心实意想帮吉他乖一个忙儿。成天听人家的音乐,总想回报人家点儿什么。”
    高一虎睨眼看董乐农,半天才哼哼道,“你还知道解释啊?刚才干什么去了?这话,应该在马路上遇到璐璐时说。”
   “人家刚才不是慌了吗。”董乐农乐而不答,高一虎知道他是跟自己逗闷子,也没打算让他回答。没想到欧阳北上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他笑得不尴不尬,回答得有些结巴,“再说了,你还真别说,远远看去,璐璐还真飒,就象是一团火焰飘过来。”
       “  你小子嘴巴什么时候利索起来了?”  董乐农做出一付嫉妒的样子。
    几个人就偷眼打量宋璐璐,发现她大拉毛围脖颜色鲜红,黄军装下的毛衣也红得耀眼,甚至回力球鞋里的袜子也露出鲜红的边边。这身打扮,还有她那辆天蓝色的凤凰牌轻便26女式自行车,在那个年代颜色单调的北京街头,可真是光明耀眼。
    宋璐璐大方地说,“在你们这群顽主眼里,我算是个坏丫头吧?”
    “哪儿啊,哪儿啊,”董乐农说,“要不是高一虎有眼无珠狗胆包天,就是不认识,我们在马路上遇到你肯定也肃然起敬。”
    高一虎愤怒地骂,“董乐农,你他妈的就损吧。”
    其他孩子看到高一虎的生气样子都给逗乐了。
    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聊了一阵,又请吉他乖好好弹奏了几只曲子,这才慢慢散去,连吉他乖都告辞走了,董乐农家的屋子里只剩下高一虎和宋璐璐。
    董乐农正打算送高一虎和宋璐璐出门,宋璐璐突然沉下脸,严肃地说,“现在别人都走了,你们俩该告诉我一句实话了。”
    高一虎急忙回答,“璐璐,我们没瞒你什么的啊。”
    宋璐璐说,“你们几个是不是憋着什么坏,要给吉它乖拍一个圈子?”
    高一虎哑巴了,董乐农想打圆场,想想又憋住了。
   “你们可真够损的,”宋璐璐生气了,“既然喜欢人家的音乐,既然把人家当朋友,就不该给人家瞎凑合,更别害人家。这么乱来,人家吉它乖会怎么想啊。”
    宋璐璐提出的问题象是一枚炸弹,点中的又是他们心里多少有些歪的馊主意,这样直言不讳提出来,董乐农和高一虎还真蒙了。
    过了好一会儿,高一虎看看仍然默不作声的董乐农,有点儿气急败坏了,“璐璐你不知道,不是我们不尽心,不是我们对小乖子不负责任。但我们认识的姑娘里,真的没有能看得上他的。吉他乖虽然本质上善良,懦弱,人品不赖,但从另外一个方面讲,吉他乖是什么人?反动军官的后代,胡同串子,小痞子,说得俗一点儿,丫整个一个街头小流氓。”
    宋璐璐摇头,“你们如果存这个心思,干嘛还要跟人家打交道,干嘛还要听人家的音乐?”
    高一虎求助地望着董乐农,嘴里还在坚持,“不是我们没诚意,我们真的不是不拿他当事儿,但实际情况摆在这里,确实是吉他乖条件太低,我们没办法打正经主意。”
        董乐农无动于衷洗耳恭听,他知道军队干部子女说话直率,口无遮拦,其实未必就那么认真。是高一虎太把宋璐璐当回事了。心里就琢磨开了,这么娇滴滴一个小丫头,还没开始谈恋爱呢,就这么冲的性格,今后可够高一虎喝一壶的。但高一虎并不知道董乐农的心思,他其实挺欣赏宋璐璐的率直的,这一点,跟妈妈的性格有点儿象。想当初,老爹之所以放下师长的架子追妈妈追到井台上,也是被妈妈率直的性格强烈吸引的缘故。
    看高一虎和董乐农都不吭声,宋璐璐忽然醒悟到自己说话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这才缓上一口气,尽量婉转地说,“高一虎,董乐农,你们既然给人家吉他乖帮忙,就该好好找一个本分的姑娘。干嘛那么损,大街上见谁拍谁,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
    高一虎看到宋璐璐态度转变了,松下一口气,赶快接碴说,“璐璐你说的也是,虽然我们今天也是好心。但刚才在马路上,我倒真是看出吉他乖有点儿特别不情愿的样子。”
    董乐农不愿意扯这个话题,含含糊糊地说,“对啊,对啊。”
    高一虎回头,恶狠狠地瞪董乐农一眼,董乐农笑眯眯地扭头,就是不理睬他。
    宋璐璐认真地问,“高一虎,你不是在电话里告诉过我,吉他乖其实挺重感情吗?他那个邻居小姑娘嫁给蒙古牧民了,他还痛哭流涕了一整夜呢。”   
    高一虎说,“我也想到这个因素了,虽然没跟吉他乖深入交谈过,但我觉得,如果把他从那场悲剧中解脱出来。就应该开始一段新的恋爱,所以,今天大伙儿脑门儿一热,也没多想,就诈诈呼呼张罗开拍婆子了。”
    半天不开口的董乐农这时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手里夹着一只烟卷,挥动着说,“璐璐说得其实都在理儿,我们也不是不想把他当成自己哥们儿来对待。只是,跟吉他乖的这种关系,实质上是一种共同爱好上的关系,跟咱们那种发小啊,革命出身啊,革命战友啊之类的关系太不相同,还真没法定位。只是,现在想起来,既然吉他乖怎么说都得算是一个朋友,给人家随便凑合也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
    高一虎一想,到大街上给吉他乖拍婆子是董乐农这小子出的馊主意,他现在变得倒是快,就愤怒地吼,“你小子别光说便宜话,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董乐农根本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我当初也没想到吉他乖这么崧。西单丢我的脸,还丢我的钱,我才真的明白了。他的问题不仅是性压抑,他也真的需要那么一点儿真实的感情。”
    高一虎说,“所以你出主意今天在西四拍,对吧?”
   “没错,其实,我也知道没戏,只是想再试一次。”
   “操,早知道你这个想法,我今天就不去了。”高一虎产生一种被董乐农耍了的感觉。
    董乐农猜到高一虎的心思,知道他在宋璐璐面前不便发作,感到特别开心,“一虎,什么事儿都有个过程,光靠热心可不成。”
   “你不热心?你比谁都热心。”高一虎反驳他。
    宋璐璐对董乐农的看法倒起了好奇心,她懒得听高一虎乱搅和,认真地问,“乐农,这感情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吉他乖这种状况,你说到底应该怎么办?”
    董乐农冲高一虎眨巴眼儿,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把高一虎气得七窍生烟。
   “按照这两次上街吉他乖的表现,充分说明他性格中懦弱的一面,他根本不可能克服自己的懦弱。所以,在大街上乱找真的没戏。我认为应该给这小子找个规矩点儿的姑娘,能让他以正常人的身份接近的姑娘。只是,无论如何不能是咱们圈里熟悉的妞儿。”
    高一虎不屑地笑了,“ 这道理他妈的还用你说,这不是瞎掰嘛,不在咱们朋友圈里找,你到哪儿给他找既单纯牌儿又亮而且能接受吉他乖这号人品长相出身社会地位的心上人?”
       宋璐璐眨巴着眼睛看着董乐农,好像董乐农有个百宝囊,真能找出一个锦囊妙计一般。
       高一虎就故意刁难地问,“  也别往远了说,光吉他乖的家庭出身,加上在农村插队落户回不了北京这两条,哪个姑娘瞎了眼,愿意跟这种没前途没地位没保障还没长相的胡同串子交往?别说认真相爱,就是瞎玩一次恐怕也一点儿戏都没有。”
    董乐农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高一虎的消极态度,他不咸不淡地说,“这事儿啊,说难也难,说不难,也容易。我早就想好了,就等你们今天拍不着合适的,我再发表意见。”
    高一虎一听这话,大感意外,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兴奋起来,“嘿,你小子早打好主意了?我就知道你小子爱情专家,一号情种,咱砖塔胡同大院的贾宝玉,你相中的是谁啊?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宋璐璐也眨着眼睛,满心好奇,兴致勃勃地盯着董乐农。
    董乐农晒笑,说,“其实,这个女孩我早盯上了,你高一虎也认识。只不过,咱这虽然也算是拍婆子,但不是马路上随便乱拍,而是有目标的拍。先让吉他乖相中,然后再去拍。”
   “怎么这么乱啊?到底是谁?我怎么认识?”  高一虎肚子里充满了好奇,“是不是你小子自己早就瞄上谁了?憋着一肚子的黏儿坏?”
    董乐农笑,“还是你高一虎明白。这丫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啊?谁啊?”
   “咱们胡同中间那栋简易楼你知道吧?里面有个小姑娘,咱们上中学那些年,成天看到她在大街边上,坐在小板凳上用耳机听一个特便宜的半导体收音机,帮她妈妈卖冰棍。”
   “是她?”高一虎模模糊糊有点儿印象,“你说的是土炮的妹妹?我当然知道,从小就在她那儿买冰棍吃。不过,那妞儿还是个小丫头啊,小学毕业了吗?”
    宋璐璐一听,也扫兴了。
    董乐农愤愤地说,“一虎,你翻的是什么老黄历啊!自从你上中学,不在咱这边街上买冰棍吃,这都多少年啦,人家一辈子就长不大了?告诉你,这个在马路边上卖冰棍的姑娘叫顾积秀,今年八成都十六七岁了。”
    “  这么大了?真的假的?”高一虎几乎没法相信,但转念一想,也不是不可能,上小学那会儿,他和董乐农和土炮是同班同学。那时候,他和董乐农经常欺负土炮,土炮的妹妹那时候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毛孩儿,经常放学后在大街上帮助妈妈卖冰棍。文革开始后,偶尔仍能看到小丫头坐在小马扎上帮助母亲在大街上卖冰棍的影子。后来文革忙乱,再加上离开北京到陕北插队八个月没见,这么多年头了,人家小丫头可不是会长大。想通了,赶紧问,“还不知道长大以后什么样儿呢。牌儿亮吗?对得起吉他乖吗?”
