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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くだキの

心理罪 作者: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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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的话渐渐多起来,似乎忘掉了下午惊心动魄的一幕。

  “老弟,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没有你,这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破了呢。”邰伟的脸有些红。

  方木抿了口酒,笑着摇摇头。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哦,你说。”

  “比方说,你是怎么判断出马凯的长相的?还有他的住址、家庭背景什么的?”

  方木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现场图片和分析检验报告。之后,我们又一起去了一次现场,就是姚晓阳和佟卉被杀的现场。这些信息带给我这样一种印象:混乱。没有明确的犯罪对象,[奇·书·网-整.理'提.供]没有精心策划的犯罪计划,没有打扫犯罪现场,甚至剖腹用的刀子都是在现场找到的,使用后就随意的丢弃在现场。这些让我觉得凶手可能是行为证据学中所说的‘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对,与之相对应的是‘有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期间提出的分类方法。所谓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通常是指那些病态的,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由于他们的理智和社会性功能都已丧失或者相当迟钝,而且已经部分或者全部地脱离了现实世界,因此,他们实施犯罪的现场往往具有一些显著的特征:例如犯罪往往是一时冲动;以熟悉的地点为目标;犯罪现场随意而且凌乱;现场到处可见大量的物证等等。而在这一系列杀人吸血案件中,现场都明显体现出上述特征。”

  “哦?”邰伟专心的听着,“可是单凭这些好像也不足以判断出凶手的长相和其他资料啊。”

  “当然不能。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到某个人之后,马上会对他产生一种好恶的态度,例如立刻会感觉喜欢他或者讨厌他。而且经过交往后,又发现自己当初的直觉是完全正确的?”

  “嗯,有过。”邰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么?”

  “不知道。”邰伟老老实实地说。

  方木笑笑,“那是因为你过去曾经遇见过一个和这个人在外貌和性格上都很相似的人,而且那个人给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所以,当你遇到一个相似的人之后,你的潜意识就会把过去那个人的性格‘加’到这个人身上,于是就会马上对这个人产生好感或者恶感。而有些时候我们会发现这种貌似唯心的直觉是准确的。这就很说明问题。”

  “什么问题?”

  “有的时候,同样性格的人,会有同样的长相。”

  邰伟皱起眉头,“龙勃罗梭?天生犯罪人?”

  “不错,龙勃罗梭的确在《犯罪人论》里阐述了所谓‘天上犯罪人’理论,还大胆总结出各类犯罪人的相貌:比方说杀人犯往往目光冷漠,长着鹰钩鼻子,下颌骨强健,耳朵长;再比如说盗窃犯往往头发稀少,前额狭窄,眉毛浓密且靠的很近等等。很多人都批判他的学说是唯心主义,不过别忘了龙勃罗梭是一个典型的实证主义学者,他的所有结论都是建立在严密的实证研究基础上的。尽管有经验主义之嫌,不过我觉得‘天生犯罪人’理论还是有相当的科学性的。比方说气候、种族、文化、饮食对犯罪产生的影响。”

  “比方说呢?”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夫妻相你听说过吧?”

  “当然。”

  “一男一女,结婚前相貌各异,结婚后却越长越像。为什么?原因在于两个人由于共同生活,饮食结构和作息习惯都大致相当,所以面部色素沉着的位置也基本相同,所以就会给人一种‘越长越像’的感觉。”

  “哦。”邰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再回过头来说说马凯。我之所以判断他长得很瘦,一方面是因为凶手曾和有些被害妇女有过激烈的搏斗,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感觉到这个人在犯罪时表现出一种极为焦虑的情绪,而且这种焦虑应该与血液的缺乏或者不良状态有关。试想,如果一个人在这种长期存在的焦虑情绪下生活,他的饮食肯定不好,会表现出营养不良的征兆,所以他可能是个瘦弱的人。而一个连基本的饮食起居都照顾不好的人,对个人卫生肯定也无暇顾及,头发长且脏乱就是一个最显著的表现。而且他极有可能是独居,因为如果有同居的亲属或者长辈,那么他人的开导与劝解也会减轻他的焦虑,不至于最后恶化成妄想症。他发病也应该就是最近几年,因为如果他早就有这种病态心理的话,他早就下手了,而最近几年并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方木低头喝了口水,又点燃一支烟。

  “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有一些比较典型的人格特征。例如社交能力差;情绪焦虑;无法从事技能性工作;出生排序多为家中幼子;独居,并且往往生活在犯罪现场附近;对新闻媒体不感兴趣等等。所以我判断凶手可能就住在现场附近,而红园区是本市的旧城区,商品房很少。再说以他的精神状态,不可能从事高收入的职业,所以他的经济能力也不允许他购买商品房。因此他很可能住在父母留给他的房子里,而他的父母原为国有企业的职工,因为过去只有国有企业才会有福利分房的待遇。”

  方木掸掸烟灰,“所以,综上所述,凶手是一个年龄不超过30岁,很瘦,不修边幅,家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国有企业职工子弟,存在严重精神障碍的人。”

  邰伟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全被你说中了。”

  “哪有啊,”方木淡淡地笑笑,“最初,关于犯罪与血液的关系我就判断错了,我以为他对血液的焦虑缘自天气。”

  “是。”邰伟思索了一下,“我记得那天你说凶手可能穿着一件比较厚实的衣服。”

  “是啊,第一次案发的时候冬天刚过去,我以为他大概是害怕血液被冻结,所以他可能会采用一些额外的保暖措施,例如穿上厚实的衣服。后来看了佟卉被杀的现场才感觉到那可能是来自于对自身血液的‘缺乏’的妄想。”

  看到邰伟仍然是一脸敬畏的表情,方木笑笑说:“我没那么神的,这个案子我有很多地方都搞不清楚呢,比方说怎么选择被害人,为什么要剖腹,为什么要把血液和其他物质混合,为什么要把佟卉带离第一现场,很多呢。”

  “哦……”邰伟恍然大悟,“所以你在和马凯面谈的时候,问了他那些问题?”

  “是啊。”

  “实证主义研究。”邰伟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木,“老弟,将来想当个犯罪学家么?”

  方木愣了一下,“没有。我可没想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邰伟终于把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

  方木脸色一沉,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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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小饭店里出来,喝得有点醉的邰伟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帮了我大忙,想要什么奖励,尽管说!”

  方木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不!一定要!”邰伟粗声粗气地说,“物质奖励?还是给你们学校写一封表扬信?哦,”他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恐怕不用我写了,呵呵。”

  方木正要问为什么,邰伟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妈的局里不给你奖励,我给!你们做学生的需要什么呢?”他搔着后脑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要。”方木连连摆手,看见邰伟拿出钱夹,他把脸一沉:“邰伟,我们算是朋友吧?”

