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09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父亲的,他说,相传巴国为秦所灭,只有他们这一支脉留存下来,他们俱是守护圣物的武士后裔。而战士征战杀场,多带着些肃杀之意,因而俱以代表冬半年的菊花为图腾物。”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秦歌摇头叹息,“你大过年的把我拖出来,就因为有人送了束菊花给你,而菊花偏偏又是巴族的图腾物,所以,你才觉得不踏实。”

  马南怔怔地盯着他,慢慢点头。

  “那我送你四个字——杞人忧天。”秦歌笑道,“只不过有人送了束花给你,你就折腾出这么些典故来,如果明天再有人给你送点别的,那你岂不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马南沉默,因为他对这件事情也不能确定,所以宁愿相信秦歌的判断。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他不能释怀的,比如在看到菊花那一刹那,他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事情在慢慢向自己逼近。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警察办案需要的是理性的证据和线索,所以,他根本就不奢望秦歌能够认同他的预感,因而,他也不打算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他。

  “好了,如果你还不放心,那就把那家鲜花公司的单据给我,我去帮你查一下,看这个送花给你的人到底是谁,这样也能让你放心。”

  秦歌办事利落,跟马南分手后就去了那家鲜花公司,但调查的结果却让人沮丧。送花给马南的人是上门预订的鲜花,交的是现金,日期是两天前。办理这笔业务的小姑娘回忆半天,才想起来订鲜花的人是个民工样的男青年,说话是外地口音。办理业务时,小姑娘看到他脚下放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便随口问了句他这是要上哪儿。那民工青年很兴奋,说过年回家,买不着车票,正不知道该怎么办,谁知道碰上好心人,不仅帮他买了车票,连钱都不肯收。

  因为那天业务挺多,小姑娘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无暇去问。

  离开鲜花公司,秦歌心情有些沉重。根据小姑娘提供的信息,不难推断出,送花给马南的人必定不是那个民工青年本人,是有人以一张车票为代价,让他出面来预订鲜花。选择民工,提供车票,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隐藏真正的送花人。即使有人到鲜花公司来,但那民工青年已经离开这城市,自然没有人可以找到他。

  送一束花都要如此煞费苦心,秦歌开始觉得,事情也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时间是公元2006年1月30日,农历正月初二。新年第二天。

  杨铮继续联系杨梅,电话还是打不通。上午10点多钟,他去了杨梅家所在的小区。街道上一派新年气象,大人孩子都穿着簇新的衣服,喜气洋洋,商店门口张灯结彩,到处都是新年打折的招贴画。杨铮好半天才打到一辆车,坐在后座上,透过玻璃窗看外面喜庆的街道,觉得它们离自己很远。

  站在杨梅家小区门口,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根本就找不到杨梅家在哪儿。

  他只听杨梅说过这个小区,上次送她回来,也只送到小区门口。这小区里面最少有二十多幢楼,好几百户人家,他根本不可能挨家挨户去问。

  在小区门口停留了大约10分钟,他便悻然地离开了。

  回到背街巷,正好赶上一帮小青年来拍照,看模样都是中学生。杨铮没有拍片的心情,再加上没有化妆师,便以春节休假为由打发了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又有生意上门,是老街上的一些女孩。新年里,每个人都把自己把扮得漂漂亮亮,拍几张照片,让美丽留下回忆,这是很多人的愿望。这回杨铮没法再拒绝了,都是熟人,而且来的时候,人家自己就把妆给画好了。

  拍照片不一定非得在影室里,老街上随处都可以成为背景。

  于是杨铮带着一帮小姑娘出门,没拍一会儿,又有别的人加入进来。都知道杨铮技术好,又是街坊,肯定不会多收钱。杨铮本来拍得还有些勉强,但越拍越投入,最后竟然把诸多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直到有人在后面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罗斌。

  中午,杨铮和罗斌找了家小酒馆,点了四道菜,要了瓶白酒。没喝一会儿,两人脸都红了。杨铮本来不想告诉他昨晚遇到刑官的事,但聊着聊着,一不留神就说走了嘴,还说今晚8点,刑官约他在夜孩子酒吧见面。

  “你肯定没跟刑官说我的事。”罗斌语气里有了些责怪的味道。

  “我想说来着,但没来得及,他就下线了。”

  “那我不管,反正这事我托付给你了。今晚,我跟你一块儿去酒吧。”

  杨铮有些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罗斌喝酒,“他不就想找人帮忙吗,还怕多我一个?再说,谁知道这刑官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谁搞的恶作剧。网上那段视频录像,看过的人太多了,谁都能上网注册一个ID说自己就是刑官。”

  杨铮不得不承认罗斌的话有道理。

  罗斌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说今天不回去了,在杨铮这儿。杨铮盯着他看,知道他是铁定心思今晚要跟他一块儿去见刑官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0

  下午,罗斌跟杨铮回老宅,想个主意,写了张“暂停营业”的纸条贴门上去,这样就没人打搅了。两人那会儿都有了点酒意,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眼一睁,天已经朦朦黑了。

  夜孩子酒吧,霓虹上是一个哭泣的小孩,下面广告语是:我们都是迷路的孩子。

  酒吧里面,很宽敞,装潢非常另类,整个酒吧被布置成了街道——墙面上,抽象地绘出高楼大厦、暧昧的霓虹和夜行的人,座位也被设计成街道一隅,路边长椅、街心花园、背街小巷,甚至还有公交车与下水道。

  人很多,好一点的位置都没了,杨铮跟罗斌只能坐在“街边”。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个酒吧,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这里跟别的酒吧真不一样,昏暗的“街灯”、简陋的“小巷”、杂乱无章的“建筑”,还有浓密的“树阴”。置身其中,你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仍然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只是这里的“街头”,会让你觉得无比舒适。

  每个座位的边上,都有电话机,需要酒水,可以直接打到吧台,自然会有服务生给你送来。当然,电话机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你可以给其他的客人打电话,相邀一起聊聊,即使遭到拒绝,也免了面对面的尴尬。

  “那个刑官怎么找我们?”罗斌坐下后才想到这个问题。

  对此,杨铮也挺费解。要知道大家在网络上,都只是一个符号,很少有人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特别在那个杀人群里,因为触及的话题很另类,各人更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刑官与杨铮并不相识,那晚只说在这里见面,却没留下彼此相认的方法,难道他真有什么异能,能找到杨铮?

  “我还是怀疑那刑官只是个恶作剧。”罗斌嘀咕。

  杨铮不说话,目光四处逡巡。酒吧内灯光昏暗,那些人造的建筑与花园乍一看杂乱无章,但中间却有一条通道相连。几乎所有看得见的座位上都有人,更别说那些隐蔽性好的座位了。杨铮想,也许现在刑官就隐藏在哪个角落,他必定对今晚的见面,成竹在胸。

  果然,刚过了8点,杨铮和罗斌一瓶喜力还没喝完,忽然见到有个穿短裙的服务生举着块木牌一路走下来,那木牌上用荧光笔写了两个字——螳螂。

  这时候酒吧内的其他人,一定会觉得挺奇怪,不明白那木牌上的“螳螂”是什么意思。但杨铮和罗斌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螳螂”正是杨铮在杀人群里的ID。

  罗斌跟杨铮熟悉之后,曾经有一次问他为什么取这个网名。杨铮似乎从没想过这问题,沉吟良久,才慢吞吞地道:“也许螳螂是最有攻击力的昆虫吧。”

  这个理由当然不充分,但罗斌也没再追问,毕竟网名只是一个符号,并不一定要有什么意思。后来杨铮就用这个网名进入杀人群,并且结识了刑官。

  现在,杨铮和罗斌终于知道刑官与他们见面的方式了。

  举木牌的服务生被叫了过来,杨铮向她道明身份,服务生微笑着告诉他,有人在吧台给他留了件东西。杨铮问是谁留下的,服务生含笑不答。

  杨铮到吧台那儿取了东西,原来只是个牛皮纸的小信封。他不着急打开,回到座位上,当着罗斌的面,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卡。

  罗斌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张宾馆里的房卡。

  杨铮打电话,再叫来服务生,指着房卡问她知道都广宾馆在哪儿吗?服务生嫣然一笑,态度仍然礼貌,但笑容里却多了些戏谑:“这里就是都广大厦,都广宾馆当然就在楼上。”

  都广大厦其实只有9层,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似乎算不上“大厦”,相反,这幢建筑居然极为敦实,不高,占地面积却不小。站在楼的正面,可以看到平面的外墙凸出一个直角三角形,形状如■,三角形的两个直角边各有一个入口。

  进入大厅,里面与其他宾馆无异,杨铮与罗斌搭乘电梯,按照房卡上的房号,直接上了6楼。走廊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人。两人走到608号房门边,将卡插入,顺利地打开房门。

  就是普通的宾馆标间格局,卫生间在门边,里面两张床。杨铮和罗斌进门,第一眼就看到床对面的立柜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两人对视一眼,杨铮关门的工夫,罗斌已经到了电脑跟前,立刻,他像是着了魔样,眼睛再也离不开电脑显示屏。杨铮心里“扑腾扑腾”地跳,走到罗斌后面,他也呆住了。