    董乐农摇头,“不是人家对不起吉他乖,是吉他乖太对不起人家了。”
     “这么说,挺漂亮。”
    董乐农点头,“虽然贫民小户,但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宋璐璐一听登时没信心了,她的情绪一落千丈,迟疑地问,“这,合适吗?就吉他乖那长相,那出身,那身份,可真对不起咱这社会,那姑娘能看得上他?”
    董乐农说,“这种事儿,要看缘分,人家真的看不上眼儿,咱也没辄。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吉他乖进咱们大院,谁第一眼看得起他了?不都斜着眼儿瞥他吗?还不是听了人家吉他弹得好,入迷了,才产生好感,甚至整天不想让人家离开。”
    “咱们对吉它着迷,那是咱有文化,”高一虎仍有些担心地说,“就那个卖冰棍的小丫头,她能欣赏音乐吗?她能欣赏吉他吗?她能欣赏吉他乖演唱的拉美歌曲吗?”
    宋璐璐说,“你别小看人,音乐有共性。胡同里的孩子怎么了?国际上好多优秀的音乐家都是穷苦孩子出身呢。”
    刚才高一虎还深表担忧,现在却马上转变立场,顺宋璐璐的杆往上爬,“没错,没错,璐璐说得也特别有道理,说不定顾积秀对音乐有灵感呢。”
    董乐农在旁边看着乐,等高一虎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顾积秀那个小妞我观察好久了,过去,她帮母亲卖冰棍的时候,身边不是总放个袖珍半导体收音机吗?我当时就留意了,她听的,主要是音乐节目。”
    “嗨,你观察得真仔细,是不是当年就居心叵测来着?”
    董乐农叹气,摇头,“这不是都匀给吉他乖了吗,即使有什么历史问题,现在,我也不能再吃回头草了。这么着吧,哪天啊,我邀请她到咱们大院来玩。据我观察,这个妞儿好奇心特别强,对咱们大院充满向往。”
    “哈,你行啊,哪个姑娘掉你手里准无处可逃。”高一虎羡慕地说。
    “别他妈的一副馋象,宋璐璐可在这坐着呢。”
    “我怎么啦?我才不管你们的破事呢。”宋璐璐笑着接口说。
    “看到没有,世界上就你们小鬼子最坏,色,还专门跟哥们儿为难。”高一虎笑嘻嘻地扑上去掐董乐农的脖子,董乐农连忙反抗。宋璐璐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闹,随手点燃一只香烟。
    等两个人闹累了,董乐农说,“一虎,这事就这么办了。等明天吉他乖过来,你先跟他谈谈,如果他只是想玩圈子,咱就给他在外面找地儿。如果他喜欢顾积秀这样的小妞儿,咱就跟他叮嘱好,第一,他必须冒充咱们大院的孩子,第二,他必须装得斯文点儿,别给咱大院的孩子丢份。”
       “ 真蒙人家卖冰棍的小姑娘,让人家以为吉他乖是咱大院的干部子弟?”
       “ 没错,如果连这点儿条件都不具备,天上的七仙女也打死都不下凡了。”
       “ 这戏可够难演的,” 高一虎为难,“ 整个一个大骗局。”
       “ 严格地说,还真是一个骗局。” 董乐农满不在乎地说,“ 好多感人的爱情,都是从欺骗开始的。”  
    “操,那还有,咱得给他在大院里找一间房子,让他约会人家。”
    “找什么找,就你家了。反正伯父伯母都在干校,你家最合适。”
    “得,把我先给牺牲了,”高一虎嘀咕一句,想想也是,目前,也就他那个窝还算合适。
    “乐农,拍顾积秀可不象大街上拍婆子,你得另想高招。”
    “这个你放心,我早就注意到了。顾积秀对咱大院特着迷,她们这些贫民子女成天梦想着登上高枝变凤凰,再加上她又喜欢音乐,吉他乖正好能凑足这个火候。所以,出手成功的可能性极大。只要吉他乖装得象,只要这丫头对音乐真的迷成那样,咱这场戏就能表演成功,就不怕顾积秀不上钩!”
    “就按你这个损招儿办吧,但愿顾积秀是那种虚荣心特强的女孩儿。”
    “唉唉,宋璐璐今天在,咱俩可得说清楚。过去收拾老李头你们不嫌我的招儿损,帮吉他乖还遂了你小子的心愿呢,你这就嫌上我啦。”
    “我只是觉得这么蒙人家一个小姑娘,真有点儿他妈的。。。”
    “我看董乐农这招儿不错,虽然骗人损了点儿,但这年头,哪儿来那么多真格的。”宋璐璐掐灭手头的香烟,随口说了一句。
    高一虎心里格磴一下,这丫头怎么这样想得开?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了不得的。这年头什么损事儿没发生啊?整个社会道德败坏,人心险恶,满街贴的大字报上,差不多全是诬蔑不实之词。国家尚且如此,小小百姓玩儿点子坏招儿,也算是紧跟时代潮流吧。
    这时,高一虎忽然想起什么事儿来,他皱着眉头,说,“咱可还忘了一点儿啊。这个丫头,就是顾积秀,她可是土炮的亲妹妹,好像土炮还挺关心这个妹妹的,你记得上小学六年级那会儿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到学校来找他,后来咱才知道他妹妹在街上卖冰棍,为这个,咱还狂损了土炮一阵子呢。不过,咱们不在乎土炮这个破顽主,吉他乖行吗?乐农,土炮跟咱俩还是小学同学呢。上学那会儿土炮特崧儿,总受你欺负,你段历史你还记得吧?”
    董乐农说,“她是她,土炮是土炮,就土炮那种小顽主,捏他就象捏死跳蚤一样,管他呢。”
    高一虎不安地摇头,向宋璐璐解释说,“这个小顽主土炮上小学的时候跟我们同班,那时候,每到冬天课间,同学们爱围着教室火炉子聊天。董乐农就坐在同学堆儿里数落土炮。土炮嘴头子不利索,说不过董乐农又总想辩白,也不想想这个恶魔董乐农是谁啊?王母娘娘来了都说不过他。结果,每次土炮想比试比试,都是窝囊废一样被董乐农损得眼泪珠子劈啪劈啪往下掉。可以说,土炮同学的自尊心,都是被董乐农同学给彻底伤害的。”
    董乐农说,“你还别说,历来最爱面子的人,都是从小饱受虐待的孩子。”
    宋璐璐开玩笑地说,“你就这么锤炼自己同班同学啊?”
    董乐农说,“谁让他死爱面子,谁让他爱记仇,谁让他想出风头又笨嘴笨舌呢。”
    高一虎说,“你还别说,上小学时的土炮特想横,胡同里有他哥哥洋炮罩着呢。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土炮也最倒霉,谁让他碰到自己的灾星董乐农呢。”
    高一虎说完这句话就开心大笑,董乐农靠在椅子上做自豪状。
    高一虎接着说,“不过乐农,咱可得小心点儿这个洋炮,这孙子现在他妈的真有点儿牛了。”
    董乐农开心地乐,“洋炮怎么了?不就一个轴承厂的破工人吗。跟咱住在一条胡同,几时见到咱们敢抬起过眼皮儿?”
   “现在洋炮可是工厂的纠察队队长,成天戴个破红箍,号称维护社会治安,满大街抓人。”
    董乐农轻蔑地冷笑,“他有本事到大院来抓人试试?看我不磕死他!”
   “得,你他妈的是日本鬼子,牵扯到国家的外交政策。我们就不同了,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可以不在乎,我可得防着他点儿儿。”
   “哪天非跟他磕一场不可。”董乐农忿忿地说。
    董乐农其实也知道,高一虎对洋炮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人家现在名正言顺,权力在握,真想找岔儿,确实没法对付。这时,高一虎瞪他一眼,“在咱大院磕,谁怕谁啊。就怕他领着公安局的尚方宝剑,成天绿头苍蝇似的盯在咱屁股后面,那咱麻烦就大了去喽。”
    宋璐璐看他们俩没完没了地说洋炮,就瞥了高一虎一眼,高一虎猛地醒悟,立马转回话题,说,“有件事咱们还得特小心。吉他乖胆小怕事,见到顽主就象耗子见到猫,让他知道了顾积秀是顽主的妹妹,给他仨胆儿也不敢应承这件事。”
    宋璐璐插上一句,“一虎,你的顾虑虽然没错。但凭吉他乖的条件,不找顽主的妹妹他找谁去?如果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谁搭理他呀。不信,你给他找一个大院的干部子弟试试?”
    高一虎哈哈大笑,“没错啊,顽主的妹妹,咱拍过来还不算勾引良家妇女呢。”
    董乐农咧着嘴说,“你他妈的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讲究。”
    但高一虎的耽心,董乐农心知肚明,他赶快补充一句,“咱们可以按照一虎说的办,谁也不许告诉吉他乖顾积秀是顽主土炮的妹妹。反正吉他乖跟顾积秀顶多在大院里约会,在咱们眼皮儿底下,别让他们出咱院大门不就得了?”
    高一虎放心了,“只要在咱大院,土炮就算知道了也不敢炸刺儿,在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儿里,土炮他只有干瞪眼儿的份儿。”
    “这事儿不仅不能让顾积秀的哥哥知道,”宋璐璐说,“你们对吉他乖的保密时间也得长着点儿,我看他胆儿肯定特小,即使好上以后知道真相,估计也得吓破胆儿。”
    “虽然如此,爱情的力量毕竟是伟大的,等到吉他乖和顾积秀两个人对上眼儿了,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了,咱再来个谜底大公开,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小顽主土炮还他妈的有什么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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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7 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 就是良家妇女咱也得拍
   
     拍顾积秀的行动经过董乐农精心策划,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董乐农先跟大院的孩子们打好招呼,所有人必须嘴巴严实,保守秘密。第一,不能让顾积秀知道吉他乖的真实身份,所有人一口咬定吉他乖是大院的孩子。第二,也要对吉他乖保密,不能让他知道顾积秀的两个哥哥一个是个顽主一个是工人纠察队队长这件事。谁要是把真象泄露给吉他乖,谁就负责到大街上再拍一个妞,给他补上。
     董乐农接着带吉他乖到大街上偷看顾积秀。只一眼,吉他乖就一改平时黏不吭气的窝囊象儿,手舞足蹈地叫,“这个妞好,太象小轴子了,那眉眼儿,那神态,哪哪都象。只是,她比小轴子的牌儿亮多了,身条也飒多了。”
     高一虎兴奋地说,“得,乐农,这后边的事就全看你的了。”
     董乐农狠狠地瞥高一虎一眼,“你小子倒会偷懒,那天我他妈的真不该多嘴。”
     高一虎一幅嘻皮笑脸象,“好容易见你做件善事,多不容易啊,你就别摆谱了。只不过,万一拍不上这个妞,大院的哥们儿可都看着你怎么收场呢。”
     “怎么收场?哼,根本就不存在失败的可能!这次你小子学着点儿,别让我以后再给你补课。”
     “走吧你就,”高一虎推他,“今儿哥们儿可懒得学,就在家恭候佳音吧。”
     “咦,拍婆子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不参加?”