  邰伟使劲点点头。

  “如果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来这一套。”

  邰伟搔搔后脑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间,从枪套里拿出一支64式手枪的备用弹夹,取出一颗子弹,递给方木。

  “这是干什么?”方木惊讶地问。

  “对于我们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枪。”他郑重其事地把子弹放在方木手里,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枪我不能给你,送你一颗子弹吧。留个纪念。”

  方木心想:靠,大哥,你不觉得不吉利啊?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尝尝!”

  不过他还是把子弹小心地放在衣袋里,然后冲邰伟挥挥手:“我回去了,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方木转身刚走了几步,邰伟“哎”的一声。

  方木回头看着邰伟。

  邰伟仿佛审视般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郑重其事地说:“方木,考没考虑过将来要做个警察?”

  “没有!”方木坚决地说。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邰伟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打开车门,上车,发动,看见车内镜上挂着的“五条禁令”,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遇到警务纠察。

  方木没有回寝室,而是走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他躲在站牌后面,看见邰伟的吉普车开远,才跳上一辆315路公共汽车。

  车开到长生路的时候,方木下了车。向北走了不远,就到了J城专门经营殡葬物品的延寿街。长生,延寿,却偏偏家家门口摆满纸人、花圈。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

  20分钟后,方木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车。

  凌晨1点。

  方木蹑手蹑脚的爬到七楼,手中的黑色塑胶袋不时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这层是女生宿舍,如果这时候有哪个倒霉鬼出来上厕所,准被吓昏过去。

  方木小心地打开通往天台的窗户,先把塑胶袋扔进去,然后自己悄无声息的跳进天台,径直向东北角走去。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风,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声絮语。天台的东北角有一堆沙子,掺杂着不少黑色的纸灰。方木蹲下身子,打开塑胶袋,抓出一捆捆的烧纸,拆开,用打火机点燃。一个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烧起来。

  午夜的校园显得寂静异常,大多数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梦中徜徉,夜游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没有看见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尽管它并不是第一次。

  方木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把它放在身边的一块砖头上。接着又点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在火光中袅袅升起,好像柔婉的轻纱,摇曳几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们好么?

  还有你,陈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我又抓住了一个恶魔。你们该为我高兴吧?这是第几个了?第六个了吧。他很残忍,杀死女人之后吸血。我做得很好,在他对最后一个女孩下手之前就抓住了他。他不会再杀人了,他会下地狱。

  我不会再“来不及”。那场恶梦,已经足够。

  可是,如果只是梦,那该多好。

  方木边拨弄着火堆,边轻声低语。火光照亮他苍白的脸,表情如梦如幻。不时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到嘴边,他也不去擦拭,任由它们一颗颗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纸灰,轻轻附着在方木的脸上。方木伸手拂去,却弄得满手黑迹,想必脸上也好不到哪去。

  他轻声笑笑。

  是你么,陈希?

  好,我不哭了。

  方木站起身,又向火堆中投入几打烧纸。转头看看,地上的香烟就快燃尽。

  给王建续上一支。自己再点燃一支。

  那堆火慢慢小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堆冒烟的灰烬,方木把沙子覆盖在灰烬上,又从塑胶袋里拿出一堆烧纸,用打火机点燃。

  刚刚恢复黑暗的天台一角又被一小堆火光照亮。方木的眼中早没有眼泪,嘴角紧抿,眉头微蹙,脸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孙梅,我来看你了。

  尽管从始至终都很难说对孙梅有什么好感,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命运多磔的女人救了自己两次。

  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留在今生吧。就像这纷飞的纸灰,旋转、粉碎,就算了。来世还要爱,只是记得要幸福。

  最后一打烧纸在方木手里捏了很久,直到火堆即将熄灭才投进去。

  希望你在那边能开心点。吴涵。

  回到寝室,方木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可是心情又无比轻松。

  每一次祭奠过死去的人,方木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身上背负的重担又减轻了一点。

  方木眼神散漫的坐在桌前,窗外是清冷的月光。那光线仿佛有质感一般,轻轻地、软软地覆盖在方木的身上。有清凉的风吹进来,轻拂在脸上很舒服,连身体也好像被这风穿透,变得透明、清澈。方木把头倚在栏杆上,眼皮越来越重……

  几分钟后,方木猛然惊醒。对面床上的杜宇正说着梦话:“还是B食堂的排骨好吃!”

  方木揉揉太阳穴,俯身打开电脑。

  机箱沉闷的响起来,几十秒钟后,他打开硬盘里一个命名为“马凯”的文件夹。

  方木的脸在显示器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发蓝,眼神也重新变得冷漠、疲倦、锐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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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快乐不快乐


  “哦,是你啊,进来坐。”

  “不打扰吧?”

  “哪里话。还要水?”

  “好的。”

  “那几本书看完了?”

  “是的,我今天就是来还书的。”

  “怎么样,看得懂么?”

  “嗬嗬,不大懂。很多东西都看不明白。”

  “嗬嗬,没关系,这很正常,对你来讲,这些书也的确是深了点。最近怎么样?”

  “还好。”

  “可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啊。还是因为那件事么?你感到害怕的那件?”

  “嗯……是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害怕什么?”

  “……”

  “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看着我。也许,我能帮助你。”

  “唔,好吧。我,害怕点名。”

  “点名?”

  “很奇怪是么?”

  “不,我一点也不奇怪。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不敢一个人过桥。”

  “哦?不敢一个人过桥?”

  “是啊,后来发展到连独自通过比较狭窄的街道他都做不到,需要太太陪着才行。”

  “可是,为什么呢?这也是一种恐惧症么?”

  “是的,这也是惧旷症的一种表现。这个人从小娇生惯养,事事有人替他安排,结婚后对自己的太太也是百般依赖。所以他在潜意识里就对太太有一种孩子般的缠附需求,但是在意识层面上,他还不肯承认这种幼稚的需求,于是,就凭借‘惧旷症’的惊恐表现来强加给太太必须陪伴他的义务。”

  “后来他治好了么?”

  “当然。药物治疗结合行为治疗,他很快就痊愈了。”

  “哦,看来也不是无药可救。”

  “嗬嗬,那当然了。怎么样,愿不愿意说说你为什么害怕点名?”

  “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

  “哦?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点名的?”

  “嗯——我也不记得了。抱歉。”

  “嗬嗬,没什么。来,躺到这张椅子上来。怎么样,舒服么?”

  “哦,很舒服。”

  “想听点音乐么?”

  “好的。”

  “先听听这个。”

  莫扎特的《催眠曲》在室内响起。然后是门德尔松的《仲夏之歌》。蔡琴的《那一段逝去的时光》。

  “哪一段让你觉得放松?”

  “最后一个吧,前两个听不懂。”

  “好的。下午上了几节课?”

  “什么?哦,两节。”

  “然后呢,又干什么了?”

  “打了一会篮球。”

  “嗬嗬,生活挺丰富的,感觉累么?”