  笔记本显示屏上,开着两个视频窗口,每个窗口内,都有一个头戴面罩的男人。他们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呆滞,茫然地看着前方。画面乍一看好像静止了,但其实只是那两个男人一动不动而已。

  这笔记本显然是刑官留给杨铮的,但杨铮却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两个戴着面罩的男人,偏偏此刻又一动不动。他们的身体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透过身体的空隙,只见到黑色的背景,根本没法判断他们身在何处。

  “难道有两个刑官?”杨铮喃喃地道。

  “不可能。”罗斌摇头,“哪有那么多刑官,这两人,也就头上蒙个罩子,摘了肯定跟咱们也没什么区别。”

  “那他们会是什么人?”杨铮脑袋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们会不会跟我们一样,都是来做刑官帮手的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1

  罗斌脸色异常严肃,他盯着那两人,慢慢点头。

  “我们也想做刑官的帮手,为什么他让我们到这儿来?还让我们看这两视频,他到底想干什么?”杨铮眉峰紧锁,脑子飞快转动,但还是猜不透刑官此举有什么用意。

  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悦耳的音乐声,杨铮与罗斌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分辨出那是手机彩铃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摇头,随即便在屋里寻找。

  发出响声的手机就在枕头底下,罗斌抢先把它抓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到杨铮面前。杨铮面无表情地将它放在耳边,轻轻“喂”了一声。

  “看来你已经到了房间里。”那边居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女的?”杨铮脱口而出——刑官是女人,这倒是他没料到的。边上的罗斌闻听此言,也满脸惊诧,脑袋凑过来,耳朵紧贴着杨铮的手机,这样,两人便都能听到对方说的话。

  笑声响起,这回声音居然变成了男声,而且显得很苍老:“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你还是想想今晚如何通过我的考验吧。”

  “魔幻变声。”杨铮再次脱口而出。魔幻变声是通讯运营商最近推出的一项新业务,可以通过手机按键来改变自己的声音。他定了定神,接着道,“你让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安排?”

  “当然有安排,只是,在你接受考验之前,我还要再问一句。如果现在决定退出这个游戏,还来得及,但你一旦加入了,就不能后悔。”

  “后悔会怎样?”杨铮这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冷冷地问,“你还会杀了我?”

  那边笑声响起,片刻后,刑官道:“难道就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了?”

  杨铮犹豫了一会儿,身子好像也变得僵硬了些,但他最后还是用坚定的语气道:“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好吧,那让我们现在就开始。”刑官道。

  “开始什么?怎么开始?”杨铮问。

  “看到电脑上的两个视频窗口了吗,那里有两个人,你必须从中选择一个。”

  “我选中的人会怎么样?”

  “你选了之后自然会知道。”

  “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你让我怎么选?”

  杨铮的固执显然有些出乎刑官意料,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做我的帮手,最后我会酬以重金,但有些人似乎并不是为了钱来找上我,所以,我似乎不能用雇主的身份来面对他们。”

  “你的钱对我并不重要,我也根本不稀罕。”

  “我知道,但你别以为对钱没兴趣就多么与众不同,愿意当我帮手的那些人,有一多半仅仅因为对我要做的事情感兴趣,你也不例外。当然,你除了兴趣,还有些别的原因,比如说,你需要一种方式来让自己得到解脱,现在你的心里,有一条汹涌的河,水越来越多,水流也越来越急。你想治水,有两条道,要么如鲧用堙、填之法,要么学禹用疏导之法。你当然知道其中厉害关系,选择做我的帮手,其实不光在帮我,你也是在帮你自己。”

  杨铮沉默,刑官的话像子弹,准确地击在他的心上。这时他甚至觉出了一丝寒意,这刑官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隔着网络,窥视到他心底的秘密。

  这时,罗斌的脑袋离手机远了些,他带些同情地盯着杨铮,似乎在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人。

  “你究竟是谁?”杨铮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我说了我是谁并不重要,也许我们曾经是朋友,也许我们素昧平生,也许我本来就是你,只是我们分居在不同的身体里。你只要知道我了解你就足够了,你现在要做的,要么就是立刻离开,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要么就按照我的话,去选个人出来。”

  杨铮目光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电脑,似乎还在犹豫,但他边上的罗斌却重重地冲他点了点头。

  “好了,我选!”杨铮慢慢地说,神色居然有些沮丧,好像被人窥探到秘密是件让他觉得羞愧的事。

  他坐到了电脑前,盯着显示屏上两个头戴面罩的男人。他相信,他们背后,一定隐藏着些极可怕的东西,他们就像两道门,现在,他必须推开其中一道,不管那道门背后会有什么,他都必须面对。

  刑官让他选择,他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2

  同一天,早晨,吃完饭,晓彤嚷着要玩电脑。孩子平时上学时间紧,现在放寒假,再加上过春节,所以马南和红棉便有些纵容她。马南让她先到书房把电脑打开,他帮着红棉收拾完餐具就上去。

  过一会儿,马南到书房的时候,看到晓彤坐在电脑前,眼睛却盯着手上的一个东西。

  “爸爸快来,看看这是什么。”晓彤招呼马南。

  马南起初也没在意,慢慢走过去,但当他看清晓彤手中的物品时,身子立刻一震,飞快地将那东西取在手中,有片刻工夫,竟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拿起的东西是块玉,圆弧状,中间镂空出些花纹,在玉身的上方,还刻有一幅图案。

  马南知道这块玉的名字叫玄璜,那刻图上的人,鸟面人身,生着一对大翅膀,双耳上挂着两条小蛇,脚下踩着两条大蛇——在上古神话里,他的名字叫禺强,也叫做玄冥,是北方天帝颛顼的属臣。

  这块玄璜马南并不陌生,因为它的主人就是楚雁。

  楚雁跟马南红棉一样,都曾经是孤儿,后被巴融收养。巴融本来是巴族首领,盗取族中圣物后,带着收养的七名子女隐匿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后来行踪被族人发现,便将子女分送到不同的城市,除了马南和红棉,他给其他五个子女每人留了一件玉器,它们分别是青圭、赤璋、白琥、苍璧和玄璜。那批巴族失窃圣物的线索,便隐藏在这五件玉器中。后来巴族杀手出现,目标便是巴融的这五名子女,其中只有楚雁侥幸脱险,其他四人皆死于非命。再后来,楚雁帮助失忆的马南寻回记忆,并且破解五件玉器中的密码,得到巴族圣物的线索,用它们,向巴族人换回红棉母女。

  但最后的结局却出乎众人意料,楚雁竟然是出卖众多兄弟的叛徒,是她向巴族人提供几位哥哥的情况,才让巴族杀手屡屡得手。可是,她能出卖其他哥哥,却不忍看到马南惨死,在危急关头,毅然带着马南离开,但也因此,酿成了后来更大的悲剧——养父巴融死于巴族杀手郁垒之手。楚雁在告知马南妻女的下落后,便悄然远遁,这半年间不知所踪。

  所以,当马南看到那块玄璜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块玉器怎么会到晓彤手中?难道是楚雁来到了这座城市?

  昨天刚收到菊花,今天又见到玄璜,这中间是否有什么关联?马南心里隐隐生出些担忧,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菊花的出现,是告诉他,巴族的人就在身边,而将玄璜送到他面前,则是说楚雁也跟将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能做这些事的,当然只有巴族的人。

  巴族人为寻回失窃的圣物,十余年间,从未间断过对巴融的寻找。后来得到楚雁相助,逼马南入局,终于找到圣物的下落,但那不过是巴融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巴族人精英尽失,皆死于桃花山上的迷宫中。这一切罪魁祸首,当然就是巴融,也就是马南的养父,但楚雁在其中也至关重要——她是巴融安插到巴族的一枚棋子,没有她,他的计划便不能得逞。

  如果楚雁再度落入巴族人手中,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那可是灭族之恨,任何一个巴族人都恨不得啖其肉而后快。

  马南越想越担心,但此时,他必须先弄清楚这块玉怎么会出现在晓彤手中。

  “告诉爸爸,这个东西哪来的?”他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问。

  晓彤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一摸口袋,它就在里面了。”

  马南怔住了,这块玄璜肯定不可能自己飞到晓彤口袋里。他稍微想了一下,再问:“昨天你跟妈妈上街,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没有?”