     “我得把屋子拾摞拾摞,吉他乖也跟我去。万一你小子拍成了,我家跟狗窝似的,还敢让人家进门儿?”
         董乐农一想也对,再说,带着吉他乖拍顾积秀恐怕效果也欠佳。就临时叮嘱吉他乖几句,“小乖子,你可要记牢了,在顾积秀面前,你可别犯呆,你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咱大院的孩子,哪怕说你爸爸是部里的普通干部都行,就是烧锅炉的都能凑合,就是千万别说走嘴,把真话给露出来。”
       吉他乖使劲儿点头,“放心吧,我知道顾积秀肯定看不上我那个破家,哥儿几个对我这么好,我无论如何不会吐露底细,永远都不会。”
   “别啊,”庄伟民说,“将来真心爱上了,成家立业,俊媳妇见丑公婆。。。。”
   “去你奶奶的吧。”欧阳北上使劲儿推庄伟民一把,他知道吉他乖父亲早死了,两个母亲如今都在乡下,见什么公婆啊。
    几个人诈诈唬唬出门,高一虎跟吉他乖使劲儿打扫房间。吉他乖心神不属,高一虎安慰他说,董乐农是绝顶高手,哪个女孩子落他手里,就跟绵羊落入虎口一般,肯定都没跑儿。
    董乐农带欧阳北上和几个大院的孩子聚在西四丁字路口一家商店的大门口,董乐农嘱咐大家谁也不准插话,顶多陪个儿象春天般温暖的笑脸儿。欧阳北上几个人确实想跟董乐农学两手,就都老老实实点头,象是一群乖孩子。
    没等多久,顾积秀果然在胡同口出现了。欧阳北上奸笑着盯董乐农,心里不断嘀咕着,这孙子平时观察真细,连人家的活动规律都摸得一清二楚,真他妈的神了。顾积秀独自一人,穿件补丁衣服,手里捧着一摞迭好的纸盒子,脚步匆匆低头走路。董乐农笑眯眯迎了上去,拦住顾积秀。
    “唉,同学,同学,”董乐农操着极重的东北口音,象是对顾积秀讲话又象是对自己嘀咕,“你说这是咋整的涅。”
    “怎么了?”顾积秀停下来,一双大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这北京城咋就这大,我一出门就转向。这不,我东整西整,咋整也整不明白回旅社儿的道儿了。”
     顾积秀明白了,她不回答,只是抿住嘴唇笑着看董乐农。
    “我昨晚住在哪疙瘩的旅社来着,”董乐农也乐了,“瞧我这猪脑子,找不回家了,幸亏碰到你这么好的同学。”
    “不客气,我该去办事了。”顾积秀低头,打算绕过去,但董乐农笑着阻拦她。
    “同学,我咋见你这眼熟涅,哼不是咱在哪里见过面?”
    “见天儿见面,”顾积秀说,“别逗了,你不就是胡同里部机关宿舍大院里的吗。”
    “你咋知道的?你过去见到过我?”董乐农喜上眉梢,顾积秀没有一口回绝他,或者骂一句臭流氓,这事儿八成有戏。他嘻皮笑脸往前凑凑,“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比过去成天见面那个认识更进了一步。”
     顾积秀仍然笑而不语。
    “同学,还没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别问,问也不告诉你。”
    “那就问问你在哪个学校吧?”
    “也不告诉你。”
    “至少问一下你住哪儿?”
     顾积秀摇头,“你们大院的孩子,问我们这些平民小户干嘛?”
    “其实,我早知道你叫顾积秀,你家就住在那栋简易楼,对吧?”
    “知道还问?”
    “呵呵,只是想听你说话的声音。说实话,特悦耳。”
     顾积秀低头,“悦耳?又不是自行车铃铛。”
    “我们大院的孩子都知道你,也特想跟你认识。”
     顾积秀的脸微微红了,脸红的顾积秀不象卖冰棍的小女孩儿那样冷若冰霜,这是一个已经识得风韵的少女了。
     深黯风情的董乐农本来成竹在胸,看到顾积秀的表情,更知道成功在望,立刻接着讨好,“我过去见你只是个小姑娘,才这么高。”他用手在自己的腰间笔划一下。
    “那是因为人家整天坐在小板凳上,当然看着矮了。”顾积秀说。
    “我们大院欧阳东进还跟你同班呢,兵马司小学,是不是?”
    “他总是欺负我。”顾积秀担心地瞥一眼站在远处聊天的欧阳北上。
     董乐农窥测到她的心思,幸灾乐祸地说,“欧阳东进那小子,他去嫩江生产建设兵团了。听说,他在兵团那边淘着呢。”
     顾积秀说,“幸亏我没去兵团。”
     董乐农揪住这个新的话题,立刻接碴儿,“你没去兵团,是被招工了?”
     这句话正好说中顾积秀的满腹心事,“我妈坚决不让我去生产建设兵团,工人宣传队到我家里动员好几次了,还吓唬我说不去兵团就要被送去参加学习班,但我妈不让我听他们的,我家也是贫下中农出身,才不怕工人宣传队呢,他们每次都被我妈赶出去。所以,我就留下没插队,现在就在家闲呆着,等机会找工作。”
    “我也没去插队,跟你情况差不多。”董乐农想跟她找点儿共同语言,信口胡诌。
    “净骗人,”顾积秀瘪嘴,“谁不知道你是日本人,谁会让你去插队?”
    “哟,这个你也知道啊。”董乐农谎言被揭穿,不但不尴尬,反而特兴奋,“是谁告诉你的?不会是欧阳东进那个坏小子吧?”
     顾积秀抿着嘴笑,摇头。
    “不可能是这小子,再说,他也去嫩江生产建设兵团了。”董乐农故意自言自语,“对了,你去欧阳东进家玩过没有?”
    “没有,我才不去他家呢。”顾积秀傲然答道。
    “没错,谁去他那破家啊。”董乐农说,“他老爹是政治流氓,他是街头流氓。”
     顾积秀上当了,“没那么严重吧,我不是不愿意去他家玩,只是他特傲,从来没邀请过我们班上的同学。”
    “其实,”董乐农笑得更浓了,“我们倒是特想邀请你到大院去玩,绝对善意,但又怕你误解我们的意思,说我们是心怀鬼胎,所以一直没敢开口。”
     顾积秀露出根本不信的神情。“我跟你又不认识,凭什么去你家玩儿啊。”
    “都在一个胡同住着,见天儿见面,还用认识吗?”董乐农说,“再说了,过去吃你的冰棍,好几次牙都吃倒了,只是从来找不着机会跟你说句话就是了。”
     顾积秀皱起眉头,“净胡说,冰棍还能吃倒牙?”
    “向毛主席保证我说的是真话,谁骗你谁孙子。”
    “我才不想进你们大院呢,”顾积秀不吃董乐农那一套,她神态一变,摆出一副卖冰棍时那种冷若冰霜的脸孔,“胡同里的孩子都说了,你们大院的孩子最凶。”
    “千万别信他们的,”董乐农不为顾积秀的新态度所动,此时笑得更加慈祥,“大院的孩子都跟我一样,特友好。咱们这是互相不了解才产生的隔阂。”
     顾积秀释然,这才憋不住,又笑了出来,“也是,进大院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又不会吃人。”
    “可不是嘛,我们其实都是特优秀的好学生。”
    “还好学生呢,好学生出门还揣把刀子?”顾积秀的眼睛盯着董乐农的腰间,那里突出一块,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董乐农憨憨地笑,“现在街面上还不太平不是?对了,听说你特喜欢音乐,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我又没跟人提起过。”
     董乐农心里暗笑,这小丫头虚荣,上当了。
    “吉他,你特喜欢吉他对吧?”董乐农一味往下说,好像他早就了解顾积秀的爱好似的,“我们大院刚搬来一个哥们儿,他的吉他弹奏得一流棒,据说,中央交响乐团都打算破格录取他呢。”
     顾积秀半信半疑地盯着董乐农,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董乐农根本顾不上吹牛吹得是否会露馅,照着这个思路往下侃,“那个最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李双江,你听说过吧?李双江就特喜欢他的吉他曲,听说,还要跟他合作一曲呢。”
     顾积秀动心了,天真地问,“你说的那个弹吉他的,就住你们大院?”
    “当然啦,小乖子刚搬来不久,就跟我成了铁哥们儿。他就住大院南楼,不信,我马上带你去跟他认识。”
    “我又不懂吉他,认识他干嘛。”
    “不干什么呀,只要听到他弹吉他唱歌,没人不喜欢的。这么着吧,你把手里的东西放家里去,咱们现在就到大院去找吉他乖,让他给你表演一场。”
    “人家那么厉害的人物,能为我表演,你就吹牛吧。”顾积秀对董乐农的说法心怀疑虑,但又忍不住跃跃欲试,“这样的人物,一般都牛着呢。”
    “戚,甭怕他,有我呢,”董乐农做出打抱不平,非争一口气的架势,“只要我开口,吉他乖肯定给面子,给他仨胆子,也不敢不为你演奏啊?不信你就跟我去一趟。”
    “我才不去你们家呢。”
    “不是去家里,是在大院给你演奏,你不知道我们每天都是在院子里水泥乒乓球台那儿聚吗?”
     顾积秀最后一点儿顾虑被打消了,她想了想,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把东西放回家去。”
         “这事先别跟你妈说,一说听唱歌,你妈就不让你去了。”
    “我妈才不管我这些事呢,你等会儿,我马上下来。”
     董乐农笑眯眯地点头,一副特耐心的模样。
     
    吉他乖发愁地看着仍然乱糟糟的房间,高一虎说,“操,总是懒得收拾,现在积重难返,为了你小子未来的幸福,咱俩再勤快勤快,重新打扫一遍?”