  “有点。”

  “那好,你就当自己在休息。下面请按我说的做。首先,把你的身体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放松身体,慢慢地做深呼吸。”

  “……像这样么?”

  “对,很好。慢慢地呼出来,就这样做,很好。再来一次,深深地吸气,呼气。很好。你喜欢什么样的环境。”

  “嗯,海边吧。”

  “好,现在你想象自己正躺在海边。海风清凉、舒适。海浪在有节奏的拍打着礁石,唰啦、唰啦,一声又一声。能感到你的心灵么?很好,用心灵去感受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当你感觉到你的头部的时候,头部就放松了;当你感觉到你的胸部、背部的时候,身体就放松了;放松你的腹部,呼吸越来越顺畅;当你感觉到双臂的时候,双臂就放松了;当你感觉到双腿的时候,腿也放松了。你的整个身体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放松……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心里很——轻松。身上——好像有——白色的光。”声音低沉,好像说出每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很好,静静地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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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分钟过去了。

  “好,现在我会慢慢从一数到十,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的潜意识会带着你回到过去某一段时光,你会看到一个对你来说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事件,当我数到十的时候,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把它说出来。说出来以后,快乐的,你会记住,不快乐的,就会把它抛弃掉。好么?”

  缓缓的点头。

  “好,那我们开始。1-2-3-4-5-6-7-8-9-10。”

  突然可以看见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

  (很好,这说明潜意识已经开始提供信息了。)

  “我们在院子里……烤蚱蜢的香味……爸爸用自行车带我回来……要先写完作业才能出去玩……木头枪……比大猛的好。”

  (他在回到的这段记忆中,应该不超过10岁。)

  “我在和小朋友玩冲锋打仗的游戏(声音变得稚嫩、活泼),在沙坑里……二胖真赖,每次死了都不躺下……那边有解放军叔叔在练队列(声音变得羡慕、憧憬),真威风啊……一二一、一二一……点名……王立波,到。孟凡哲,到。嘻嘻……咦,那个叔叔怎么了?怎么一到他那里就卡住?哎呀,当官的叔叔好生气(声音变得恐惧)……重新点名……怎么又卡住……还重新点名……叔叔加油……口吃?……哎呀,不要打人(身体开始颤抖)……好多血……叔叔被罚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

  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身体剧烈痉挛。

  “你看到什么了?”

  “倒下了(开始哭泣)……额头……血一直在流……体育老师……点名……打我耳光……不要……”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结束这次经历。刚刚你所看到的一切,已经深深地印在你的脑海中,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能轻易的回想起来。是么?”

  “是……是吧。”

  “还能感到白色的光么?”

  “……能。”

  “很好,现在白色的光慢慢散去,你的身体和精神在慢慢苏醒。我从十倒数到一的时候,你就会完全醒来。懂了么?”

  “……懂了。”

  “好,十,白光越来越淡,觉得身心都很放松;九,你现在越来越清醒;八,慢慢恢复身体的正常感觉;七,手指开始有感觉了;六,你的内心平静安详,感到很愉快;五,越来越清醒;四,脖子慢慢转动;三,你感到浑身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二,就要醒来了,前面就是出口;一,你已经完全清醒了,睁开眼睛!”

  深呼吸。

  “天啊,我刚才……被催眠了么?”

  “嗬嗬,就算是吧。”

  “我想起来了。9岁那年,看见一个口吃的解放军被体罚。”

  “嗯,听起来应该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为什么一直都想不起来?”

  “这叫‘心因性记忆丧失’,这种记忆丧失带有一种选择性。也就是说,你会有选择的去忘记那些带给你痛苦的经历。说穿了,就是一种逃避。”

  “我回忆起来的这些事,有帮助么?”

  “当然,解决任何问题都要找到关键,尤其是心病。找到原因就好办了。”

  “你愿意帮助我么,老师?”

  “你信任我么?”

  “当然,你愿意么?”

  “嗬嗬,难道我不是一直在帮助你么?”

  “谢谢。”

  “别那么客气。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为我保密,好么?”

  “好的。”

  睡觉。看书。上课。偶尔打打篮球。

  不用考虑有谁会被杀。不用面对吸血的疯子。连噩梦都很少做。

  这就是幸福的生活。

  方木每天都像其他人一样在校园里或忙碌或悠闲的来来往往,踏踏实实的过了一个星期的安静生活。周末抽空回了一次家,饱饱的吃了几顿妈妈做的饭,人也胖了2斤。

  天气越来越热,莫名其妙的,心情也好起来。

  坐在返校的公共汽车上,轻柔的风吹在脸上,痒酥酥的很舒服。窗外是炽热的阳光,鼻子里有青草的味道。摸摸包里的瓶瓶罐罐,是妈妈塞进来的肉酱和泡菜。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打盹。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

  方木回到寝室,杜宇正在玩CS,听见方木推门进来,头也不回的问候了一句:“回来了?”

  “怎么没和张瑶出去玩?天气这么好。”

  “嗬嗬,她去做家教了。我也乐得清闲。”

  方木拿出一瓶肉酱,放到杜宇的桌子上。“给,我妈做的,尝尝。”

  “呵呵?”杜宇有点诧异的回过头,“谢谢。”

  “小心!”方木手指着屏幕。

  “啊?!”杜宇手忙脚乱的按动着键盘和鼠标。晚了,“砰”,被人一枪爆头。

  “妈的,不玩了。”杜宇退出游戏,从抽屉里拿出一双筷子,打开肉酱瓶盖,把筷子伸进去搅合了几下,又拿出来放进嘴里。

  “嗬!好香啊,你妈妈手艺真不错。”

  “那就多吃点,我这里还有。”

  “今天晚上我吃面条好了,拌上肉酱,味道一定不错。”杜宇又挑起一大块,放进嘴里。

  “你也不怕咸。”方木笑笑。

  “老兄,看得出你最近心情不错啊。”杜宇一边嚼着一边说。

  “是么?”方木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这样就对了,多和大家聊聊,别老是谁也不搭理。”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对吧?”方木笑着问。

  “嗯……”杜宇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吧,总之都觉得你太内向了。”

  “嗬嗬,好。”

  “前段时间,总觉得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刘建军有一次跟我说看见你深更半夜的在走廊里转悠。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我们是好朋友,不是么?”