  晓彤再次摇头。

  马南犹豫了一下,拍拍晓彤的肩膀,便拿了那块玉出门,去找红棉。

  “昨天我一直跟晓彤在一块儿,可以说寸步未离。”红棉想了想,忽然又变得不肯定起来,“可是昨天下午街上人很多,如果有人想往晓彤的兜里塞点东西,应该不是件难事。”

  昨天下午,红棉带晓彤逛了商场,又在一家超市顶楼的儿童乐园里玩了会儿。儿童乐园里有充气城堡,晓彤自己进去跟别的小朋友玩了半个多小时。回家之前,她们又去一家快餐店吃了点东西,那时也有段时间,晓彤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如果有人处心积虑想将一些东西,偷偷塞进一个7岁孩子的口袋,应该不会很困难。

  红棉把这些情况说了,马南的神情愈发凝重。巴族人现在已经环伺在左右,就连红棉带着晓彤逛街这样的事,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正守在家门外,时刻窥探着他们一家。

  红棉也看到了马南手中的玄璜,她立刻就知道了马南在担心什么。

  楚雁是她和马南共同的妹妹,虽然她曾经出卖了几位哥哥,但她却不过是听从父亲的安排,身不由己,并且,在最后关头,救了马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2

  “要不要报警?”红棉急切地道,“要不给秦歌打个电话。”

  马南摇头:“秦歌就是警察,他知道了这事,肯定会按常规程序来办。警察当然有能力对付巴族的人,但却不能保证不出一点纰漏,而任何一点疏忽都能让楚雁有生命危险。”

  红棉岂能不知道其中厉害关系。桃花山一役,巴族精英几乎都死在迷宫里。按照巴融的推测,巴族元气大伤,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但现在仅仅事隔半年,巴族人又再度来犯,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岂能贸然发动。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红棉忧形于色。

  “报仇。”马南脱口而出,“巴族人中了父亲的圈套,那么多人都死在桃花山上的迷宫里,剩下的巴族人必定对父亲恨之入骨。”

  “父亲已经死了,死在郁垒的手中。”红棉神情黯然地道,“我们并不知道父亲的圈套,父亲也只是把我们当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这点,难道巴族人不知道?”

  “郁垒还被关在看守所里,巴族人一定已经找到了他。那天在桃花山上,郁垒也在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他也一定告诉了他的族人。但是——”马南叹息一声,接着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把巴族人带到了桃花山的迷宫里,所以,我想即使他们知道我当时并不知情,但也会迁怒于我。”

  “所以他们才会来找我们?”

  “也许还有些别的原因。”马南皱眉道,“如果仅仅是想报仇,他们完全可以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动。但现在,他们送来菊花和这块玄璜,显然是要告诉我们,楚雁在他们手里。我想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我们投鼠忌器,不能跟警方合作。”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红棉还是有些不解。

  “我猜他们一定是想让我帮他们做点事。”马南神情愈发沉重,“他们这是用楚雁来要挟我。如果我不受他们要挟,那么,你跟晓彤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红棉当然听明白了马南的意思——楚雁虽然是马南的妹妹,但并无血缘关系,而且,是她出卖了她的四位哥哥,致使他们死在郁垒的手中。如果用她不能要挟住马南,那么,红棉和晓彤便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所以,这件事我们一定不能惊动警方。”马南说。

  “他们到底想要你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马南沉默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巴族圣物。”

  巴族圣物,就是蚩尤头颅与风雷锤,还有很多只有在传说里才出现过的上古遗物。它们每一件拿出来,都价值连城。同时,除了财富,它们对巴族还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些圣物在哪儿。”

  “半年前,郁垒找上我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巴族还存在于这世上。”马南无奈地摇头,“巴族人这十多年间,一直从未停止过对圣物的寻找。巴图虽然和他的族中精英们都死了,但是剩下的族人必定会继承他的遗志,不放弃任何能找到圣物的机会。”

  他沉默了一下,再道:“在这世界上,也许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那批圣物的下落。现在他死了,也带走了他的秘密。但是,巴族人必定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他们必须不停地找下去。父亲收养的孩子现在就剩下你跟我,还有楚雁,所以巴族的人找上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红棉问。

  “巴族人送来这两件东西,说明他们至少现在还不想伤害我们。我必须立刻送你和晓彤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尽量与巴族人周旋,看能不能化解这场危机。”

  红棉无语,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马南顾及楚雁的安危,不愿求助于警方。虽然没有明说,但红棉已经知道他做好了一个人面对巴族人的决心。她不愿马南孤身涉险,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你放心,你跟晓彤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必要时,我会找秦歌来帮我。”马南安慰红棉。

  这时候,楼梯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晓彤出现在她们面前。

  “爸爸,我在口袋里还发现了这张纸条。”

  马南精神一振,快步迎上去,从晓彤手中接过一张纸条。纸条很小,一指多宽,三寸多长,上面只有短短的两组数字:

  148324525 123456

  “密码?”边上的红棉脱口而出。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3

  马南见到纸条的一瞬间,也是脑袋一晕。半年前,为了破解父亲留在五件玉器中的信息,他绞尽脑汁,本来对密码学的那点兴趣,因为那次实战几乎一点不剩了。巴族人如果这时候也来玩密码那一套,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精力应付。

  他仔细看了两组数字,特别是后面那组,觉得如果是密码,不会那么整齐。但它却很像是银行卡的“密码”,此“密码”与密码学意义上的“密码”已经不是同一个概念了。我们在办理银行卡,或者上网注册时,有时往往会为了方便,在密码的输入框里输入最简单的几个数字。如果字条上后一组数字也是这样的话,那么前一组数字便应该是卡号或者登陆的ID了。

  巴族人在晓彤口袋里留下这张纸条,那么必定是想向马南传递一些信息。银行卡与手机号首先可以排除,因为数字的位数显然不同。马南立刻想到了网络,在网上,数字当然可以成为登陆ID。网上需要登陆的地方有很多,但一般网民最常用的无非是论坛、邮箱和一些即时聊天工具。

  马南立刻想到,中文网络用户最多也最常用的通讯软件,无疑就是腾讯公司的QQ。

  但马南不敢相信,巴族人会以这种方式来与他联系。巴族人此番复出,无论报仇或者寻找圣物,都是极为严肃的事情,如果选择QQ,似乎显得有些儿戏。一般人印象里,QQ好像只是大家用来娱乐的一种工具,甚至网上还流传一种观点,白领们觉得使用QQ是件挺跌价的事。但是——马南想,也许正是巴族人长时间避世而居,如今虽然行走在现代城市中,但天性中仍然保留着率真的性格。只要能达到目的,便不拘小节。

  到楼上书房,马南打开电脑,里面本来就有QQ软件,所以只需输入ID号,再填上密码便可。开始登陆,片刻工夫,竟然登陆成功。

  马南点击个人设置,发现这ID号的昵称便叫马南,在好友栏里,只有一个好友,名字叫做巴人。这时巴人的头像是灰色的,说明他隐身或者不在线。

  马南至此心里再无疑虑,知道适才和红棉所有的推断都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QQ上巴人的头像忽然有了颜色,而且跳动起来。

  马南精神一振,知道是有信息到。点开,弹出对话窗口,那上面有一句话:1月30日晚10点,铁衣巷189号。

  马南立刻敲打键盘:“你们一定不要伤害楚雁。”

  等了好久,没有回音,那头像也重新变成了灰色。马南知道,其实现在对方并不在线,那条信息只是他的留言而已。

  时间就是今晚。铁衣巷在城北,与估衣巷相连,都是老城区,地形复杂。马南不知巴族人让他到那里,是否有什么目的,但不管如何,他知道自己今晚一定会去赴约的,他只希望那时,巴族人能够光明正大地坐下来跟他谈。

  这显然是奢望,巴族如果愿意与他坐下来谈,又何必大费周章,先送菊花,又在晓彤口袋里留下玄璜与纸条?

  马南实在不知道自己今晚,会面临怎样的凶险。

  显示屏上两个戴面罩的男人,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头上的面罩,身上都披着件黑色的袍子,完全将身形遮住。两人坐在椅子上,老僧入定样一动不动,等待着杨铮的选择。

  杨铮怔怔地盯着他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关闭一个窗口,剩下的,就是你要选的人。”电话里的声音说,这回,居然带上了童音,像一个还未变声的孩子。

  杨铮继续保持沉默,他边上的罗斌怔怔地盯着屏幕,眉峰紧锁,神色异常紧张。

  “还是回去吧。”电话里的声音好像显得很失望,“回去继续在欲望的漩涡里挣扎,时刻与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你对峙。如果你够坚强,这辈子也许能做个正常人,尽管你有比正常人更多的痛苦,但那一切,没有人会知道。可是如果你不幸被另一个你击败,那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后果。在这世上,你将再无立足之处,你也终将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如果我选择了,会有什么不同?”杨铮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

  “没什么不同,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改变你。”电话里的声音道,“但是,至少它可以减轻你的痛苦,并且不会让你有太多的负罪感。人与动物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人类会思考,会背负各种包袱,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沉重。既然你没有办法抛下这包袱,那么,尽量减轻些包袱的重量,不也是件挺有意义的事?”