    吉他乖感激地点头,帮着继续收拾屋子。两个人七手八脚一通紧忙活,总算把房子弄出点儿样子。高一虎叼着烟,一边打量一边唠叨,“这还差不离儿,说不定哪天宋璐璐要来看看,也能抵挡一气啦。”
    吉他乖求助地扯高一虎,“待会儿你得陪着我,我一个人,会慌得说不出话来。”
    “嘿,这还不容易,你少说话,装得特莫测高深,现在小姑娘都吃这一套。再说了,你忙着弹琴唱歌,哪儿顾得上聊天,几首情歌唱下来,人家早晕菜了,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情人眼里出帅哥儿。”
俩人歇口气儿,心里惦记着董乐农到底行不行?刚抽完一根烟,就听到有人敲门。门外董乐农高声喊叫吉他乖的名字,两个人对视一眼,感到出乎意外,不是说好先去大院乒乓球台子跟前碰头然后再瞅机会往家里带吗?董乐农怎么直接到人带到家里来了?
高一虎说,“操,小乖子,勇敢点儿,别给我们这帮子哥们儿丢份儿。”兴致勃勃地跑去开门,吉他乖抱着吉他磕磕绊绊慌慌张张地跟在身后,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儿,连忙回屋,慌慌张张把吉他靠墙放好。
    高一虎把门打开,看到董乐农和大院一群孩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前,在他们前面,是大大方方的顾积秀。高一虎假装大吃一惊,“咦,这位是谁啊?”
    董乐农赶快介绍,“一虎,你还不认识,这是咱胡同的邻居顾积秀,她就住在胡同中间。”
    一群孩子簇拥着顾积秀进屋,刚到屋里,大家就差点儿哄笑出来。他们看到吉他乖背冲着他们,摆出一副专心读书的姿势在窗户前那张临时凑来的书桌前正襟危坐。众人都进屋了,他才扭头,但一眼就看到顾积秀,四目相对,他立刻变得扭捏起来。
    面前的顾积秀,娇小,美丽,一张有些憋红了的小脸,似笑似怒,杏眼微挑,似怨似愁。
    高一虎看到两个人的样子憋不住想笑,但使劲儿忍住了。这种时候,只有董乐农没事人儿似的,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位是我们大院的高一虎,这位就是我给你介绍过的吉他手,吉他乖,他姓郎,不过,你就叫他小乖子吧,这样亲切些。”
    顾积秀大方地向高一虎和吉他乖点头招呼,高一虎假装正在作客,帮忙搬椅子,倒水。吉他乖慌乱而热情地问候,“你好,你好。”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诸如很高兴认识你一类,但抓耳挠腮觉得不合适。刚才高一虎教他的寒喧语此时早忘得一干二净。好在顾积秀这时已经从刚进门的紧张状况中缓过来了,虽然身后还簇拥着一大帮子大院孩子,虽然她不知道对这个不尴不尬的主人应该怎么表态,但她外表装出神态自然的样子,对着吉他乖抿着嘴笑。吉他乖也尽量让自己自然起来,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弄了个大红脸。董乐农经验老到,急忙帮着打圆场,“小乖子是音乐家,不善於客套。等会儿听他唱歌,你就知道他是真人不露象了。吉他乖,顾积秀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专门听你唱歌来的,你得拿出真本事来,省得人家觉得我是吹牛。”
        吉他乖看顾积秀,顾积秀一副天真女孩儿的样子,认真打量吉他乖。从小帮助妈妈卖冰棍的经历,使得顾积秀不那么认生。她看到眼前的吉他手十七八岁年纪,比自己年长,脸色有些粗黑,头发喳很硬,浓眉厚唇,但人显得很老实。
    吉他乖被顾积秀打量得有些紧张,虽然董乐农帮他打圆场,但他的吉他靠墙放着,一下子顾不上拿吉他,他兴奋地问,“你想听什么歌曲,我都能弹给你听。”
   “真的?”顾积秀的样子卡通可爱,吉他乖登时看呆了。
   “小乖子,你发什么愣,快把吉他取出来啊。”
    小乖子这才发现吉他还在套子里呢。他一边拉开琴套,一边在肚子里想,刚才忘记问董乐农或高一虎了,今天该唱什么歌啊?他从套子里取出吉他,有吉他在手,小乖子找到了些许自信,“顾,顾积秀同学,你想听什么歌曲?”
   “你先来一个巴拿马歌儿吧。”董乐农抢着说,唯恐吉他乖把顾积秀难住。
    吉他乖点头,先把心静一下,好在有吉他在手,他立刻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进入一种音乐状态。众目睽睽之下,吉他乖停了一瞬,低头沉思,然后,手指忽然一动,拨动起琴弦,熟练地弹出一串动人的前奏,沙哑着嗓子跟着唱起来: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要赶到露易斯安娜为了寻找我爱人
傍晚启程大雨下不停但是天气还干燥
烈日当空照我心冰冷苏珊娜别哭泣
    啊,苏珊娜你别为我哭泣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

    顾积秀用手支着下颐,只一刻就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了,脸上流露出入迷的神情。
    顾积秀从小就喜欢音乐,这与母亲是个天主教徒有关。
    胡同口的砖塔旁边,有一个庄重的建筑。文革依始,这个建筑的大门就紧紧关闭,像是一座废墟。但是,顾积秀小时候曾被妈妈带进过这个大门,这是一座天主教的祈祷堂。顾积秀的母亲打小就随河北乡下的父母信奉了天主教,嫁到北京后,只要周末有空闲,她总会到天主堂坐一会儿。
    静静坐在妈妈身旁的顾积秀第一次听到管风琴弹奏就惊呆了。她瞪圆一双眼睛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双手紧紧抓住母亲。妈妈,这是什么歌曲,怎么这样好听啊?母亲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孩子,这是上帝发出的声音,是音乐的声音。”
    顾积秀盯视着祭坛上的木雕,她终於知晓了一个秘密:头顶上那座痛苦的木雕就是上帝的儿子,而耳边这个美妙的声音,是天上发出的声音。
    那以后很久很久,缸瓦市天主堂被迫关闭了,顾积秀再也没有听到过天上的声音。只是,天赖般美妙的音乐从此深深铭刻在她的心中,如同一个与生俱来的胎记。
    以后的年代,无论无线电广播还是学校里的广播,都是一些革命气息浓厚,曲调雄浑,立场坚定的歌曲。还有所谓革命样板戏,都是一些叮叮咚咚,铿铿锵锵的调子。所以,今天猛地听到吉他乖用吉他弹奏出奇异而火热的爱情歌曲,顾积秀立刻产生久违了的感觉。这个曲调,虽然还不是缸瓦市天主堂里的那种特别圣洁特别优雅的曲调,但吉他乖的歌声太迷人了,音乐美妙,歌词简约,情深意切,摄人心魄。这使得顾积秀听得心旷神怡,如饮佳酿一般。
     在顾积秀并不算长的生涯中,她从来没有进入过音乐会堂,除了缸瓦市的基督堂和她随身携带的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她从来没有亲耳听到过乐器演奏,更没听到过如此悦耳如此热烈的爱情歌曲,更不要说由真人弹奏演唱的了。身历其境,顾积秀的心神立刻被摄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近在咫尺的大院里竟然藏龙卧虎,隐藏着这样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顾积秀回忆起幼时听到的音乐,厚重的管风琴,贴切的旋律,真诚的唱诗班,童稚的演唱。虽然这次的旋律,不是教堂里与上帝相关的音乐,而仅仅是生活中一个普通凡人的弹奏,但震撼的效果,丝毫也不亚于基督堂的宏伟与辉煌。这个发现,令顾积秀激动,惶惑,一时不知所措。吉他乖一曲唱完,顾积秀按捺不住热烈鼓起掌来,脸上流露出无限向往的天真神情。
    吉他乖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一首曲子就能够产生这样震撼的效果。何况,受到震撼的,还是一个他一见钟情的漂亮姑娘,一个充满诚意的清秀女孩子。他呆呆地抱着吉他,刹那间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喜欢听吗?如果喜欢,我再给你唱。”
    顾积秀使劲点头,兴奋得象一个馋嘴的孩子。
    这一天,吉他乖给顾积秀弹奏了十几首歌曲,顾积秀久久不舍离去,吉他乖也意犹未尽,搜肠刮肚一首接一首地把平时熟悉的南美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
    纯粹为了帮助吉他乖找到自信,董乐农在一旁陪伴。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今天没白耽误功夫。在可爱的女孩子面前,吉他乖格外卖力。唱出的歌曲就象是插着翅膀飞翔的春燕,充满了激情和眷恋。
    直到天色晚了,吉他乖的嗓子也有些唱哑了,顾积秀才不得不告辞。她恋恋不舍地对吉他乖说,“你的吉他曲太好听了,过去还想学吉他呢,今天才知道,我真的没法学会,吉他原来可以弹奏得这么精彩,你弹奏的这些歌曲曲调太好听太神奇了。”
    吉他乖放下吉他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顾积秀的话给他带来鼓舞,他说,“只要你喜欢,我教你弹奏吉他,只要努力,我一定能教会你的。”
   “真的?”顾积秀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真的,”董乐农肯定地替吉他乖回答,“只要你随时来,小乖子就随时教,保证耐心认真,让你很快学会。”
    吉他乖在一旁使劲点头。董乐农忽然发现,吉他乖脸上灰败的颜色消失了,代之以一种充满生命色彩的鲜红。头顶上洗得发白的毡帽不再颓唐,反倒使他焕发出一种朴实无华的从容风度。
    董乐农抬眼看高一虎,发现他也惊讶地注视吉他乖的改变。
    吉他乖与顾积秀依依惜别,虽然吉他乖嘴巴仍有些木讷,神情稍显迟钝,但脸上洋溢的热情使他发生了改变,人身上的痞气。原来很容易转换为一种风度,只要有爱情的催发,只要有心灵的感动,一个人的改变,可以瞬间就彻底完成。
       吉他乖约好第二天下午顾积秀再来听演唱后,顾积秀才在吉他乖和一伙人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等顾积秀下楼走出很远了,董乐农捶了沉浸在梦幻之中的吉他乖一拳,“操,还以为你丫窝囊透顶呢,没想到还真留着一手,有你的,出手不凡啊。”
   “乐农,你真会开玩笑,”吉他乖一脸掩饰不住的开心,但又多少有些担心,“因为这个,他说话的声音都不那么利索了,“  这么好的小妞,你真舍得介绍给我?”