  方木看着杜宇,他一脸诚恳的表情。

  第一次送他东西,就给这家伙感动成这样。

  “对。”方木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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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吃过晚饭,方木和杜宇坐在各自的电脑桌前。杜宇又在CS里不知疲倦的厮杀。方木本想好好整理一下马凯一案的档案,可是在这个下午,实在不想让那些阴暗、血腥的东西占据自己的头脑,于是就随便打开一个网页漫无目的的浏览着。

  门被推开。刘建军拿着篮球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的闯了进来。看见方木也在,几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都降低了。

  “还玩呢?被人爆几次头了?”刘建军扔下球,一把拽下杜宇头上的耳麦,“走吧,打球去。”

  “玩完这把,玩完这把。”杜宇眼盯着屏幕敷衍着。

  篮球蹦跳着落在方木脚下,蹭在牛仔裤上,留下一块灰迹。

  方木把球踢回去。

  刘建军见弄脏了方木的裤子,有点尴尬的说:“对不起啊。”

  “没关系。”方木摆摆手,回过头去继续浏览网页。

  “我靠,哎呀,这家伙太厉害了。”杜宇懊恼地向后一靠,“不玩了,今天状态不好。打球去。”

  他弯腰从床下拿出球鞋,蹬在脚上,转头对方木说:“一起去吧。”

  “哦,不了。”

  “走吧,一起去吧。”刘建军也客气的邀请。

  “你这家伙,当自己是大牌球星啊,要不要出场费啊?”杜宇笑着说。

  方木犹豫了一下,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运动短裤。

  分伙的时候,杜宇把方木要到了自己这一边。

  “你们要小心啊,他很厉害的。”杜宇指着方木,煞有介事地说。

  半场四对四的比赛开始了。八个人在球场上跳跃着、争抢着,不,准确地说应该是7个人,球赛的头几分钟里,方木一直手足无措的站着不动。既不上去争抢,也没有人给他传球。

  有多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活动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方木都是一个人在篮球场上孤独地练习罚球。参加这样的球赛,他感到非常不适应。

  杜宇费力的向篮下突破,起跳后,看见大个子刘建军正扬着手准备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帽。情急之下,余光瞥到方木正站在罚球线附近,一扬手把球传给了方木。

  方木一愣,本能的接过球。这时一个同伴已经钻进了篮下,周围无人防守,方木想也不想,飞快地把球传给了他。同伴非常轻松的投篮得分。

  “漂亮!”好几个人大声地赞叹。

  刚刚得分的同伴兴奋地跑过来,冲方木高高地扬起一只手,方木不知所措的也扬起手。

  “啪”两只手掌响亮的拍在一起。

  这一声,让方木的心陡然热了一下,他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正悄悄的回到他身上。

  那些炎热的下午,那些赤裸的、淌着汗水的脊梁,那些大声笑骂和友善的喝彩。

  那些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悄然逝去的青春。

  球又传过来,接住球,拍两下,胯下运球,右肩探出,体前变相……

  对,当时我就是这么做的。

  晃开的是老大么?

  疾停,起跳,出手。熟悉的感觉。

  “唰”,篮球直落网心。

  “好球!”刘建军大声喝彩。

  “我都说了吧,他很厉害的。”杜宇得意地说。

  “我来防守他。”刘建军跑到方木身边,紧紧贴住他。

  气氛越来越热烈,激烈的身体对抗,加速跑动,接球,传球,抢篮板球,投篮,善意的拍打。

  “靠,太准了。”

  “这小子,真看不出来啊。”

  “重新分伙吧,我们要方木!”

  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方木闭上眼睛。

  是的,当时,我就是这么快乐。

  直到天黑得完全看不清球了,他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开球场。路过校园商店的时候,方木去买了一个冰镇西瓜。

  回到寝室里,大家切开还带着冰碴的西瓜,抢着往嘴里塞,不时有人被西瓜子呛得直咳嗽,引来一阵善意的嘲弄。

  “我说方木,”刘建军抹抹嘴边的西瓜汁,“加入法学院篮球队吧,下次打‘硕士杯’,你来打得分后卫。”

  “我?”方木扔掉一块瓜皮,突然笑着说:“我可是要出场费的哦。”

  大家“轰”的笑开了,刘建军拿起一块瓜皮作势要扔过来,方木笑着做被击中状。

  大家正闹做一团,孟凡哲推门进来了,一进屋就差点被一块西瓜皮滑倒。

  “我靠,你们干什么呢?”

  “是你啊,来一块西瓜?”杜宇招呼他。

  “不了,”孟凡哲摆摆手,“我来找汤姆。”

  “汤姆?什么汤姆。”方木莫名其妙地说。

  “嗬嗬,你不知道,”刘建军说,“这小子这几天养了只猫,起名叫汤姆。”他对方木挤挤眼睛,“所以我们现在都管孟凡哲叫杰瑞。”

  再次爆发大笑,孟凡哲上去猛掐刘建军的脖子。

  “哈哈,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猫在哪里。”杜宇一本正经地说。

  “在哪里?”孟凡哲松开刘建军。

  “在这里,”杜宇举起饭盆,“还剩个尾巴,你要不要尝尝。”

  “不会吧。”孟凡哲顿时脸色大变。

  “真香啊。”杜宇装作意犹未尽的样子咂咂嘴巴。

  “好了,他逗你呢。”方木看见孟凡哲的眼睛都要突出来了,忙开口说道。

  “你这家伙。”孟凡哲恢复了常态,悻悻地说。

  “你也太单纯了吧,这也相信?”杜宇大笑着。

  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喊声:“孟凡哲,快来,你的死猫在我床上拉屎了!”

  “来了来了。”孟凡哲急忙转身跑出去,几个人也跟了出去:“嗬嗬,哪个傻帽这么倒霉。”

  “好,我也走了,方木,哪天我们好好较量一下,一对一。”刘建军站起身来。

  “好。”方木笑着说。

  “至于这些瓜皮……”刘建军装作沉思状,伸手去拉门,“你们自己收拾吧。”说完就笑着拉开门溜了。

  杜宇捡起一只拖鞋扔过去,结果“啪”的一声打在门上。

  “嗬嗬,这厮。”

  临睡前,方木去洗澡间冲了个凉。站在喷头下,冰冷的水淋满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方木仰起头,让水流尽情地冲刷着自己的脸庞。

  身边是两个数学系的男生,边洗边讨论今天在图书馆里遇到的“身材超棒”的美眉。

  隔着窗户上的花纹贴膜,能隐约看到对面宿舍楼中的点点灯光,模糊又温暖。

  其实生活中有很多快乐,只是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去享受。

  回到宿舍里,杜宇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不过这家伙很细心,给方木留了一盏台灯。

  方木感到很疲惫,很久不运动了,膝盖和肩膀酸疼得要命。不等头发干透,他就躺在床上。

  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把手伸进枕头里,是那把军刀。

  躺在床上,方木细细端详着手里的这把军刀,墨绿色的刀柄,粗糙,曾被火烤化的部分略有起伏。打开来,刀锋在台灯光的映衬下寒冷无比。

  方木翻身下床,把军刀塞进衣柜里的一堆衣服下面。

  重新上床,关灯,睡觉。

  梦中的杜宇隐隐地听到自己的室友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家伙,不会又做恶梦了吧?”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凌晨一点,方木猛地翻身下床,打开衣柜,拿出那把军刀。

  面无表情地把它塞进枕头下,扯开被子蒙在头上。

  终于,睡意如沉重的黑幕般悄然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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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曝光