  “我的包袱是什么?”杨铮问。

  “心中的杀机。”电话里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释放它,它能杀死别人。藏起来,它杀死的,会是你自己。”

  杨铮的身子有些颤抖,他又感觉到了体内盈荡的力量。电话里的声音没说错,杀死别人或者杀死自己,是他此刻真正面临的选择。

  “好了。你说这些无非是要我来选择。”杨铮语音轻颤,“我——选——”

  话音落,他的手已经点击鼠标,将右侧的那个视频窗口关掉。

  电话里响起轻微的笑声,然后,不待杨铮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杨铮与罗斌这时紧张地盯着屏幕,特别是杨铮,好像关掉窗口是多辛苦的事,他的额上甚至沁出了层薄汗。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4

  视频窗口内戴面罩的男人这时也开始动了,他慢慢站起来,回身走了几步,一把扯下身后的黑色幕帘。立刻,一些刺眼的光亮涌过来,电脑前的杨铮与罗斌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幕帘后面,居然有一把刀。

  那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铡刀,两米多长,刀锋抬起,光亮异常。

  铡刀底下的衬板上,还趴着一个男人。虽然离得稍远,看不太清,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人还很年轻。他的手脚都被反绑着,嘴巴被胶带纸粘上,身子此刻还在不住扭动。

  戴面罩的男人已经走到了铡刀的后面,他将地上那男人的身子往后拖了拖,他的脖子刚好横在铡板上。男人还试图挣扎,但戴面罩的男人一只脚已经狠狠地踏在他的背上。

  那股力量已经涌到了杨铮的顶上,耳中一片轰鸣,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粗重起来。他边上的罗斌也不比他好多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视频窗口,不住地吞咽唾沫,手脚都有了些轻颤。他们知道,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场真正的杀戮。

  杀戮与死亡,在人们的嘴边其实并不鲜见,无论是影视还是小说,它们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因为习惯,所以变得麻木。但是,当杀戮与死亡真的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真实到触手可及的地步,那么,它对于人的冲击,绝不亚于经历一场暴力折磨。

  纵然在内心虚构了无数回这样的场景,但一旦面对,仍然胆战心惊。

  戴面罩的男人已经举起了双手,紧紧握住铡刀的刀柄——

  罗斌的身子先瘫软下来,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手脚已经软得没有丁点力气。等待的血光还没有溅起,他已经闻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

  视频中的铡刀终于落下来——

  所有的力量都在那一刻涌出,杨铮低低发出一声呻吟,身子随即变得虚空起来。好像每个毛孔都在向外释放着力量,而且不会停歇。

  血光如期而至,当铡刀完全落尽,一片血色便完全在杨铮和罗斌的脑海里弥漫。

  视频窗口还在,但影像却在瞬间消失。

  房间里异常安静,这样,杨铮与罗斌的呼吸更见粗重。一场杀戮已经结束,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一个魂灵在游荡。罗斌忽然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接着便发出一阵干呕声。

  杨铮仍然盯着显示屏,似乎画面仍在,血色还在蔓延。

  他现在明白了刑官为什么要让他来选择。尽管选择的公平性值得怀疑,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铡刀下的男人,是因为他的选择而死去。

  他不想杀人,刑官也答应,不会勉强他去做不愿做的事。刑官没有爽约,但他却不能因为自己手不沾血腥,便当那杀戮和自己没有关系,尽管,这一切原本都是刑官安排好的——不管他的选择是什么,那个男人必定都会死在屠刀之下。

  更让杨铮觉得恐惧的,是当铡刀落下那一刻,他竟然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好像那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如今终于出现在眼前。他闭上眼睛,那片血光仍然在眼前盘旋不去,他真的感到了恐惧,而且隐约感到这房间里隐藏着一股邪恶的力量。它们就是他的敌人,现在正慢慢占据着他的身体。

  他低低发出一声尖叫,踉跄着起身,冲到门边,正好罗斌捂着嘴从卫生间里出来,杨铮从他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恐惧。

  两人谁也没说话,但当杨铮拉开门的时候,两人像有了默契般,飞快地出门,沿着走道向电梯方向走去。这时,他们心里都开始后悔,并且发誓,从这里离开后,再也不要跟这刑官扯上什么关系。

  走廊里静悄悄的,居然连个服务员都没有。两人到电梯边上,电梯停在一楼,在等它上来的时候,杨铮手中忽然又传来音乐声。

  原来杨铮由于过度紧张,竟一直将电话紧紧抓在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罗斌慌乱地拍打电梯按钮,好像这样就能避开那铃声一样。杨铮身子僵硬,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将手机举到耳边。

  “如果你们现在就离开,似乎有点可惜。”电话里这回又是个女声。

  “我们?”杨铮看了看那边的罗斌,迟疑着道。

  “当然是你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还带了你的朋友来吗?”那头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我答应过你,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但是,你却瞒着我将我们之间的事透露给别人。你以为现在你们离开,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杨铮低低地喘息道。

  “你们今晚必须再为我做一件事。”电话里的声音说。

  “不行!”杨铮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我不会再帮着你杀人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4

  “你帮我杀人?”电话里的声音带上了些戏谑的味道,“你以为真的是你在帮我吗?难道在铡刀落下的那一刻,你没有感到一种快感吗?难道杀人不是你这么长时间一直梦想要做的事吗?”

  “就算我想过,但我绝不会真的去杀人。”杨铮低吼。

  笑声再度响起:“你难道真的忘了过去的事?你以为来到这个城市,便能抹杀自己的历史?如果你相信自己是清白的,那么我无话可说。”

  电梯来了,罗斌仓皇地进去,但杨铮仍然留在门边。

  杨铮沉默,他想追问对方是谁,但问了,便等于默认了他的话。

  “每个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你也不能。黑的就不怕更黑,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而且,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你期待什么,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还犹豫什么呢?”

  杨铮还是说不出话来,那边的罗斌在电梯里已经很着急了,不住拿眼色示意杨铮赶快进来。但杨铮这时忽然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对着手机说了些什么,再回过头来时,罗斌惊诧他的神情竟似已经变得平静下来。

  “你走吧,我留下。”杨铮道。

  “你疯了!”罗斌低声叫。

  杨铮凄然一笑:“这件事本来跟你就没有关系,我留下,刑官就会放过你。”

  罗斌怔了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杨铮这时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他看,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杨铮让他觉得有点怕。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彻底把今晚经历的事给忘记。

  电梯门缓缓闭合,杨铮的身子也被挡在了外面。

  罗斌刚吁了口气,忽然间,闭合的电梯门中间,飞快地伸进一只手来。两扇门随即分开,露出杨铮的面孔。他本来说要留下,现在竟似已经改变了主意。他要走,罗斌当然不会有意见,但就在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杨铮手中端着一个不锈钢的垃圾桶,没等他有所反应,垃圾桶已经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

  罗斌倒在地上,最后看见的是杨铮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杨铮上前抱起罗斌,慢慢转身回刚才那个房间。

  就在两分钟之前,他自己都没想过会对罗斌下手。但刑官却在最后跟他说了一句话,那一句话,改变了杨铮这一生的命运。

  “如果你还想见到杨梅,那么就打倒你的朋友,留下他。”

  杨铮耳中立刻轰然巨响,心头的郁结一下子被打开。

  在这世界上,惟一洞悉了他秘密的人,就是杨梅。而如今,刑官对他竟如此了解,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杨梅已经落到了刑官的手上。

  想到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杨梅,也没法跟她联系上,杨铮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因而杨铮没有丝毫犹豫,在电梯即将闭合的刹那,打倒了罗斌。

  他不能让杨梅受到伤害,为此,他可以去伤害任何人,包括罗斌。

  现在,他只希望刑官能够遵守诺言,真的能让他再见到杨梅。

  这城市里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

  越想马南越觉得沮丧。他在这城市里几乎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不能将红棉与晓彤送过去,那样只会连累别人。如果他将要发生的事告诉秦歌,秦歌也许会动用警方的力量来保护她们母女,但那样,楚雁的处境便很危险。

  “那么,我们就在家里做一个避难室吧。”红棉说。

  避难室,马南知道它是西方大户人家的一种避难方式,在家里建一个坚不可摧的小房间,当危险临近,家人便可以躲到那里面,争取时间,通知警方。上世纪有部电影叫做《颤栗空间》,说的就是一对母女躲进避难室的故事。

  但现在马南的房子只是幢普通的民宅,要建避难室谈何容易。

  “家里不安全,是因为门窗太多。如果我们选一个房间,装上防盗门,那么,就算有人强行闯入,因为那房间只有一个入口,我们躲进去,便能争取时间,通知警方。”红棉说。

  马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预订了一个防盗门,并且要求当天便要来人安装。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5

  也许防盗门并不能真的阻挡巴族人,但至少,这时候,他得为妻子和女儿做点什么。

  天黑下来,防盗门已经装上,马南又仔细检查了家里的所有门窗,这才与妻女道别。晓彤虽然还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从爸爸妈妈凝重的神情中察觉了些什么,因而看着爸爸离开的背影,眼神里也透露出些忧虑。

  铁衣巷,因为这里明代出过一位铁甲将军而得名。但是越古老的东西,在现代城市里越是衰败,因而铁衣巷也不复昔日显赫,与估衣巷逃荒街一道,成为老城区与落后的代名词。

  马南沿着小巷慢慢往下走,寻找189号。铁衣巷同背街巷一样,其实是条小街,临街的很多房子都开了门,成了门面房,大多经营一些与居民日常生活有关的生意,还有就是一些小洗头房小饭馆,一眼看过去,杂乱无章,但生活气息却挺浓。

  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半,两边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只有发廊饭馆还亮着灯,粗俗的招牌与简陋的霓虹,还有不知什么地方的犬吠,好像让人来到了另一个时代的小镇。