   “操,那还有假。”  董乐农倒是挺开心的,“  不过,我平时做的善行倒是真不大足够,院里还有几个哥们儿至今还在耍单儿呢。如果这个小妞你不喜欢,没关系,我看欧阳北上好像挺垂涎的。”
   “别,别,我喜欢顾积秀,我真的喜欢。” 还没等欧阳北上跟董乐农急,吉他乖已经急不可待地慌了。
    看到吉他乖那副心慌恐惧的样子,高一虎和董乐农都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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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0 18: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下 部                        

                                二十七 这根弦终于松不下来

    给吉他乖拍婆子的艰巨任务居然轻而易举完成了,大院孩子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更有几个琢磨偷窥吉他乖怎么闷得儿蜜。他们跟高一虎要家门钥匙,被一虎狠狠骂了几句。高一虎自己的爱情也开出了鲜艳的花朵,军队干部子弟宋璐璐对爱情大胆坦白,使高一虎心旷神怡,成天笑嘻嘻的。用董乐农的话来说,大院最近出了俩神经病,一个象喇叭花似的,咧着个大嘴笑不够,另一个象夜来香,每次躲到犄角旮旯都忍不住偷笑一下。高一虎想想,形容得还真准确,实际情况也是那么回事儿。本来都是开心的事儿,但就在这时,得到一个消息,欧阳北上被派出所警察抓走了。
    欧阳北上撞在警察手上的原因,是洗佛爷。
    北上的父母直到现在也没恢复自由,长期关押交代问题不说,工资更停发三年多了。
    其他干部的孩子,父母即使被关押,每月照样领取十五元生活费。钱数虽不多,但维持三两个孩子的家庭开销也足够了。一旦父母解放,过去扣发的工资一次性补发,往往是一笔巨款。当然,补发工资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只有欧阳北上的父母双双被关押后,一分钱生活补助也不发,更不管家庭成员的死活。显然他父母两个人的问题过於严重,严重到早已转化为敌我矛盾的尖锐程度。
    三年不发工资和生活补贴,欧阳兄弟俩彻底断了生活来源。他们先是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从瓷器用具文物书籍,到锅碗瓢盆菜刀剪子。这时他们才发现,父母这些年当官当得真是清廉透顶,家里别说浮财,就是值几个小钱的玩意儿也没有。除了书柜里的书和床上的被褥,房间里的家具和其他一些用具几乎都是公家的。大床小床,办公桌,衣柜,每一件家具上面都有一个金属的铭牌,上面刻着家具的编号。这个标记说明,家具属於公家,饿死也不能拿出去售卖。
    兄弟俩卖完家里那些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就东蹭西蹭,跟大院的哥们儿和外面刚刚认识的哥们儿家混饭吃,然后就成为大院里第一个掌握洗佛爷技巧的顽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68年底,欧阳北上到山西农村插队落户。表面上,他个人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只留下弟弟欧阳东进在北京的家里自生自灭。
    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欧阳北上靠挣工分,吃公粮,住在知青的房子里,钱的问题还没过多烦扰他。回北京时蹭火车,也没花几个钱。为了回家,村里几个知青穷急了,偷偷搞了一次资本主义,把灶上省下来的粮食弄到集市上卖,每人分到几块钱。但这些钱拿到北京就大大缩水了,没几天功夫花得精光。再加上弟弟欧阳东进去东北农场,做为哥哥的欧阳北上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缝在弟弟内衣口袋里。这样一来,欧阳北上在大院就算赤贫一个了。没钱吃饭,欧阳北上还不愿意给大院的哥们儿添堵,一到吃饭点就主动跟大伙告辞。没钱没粮他怎么活?这些日子来,他每天早上揣刀子出门,在离家不远的缸瓦市一带洗佛爷。北上没什么奢求,无论佛爷肥瘦,钱多钱少,一律不嫌,够吃够喝有当天的饭折就得了,犯不上跟小佛爷呕气,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本来是独行侠,大院孩子没一个知情的。欧阳北上从西四乘22路公共汽车,一上车,就见到个浑身垃蹋的小佛爷。欧阳北上见状心里就乐了,心说,今天午饭晚饭的饭折,就着落到这小子身上了。小佛爷行动利索,一上车就得手,只坐一站地,在缸瓦市下车了。欧阳北上贴在他身后跟着下车,刚拐进一条小胡同,欧阳北上的刮刀就顶在小佛爷的后腰上。
    “爷们儿,这是怎么喳儿啊?”小佛爷口气还挺横。
     欧阳北上扑哧乐了,“嘿,现如今这佛爷也知道犯横了。”
    “你是哪儿玩的,知道我大哥是谁吗?”小佛爷使劲吸一下鼻涕,别扭地躲闪腰。但是,欧阳北上的手上已经暗暗用劲儿,刀尖扎透棉袄,扎进小佛爷的肉里面。
    “我他妈的管你大哥是谁,老子洗佛爷是为了找饭折。”
    “你哪儿的?”小佛爷嘴上不敢太硬,但白眼一翻,依然不服气。
    “呵呵,问老子是哪儿的。告诉你也无妨,西四,欧阳北上听说过没有?”
    “欧阳北上?部机关宿舍大院的?”
    “操,知道啊?”
    “得,大哥,我是西单的,我大哥是西单肥子。”小佛爷口气有点儿软,说出肥子的名字时也不那么横了。这个佛爷还没见过一上来就把刀子顶在后腰刺到肉里的顽主呢,此时说出自己的后台,语气中丝毫没有威胁的意思。
     “我他妈的认识你西单东单的?立码把钱交出来吧。”
     “大哥,我是西单肥子手下的二傻,咱认识认识?”
     “谁他妈的跟你认识?快掏钱,老子烟瘾犯了,没功夫跟你臭贫。”
     二傻不情愿地把刚到手的钱包递给欧阳北上,转身刚想走。但发现顶在后腰眼儿的刀子不但没挪窝儿,反而更狠了,刀尖扎到肉里钻心地疼。
     “大哥,钱都给你了,你还要干嘛?”
     “告诉你,”欧阳北上冷笑着盯他的脸,“从今往后,每隔三天,你到这儿来给我送一趟钱。”
     “大哥,西单肥子。。。”
     “别他妈的跟我扯什么肥子瘦子的,本来今天洗完就完了,谁让你提什么肥子瘦子的!打今儿起,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老大了,其它的什么吊人,都给我一边凉快去。”
     当天晚上二傻把在缸瓦市遇到欧阳北上,以及欧阳北上让他今后每隔三天上一次贡的事由儿跟肥子哥学说一番。伤口刚刚结疤的肥子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他妈的还有江湖规矩没有了?见过傻的见过楞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主儿呢。西单肥子一冲动就想到西四部机关宿舍大院找欧阳北上算帐,但二傻等几个知道西四大院名气的小佛爷连说带劝,把他拦住了。第二天开始,肥子不干别的,大早起来就带上自己的一伙人,揣上一把刀子在西四和缸瓦市一带转悠,七八个人东张西望四处寻找,想亲手逮住欧阳北上,在大街上跟他说道说道,再让他把抢走的钱给吐出来。洗佛爷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么靠近自己的地盘,这么明目张胆地洗他手下的佛爷。如果不找回这个场子,他西单肥子以后还想在西单街面上混吗?
         再怎么牛,他们还不敢到部机关宿舍大院去找欧阳北上算账,对机关宿舍大院,他们心底还有点儿怵,高高在上的部机关,不知比自己生活的地位高多少个挡次。虽然文革了,打倒一切,走资派落花流水。但从小形成的社会地位观念,对于上层社会的恐惧,使得他们对部机关宿舍大院这种地方的恐惧感尚未消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种地方,他们还是宁可避而远之。
         还是等大院子弟欧阳北上落单的时候动手吧,他不是让二傻每三天上一次贡吗?
     二傻一伙佛爷有肥子戳着,胆气早壮起来了,有点儿气焰熏天的意思,七八条汉子围在肥子周围,个个目光炯炯,趾高气昂,附近胡同里的小混混一时弄不清情况,纷纷退避三舍。一伙人就这样转悠了三天,二傻给欧阳北上上贡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天一大早儿,这伙子人刚到缸瓦市路口,就见到欧阳北上远远晃荡过来。肥子一摆手,几个佛爷呼啦一下散开,呈扇形把欧阳北上围在便道中央。欧阳北上抬眼看到指手划脚的二傻,心里明白了。他嘴角儿上嘿嘿冷笑着,满不在乎地打量西单肥子,右手同时伸到后腰。那里,插着一把足有八寸长的三棱刮刀。
    肥子抬手,让大夥儿稍迟动手,本来一帮子人,用那阵势早该唬住欧阳北上了。但看到这个小子一点儿不触,西单肥子反倒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否真的非跟部机关宿舍大院的干部子弟结仇不可了。
    “你叫欧阳北上?”
    “就是你大爷,你是西单肥子吧?”
    “知道这几个佛爷是谁罩着的吗?”
    “过去的不清楚,三天前开始,这小子归我了。”欧阳北上脸色阴沉,指指二傻。
    “我操你妈的。”欧阳北上这句话也太目中无人了。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西单肥子,他不愿意多想了,拔出刀子,爆喝一声冲了上去。
        欧阳北上说完话,已经摆出一付擒拿的标准姿势,只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肥子根本不懂这个姿势的意思。加上气冲心头,没顾上多想。西单肥子还没有凑到欧阳北上跟前,欧阳北上已经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动作,把肥子的右手猛扭到背后,同时,一把锋利的刮刀刺在他的肩膀上。
    欧阳北上一招得手,只一个动作就制住了西单肥子,其他佛爷根本没看清欧阳北上的动作,好几个号称心明眼亮的佛爷甚至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当下就没人敢动弹了。
    欧阳北上抬起刮刀,用刮刀尖指指二傻,“你给我过来,不然我一刀给肥子穿个透亮儿窟窿。”
    “大哥,别啊。”二傻对欧阳北上说话,眼睛却望着肥子,此时,肥子的脸已经憋成酱猪肝了。
    欧阳北上心里得意,刚才那一手,是他跟在南京军区当侦察兵的堂兄那学的。
    “肥子我告诉你,老子就是你们要找的欧阳北上。我不仗势欺人,更不倚仗人多。如果你还不服气,随时可以找我单练。今天老子还没吃饭,没功夫跟你们浪费工夫。记住,二傻以后得按时给我上贡,不然,老子他妈的直接捣了你的老窝,找你去要帐。”
    自从走上街头,西单肥子还从来没象这几天这么倒运,连着吃两次大亏。
    欧阳北上说完话,满不在乎地松开他,接碴当着大夥儿的面,把二傻身上搜刮一空,叼着刚刚抢来的烟卷,扬长而去。
    “大哥,咱哥儿几个人一拥而上,非把他捅成蜂窝媒不可。”欧阳北上离开远了,才有几个佛爷跃跃欲试,撺唆西单肥子。
    肥子摇头,揉着右手腕子恶狠狠地说,“这小子学过擒拿,咱几个不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不能干吃亏啊。”
    肥子阴险地笑,“吃亏?对付这号人,拼实力不行,咱干吃亏,得想个办法跟丫玩儿阴的,不用咱出手,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有什么高招儿?”