  星期三下午,全校大会。

  会议的主题是贯彻省教委关于“学以致用,用科技推动伟大事业”的纲领。全校的教职工都参加了大会,礼堂里挤得满满的。当然,一大半的人都在睡觉。

  校长讲话。校党委书记讲话。分管教学与科研的副校长讲话。

  齐副校长是刚刚从科研处处长提拔上来的,大概是第一次在全校亮相,看得出很紧张,也很兴奋。前两位领导的发言总共没超过半个小时,这家伙说了快一个小时了,才谈到了“第二个问题的第二个方面”。

  方木在下面昏昏沉沉的打着瞌睡,礼堂里很热,能感到汗水顺着脖子向下淌,粘粘的很不舒服。他费力的睁开眼睛,边揪起衣领呼扇着,边四下张望。

  嗬嗬,杜宇歪着头睡得正香,口水都流到肩膀上了还不知道。旁边的倒是没睡着,不过头一点一点的,估计也快坚持不住了。

  “邓小平同志就曾经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既说明了科学技术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重要地位,也给我们这些科研工作者们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搞科研?”齐副校长故意停顿一下,不过台下的听众们睡觉的睡觉,醒着的也是眼神散漫,并没有起到引发深刻思考的效果,只好自答自问:“为了服务实践。”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吐掉茶叶,打起精神说:“过去,我们在这一点上作的很不够。教授们为了评职称,为了出成果,就是闷头搞课题,很少去考虑自己研究的东西究竟对社会实践有没有指导意义。这就造成科研和实践的严重脱节。你搞出来的东西没有人用,也没有用,那你整天闷在屋子里还有什么意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动作夸张的扬了扬:“这里有一封表扬信,虽然是写给我们的一个学生的,但是,我觉得,这个学生可以成为在座每一个人的榜样!”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很多假寐的人都睁开了眼睛。

  齐副校长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打开信封,抽出几页纸:“相信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J市连续发生了几起杀人案,作案手段非常残忍。公安机关也很挠头啊,案子迟迟破不了。而我们的一个学生,把他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应用到司法实践中,协助公安机关成功地破获了系列杀人案……”

  方木的眼睛瞪大了。

  “……有一个被成功解救的被害人,她的父亲送来了这封感谢信。我看了很受感动,一个在读的学生,能够不畏艰险,积极进取,发扬理论联系实际的优良作风,这种精神,就值得我们大力提倡和赞扬!”

  台下的人群开始兴奋的交头接耳,互相打量着。

  “静一静!静一静。”齐副校长满面红光的伸出双手作安抚状,“现在,我们就请法学院2001级犯罪学专业研究生方木上来谈谈自己的感想。”他把麦克风凑到嘴边,“方木同学,方木同学,你在哪里?”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杜宇推了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呆呆的举起手。

  一束聚光灯啪地照在他身上,一个大大的光圈笼罩在他周围。

  “快上来,到这里来。”齐副校长热情洋溢的站起身来。

  方木的眼睛被灯光照得生疼,他茫然的看着周围,坐在同一排的同学已经自动站起来,给他留出了空当。他只好站起来,费力的从同学们身边挤过,沿着过道向台上走去。那个光圈一直跟着他移动,身边有照相机在不停的噼啪作响。

  这段路有多远,为什么总也走不到头?方木的眼前全是白光,眩晕感接连袭来,他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逃走吧,转身,沿着过道一溜烟跑出去。

  早就等不及的齐副校长站在台边,一把把正在拾阶而上的方木拉了上去,顺势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半推半拉地把他拽到话筒前。

  “来来来,方木同学,谈谈你的感想。”

  方木身体僵直的站在话筒前,茫然的打量着台下的人群。每个人都紧盯着他,眼神中的含义各异:好奇、猜测、不屑、羡慕,还有嫉妒。

  是做恶梦吧,都消失吧,眼前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足足过了半分钟,方木蠕动着嘴唇,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我……”

  在一旁早已不耐烦的副校长提醒道:“说说你协助公安机关破案的过程吧。”

  聚光灯下,方木的脸惨白如纸,汗水从额头上成绺的往下淌,牙齿仿佛痉挛般紧紧咬合在一起。

  全场的听众都屏气凝息,静静的看着台上这个一言不发的男孩。

  “好了。”齐副校长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凑到麦克风前,勉强笑着,“此时无声胜有声。方木同学一定有很多话要讲,不过看得出他太紧张了。请你先下去吧,方木同学。”

  这时,力气才仿佛回到了自己身上,方木迈着两条僵硬的腿,走下台。他没有回座位,而是穿过过道,迎着两边的窃窃私语和无数目光径直出了礼堂。

  “喂?”话筒里是邰伟冷漠的声音。

  “……”

  “喂?哪位?”

  “是你把我的名字告诉那女孩的家长的?”

  “嗬嗬,原来是你啊。怎么样,收到表扬信了?”邰伟的语气欢快起来。

  “你——”

  “嗬嗬,学校表扬你了么?”

  “你怎么想的?”方木不想骂脏话,忍住气问。

  “我怎么了?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怎么,你怕引来报复?不会的,放心吧,马凯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邰伟有点诧异。

  “嘭”电话被狠狠地挂断。

  “这家伙,怎么了?”邰伟莫名其妙的看看手机,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他也挺恼火。

  回寝室的路上,方木一直低着头,尽量溜着墙根走。

  已经散会了,校园里到处都是奔向食堂和寝室的人群。有人看见方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方木盯着脚下,飞快的往寝室走。

  好不容易回到寝室,方木暗暗松了口气,一推门,却满满当当的挤了一屋子人。

  他们好像在热烈的讨论着什么,方木一进门,大家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就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

  “方木,校长说的事是真的么?”

  “那家伙长什么样?”

  “听说他还吸血,是么?”

  “公安局给你奖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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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方木奋力拨开人群,站到自己的电脑桌前,转身,扫视了一眼满怀期待的人群,突然冷冷地说:

  “出去。”

  有人还要开口。方木大喊一声:“出去!”

  大家被吓了一跳,有人不满的嘟囔着:“有什么啊?不就是破了个案么?”