  189号居然是一个网吧,马南站在门前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走进去。网吧地方不大,也挺简陋,此时坐满了人,大多是些未成年的孩子。马南进来,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他自己讪讪地在里面转了一圈,到吧台那儿,里头没人。

  马南叫了两声老板,边上一个玩CS的黄头发小子嘴里应一声,却头也不抬,还在那儿玩命地向前冲。马南也不着急,站后头饶有兴趣地看,直到那小子被人从后面上来一刀捅死。

  开了台机子,恰好在角落。马南坐下,边上有个挺年轻的小姑娘,老拿眼瞟他。马南讪讪地笑,觉得自己这个年龄,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实在有点别扭。

  打开QQ,用巴族人留给他的QQ号登陆。现在没到10点,巴人的头像是灰色的,不知道是不在线还是隐身。马南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发过去一句话:“我已经到了铁衣巷189号,如果想跟我谈点什么事情,先让我见到楚雁。”

  信息发出,没有回应。马南怔怔地盯着屏幕,耳中尽是枪炮轰鸣。网吧里那帮小青年忙着冲锋陷阵,好像战斗能让他们得到无比的快乐。

  马南正在出神,巴人的头像忽然跳动起来。马南下意识地看表,时间正是10点。

  “你的要求并不过分,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要先看到楚雁。”

  马南精神一振,立刻敲打键盘:“我知道你们心中的仇恨,可是,害死你们族人的巴融已经死去,死在郁垒的手中。如果你们不清楚事情的始末,我可以详细地告诉你们。”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信息道:“我们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孤儿,巴融收养了我们,我们只想像平常人一样生活,但是,却无端成为巴融的棋子,陷入到他与你们的恩怨中去。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我有四个兄弟被郁垒杀死。”

  “你死去的兄弟能和我的族人相比吗?你知道桃花山上死了多少我的族人?”

  马南无语,其实他心里明白,巴族人久居世外,纵使这十多年间,接受了一些现代文明的熏陶,但天性中仍然保留了质朴的成分。法律与道德无法影响他们的行为,善恶情仇是他们此刻遵循的行事法则。在巴族人眼里,他和楚雁都是他们族人的敌人,何况,楚雁还真的参与到了巴融的阴谋里去,她对巴族人的死亡,难辞其咎。

  马南不想再在过去的事情上纠缠,所以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你不是想先看到楚雁吗?我现在就满足你的愿望。”

  马南怔了怔,未等他有所反应,视频窗口忽然启动,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口内。

  女人年纪并不大,二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皙,眉目俊秀。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被缚在椅背上,此刻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画面的背景异常昏暗,好像屋里只在这女人的身前亮了一盏灯,因而其他地方,都在黑暗里。

  马南瞪大了眼睛,那女人正是半年前自桃花山上离去的楚雁。

  马南原本以为楚雁跟他一样,都是巴融收养的孩子。但实际上,她却是巴融的亲生女儿,她无法违背父亲的意愿,出卖了几位哥哥,但在最后关头,救马南出险境。最后现身的巴融一语道破天机,原来楚雁自少年时代,就开始偷偷喜欢上了马南。

  马南后来当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红棉,但他心里,却莫名对楚雁隐隐有了些歉意。

  其实楚雁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有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父亲,便注定她这一生,要比别人多许多磨难。这一刻,在网吧里,马南见到视频上的楚雁,那瞬间居然有些想落泪的欲望。楚雁明显比半年前要憔悴多了,她这半年来的日子,一定过得挺不容易,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兄弟姐妹,孤身一人,现在又落入巴族人手中。

  马南虽然不能原谅她助纣为虐,害死了自己四位弟弟,但却又无法对楚雁生出恨意来,甚至,这一刻看着她的模样,他心里还生出那么多的怜惜。

  “你已经见到她了,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视频窗口忽然关闭,对方发过来这样的消息。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6

  “那你找我来,究竟想要我做什么?”马南敲打键盘。

  等了一会儿,对话框里跳出来两个字:“游戏。”

  马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抚在键盘上愣住了。耳边还有枪炮的声音,显示器后面,那些小青年的脑袋晃来晃去,显然在游戏里玩得极为兴奋。

  “如果你想见到楚雁,那么,就必须跟我来玩这场游戏。”巴人说。

  “什么样的游戏?”马南问。

  “对于我来说,那是杀人游戏,但对于你却不同,那应该叫做救人游戏。”

  “杀什么人,又救什么人?”马南犹豫着键入文字。

  “救我要杀的人!”

  马南的身子一下凉了下来,抚在键盘上的双手有些轻颤。这时候他忽然有了些莫名的恐惧,隔着网络,他似乎都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巴族人此番复出,必定有了一个详尽的计划,否则,又怎么会将杀人当成游戏。

  虽然胆怯,但他却还是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游戏。

  “游戏没有规则,胜利便是目的。如果你输了这场游戏,那么,恐怕你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楚雁了。”巴人说。

  马南无语,他当然已经想到了输掉游戏的后果,但巴人后面的话却是他没想到的。

  “如果你输了游戏,那么,你输掉的不仅是楚雁的性命。”

  “还有什么?”马南机械地输入文字。

  那边好久没有动静,马南紧张地瞪着对话框,不安且恐惧。他料到此刻,巴人定是知道他心情的,所以才会故意拖延时间。而等待这时对他,显然是种煎熬。

  对话框内终于跳出一行字:“除了楚雁,这世上还有谁是你更关心的?”

  不待马南回话,一幅图片紧跟着跳了出来。图片上,红棉和晓彤正坐在快餐店临街的位置上,晓彤不知跟妈妈说了什么,红棉正在开心地笑。

  马南的心骤然缩紧,虽然已经料到,但看到妻女的照片,还是让他震惊。

  看到图片右下角的时间,他恐惧中夹杂了些愤怒。那时间就是昨天,也就是下午红棉带着晓彤逛街时被人拍下来的。

  “如果你敢动她们母女一根汗毛,我发誓,一定会让你们整个族人付出代价。”

  “你现在愤怒了,很好,你的愤怒可以化为勇气,让你赢得这场游戏。”

  马南全身都在颤抖,一瞬间,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者仅仅是一瞬间,马南慢慢冷静下来。他知道此时无论恐惧或者愤怒都无济于事,他必须听从巴人的安排,进入这场游戏,这也是他保护家人的惟一方式。所以,在开始游戏前,他还有些问题要问对方。

  “我想知道游戏的内容是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用不着这么心急。”

  “那怎么样才能判定胜利与失败?”

  “你的妹妹,也就是楚雁,现在呆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如果你能找到她,那么,你就赢得了这场游戏。”

  “如果我赢了,你必须保证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我保证,但是,你就那么有信心一定能赢得游戏的胜利?”巴人的口气有些讥诮,“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加刺激,我们可以加上这样一条规则。我知道你有个朋友叫秦歌,是警察,你可以跟警方合作,根据游戏中提供的线索,如果能在游戏结束之前,找到我,那么也算你赢了这场游戏。”

  “游戏中的线索?”马南有点不太明白。

  “我说了,这是场杀人游戏,对于警察来说,那就是谋杀,找出凶手是警察的责任。”巴人停顿了一下,又发来信息,“当然,你一定不能在游戏结束前,向警方透露这事跟我们巴族有关。这是规则,如果你违规,我随时可以终止游戏。”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6

  马南知道终止游戏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但巴族人居然会主动提出让他跟警方合作,这颇有些意外,但同时也让马南心情更加沉重。巴族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如此自信。

  想想如果输掉这场游戏,警方纵然可以一时保得家人平安,但巴族人必定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如附骨之蛆,成为他们一家人永远的噩梦。所以,马南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必须赢得游戏的胜利——只是,他现在还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始这场游戏。

  “寻找楚雁的线索就在游戏里。”巴人说,“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最后一个问题。”马南犹豫了一下,敲打键盘,“游戏什么时候开始?”

  这次他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现在!”

