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什么知识最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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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信文章
在AI时代谈论教育，往往有巨大的撕裂感，一方面我们知道知识正在呈现指数级增长，任何人穷尽一生都学不完，另一面基础教育却又在不断地在加量学习。这就引出一个必须澄清的问题：AI时代什么知识最有价值？

教育史上刚好有人回答过这个问题，他是19世纪英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和教育家赫伯特·斯宾塞，在1859年发表的著名文章《什么知识最有价值？》中，对当时英国古典教育的传统提出了挑战，并给出了一个具有时代革命性的答案。斯宾塞认为，教育的核心目的是为未来的“完满生活”做准备，而不是为了装饰或学术本身。因此，判断知识价值的标准，就在于它在多大程度上有助于我们的自我保全、谋生、抚养子女、参与社会事务和享受闲暇。



基于上述标准，斯宾塞对知识进行了明确的等级划分（从最有价值到最无价值）：1.直接保全自我的知识：这是最重要的知识。主要包括生理学、卫生学等。2.间接保全自我的知识：即谋生的知识。数学、逻辑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地质学、工程学等科学知识是从事各种职业、创造社会财富的基础。3.抚养和教育后代的知识：即心理学和教育学。正确地养育和教育子女，关乎家庭的幸福和种族的延续，因此这类知识具有极高的价值.4.维持社会和政治关系的知识：即作为合格公民的知识。学习历史学、社会学等有助于理解社会的发展规律，从而使公民能够明智地履行社会义务，参与公共事务。5.满足休闲和娱乐的知识：这是价值最低的知识。包括美术、音乐、诗歌、文学等。斯宾塞并非认为这些毫无价值，而是认为它们“为生活中闲暇时间和情感兴趣服务”，应建立在更重要的生活事务之上。

不得不说斯宾塞的划分十分有道理，当然也有时代局限性，比如将艺术等列为最低层级，但在物质基础并不发达的19世纪，富人搞艺术可能更符合常理。斯宾塞所处的时代刚好是文艺复习之后科学即将腾飞的时代，他的答案是清晰而坚定的：科学知识是最有价值。由此奠定了工业化时代学校教育的根基，我们现在所教所学的很多学科也是来自于这里。

20世纪中叶以后，教育学者们开始反思斯宾塞的问题。他们认为，“什么知识最有价值”是一个技术性问题，它默认了现有知识是中立的、客观的。但新的批判理论提出，知识本身是社会建构的，背后隐藏着权力关系。于是，问题转变为“谁的知识更有价值？”。我们能说一个原始部落的猎人或者一个没受过学校教育的农村老太太没有知识吗？很显然不是，他们具备的知识更多是生活经验的传承，其实是能够应对生活的，只是这些知识都是边缘化的，没有被“官方认定”。而科学知识或者意识形态的知识因为有助于社会发展与稳定，所以被认定为“最权威的知识”。

英国社会学家迈克尔·扬提出了一个更具建设性的视角。他探讨学校应该提供什么样的知识。扬认为，学校应该为学生提供“强有力的知识”。这种知识具有以下特点：

概念化的、系统的：不同于日常经验，它是抽象和理论化的。

可迁移的：能应用于解释多种情境。

来自专业社群：由学术共同体在生产与批判中形成。

赋予学生力量：让学生能够超越自身经验的局限，理解并改变世界。

其实我们会发现：“强有力的知识”其实并没有背离斯宾塞的论断“什么知识最有价值”，因为教科书上的知识大部分都是科学知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嘛”。而且编排也越来越专业，所以，假设教科书上的知识是符合“强有力的知识”特征的，那么这些知识应该是“最有价值的”。

老问题面临新情境，在AI时代，当这些知识的获取变得如此便捷的时候，知识还有学习的必要吗？现在有些观点仿佛认为：在AI面前，学生在学校学习的知识貌似“贬值”了，或者沦为很低级的知识，因为无法跟AI抗衡，而那些所谓的“高阶思维”“高级素养”才是顶级的知识。我认为这样的论断其实是很片面的。试想，如果没有这些基础的知识作为底层建筑，那些所谓“高阶思维”“高级素养”能够凭空习得吗？空中楼阁而已。也就是说，那些学生应该要“知道的”知识（即陈述性知识和程序性知识）仍然是重要的。举个例子，我今天要谈论知识的话题，我得知道有斯宾塞这样的人，他谈论过这个话题，这就是陈述性知识，是需要学习的，如果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我就没办法写这篇文章，延续这样的思考，我的高阶思维也就成为海市蜃楼。