  方木转身坐下,把后背对着他们。

  他们尴尬的站着,杜宇出来小声地打着圆场:“他心情不好,你们先走吧。”

  终于,寝室里只剩下方木和杜宇两个人。方木拿出一根烟,颤抖着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头向后,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杜宇小心翼翼的看着方木的脸色,想了想,开口说道:“校长也真是的,让人家上台发言,好歹也得给点心理准备啊。就那么上去,多尴尬。”

  “我谢谢你了,”方木有气无力的说,“不过请你闭嘴,否则你也给我出去。”

  杜宇满不高兴的撇撇嘴,不过没再说什么。

  电话响了,杜宇看方木没有动弹的意思,就走过去拿起话筒,说了几句,就把话筒递过来。

  “方木,乔老师找你。”

  方木打起精神,接过电话。

  “喂,乔老师你好。”

  “方木?你现在忙么?”话筒里是乔老师底气十足的声音,可是语气冰冷,全没有往日的亲切。

  “不,不忙。”

  “好,那你来我家一趟。”说完,不等方木回答,乔老师就挂断了电话。

  乔允平教授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时间不长就觉得胸口发闷。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尽力向远处眺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有大朵的乌云,看起来并不让人感到舒畅。低下头,看见方木正在和楼下卖水果的小贩讨价还价。

  他满头大汗,看得出是跑来的。挑选了一会后,买了一挂香蕉,两个菠萝,几个桃子和山竹。

  乔允平看着方木急切的样子,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

  在所有的学生中,乔允平最喜欢方木。记得在研究生入学复试中,这个笔试成绩很一般的学生在口试中表现出了相当的天赋。乔允平连问了几个西方犯罪史的问题,方木都对答如流,不仅基本理论扎实,见解也颇为独到。乔允平当时就决定收他做弟子。而且和那些入学后就无所事事的混日子的学生相比,方木要勤奋的多,除了必要的功课之外,还经常去司法机关收集资料。乔允平很赞同这种做法,他始终认为犯罪学研究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事实说话。但是今天,这个一直让他宠爱有加的弟子让他大动肝火。

  门铃响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伴看看阴沉着脸的乔允平,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是方木啊。快进来。”

  “师母您好。”

  “哎呀,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你这孩子真是的。”

  “应该的,也没花多少钱。”

  师母接过方木手里的水果,转头向客厅里喊道:“老乔,方木来了。”

  乔教授眼瞅着窗外,板着脸一声不吭。

  方木有点尴尬,勉强笑着换上拖鞋。师母拉拉他的袖子,小声说:“老头又犯倔脾气了,顺着他点,无论说你什么你都别反驳。”方木点点头,走进了客厅。

  乔教授看也不看方木一眼,起身去了书房。方木只好也跟着他走了进去,想了想,又回手把门关好。

  乔教授眉头紧锁,坐在转椅上一言不发地喷云吐雾。方木不敢坐下,只能垂着手站着。乔教授吸完一根烟后,指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又把眼前的烟盒推过去。方木小心翼翼的坐下,犹豫了一下,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两个人沉默着吸烟,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最后还是乔教授打破了沉寂:

  “下午,齐校长说的事,是真的?”

  方木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在他来这里之前,就预料到乔教授可能是为了这件事找他。邰伟擅自把自己的名字透露给徐杰的家属,以及齐副校长在全校师生面前让他上台讲话,这些都让方木很恼火。其实平心而论,帮助公安机关侦破刑事案件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方木并不想因此受到很多人的关注,所以对他的恼火来讲,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方木的个性所致。不过乔教授对这件事的强烈反感,倒是出乎方木的意料。

  “嗯,这个……”方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就说是,还是不是!”乔教授的音量很高。

  “是真的。”方木老老实实的承认。

  “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木只好一五一十的把马凯一案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乔教授。

  听完,乔教授沉思了一会,开口问道:“你是第一次这么做么?”

  方木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是。”

  乔教授“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啪”的一声点燃,皱着眉头吸起来。

  方木想开口问问,又不敢说话,只能手足无措的坐着。

  “方木,”乔教授突然开口了,“犯罪心理画像的本质是什么?”

  “哦?”方木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犯罪心理画像是一种经过专业训练后对犯罪进行的推断或推测,”他顿了一下,“这种意见并不是科学的结论。”

  “那你觉得你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犯罪心理画像者么?”

  “……不是。”方木低下头,小声说。

  “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向司法机关提供所谓的意见,去影响案件的侦破和对犯罪嫌疑人的认定?!”乔教授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方木没有作声,不过他觉得已经知道乔教授为什么发火了。

  “一个好的犯罪学研究者,要对自己的专业和研究对象充满敬畏。”乔教授表情激动地说,“尤其当他用科学知识去指导司法实践的时候,他首先需要坚实的学术基础,其次需要严谨、认真的态度。你要知道,我们的意见可能会影响一个人的权利、自由,甚至生命。这不是儿戏,”他用手指敲敲桌面,“衡量一个犯罪学研究者的真正价值并不是看他发表了多少论文,主持了多少课题,而是要看他的学术良知,看他能否用扎实的理论、丰富的经验去真正为司法实践提供科学的帮助,”他把脸转向方木,“而不是依靠看过几本书,依靠所谓的天赋,依靠小聪明去碰运气!”

  方木面红耳赤的听着,一声也不敢吭。

  “马凯的案子,看起来你大获全胜。可是在我看来,完全是你走运!”

  方木抬起头。

  “不服气是么?”乔教授板着脸,“第一,马凯作为‘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的特征太明显了,将来没有人把他当作典型案例我都会感到奇怪;第二,你在判断佟卉被杀的现场的时候,依据是什么?直觉?你虽然侥幸碰对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判断错了,可能会延误解救被害人的时间!佟卉可能那个时候还没有死!第三,徐杰被绑架后,你明明感到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规律,为什么没有考虑可能是其他人模仿他作案,而是坚持认为那是凶手在储存血源?”

  方木的额头冒出冷汗,脑子在飞快的回忆马凯一案的整个过程。

  的确,是我自己太走运了。

  我太自信了,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漏的话,都有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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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乔教授说累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就凉掉的龙井,抬头看看满头大汗的方木,心有些软了,语气也平和了好多。

  “你的实证主义研究精神值得肯定,不过小伙子,你心急了点。要想在刑事司法领域发挥作用,你还要扎扎实实地学上二十年。”

  方木拼命点头。

  这时师母推门进来,“我包了饺子,方木留下来吃晚饭吧。”方木连忙推辞,乔教授一瞪眼睛:“怎么,批评了你几句,你就有意见了?”说完,就推着方木去了饭厅。

  临走的时候,乔教授塞给方木一条芙蓉王。站在阳台上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乔教授叹了口气:多好的学生。尽管对方木的画像和推理百般挑剔,可是乔教授不得不承认,心中更多的是对他的赞赏。

  只是,希望同样的错误不会出现两次。

  进了校园,方木却不想回寝室,一想到那些人好奇的目光就受不了,犹豫了一下,绕道去了体育场。

  体育场的台阶上还有白天阳光照射后的余温,暖暖的,坐上去很舒服。

  夜色中,成双成对的人们绕着体育场不知疲倦的一圈圈走着,不时有欢快的笑声穿过夜幕传到方木耳朵里,让人没来由的微笑。

  突然很想吸烟。方木拆开那条芙蓉王,拿了一支点燃。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方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似乎一直在追求某种生活,而让他去描述一下那种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他却常常感到茫然。无休止的思索;瞬间的判断;冰冷的现场;电脑里让人不寒而栗的资料;没有尽头的噩梦。这些在两年来如影相随的“伙伴”,此刻,却让他感到疲惫无比。

  我究竟要什么?