  马南立刻紧张起来,不知道接下来巴人会玩弄什么把戏。但是,巴人只是给他发过来一个网址,他点开后进去,却是一家网络视频聊天的网站。那家网站他没去过,但在报纸与一些新闻网站上见过,大概内容就是有人利用网络视频进行色情活动。

  他不知道巴人带他来这里干什么,正想询问,巴人给他发来一个房间的名称。

  搜索过后,发现那是个十人的小房间。点击,进门需要密码验证。巴人适时地把密码发过来,进入,四个窗口内有画面,马南身子立刻僵硬了些,因为他发现,刚才看到的楚雁,此刻也正在这房间里,依然被缚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另外三个窗口的画面,分别是两个戴面罩的男人,和一个如楚雁一样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戴面罩的男人看不清模样,面罩好像就是商店里有卖的滑雪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面罩脑门位置,歪歪斜斜有两个字——刑官。另外一个被绑住的男人,嘴巴被胶带纸封住,此刻睁着惊恐的眼睛左右张望。

  这时候,楚雁忽然动了一下,马南睁大了眼睛,看她的头微微抬起,接着又无力地垂下。

  “你玩过闯关游戏吗?”不待马南问,巴人已经在QQ里抢先发来消息。

  “现在,你就来到了游戏的第一关。”

  “聊天室里的四个人,现在分别在两个房间里。”

  “你要做的,就是在两个刑官中选择一个。”

  “今晚注定会有人死去,我现在只希望,你的运气好些。”

  马南的手脚变得冰凉,额头上冷汗也冒了出来。他当然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楚雁的生死在他一念之间,死亡跟她仅仅一步之遥。

  他同样知道即使自己今晚能救得了楚雁,但却同样会有另外一个人死去。他虽然不认识那个被绑住的男人,但却知道,那人的生命和楚雁的一样珍贵。

  他根本就没法做出任何选择。

  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思,巴人适时地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如果你放弃选择,那么,今晚死去的将会是两个人。游戏刚刚开始,便要结束,你会不会觉得这样有点扫兴。”

  马南忽然觉得想吐,他干呕了一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虚脱了般无力。

  ——如果我选了,至少今晚可以救下一个人。

  他这样安慰自己,同时,也明白了巴人为什么说,这是一个杀人与救人的游戏。

  头裂开似地痛,微微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很浓,无边无际,好像还有些风吹过来,夹杂着些泥土的气息。罗斌有片刻时间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到杨铮狰狞的面孔浮现在脑子里时,他蓦然坐起来,恐惧随即也把他掩埋。

  是杨铮打倒了他,在电梯里。他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躺在黑暗里。他用手去触摸地面,立刻判断出是水泥地,那么,这里必定不是在旷野,那些风,那些泥土的气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慢慢站起来,觉得头还很痛。

  他试探着一步一步向前走,没走几步,便触到了墙壁。他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下去。

  黑暗很浓,不夹杂丝毫杂色。也很寂静,是那种接近于无声无息的寂静。不知道为什么,罗斌这时候想到了坟墓。也许只有死人的世界,才会这么黑暗和寂静吧。

  但罗斌坚信自己还活着,脑袋上的痛,以及此刻的晕眩,都让他明白自己置身一场真实的困境。走出这黑暗,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

  更多的记忆这时涌上来,夜孩子酒吧,举着牌子的女服务生;广都宾馆的房间内,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窗口;头戴面罩的男人,明晃晃的铡刀,还有最后血光从一个男人的头颅上蔓延开来。

  ——刑官!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7

  罗斌开始懊丧,原本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是他自己非要加入进来。但他仍然不明白,杨铮为什么最后要打倒自己。他只记得最后杨铮在电梯边接听了刑官的电话,然后整个人都变了。难道刑官真有那么大的魔力,竟能在瞬间改变一个人?

  “刑官。”他慢慢向前,口中念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荒唐。

  他脚下不停,这回走得远了些。忽然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他慢慢蹲下来,伸手摸去。那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罗斌一怔,原来这黑暗里,除了他还有别人。他的手伸到这人鼻间,试到气息平稳,这才放下心来——如果这么浓的黑暗里,身边躺着一个死人,那将会是件非常恐怖的事。

  他推了推地上那人,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这时候,罗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地上那人并不陌生,身上有种他熟悉的气息。

  ——杨铮!

  罗斌身子一震,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重重地拍打着那人的脸颊,并且大声叫他的名字。好一会儿,他听到那人低低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随即,身子也动了动。

  接着,他听到那人用种非常疲惫的声音叫了一声“罗斌”。

  没错,那正是杨铮的声音。杨铮必是受命于刑官,这才在电梯里打倒了他,但现在,为什么他也会出现在这黑暗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我?”罗斌大声喝问。

  杨铮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倒罗斌,扛起他回到适才的房间。电话里的刑官让他丢下罗斌,自己出门下楼,再回夜孩子酒吧。杨铮以为这回必定能见到刑官,所以也没多想,便按他的话出门下楼。但就在电梯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里面站着一个头上戴着面罩的男人。

  他刚想说什么,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戴面罩的男人开始变得模糊,他的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来。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被那戴面罩的男人扛在肩上。

  “那你为什么要袭击我?”罗斌知道了杨铮的经历后问。

  杨铮沉默了一下,带些歉意道:“如果你的女朋友在刑官手上,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可是你没有女朋友。”罗斌有些不解。

  杨铮轻轻吐出两个字:“杨梅。”

  罗斌明白了。

  “就算我不袭击你,你也未必能离开这座楼,我就是例子。这一切显然都是刑官安排好的,或许,一开始他就躲在夜孩子酒吧里,我们进去时,他就知道了我们是两个人。”

  “刑官。”罗斌语气里有了些戏谑的味道,“你真相信他就是刑官?”

  杨铮怔一下,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刑官!”黑暗里,罗斌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愤慨。

  “你是刑官?那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杨铮惊诧地道。

  罗斌苦笑:“我会把自己安排到这样的地方吗?”

  杨铮沉默,他暂时还不能明白罗斌到底在说些什么。幸好罗斌这时已经不打算再保留,将事情的原委,尽数都说了出来。

  “现在想想,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念头,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事情还必须从年前那场大雪说起。

  雪从那天傍晚开始下,连下了三天。第一天夜里,罗斌和女朋友深夜回家,那晚好像是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聚会,喝完了酒又去唱歌,一直折腾到夜里两点多钟。好不容易打辆车,开到家门口的小街上,下车往小巷里拐。

  罗斌这两年一直跟女朋友住在一块儿,房子是租来的,一幢七十年代建的居民楼。那会儿建楼不知道楼底要留车库,所以住户在楼前沿墙搭建了些棚子,一长溜排开,每家占一小块儿,放放自行车,堆堆杂物。

  那晚罗斌和女朋友正要上楼,无意中看到楼洞前的棚子里,躺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叫徐莉,说起来你也见过,我曾经带她到你那儿拍过片子。”罗斌说。

  杨铮沉默。他当然记得徐莉,从那段网络视频录像上,他认出了徐莉,并且,将她的情况告诉了那个户籍警葛华。随后,刑侦大队的两名警察又来向他了解情况。那天,他只告诉警察徐莉来他这里拍过片子,但却有所隐瞒。徐莉第一次来他这里,是在一个深夜,罗斌带着她和另外一个男人,拍了些非常另类的照片。拍完之后,罗斌告诉过他,这女人不是圈里的,是那男人花钱雇来的。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8

  后来,徐莉又自己到他工作室拍了回写真,当时杨铮假装不认识她,她也什么话都没说。

  “我跟女朋友在车棚里见到徐莉时,她的样子很奇怪,闭着眼睛,嘴里却在咿呀不停说着什么,脸都冻青了,可额头上还在冒汗。那会儿她的神智显然不清楚了,我们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使劲想挣脱我们,坐地上手舞足蹈,口中还慢慢吐出点白沫来。”

  “我当时最先想到的就是她病了,得上医院,所以,我立刻掏出手机来,准备打120。但我女朋友却拦住了我。这时我也看出异常来,徐莉现在神智模糊,举止怪异,但是,她的脸上却露出非常享受的神情,那种享受让人想想心里就觉得痒痒的。”

  “我女朋友上去掳起她的袖子,看到她的胳膊上有好多针眼。我们俩就明白了,她是个瘾君子,肯定是刚注射完。”

  杨铮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他道:“所以你们就把她抬到了家里。”

  罗斌点头:“我们没吸过毒,但电影电视上常有这事,等药性过去人就没事了。要把她送医院,她麻烦事肯定不少。可是,她让我们碰上了,我们又不能不管,要知道她虽然外头套着羽绒服,但里面穿的还挺单薄,要把她一人搁雪地里,说不定等她药性过去,人就得冻死。所以,我跟女朋友一合计,就一块儿把她搬楼上去了。”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警察找到了我,我说我们当时把徐莉抬上楼,其实是想做好事,是想救人,警察肯定不相信。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有性格缺陷的人,都是另类。甚至还有些人,谈起我们,跟提到什么妖魔鬼怪似的,除了嘲笑责骂,就是态度坚决地跟我们划清界线,好像我们都是些魔鬼,逮谁害谁。”

  罗斌的语气里充满无奈:“可我们也是人,我们用特殊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欲望,可那并不能说明我们就是坏人。我们捡到钱包也知道交给警察,公共汽车上也知道给老人让座,碰到落水儿童,也会奋不顾身一头扎河里去。我们甚至也知道我们的兴趣是不健康的,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们其实就跟那些吸毒的人一样,身不由己。”

  杨铮心里叹息,他对那种无奈,感受也颇深。

  “今天,在那房间里,我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跟你说的话,我觉得他真的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们都在与内心深处另外一个自己对峙,我们其实也很痛苦。没有人理解我们,我们即使走在阳光里,也能感受到来自周围异样的眼光。所以,有时候我们真会产生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们还在乎什么呢?”