    肥子招手,让二傻到跟前来。二傻战战兢兢地凑过去,担心老大刚刚吃了亏,随时会把火气往他头上撒。
    肥子贴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吩咐了几句,二傻咧着嘴巴傻笑着听。
    “大哥,这事儿行吗?咱太吃亏了吧。不过,大哥吩咐了,我马上去办。”
    几年前,欧阳北上趁假期到南京游玩,他叔叔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没几天功夫,欧阳北上就和当侦察兵的堂兄成了莫逆之交。不但让堂兄带他到处乱逛,还死缠活赖要堂兄教他擒拿。堂兄被纠缠得无奈,只好教他擒拿术的要领和几个简单的招法。堂兄说,擒拿讲究的是稳准狠,动手前,静如处子,甚至露出胆怯神态,以麻痹对方。一出手,就要疾如闪电,一招之间就要致敌于死地。
    刚才见到肥子,欧阳北上本来想假装害怕,麻痹对方。但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儿来,没想到肥子毫无警觉,被他一招就得手了。欧阳北上心中得意,丢下肥子一伙儿,大大方方请大院众哥们儿足吃海喝去了。
    欧阳北上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街头遭遇战虽然短促,隐秘,速战速决,但还是被大院的人看到了。
    如果被别人看到,还不会引起什么响动,偏偏这个人是老李头的老婆----老李婆。
    老李头干瘦枯黑,象是一尊木乃伊,老李婆却长得白净肥胖,头小脚小肚皮大,整个外形就象一枚枣核。这天老李婆上街买菜,转到缸瓦市,这里路边有一个小蔬菜门市儿,里面青菜新鲜便宜。她买好菜,心满意足地拎个小菜篮刚掀开冬天保温的棉布门帘儿,就看到欧阳北上智取西单肥子那一幕。老李婆看得惊心动魄直吐舌头,回到大院,边做午饭边跟老李头叙叨,老李头一听就急了,赶紧拨通街道派出所的电话。中午,欧阳北上跟几个酒足饭饱的哥们儿慢悠悠逛回大院,派出所片警小徐已经坐在传达室等候他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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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1 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 爱的源泉
   
    欧阳北上那边蹲派出所,吉他乖根本不知道,就是知道也顾不上了,他沉迷于这段开天辟地的爱情缠绵之中。
    吉它乖对顾积秀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只见了这一次面就产生了难舍难分的强烈留恋。吉他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就是一见钟情吗?而且是两个人同时一见钟情,这怎么可能?也许,他跟顾积秀天生就有夫妻相?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到过大妈和姨妈闲聊时说到过的所谓的夫妻相的道理。
    那个时候,大妈年龄大,经验丰富,一肚子民国演义。姨妈学问好,修养高,看问题细致入微。两位妈妈坐在一起谈论夫妻相的道理,令吉他乖大开眼界。按照大妈的理论,男人找妻子的时候,有意无意总是在自己中意的女孩子身上发现自己亲人的影子。相貌特征,行为举止,待人接物,尤其如果相貌上有一分半分具备母亲的特征,男人就会产生强烈的亲近感。姨妈对这个理论特别赞同,按照她的分析,每个男人对外界都有着先天的恐惧感。想一想要打理行装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同度过一生,实在是风险巨大极其令人心惊胆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方身上某些特点包括行为举止与母亲或姐妹有几分相似,男人眼中看到的是几分熟悉的影子,戒心就容易放松,产生先天的亲近感。一般男孩的长相总是象母亲多一些,所以,女方有几分象母亲,实际也就是有几分象男方。所谓夫妻相,就是这样形成的。姨妈很赞同这种说法,她进一步分析说,夫妻俩长期生活在一起,经常共同面对相同的问题,得出一致的结论。所以,两个人难免心有灵犀,想法相通,甚至脸部表情都会趋于一致,久而久之,两个人的神态动作甚至长相会越来越相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了。当然,按照大妈的理论,男人找女人总是按照母亲和姐妹的相似之处才能感到踏实,按照姨妈的说法,是男人终有一天会与自己的妻子相貌趋于一致。
       吉他乖的大妈长相朴实,大手大脚,而姨妈长得比较细腻,不但皮肤白皙,而且,眉目传神。
    顾积秀属于清秀的姑娘,她的脸上,倒真的很有几分姨妈的风韵。
    顾积秀纤细,清秀,求知欲强。更重要的是,顾积秀天真,单纯,有亲和力。这些品质也象足了姨妈,这使得吉他乖似曾相识,天生亲近。
       相对而言,吉他乖的长相特别像大妈,粗眉大眼,比例失调,皮肤粗躁,纹理生硬。但是,吉他乖的内心很像姨妈,他感觉细腻,容易感伤,对外界陌生,却喜爱美妙的一切。
    跟顾积秀相处,吉他乖的内心特别亲切,深感两个人的共鸣之处,并为此欣喜莫名。但同时,他也第一次为自己长相不佳感到尴尬。他皮肤粗黑,鼻大眼细,加上先天营养不良,身材纤瘦,个子偏矮。加上平时不拾缀,衣服穿得拉拉蹋蹋,头顶的毡帽更增添一股子痞气。总之,他的长像更象大妈多一些,生活习惯拉里拉蹋,待人接物漫不经心,也多了几分大妈的特征。只是,先天的灵感,对音乐的痴迷,心思驰骋在云天之外的不羁却又象足了姨妈。他为什么在长相上不多像姨妈一些呢?吉他乖第一次深感懊恼。
    吉他乖不知道大妈和姨妈到底哪个是他的亲生母亲。
    大妈和姨妈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争吵,没有矛盾,就象一对双胞胎亲姐妹。虽然,两个人身份不同,长相不同,教养不同。但能够相敬如宾,相处和谐,共同把心思用在吉他乖身上。从小吉他乖就分不清哪个是他的亲妈,他也不想弄清楚,虽然没有父亲,但他有两个妈妈,两个都是好妈妈亲妈妈,这就足够了。
    与顾积秀在一起,他觉得姨妈又回来了。顾积秀很有些姨妈思绪驰骋天外的痴迷,那是在吉他乖弹奏吉他时。眉头微皱嘴唇微启,那个神情,太象姨妈了。第一次见到顾积秀这种神情,吉他乖惊呆了,刹那间,他的心情舒畅无比,竟然产生了想在顾积秀怀抱里躺一躺撒撒娇的强烈欲望。
    顾积秀对吉他乖的一见钟情发端于音乐,吉他乖神奇的弹奏和沙哑的歌唱,都使得顾积秀回忆起在缸瓦市礼拜堂里那种崇敬的感觉。在顾积秀的眼睛里,吉他乖的痞气和邋遢都演化为一种世外高人的潇洒。也许,是董乐农给吉他乖瞎编的身份起了一定作用,也许,根本不必董乐农的夸张,那几声吉他拨弦,就已经令顾积秀的心里象小鹿一样乱撞。
    在高一虎的屋子里,吉他乖说是教吉它其实是开始与顾积秀的约会。
    顾积秀来,没有个准时候。
    每当给妈妈帮忙糊纸盒,或二哥土炮在家,顾积秀都不能出门。好在,时值冬季,不用上街帮妈妈卖冰棍,可以支配的时间很多。每当有机会,顾积秀总能找个借口跑出家门,用不了一分钟,已经敲响吉他乖,不,高一虎的家门。
    有一两次吉他乖没来大院,高一虎找各种借口搪塞顾积秀。什么吉他乖出去买东西了,或者到朋友家玩去了,最多的时候,是声称他出去演出了。好在高一虎家总是高朋满座,顾积秀倒从来没怀疑家里为什么总是坐着这么一大帮子朋友。大家都爱听吉他乖演奏,经常聚会更能突显吉他乖在大院孩子心目中的份量,这个份量更加重了他在顾积秀心中的份量。当然,吉他乖专心坐在家里静等顾积秀的时候毕竟更多,只要顾积秀一敲门,高一虎一伙子就立码告辞,留下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吉他乖与顾积秀聊天的时候不多,一方面由於顾积秀太想听他演奏吉他了,另一方面,顾积秀每次都来得匆促,听两首歌,学几下吉他指法,又匆匆告辞,跑回家去。
    吉他乖并不急于和顾积秀交谈,其实,他对任何交谈可能涉及的话题都深感胆怯。在与顾积秀相处的日子里,他周围的环境是虚拟的,美化的,冒充的。吉他乖从一开始就发现这个谎言给他带来的压力和恐慌。虽然,他同时又知道,如果不是这些谎言,如果不是这个虚假的环境,他与顾积秀的梦很可能镜花水月永无变成现实的可能。为此,他宁愿维持心惊胆战的谎言。在顾积秀面前,吉他乖尽量少说话,少倾诉,多弹琴,多唱歌。音乐可以掩饰他的尴尬和苦闷,也可以营造一个温馨幸福的环境。吉他乖经常幻想自己又回到童年,坐在姨妈怀里,让姨妈手把手教他弹琴,给他讲解音乐理论,他太怀念这个感觉了。
    不久,他发现,自己实在离不开顾积秀了。
    吉他乖的性格开始变化,这个变化缓慢地出现,令人不易察觉地发展,最后令人惊异地突现,让大院的孩子大吃一惊。像是雨夜初霁,吉他乖变得开朗愉快活泼,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欢乐。
    顾积秀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反而认为他生来都这么自信,这么达观乐天,这么一天到晚喜气洋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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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1 14: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总算轮到老李头了,得跟丫玩儿心眼儿

    几天以后,大院孩子终於见到欧阳北上时,他已经在拘留所里啃过好几天小窝头了。
    “妈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欧阳北上恶狠狠地对高一虎说。
    高一虎按住他,“你小子报个屁仇啊,谁让你吃饱了撑的在家门口洗佛爷的?”