  抬头望望繁星点点的夜空,仿佛有人在亲切地眨着眼睛俯望着自己。

  你们,能告诉我么?

  快关寝的时候,方木回到了宿舍。一进门,杜宇就告诉他,妈妈已经打过好多遍电话了。

  打回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听到妈妈的声音。

  可能她一直在电话边守着吧。

  “怎么才回来?”

  “哦,出去了。”方木不想多说话,“找我有事么?”

  “没什么事,你上次回来的时候瘦了很多,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本来想找你好好谈谈。可是你那么快就回去了。”

  “哦,我没事,别担心我。你和爸爸怎么样?”

  “我们都很好。”妈妈顿了一下,“小木,能不能告诉妈妈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上课,看书。”

  “你是不是还在帮公安局办案子?”

  “没有。”对自己的亲人撒谎是最难的,方木自己都感到声音的异样。

  妈妈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孩子,妈妈岁数大了,别再让妈妈操心了好么?你整天搞那些东西,跟那些人打交道,你知道妈妈多担心么?”

  方木无语。

  “这几天我老是做恶梦,梦见你被那个吴涵杀了,每次都吓醒,你爸爸问我怎么了,我也不敢跟他说。”

  “妈,你别乱想,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小木,能不能答应妈妈,永远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就做个本本分分的普通人,好不好?”

  “……好。”

  “你保证?”

  “我保证。”

  放下电话,方木坐在椅子上出了一会神,随后就拿起洗漱用具,起身去了盥洗室。

  盥洗室墙上的大镜子里,映出一个年轻人略显消瘦的身躯。上身赤裸,肤色发白,胸膛干瘪。

  方木凑近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硬硬的短发,宽阔的额头,苍白、凹陷的脸颊,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下巴上黑黑的胡茬,拧拧眉毛,眼角的皱纹很深。

  这是只有24岁的自己么?

  方木在镜子前左右偏着头,细细地端详着自己。

  旁边洗脸的是民商法专业的邹团结,他的脸上全是泡沫,正在认认真真的揉搓着。

  “脸上起疙瘩了?”他眯缝着眼睛看着正对着镜子出神的方木,摸索着拿起一瓶洗面奶,“要不要试试这个?”

  “哦?不用了。”

  邹团结又揉了好一阵,才用清水把脸上的泡沫冲得一干二净。他擦干脸,冲着镜子照了半天,最后呲呲牙,满意地走了。

  方木看着他完成了繁琐的洗脸程序,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冲镜子里微笑了一下。

  靠,比哭还难看。

  不过还是要微笑。

  方木把脸浸在脸盆里的冷水中。

  生活中,不是只有连环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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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门上的五角星


  2002年6月30日,日本横滨,世界杯决赛,巴西对德国。

  世界杯开赛以来,校门口所有的小饭馆都提供看球服务。今天是决赛,各个饭馆更是人员爆满。

  方木和几个同学坐在一家叫“广源”的川味饭馆里,面前是几瓶啤酒,桌子上堆满了花生壳和毛豆皮,几盘廉价的炒菜已经被一扫而空。其他几张饭桌的情况也都差不多。每个人都仰头盯着挂在墙上的21寸的彩色电视。老板在吧台后面噼里啪啦的按着计算器,心里美滋滋的想他妈的世界杯要是一个月一届多好。

  方木是被杜宇、邹团结和刘建军他们硬拉来的,本来不想去,可是想想实在没有什么事,不如来凑个热闹,条件只有一个:不去烧烤店。

  饭馆里的人自然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巴西队,另一派是德国队的拥趸。方木不太懂足球,场上的队员除了罗纳尔多,其他的都叫不上名字。看看杜宇他们都支持巴西队,也就毫无原则的临时作了巴西球迷。

  上半场双方毫无建树,巴西队从场面上来看比较被动,德国队有几次很好的机会,可惜都没有把握住。中场休息的时候,饭馆里的球迷们一面欣赏半场回放,一面大声争论着谁会得到冠军,不时有人在拿晚上的夜宵作为赌注。直到下半场开始,大家的注意力才回到电视上。第一次作足球迷,结果自己支持的球队就表现不佳。方木最初觉得无趣,慢慢的喝啤酒,吃花生,后来渐渐被大家的情绪感染,时不时地也扯上嗓子喊两句。

  巴西队前场反抢成功,罗纳尔多把球传给10号(杜宇告诉他10号叫里瓦尔多),里瓦尔多在禁区外起脚远射,球的力量并不大,德国队门将卡恩很轻松的倒地准备把球搂在怀里,没成想球在胸口弹了一下之后,脱手了。

  “别放松啊!”旁边饭桌上的一个大个子男生大叫一声。话音未落,罗纳尔多闪电般杀到,脚弓一推,球钻入大门左下角。巴西队1:0领先!

  小饭店里响起一阵惊呼,随后就是喝彩声和骂娘声。

  “卡恩太放松了,”大个子男生摇着头说,“这个球贴着草皮打过来,应该用身子压住,用手搂很容易脱手的。卡恩太自信了。”

  “嗬嗬,好专业啊。”邹团结笑着说。

  “唉,偶像啊,你能不能别让我失望。”大个子男生盯着屏幕,表情和卡恩一样沮丧。

  “曲伟强,物理系的。”刘建军小声对方木说,“校足球队的守门员。”

  “哦,怪不得。”

  德国队开始拼命反扑,但是总与进球失之交臂。第79分钟,里瓦尔多在禁区前沿巧妙的一漏,罗纳尔多右脚低射打入球门左下角,彻底锁定胜局。

  德国队的拥趸们骂声不绝。曲伟强长叹一声说:“巴西队肯定事先研究了卡恩的技术特点,他最怕这种低平球。”

  全场比赛结束,巴西夺冠,满场纸屑飞舞,里瓦尔多披着巴西国旗绕场飞奔。

  球赛一结束,大学生们或振臂高呼或垂头丧气地纷纷结账走人。曲伟强大声喊着:“老板,再给我拿四瓶啤酒。我要带走。”旁边一直陪着他看球的小巧女孩小声阻止他:“别喝了,今天都喝了那么多了。”

  “你管我?”曲伟强瞪起眼睛,“这球看得这么郁闷,喝点酒还不行?”

  小巧女孩嘟起嘴巴,不作声了。

  方木倒不怎么关心球赛的结果,只是啤酒喝的太多,膀胱涨得难受,急匆匆的回到宿舍,先去厕所好好爽了一下。

  方木一身轻松的回到寝室,却看见杜宇站在门口,正拿着一块抹布在门上使劲的蹭着。

  “怎么了?”方木边甩着手上的水珠边问,“你在擦什么?”