  罗斌沉默了片刻,自嘲地苦笑:“好了,不说这些不相干的事了,还是说说那天晚上吧。我跟女朋友把徐莉抬回家里,把她丢沙发上。我们给她喂水,她全吐出来,给她盖上被子,一会儿就被她蹬掉。后来,我们索性不管她了,自己到卧室里睡觉。但是,那晚我始终睡不踏实,后来去卫生间的时候,看到徐莉躺在沙发上不动了,我那时心里就有点发毛,过去试试她的鼻息,她居然已经死了。”

  杨铮“啊”了一声,显然颇为惊诧。

  “我当时害怕极了,本来以为徐莉药性过去就会醒来,没想到她竟然死了。我叫醒女朋友,她比我还害怕,身子都有些哆嗦。我们本来想做好事,没想到却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如果报警,警察肯定会调查我们,也一定会查到我们是些另类的人,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们的话。所以,那晚我跟女朋友都很绝望,绝望里,我们居然都冲动起来。”

  杨铮知道罗斌说的冲动是什么意思。

  罗斌倒很坦然,也许,他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我跟女朋友做爱,用另外一种方式。想到那时身边就有一具尸体,我们竟然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快感。”

  “所以后来,你就想到了来拍那段录像。”杨铮打断他。

  罗斌沉默了一下,接着道:“没错,我现在都回想不起来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念头,但我们真的那样做了。你知道在杀人群里,大家都会挡住脸拍摄一些照片和录像,来跟大家分享。但是,里面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死人。如果我把这段录像发出来,必定会成为焦点。”

  罗斌的心思,杨铮能理解。网上有些论坛,设有类似“网友风采”一类的版块,专门让网民张贴自己的照片,有些人乐此不疲,把展示自己当成乐趣;视频语音聊天室里,有些女人并不为了赚钱,但也甘愿脱去衣服,把身体展示给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看。这些人的心态其实跟罗斌都差不多,只是展示的内容不同罢了。

  “而且,在拍摄那段录像前,我跟女朋友商量了好长时间。没有人知道我们把徐莉抬到了家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尸体给处理了。杀人群里天天有人在琢磨怎么杀人,当然也有很多处理尸体的办法。我们琢磨半天,都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把她给埋了。当然,埋的地点很有讲究,我们要把她埋在墓地里。”

  “现在虽然实行火葬,也有公共墓地,但在乡下,有些地方还在土葬,荒郊野外,有时候会看到相连的几十个土坟。把徐莉埋在那里,一定不会有人知道。”

  “你们找到那样的地方了?”杨铮问。

  “是的,恰好我知道这么个地方,第二天,就跟朋友借了辆车,连夜把徐莉的尸体给拉去埋了。没了尸体,我跟女朋友就放了心,也就不怎么怕了。但想想如果把录像发到杀人群里,说不定会给自己惹上麻烦,毕竟里面出现了真的死人。但我们又不愿放弃一个展示的机会,所以,后来就想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在第三天晚上,用黑客软件扫描到了存在安全漏洞的服务器,将那段制成RM格式的录相传到服务器里。那种黑客软件网上很多,都是傻瓜软件,用起来很方便。但我知道服务器一般都会记录下侵入者的IP地址,所以不敢在家里做这种事,而是潜到了一座楼的天台上,随意接上了一根电话线。”

  “那个打电话到电台的人就是你?”杨铮脱口而出,“我居然没有听出来。”

  罗斌苦笑:“人的声音到电台里,肯定跟平时不一样,而且,我那天在电话亭里,故意勒着嗓子。”

  “你怎么会想到在那面罩上写上刑官两字?”杨铮问。

  “那是我女朋友的点子,也是突发奇想。本来想写刽子手的,但觉得那太粗俗,就想到了刑官。我们其实也不知道历史上是不是真有这个官衔。”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9

  杨铮无语。既然网络中流传的那段虐杀录像是罗斌炮制的,那么,后来杀人群里出现的刑官又是什么人?这时杨铮也知道了罗斌为什么知道杀人群里刑官出现后,非要让他帮忙,来做刑官的帮手。

  “无论怎么说,发生的这些事我都有责任。安排这一切的刑官,肯定是看了我那段录像,才会想到利用刑官这个名字。”罗斌的语气非常懊悔。

  “我现在只想知道,刑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究竟还想干什么。”杨铮说。

  两人在黑暗里交谈了这么久,似乎到这时才记起自己身陷困境,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灯忽然亮了,骤来的光亮让两人都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慢慢睁开。

  这是个狭长的房间。

  地面与墙壁都是青砖砌成,看起来非常压抑,一侧有一扇紧闭的铁门,另一边有一道虚掩的木门,推开进去,是个卫生间,地面与墙壁都是大理石,墙面上还刻着些花鸟鱼虫的图案,角落屋顶上有一扇小小的通气孔。外面的房间非常空旷,除了一侧墙壁上悬下来一台电视,便再无其他东西。

  杨铮与罗斌怔怔地站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他们听到了些“沙沙”的声音,循声望去,那台电视居然出现了雪花,接着,便有了画面——想必是有人在别的地方可以控制电视开关。

  杨铮和罗斌知道电视里的画面必定可以解开他们心中的疑团,因而凝神看去。

  屏幕上出现一个“田”字型的隔段,有点像大办公室里隔板隔成的小空间,只是隔板要比办公室里的高得多。画面角度是从高处俯拍,因而可以见到四个隔段里各有一个人。

  四个人——两个人头上戴着面罩,两个人被绑在椅子上。

  画面要顾及四个人,而且角度由上而下,因而根本看不清那四个人的模样,但这时,杨铮和罗斌忽然都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们紧张地瞪着电视屏幕,竟然谁都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场面他们并不陌生,在都广宾馆的房间内,在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上,他们就见到过两个头戴面罩的男人。

  戴上面罩,就成了刑官,刑官的使命就是杀戮。但这似乎并不是杨铮和罗斌紧张的所有原因,甚至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场阴谋正悄悄向他们逼近。

  没有任何声音,无论是电视里还是这狭长的房间内。

  画面上的四个人有段时间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个终于慢慢转身,居然推开一扇门,进到了另外一个格子里。那格子里,被绑在椅子上的是个男人。

  画面缓缓向这个格间推进,已经可以看清被绑住那男人的面孔。男人惊恐万状,拼命挣扎,但他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嘴上也被胶带纸封住,因而根本动弹不得。

  戴面罩的男人手中这时多了一件东西,仔细看去,那居然是张弓。

  弓,射箭或发弹丸的器械,属于古人冷兵器的一种。到了现代,早就退出历史舞台,只在一些体育活动中还有保留。戴面罩的男人这时拿出弓来,难道想用弓箭射杀那个被绑住的男人?但有弓无箭,这种猜测显然是错误的。

  幸好戴面罩的男人没让杨铮和罗斌等待,他直接将弓弦套到了那男人的脖子上。

  杨铮和罗斌瞪大了眼睛,都不明白此举的用意。现在画面上的状况是,弓弦抵在被绑住男人的脖子上,弓柄抓在戴面罩男人的手中。

  弓柄慢慢旋转,弓弦在那男人脖子后面交叉,并慢慢收紧。

  男人挣扎得更厉害了,却根本无济于事。弓柄旋转得越来越慢,勒在男人脖子上的弓弦却越来越紧,不消片刻,那男人脑袋终于垂了下去,再也不能动弹。

  再次目睹杀人过程,而且是用这样诡异的方式,杨铮和罗斌脑子里都有点充血,有些力量直冲到喉边。

  他们都在想,刑官让他们看这些画面到底有什么用意?

  谜底很快就揭晓。戴面罩的男人用弓弦勒死那男人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数分钟后,他像是忽然接到了什么指令,慢慢将头上的面罩摘去。

  画面旋即推近,给他来了个特写。

  封闭房间内的罗斌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边上的杨铮也禁不住有些颤抖。他们俩几乎同时看清了那男人的面孔。

  他居然就是罗斌。

  绞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19

  当戴面罩的男人将弓弦套在那男人脖子上时,马南脑子里立刻就跳出了这个词。绞缢就是绞刑,古代一种刑罚,自北魏开始列入法典,唐、宋、明、清四朝,它都是死刑之一。绞刑的方式有很多,但用弓弦将人缢死,却在宋朝最为盛行,比如南宋时抗金将领岳飞。这位杀敌无数誓要直捣黄龙的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被宋王12道金牌招回,惨死在风波亭内。岳飞是将军,死要全尸,因而当时选用的便是绞缢之刑。

  网吧里的马南,似乎根本没有心情来思考,刑官为什么会选用这样一种方式杀人。他只知道,自己今晚救了楚雁,却害死了另外一个人。

  正是因为他的选择,戴面罩的男人将弓弦搭在了那男人的脖子上,并且,他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挣扎片刻,便停止不动。

  死亡的气息在网络间萦绕。

  “你现在满意了,放过楚雁吧。”马南抑制住心中的愤怒,输入文字。

  “游戏刚刚开始。”刑官回答,“我现在只希望,每回你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下面你还想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结束,我要是你,会赶快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也许明天,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你。”

  马南的头有些疼,疼得厉害,他已经预感到了后面更多的死亡。

  “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你杀死别人,跟杀死楚雁,或者我的家人,根本没什么区别。”马南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道,“也许我该把精力放在如何保护我的家人身上。”

  “你是想借助警方的力量?”刑官道,“没错,我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警方抗衡,但你想过没有,警方不可能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一辈子,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杀死我们整个族人。”

  马南在心里叹息,知道刑官话中的意思。只要这世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巴族人,那么,他们一家人,就永远不会走出阴影。除非,巴族人主动放过他们。

  “你们已经知道,真正害死你们族人的是巴融。”马南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

  “报仇也许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

  “那你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辜的人?”