    欧阳北上不服气,“我没饭折了,等着他妈的饿死呀?”
    高一虎来气了,“操,这里不是还有我们哥儿几个吗?会让你挨饿?”
    “哥们儿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闲饭。”欧阳北上顺口一说,竟然说出了当前动员城市青年上山下乡最时髦的口号,“说起来,都是王八蛋的老李头,过去从来没见丫跟警察告密。当上革委会付主任,老王八蛋牛逼了,狗眼看人低。”
    “甭说,老李头坏了咱大院的规矩。”庄伟民不冷不热加了一句。
    大伙一想,可不是!过去大院事情,从来内外有别。老李头虽向家长告状,但从来不闹到派出所去。看来,老丫挺的确实破坏了大院一向的规矩,由着他性子这样告下去,哥儿几个岂不挨个儿栽进局子里去?
    “北上,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咱不能让老李头由着性子玩儿咱们。过去不是就打着主意要整治这老丫挺的吗,现在看来,还非得赶快想个办法收拾丫不可了。”
    “怎么干?你们出个主意,我他妈的领头干。”欧阳北上的神情恶狠狠。
    “别急,这事儿得慢慢商量。”高一虎说,“咱们的招儿不能忒损,老李头年岁大了,别伤着他,但又不能太轻了,得让老丫挺的牢牢记住教训。这种把握分寸的损事儿,除了董乐农,咱谁都不在行儿。”
    “你们背后嚼咕我什么那?”门口传来董乐农的声音,只要高一虎在家,就总是大门敞开,来人可以自由出入。“一虎,你他妈的背后嚼吧我准没好事儿。”
    “得,乐农,大家伙儿在这儿就等你了。”高一虎把欧阳北上的事跟董乐农一学舌,董乐农也急了,“操,老小子胳膊肘朝外拐,这不他妈的成警察眼线了?”
    哥们儿几个都不开口,想听董乐农的主意。董乐农略一思索,说道,“报复老李头,你们都不行,你们本身嫌疑就 太大,哥儿几个还什么都没干呢,已经担上嫌疑了。这事儿, 得由我做。不能太轻,轻了老李头不在乎,还跟咱结仇。也不能太重,太重了老丫挺的六十多了,有个三长两短咱也担不起这个干系。”
    “得往死了整老丫挺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整死丫活该。”欧阳北上始终恶狠狠地。
    “  你丫别光想着 公报私仇,“   董乐农没理睬他,点燃一根香烟,慢条斯理说,“报复老李头好办。问题是,你们哥儿几个必须先解脱嫌疑。要不然,第一个就怀疑到你们,这么阴着干,还不如明火执杖把传达室砸了呢。”
    高一虎说,“你说得倒是没错,只是我们怎样才能避嫌?从今天开始,哥儿几个不进传达室的门?”
    董乐农说,“躲个屁啊,就是不进传达室,丫俩贼眼儿照样盯着你不说, 遇事儿还首先得怀疑你们几个。”
    “那怎么办?出去刷夜?”欧阳北上不解地问。
    “就你一个还差不离儿,让哥儿几个一块儿人间蒸发,可能吗?”
    “这么说,一点儿辄都没了?”欧阳北上怒气冲冲。
    “真的没辄。”董乐农说,“谁让咱都住这大院里呢。”
高一虎几个人想想真的没有高招,登时耷拉下脑袋。
    欧阳北上嘴巴里嘟囔着,“操,每次路过传达室,看到丫老李头那张木乃伊脸,心里这堵,跟他妈的塞满猪毛儿似的。”   
    高一虎叹道,“明着整他,确实有点儿犯傻。这孙子背后就是街道派出所,有人撑腰打气,不谨慎点儿,气还没消呢,倒把警察招来了,不值!不值!”
    “操,就让老丫挺的登鼻子上脸吧,哥们儿忍啦。”欧阳北上气急败坏地絮叨,但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董乐农。
    董乐农岂能视而不见?他鼻子嗤着说,“北上,你丫别瞪吧我,不是不整治他,孙子兵法读过没有?兵者,诡道也。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麻雀战,地道战,声东击西, 围魏救赵。”
   “操,都是我们当年对付鬼子的招儿。”欧阳北上哼唧一声。董乐农瞪他一眼,但没跟他吵。
   高一虎说,“没错,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是这么个理儿。”
    董乐农继续道,“现在正是老李头春风得意之时,先麻痹他,让丫找不到北,放松警惕。就是出事儿了,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下耗子药儿?”欧阳北上没头没脑地抬杠。
    “  滚一边去,”董乐农冲欧阳北上一瞪眼儿,懒得理他,“敬而远之不行,他会觉得,哥儿几个贼忒兮兮没安好心。咱们反其道而行,向丫靠拢,跟丫套热乎,攀高枝,戴高帽,咱热脸蛋儿偏向丫冷屁股上贴,让丫以为自己当官了,哥儿几个怂了,怕他了。让丫牛逼着,等火候到了,哥们儿再动手。”
       欧阳北上不理解,气哼哼地以为董乐农不敢惹老李头呢。只有高一虎豁然开朗,眉开眼笑。
    “这招儿高,”高一虎蹦起来,“跟丫亲近,跟丫热乎,让丫找不到北,以为街道革委会副主任牛逼,没人敢惹。这一麻痹,咱好下手不说,出事了还怀疑不到咱们,把他卖了还让丫帮咱数钢蹦儿。”
    “不琢磨咱们,他怀疑谁?”欧阳北上心有疑虑。
    “造反派啊,”高一虎说,“他们造反派不是分着好几拨儿吗?都不齐心,争权夺利,互相玩儿阴玩儿坏,个个互相盯着,成天阶级斗争,眼睛瞪得跟乌眼儿鸡似的。”
    董乐农看到高一虎这么快就明白了,不由心生佩服,一拍巴掌,“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让他们狗咬狗,咱们渔翁得利。”
    欧阳北上说,“操,要不然过去总说,小鬼子特坏,还真他妈的是这么回事。”
    “我操你妈,欧阳北上,你丫跟我玩孙子是不是!”
    高一虎拉扯开经常拌嘴吵架的哥们俩,“北上,董乐农现在是咱中国人,就算将来回到鬼子怀抱,也是咱的地下工作者。”
    “有我在,日本跟中国永远不会再闹别扭。就是发生侵略战争,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侵略日本,这你他妈的满意了吧。”董乐农气哼哼地说。
    “这还差不离儿。”欧阳北上的话里仍然充满讽刺味道儿。
    “说不准哪天,哥们儿当选日本首相,全日本都得听我的。那时候,我就跟中国结成联盟,兄弟携手,横行世界,战无不胜。”董乐农认真地说。
    “哥儿几个,乐农说得有几分道理。总有一天,咱得让日本也革命一把,董乐农就是咱们的内线。”
    屋子里的几个哥们儿谁也不认真听,笑得稀里哈啦的。董乐农有点儿火。
    “我的建议你们到底听不听?从现在开始,哥儿几个得下功夫哄老李头高兴,让丫麻痹,把丫哄上天,把这出戏唱得跟真的似的。”
高一虎说,“ 别的事儿不敢说, 哄人这事儿,就咱最在行。’’
欧阳北上兴奋了, 他抽风似地从沙发上蹦起来,用唱戏的腔调吼,“众将官听令,打明儿起,众人必须听候本帅号令调遣,早晨九点整,一律到大院传达室报到!”
    “得令!”庄伟民笑嘻嘻答道,“  晌午时分,由高一虎打点酒水,犒劳三军。”
    “三更造饭,五更起行,咱梁山泊好汉一百单八将,定把那老李头闹得鸡飞狗跳,心乱如麻,四脚朝天,屁滚尿流。”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摆出一个造反有理的舞蹈造型,把屋子里的人逗得笑翻了。

    第二天,正好天气严寒,冷风在楼角墙根处疯狂乱窜,发出尖锐的啸声。这种天气谁都懒得出门,平时闲人们喜欢到传达室聚,坐在工友休息的木板床上,烤着炉火,胡吹海聊消磨时光。这天一早,闲人们还没来,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早早溜达进传达室,跟老李头热情招呼,一屁股坐在老李头值班休息的木板床上开始聊天。一会儿董乐农和几个半大小子也晃了进来。
    “操,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哥儿俩,原来都凑这儿来了。”
    老李头坐得笔直,神态冰冷,“你们几个没事别在我这儿混,我嫌乱。”
    “李大爷,别啊。”欧阳北上亲热地掏火儿,帮老李头点燃烟袋,“大冷天儿的,您让我们到哪里去啊。再说了,从小我们不懂事儿,淘气,净惹您生气。现在我们不是长大了吗。尤其上山下乡以后,看到了贫下中农的优秀品质,我都佩服得傻了。呀,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勤劳善良的人民啊,如果不是到乡下插队落户,我们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哪知道贫下中农的可爱!所以,李大爷你放一百个心,现在咱成熟了,我们再也不会惹您嫌了。”
    “我和北上前些天还帮您干活呢不是?我们真的是好孩子了。”高一虎赶快加上一句。
    “那可不是帮我干活,跟部里借桌椅,那是为了街道开批判会用的。”
    “那也是您李大爷吩咐我们做的不是吗。”高一虎讨好地说。
    “可不是,换了别人,打死我们也不干。”欧阳北上态度坚决地帮腔。
    老李头疑惑地打量他们,这两个闹将今天到底卖的什么迷魂药?正好几个平时的闲人推门进来,看到屋里是这伙子闹将,立马跟老李头告辞,扭头都走了。
    欧阳北上趁老李注意门外的机会,悄悄捅董乐农,“你怎么不吭声?”