  “不知道是谁画的,”杜宇指指门,“可能是有人恶作剧吧。”

  方木抬眼望去,门上还留有几道没有擦去的痕迹,大概是用大号签字笔画上去的,横七竖八的。

  “画的是什么?”

  “好像是个五角星,”杜宇皱皱眉头,“他妈的,谁这么无聊。”

  “五角星?”方木向走廊两边看看,周围几个宿舍的门上都干干净净的。

  “还没擦下去?”刘建军从斜对门探出头来。

  “快了。”杜宇使劲蹭着,门上的痕迹终于消失了。

  “靠,真够糁人的,有点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刘建军作了个鬼脸。

  方木笑了,“那一会我就把全楼的门上都画个五角星。”

  夜里,方木突然醒了。

  寝室里有什么东西在簌簌作响。方木努力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寝室里一点一点的扫视着。

  猛然,方木屏住了呼吸。

  有个人站在紧闭的寝室门前。

  方木想伸手到枕头底下去摸军刀,可是全身仿佛被冻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他想张口叫醒杜宇,声音却憋在嗓子里,怎么也喊不出声。

  冷汗开始流下来,方木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死死的盯着门口的人。

  那个人仿佛没有注意到方木已经醒来,他背对着方木,手在寝室的门上慢慢的比划着。随着他的手的动作,划过的地方都燃烧起来。

  不要。方木感到自己颤抖起来。鼻子里是焦糊的味道。

  门上,一个燃烧的五角星。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借着火光,方木看到了吴涵面目全非的脸。

  不——

  眼前突然是刺眼的白光。耳边响起杜宇的声音:“方木,方木,你怎么了?”

  方木终于睁开眼睛,朦胧中,看见杜宇惊恐万状的脸。

  “怎么,又做恶梦了?”

  方木挣扎着坐起来,推开杜宇,向门上望去。

  门上干干净净的,除了两张课表,什么都没有。

  是个梦。

  方木无力的躺下来,感到身下湿漉漉的,伸手一摸,自己的冷汗把床单都湿透了。

  “你没事吧?”杜宇递过来一条毛巾。

  “谢谢,我没事,你快睡吧。”方木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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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31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杜宇拉灭了灯,寝室里重新寂静下来。

  方木却睡不着。

  很显然,这个梦和以往几乎千篇一律的那个恶梦完全不同。

  五角星?代表什么呢?

  总不会是全国各族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团结一心的意思吧。

  五角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个有关自然崇拜的符号,也是几何学中最完美、简洁的一种。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后来被歪曲成异教徒的象征,到了近代,更是成为战争符号。

  该不会是有人要找我单挑吧?

  方木想想都觉得好笑。

  不要想了,不是刚刚答应自己,要做个简单的普通人么?

  之后方木睡得很沉,要不是杜宇叫他起来吃早饭,不知道他要睡到几点。

  两个人慢慢的往食堂走,边走边闲聊。身边不时有人匆匆的跑过,起初方木没有在意,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校园里的人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跑:体育场。

  “怎么了?”杜宇拉住一个外语学院的男生。

  “不太清楚,听说操场上死人了。”

  体育场位于校园的西北角,中间是一个标准的足球场,覆盖着当时少有的塑料草,四周是塑胶跑道。此刻,体育场外停着好几辆警灯闪烁的警车,走进体育场,北侧球门那里围着至少几百人。周围的看台上也挤满了兴奋而恐惧的学生。

  没等走到跟前,方木就看到了大个子刘建军正挤在人群里,踮起脚拼命张望着。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刘建军仿佛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是方木,笑笑说:“嗬嗬,神探来了?”

  方木没理会他,也踮起脚来向里面张望,“怎么了,听说死人了?”

  “是啊,不过不知道是谁,人太多了。”

  挤在前面的几个学生被后面的人推搡得难受,回过头来刚要抱怨,看见方木,竟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脸上满是敬畏的表情。

  方木有点尴尬,刚想转身离去,就被身后的刘建军和杜宇推着钻进了人群。

  现场已经被警方用警戒线隔离开来,相比外面的拥挤不堪,警戒线里面显得无比宽敞。球门下俯卧着一具尸体,看身形应该是一个男性。他的脸埋在塑料草里,看不清面容,但是向两侧伸出的短小双臂却显得十分怪异。

  几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正在尸体旁边忙碌着,一个法医从左侧门柱那里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个发白的物体,细细端详着。

  围观的学生发出一阵恐惧的惊呼,那是一只手。

  几个看起来是物证组的警察在球门周围仔细的勘察着,不远处,一个警察手拿着笔记本,正在询问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男生脸色惨白,一幅随时可能瘫软在地的样子。

  不多久,法医们把尸体从俯卧姿势掀翻过来,尸体僵硬的露出面容,对面的围观学生中有几个发出惊呼。

  “是谁?”刘建军伸长脖子,使劲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方木也觉得死者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去那边瞧瞧。”刘建军猫着腰,沿着警戒线向死者对面的位置挤过去。几分钟后,他脸色煞白的回到方木和杜宇身边。

  “是曲伟强,手都被砍下来了,真惨。”

  整整一天,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里都在谈论着发生在操场上的凶杀案。不时有人来找方木打探消息,潜台词是:这事你不管谁管?

  方木被搞得烦透了,在对第N个来访者翻起白眼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离开寝室出去躲清静。

  现在是晚上8点半,校园里依然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方木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刻意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走,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体育场。

  平时,这里是恋人们约会的最佳场所,而今天却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大概是早上的一幕惨剧吓坏了大家吧?风月场变成了杀人地,谁还有心情到这里谈情说爱呢。方木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足球场上,踏着软绵绵的塑料草皮慢慢走向北侧的球门。

  球门附近的草皮被压得东倒西歪。一个白粉画就的人形静静的躺在那里,向两侧伸出的短小双臂指向左右门柱。方木站在原地盯着人形看了一会,就慢慢踱到左侧门柱那里。今早,曲伟强的一只手就是在那里发现的。那另一只手则被凶手放在右侧门柱那里。

  方木蹲下身来,天色很黑,看不清草叶上的血迹有多少,不过应该不会很多。

  手应该是曲伟强死后才被砍下来的。

  方木又回到人形的位置,学着它的样子慢慢展开双臂,一瞬间,竟有通体轻泰的感觉,几乎要眩晕过去。他赶快站直身子,迅速向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球门默默地站着,曲伟强的轮廓静静地伏卧在门线上,眼前的一切让这个平淡无奇、白漆斑驳的球门显得凶险异常,仿佛那是一道生死之门,而死者以最简单的线条留下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方木小心翼翼的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跨过门线的同时屏住了呼吸。

  什么也没有发生,眼前并不是地狱的熊熊烈火,依然是空荡荡的足球场。抬起头,繁星点点的夜空,深呼吸,干燥的空气中并没有刺鼻的血腥味。

  方木快步离开了足球场,边走边对自己说:方木,你真他妈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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