这就是AI时代所面临的一个学习悖论：如果你不知道，你就问不出来。所以AI即便再强大，它能发挥作用最终还是取决于你的认知水平。就像一个冷兵器时代的士兵，即便给他一些先进的武器，他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也就是说，你越强大，AI就越强大，AI越强大，你也更强大，这是个双向赋能的过程。其实细想是很可怕的，所以美国的互联网大厂（如亚马逊）裁员之后仍然股价上升，那些名校背景的高材生也并不像以前那样是稀缺资源了，因为一个“顶尖人才+AI”可以胜过一群名校高学历人才。






                                             来自于kimi截图

所以，知识仍然是重要的，但是AI时代给我们一个重新审视传统学习标准的机会：我们应该学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把所有知识都记住就是最好的？或者学的越多越好？显然不是，重复练习、反复刷题、大量的记忆和再现，这样的学习方式和意义都已经大打折扣，因为你无论如何也比不过AI。人类的强大之处在于会分析、审辨、评判以及自我调整与监控。举个例子，我可能记不住斯宾塞所说的“什么知识最有价值”的具体内容，但是我会思考，会根据自身经验去分辨，当我准备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会主动去查阅相关资料，我给到AI一个指令，它马上就会告诉我“什么知识最有价值”的具体内容。所以我有必要把这个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吗？

但是我们现在的教育强调的还是这个，计算要练得不能出一丝差错（国外很多考试都允许带计算机了），课文要背、文综要背、英语要背，所有学科内容都转化为了“知识点”，要求记忆、背诵、再现，花费太多时间在“死”的知识上，但是缺少洞见与深度理解，更缺乏批判性思考，学生太喜欢标准答案了，离开标准答案，便无所适从。这样的导向怎么能培养出具备“高阶思维”和“高级素养”的未来人才呢？

"很多人在学习当中找不到意义感，是因为高考表繁而里简，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考察的是非常狭窄的能力。对于那些暂时还不被考察的能力，你不要抑制它，更不要割舍它，你要尽早地发现它，激发它，并且保护它，直到它们再次变得有用的那个时刻。"
一席YiXi，公众号：一席少年高考最看重的能力，成了AI时代最不重要的能力 | 沈辛成 一席少年第13位讲者

最终，问题变成了：以何种方式去获取这些知识更好呢？还是“老师讲授+死记硬背+反复操练”吗？我并不反对讲授，也不反对练习，一定程度是必要的，而且效率很高，心理学也有理论支持。问题在于基础教育是不是做的“太过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芝麻”就是这些反复操练的知识点，“西瓜”就是上面所说的“理解”“思辨”“批判”“评价”“合作”“反思”等能力。

我们要明白，光靠讲授的知识是没有生命力的。受过教育的各位读者回想一下，你现在还记得多少高考的知识点？如果再让你参加一次高考，你能考多少分？这就再一次印证了记忆的不可靠。相反，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某一个话题需要你做一个汇报，你会经历思考、查阅资料、甚至调查走访、整理成文，最后通过文章或者汇报的形式表达出来，接受他人的质疑。哪种印象更深刻？理科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经历过质疑、猜想、实验、创造等，才能深入理解知识，补充前人的短板，进而有所创新（即发现新知识、出现新发明）。学习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将低阶知识（如陈述性知识）纳入到高阶思维的学习过程前、过程中，学生的整个思维大厦才能真正得以建立。而不只是一个“高分低能”，知道很多，但是啥也不会干的书呆子。
最后，总结一下，在AI时代，“知识”不是贬值了，而是“记忆和提取知识”这一功能的相对价值下降了，而“整合、运用和创造知识”的价值飙升。所以，AI时代，其实不是“什么知识最有价值”的问题，而是“如何更好地学习知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