    董乐农急忙使眼色,制止他的莽撞。
    “这么跟您说吧,李大爷,”等闲人离远了,高一虎用尽可能庄重的语调说,“我们昨天才听说您结合进咱街道革命委员会了,心情特激动,也特高兴。”
    欧阳北上马上加一句,“您现在是领导了,我们得靠拢组织。”
    “没错,”高一虎对这句话加以肯定,“过去我们忒不听话,净捣乱,还打架斗殴,那是缺少管教的缘故。您当选革委会副主任,今后我们就有人管理了,还别说,特别产生了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老李头半信半疑,“你们这群孩子,都是我从小亲眼看你们长大的,别想骗我,你们这说的不象是真心话。”
    “都是真心的,”欧阳北上使劲儿眨巴眼儿,“这您该相信我们,过去我们小,不懂事,对传达室工友也有不尊重的时候,这都是我们的错。现在,你是领导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我们特赞成,特拥护,有你当领导,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我们的知足不是,我们得知道好歹不是。”
        欧阳北上这几句话简直是赤裸裸的谀词,无耻之极,高一虎和董乐农心里耻笑不止也佩服不止,都心说,这粗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巴结领导了?
    “还得跟您表白一句:您,作为领导干部,对我们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有很多不够了解的地方。甚至对我们的家长,您也需要进一步了解。”高一虎说。
    “ 这不可能,“ 老李头说,“对你们,对你们的家长,部里革委会领导和我们街道的领导都是关心的,也是充分了解的。”
    听到老李头一本正经打官腔,几个人都觉得好笑,但他们绷住劲儿,尽量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您和部里的领导还有了解不够深入的地方。这才是我们靠拢组织,今后多向您汇报的原因。”高一虎坚持补充一句。
    老李头认真思考一下,没立刻认可高一虎的观点。但他还是打算听一下这些捣乱份子的解释,“那你们说说看,哪点儿委屈你们了?”
    “先说我老爹吧,”欧阳北上抢先开口,“造反派开会批判他,第一条就说他沉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还有什么日常生活腐化堕落,劲不住资产阶级香风毒气的侵蚀。什么热衷跳舞,男女关系混乱,穿着花里呼哨,什么什么的。”
    “你爹平时挺风流的,远看象阔少爷,近看象资本家,没有一点儿革命老干部的味道儿?说实话,我们早看不顺眼了。”高一虎故意唱反调儿,他的话在老李头脸上马上得到正面肯定。
    “瞧,这就是你们不了解我老爹的缘故,”欧阳北上冲高一虎一撇嘴,“我爹出身贫寒,打小参加革命,在革命队伍里摸爬滚打,从来没堕落过。”
    “那是解放前,你爸爸光英勇战斗了,还顾不上向资产阶级靠拢。”
    “瞎掰吧你,”欧阳北上冲高一虎瞪眼,“不管在军队还是地方,我老爹都保持了无产阶级本色,那就是浑身土得掉渣,那些狗屁资产阶级的玩意儿,他好歹也得 懂 啊 !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刚解放那阵子,组织上给我爹分配了一栋三层楼的别墅,好像那是什么资本家的大宅子。一开始,我老爹还挺高兴,说咱辛苦革命那么多年,现在胜利了,也该看看被打倒的资产阶级是咋回事儿了吧。他一边指挥战士摆设家具,一边寻个能洗脸的地方。找了好一阵儿,老爹才从厕所出来,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他一边用毛巾擦身子一边感慨:操,资本家就是讲究,洗个脸还他妈的这么多道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能 通水的地方,怎么弄也不出水,结果使劲一按,哗啦啦,涌出那么大股子水,跟他妈的山洪爆发似的。”
    “你爹把水龙头扭断了?”几个人关切 地问。
    “什么呀,我老爹那是把坐式马桶当成洗脸盆了。”
    “哈哈哈。”满传达室的孩子都笑得前仰后合,高一虎在床上直打滚,连老李那张木乃伊脸都绽出笑纹儿。  
    “您说,就我爹那个土样儿,他认识资产阶级是啥玩意儿啊。”
    “没错,你爸是属於那种土得掉渣儿的资产阶级。”高一虎打趣地说。
    “你丫再说,我他妈的跟你急!”欧阳北上有点儿不劲逗了,他 额头上青筋直暴,上去就按住高一虎,高一虎嘻嘻哈哈蹦起来,两个人半真半假打成一团。
    老李头看到几个孩子闹得快出圈了,出声制止他们。欧阳北上说,
    “李大爷,您看出来了吧,我老爹真的是无产阶级。”
    老李板着脸说,“别光说你爸,你自己一直不学好,这可怨不得你爸。”
    “是他爸教育方法有问题,”高一虎幸灾乐祸地说,“人家父母都教育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爸倒好,总从消极方面教育子女。”
    “什么消极方面?”老李好奇心被勾起来,认真问。
    “我上次亲耳听见他老爹教育北上和东进俩孩子:儿啊,吃什么别吃亏,爱什么要爱钱。世界上的事情,归里包堆儿一句话,就是吃饱了不饿,宁可满身破衣烂衫,也要长一副好下水。”
    “好下水?什么好下水?”老李头眨巴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没听明白。
    “过去村里宰猪,最香最有味道的部位,那是啥东西?”
    “猪下水呗。”庄伟民高声喊道。
    “你们这帮小兔仔子,又是瞎编的吧。”
    “李大爷,我向毛主席保证,他爸真是这么说的。参加革命前,北上他爸就是村里宰猪的。”
    孩子们又大笑,北上扑上去跟高一虎打架,董乐农忙着给老李头点上刚刚熄灭的烟袋。
    欧阳北上受冤屈地大喊,“李大爷,您别听高一虎的,他爸在村里是吹唢呐的。”
    孩子们又跟着起哄。
    好一会儿,大家开心过了,高一虎才一本正经地说,“李大爷,到了农村才发现咱大院的生活真甜。您说说,我们要是早些懂事儿该多好。”
    老李头磕磕烟灰点了点头,他没说什么,但肚子里在琢磨高一虎的话。
    “我给您算算吧,”高一虎掰着手指说道,“ 说起我们这一拨人,也是够惨的了,短短几年,我们哥们儿几个都经历了人生五个大发。”
    “大发还不好?”欧阳北上不明白,“发展,发达,发愤图强什么的。”
    “还有发财!”
    “得,你自己去发达吧,你们仔细听好了。”高一虎故意拿腔拿调儿地说,“我们这些人,1966年大破四旧大立四新,革命造反,打砸抢,那是头脑发烧。67年咱老爹被批斗老娘被隔离,从人间天堂一下子跌进人间地狱,生活无着,挨饿受气,咱整个人都发懵。68年咱索性破罐子破摔,打架斗殴,头破血流,咱那是心里发狠。现在69年了,咱上山下乡,吃糠咽菜,有家归不得,咱身体发虚。再过俩月就进入70年代了,还不知道有什么发在等着咱们呢。”
    “操,还真是,咱哥们儿还能有什么发呀?发展,跟咱没缘儿。发达?除非多洗几个佛爷。发愤?就冲老爹老娘还被关在牛棚这一条,革命事 业 就容不下咱哥们儿了。我看,咱只剩下一条道儿了,那就是发疯了。”
    “不要这样绝望嘛,”老李头终於开口了,他扬起骷颅头,满嘴河北乡下的土话,“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党和人民没有抛弃你们,你们自己也不要自报自弃。”
        老李头说这话时,双眼发亮,鼻头放光,烟袋喷烟,侃侃而谈。把高一虎一伙子当作演讲的对象,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毫无疑问,他找到作为领导的感觉了。
    高一虎一伙子摆出诚心受教的谦虚相,肚子里早乐开了花。好在老李头不善言表 ,讲几句就没词了。他稍一停顿,孩子们就象钻出笼子的老鼠,把话题又扯得乱七八糟,天高地远。
    “李大爷说的没错,”欧阳北上赶快填补空档,“咱得识得好歹不是?识好歹就是自己不能放弃自己。俗 话 说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里长征刚刚迈出第一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唉 , 说复杂了你们 听不懂,简单说 吧 ,讲得通俗一点就是说,这思想改造就象街头打群架一样,你必须穷追猛打 ,千万别停手 ,你稍微停下来想歇口气儿吧 ,这板砖就飞过来砸脑门儿上了。”
    “你举的是什么例子啊,思想改造还上街打群架,这他妈的是拒绝改造,甘当流氓。”高一虎猛烈攻击欧阳北上。
    欧阳北上马上激烈辩驳,“这你就不懂了,战争有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之分。打群架也有正义群架和非正义群架之分。”
    “那你说,哪些群架是正义的,哪些是非正义的?”
    “比如,哥儿几个走在大街上,看到一群流氓调戏妇女。你说说,你该偷偷溜走,让臭流氓阴谋得逞呢?还是维护正义,大打出手,用革命的群架制止反革命的流氓呢?”
    “操,这么说,我们过去打过的群架,大部分还算是正义的啦。”
    “那当然了,我们算是大街上的正义力量。”
    “该给你佩戴大红花,立功授奖?”高一虎嘲讽道。
    老李头看欧阳北上说话太过头,忍不住批评他,“小子,打群架怎么说都不对,都是流氓行为。何况,你小子出门就掖把刀子,一句话不对付就抄家伙,你算是什么正义群架?”
    欧阳北上被打断,立刻无限委屈地耷拉脑袋,嘴里嘟囔着,“街上那么乱,不带刀子白吃亏呀?”
    “北上,你这态度就不对了。就算我们出於阶级觉悟打了一场正义的群架,你没事儿揣把刀子,就让我们的正义行为变味儿了。怎么说来着?就是一只老鼠坏一锅汤。”
    高一虎的话,引起一帮孩子的哄笑。
    “一虎,别他妈的光挤兑我,你书包里还揣着把菜刀呢。”
    “我那是上街挑西瓜用的。”
    “操,数九寒天的,你上哪儿买西瓜去?”
    “买不到西瓜就不能练练手艺啊?等到夏天西瓜摘下来,那时再练就晚了。”
听着大院里这帮子最不服管的孩子在传达室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吵吵嚷 嚷 打打闹闹的,老李头表面无动于衷,但心里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看来,过去自己出身贫贱,大院的孩子难免看不起他,也疏远他,现在,革委会副主任这个头衔,还真给他带来了荣誉和权力,尤其是带来了大院里这群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们脱胎换骨的折服。
老李头没有想到的是,嘻皮笑脸之间,高一虎他们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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