  “你很快就会知道。”刑官道,“这游戏不会继续很长时间,等到游戏结束,你自然会知道答案。”

  “可我不想再帮着你杀人。”马南有些愤怒。

  “不管有没有你,要死的人都得死。”刑官道,“你只不过是让这整件事变得有趣些,同时,我也给楚雁一个机会——你要是能找到她,她也许还能活很长时间。”

  “世界这么大,我怎么去找她?”马南知道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不要着急,明天你就会得到我给你的线索。”

  马南正想再问什么,刑官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明天你就会见到第3名死者,如果你够细心,能够找出死亡事件里的谜团,就能找到楚雁的线索。”

  “第3名死者?”马南悚然一惊。

  “忘了告诉你,今天还有一名死者。”刑官道,“如果你想知道整个事件,只要明天去找你的警察朋友,他自然会告诉你。”

  刑官说的警察朋友当然是秦歌,马南本来没打算找警察帮忙,但现在刑官却主动把他推给了警察,要么他就是计划周密有恃无恐,要么就是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线索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马南道。

  “有些人该死,他们活在世上,只会去伤害更多的人。”刑官回答得非常干脆,“明天晚上8点,你再上线,我会告诉你到哪去找第3名死者。”

  “难道我还要到这网吧来?”马南道。

  刑官居然发过来一个笑脸:“我只是不想让你的家人看到刚才的那些画面。当然,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任何地方上线,只要你觉得方便。”

  随后,不待马南再回话,他的图标一下子变成了灰色。

  刑官下线了。

  马南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后来走出网吧时,才觉得全身无力,而且,有风吹过来,内衣便凉凉的贴在身上——原来刚才看那戴面罩的男人绞杀时,他的内衣已经被汗湿透。

  第二天。1月31日,大年初三。

  这城市有家晚报,每年过年都是停刊四天,编辑记者忙了一年,难得休息几天。报社安排了值班,因为不出报,所以值班的主要工作,就是守着一部热线电话。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20

  这天值班的记者是才来不久的大学生,大家都叫他小王。小王喜欢上网,上网除了看新闻,就是跟人聊天。报社的网络屏蔽了QQ的端口,但这难不倒小王,可以用代理。他常跟朋友开玩笑说,为了聊天,都快成国际人士了,一上午能驰骋十多个国家,连护照都不用办。最好用的代理是美国和印度的,意大利的也还行。现在的QQ有珊瑚虫版、木子版和传美版,都能看到IP地址,因而小王也常被人误以为是华侨。

  这天上午,小王除了聊天,一共接了3个热线,一个说某条路上挂的国旗坏了俩洞,一个投诉出租车司机过年期间乱涨价,最后是个老头,给年前最后一期报纸挑了7个别字,要报社兑现一个别字5块钱的承诺。

  小王跟本地一个小姑娘聊得火热,正琢磨怎么套她电话请她吃饭,根本就没心思接热线,都是敷衍了事。到了中午,那小姑娘终于答应出来见面了,小王兴奋地先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打抽屉里掏出根花领带往脖子上扣,就这工夫,热线电话又响了。

  小王瞟了电话一眼,没搭理。手脚麻利地系上领带,把包背上,大踏步出门。

  办公室外面有条挺长的走廊,小王走了快一半,还听到值班室里电话响。他的步子慢下来,停下,不动,眼珠转了转,叹口气,还是回身,一溜小跑回值班室。

  “我给你们寄了份快件,现在一定已经到了。”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几天我们放假,你有什么事也得等上班了再说。”小王说。

  “我没有什么事,只是给你们提供一条新闻线索,今天你值班,算你运气。我的线索一定会让你做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你就等着拿奖金吧。”

  小王心里“嘁”一声,根本没当回事。报社经常接待这类人,总觉得自己的事多么惊天动地,可在别人眼里,却稀疏平常,甚至根本找不着新闻点。

  “好的,我这就去传达室,办公室的人不在,信件都在传达室了。”

  挂上电话,小王就很后悔回来接这电话,还以为是报社领导查岗。一心想着去见网友小姑娘,小王屁颠颠下楼,到院子里推了自己的摩托车,眼睛下意识地往传达室那边瞟。到了门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果真见到一堆信件里面有个蓝色信封,挺显眼。取在手里,拆开,里面还有个信封,再拆开,看到一封信和一个光盘。

  小王心里惦记着见网友的事,肯定不会回去看光盘里的内容,只把那封信展开。原来是打印稿,没有标题,但看着像稿件。

  小王顺手把它跟光盘一道,揣包里,然后骑上摩托就去见网友了。

  同时,市局刑侦队。值班的警察这天中午也收到了这样一个蓝信封,并且当时就把光盘塞到电脑光驱里。里面的内容吓了那警察一跳,他一点都没犹豫,马上拨打秦歌的电话。

  秦歌电话占线——他正在跟马南通话。

  听马南说了昨天晚上的事,秦歌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他压根就没有想过,网络中那段虐杀视频录像,会跟巴族人扯上什么关系。他让马南立刻到刑侦队跟他见面,并且答应下午就派人去马南家,把红棉和晓彤给保护起来。

  电话刚挂断,又有电话进来,秦歌听完,脸色立刻变了。

  半小时之后,马南来到刑侦队,秦歌已经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等他了。

  刚寄来的光盘已经在光驱里,秦歌在马南来之前,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光盘里有两段MPGE格式的影音文件,秦歌把它们点开给马南看,画面都是一个戴面罩的男人杀人的过程,其中便包括用弓弦施以绞缢的场面。

  “没错,就是我昨晚见到的。”马南手指着显示器道。

  秦歌面色阴沉似水,又从硬盘里找了那段网络上发现的视频文件,点开给马南看。

   “刑官居然将杀人光盘寄到刑侦队来,实在嚣张!”秦歌恼怒地道。

  “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意?”马南皱着眉头说,“昨晚我跟他在网上说话时,他也特别提到我可以寻求警方的帮助。我有种感觉,他好像并不惧怕你们警方。”

  秦歌巴掌重重地拍桌子上:“我当警察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罪犯。如果不把他们全部拿下,我宁愿脱了这身警服回家当个体户去。”

  马南显然比秦歌要冷静得多,他一下子就发现了秦歌最后给他看的影像,跟光盘上那两段明显不同。光盘上的两段,除了用弓弦绞缢,另外一段是用铡刀,硬生生将一个男人的脑袋给铡下来,这很自然地让他想到了斩首。斩首和绞缢都是古代刑罚,也是最常见的两种,刑官选择这两种方式杀人,必定有他的用意。而自网上发现的那段虐杀录像,开始用刀子割喉,然后是虐尸,最后还在死者的胸前插上一刀,风格显然不同。

  马南想,刑官说的谜团,应该就是这个了。但是,马南还是错了,因为真正的第3具尸体,直到这天晚上,才真正出现。

  整整一下午,马南都呆在刑侦队里,把自己昨晚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秦歌听。秦歌已经从电话里知道这些事都跟巴族人有关,所以虽然愤怒巴族人的嚣张,却仍然异常小心——巴族的神秘,他早就听马南说起过。

  队长和队里其他同志陆续闻讯赶来,对于春节期间连续发生这么多起恶性杀人事件,而且杀人者如此嚣张地向警方挑衅,大家都表达了相同的愤慨。队长让秦歌负责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侦破,他自己立刻向局领导汇报。

  案件侦破工作立刻展开,现在惟一的线索就是刑官留下的光盘,所以,调查工作就从寻找死者开始。截屏取得被害者的照片,分发到各分局派出所,让他们跟各街道办事处取得联系,分别在自己所属辖区内寻找。同时,因为刑官跟马南在QQ上交流过,所以,秦歌联系市局网络处的同志,看能不能与广州腾讯公司取得联系,让他们查一下两个QQ号的申请方法和登陆IP。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1:20

  当然,秦歌没有忘记派两名刑警去马南家,保护红棉和晓彤。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天黑后,马南打电话回家,告诉红棉,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呆会儿跟秦歌一块儿上街随便吃点。

  快到8点钟的时候,马南按照昨晚跟巴人的约定,在秦歌的电脑登陆QQ,但巴人的图标却是灰色的。秦歌坐他边上,跟他一块儿等着巴人上线。时间过得很慢,最后快到8点半的时候,两人脸上都露出焦灼的神情。就在这时候,秦歌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是贺兰打来的,小姑娘在那头语气有些兴奋,她说:“秦队,重要线索!”

  贺兰老家在邻近一个城市,春节回了老家,她的电话就是从老家打来的。她回到老家跟亲人团聚,但还是没忘了那段网上发现的视频录像,所以在家有空就对着电脑发呆,那段录像她已经不知看了多少遍,终于在今天晚饭后,被她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秦队你看那画面,注意一下受害者脸上绷带被解开后,跟先前有什么不同。”

  秦歌跟马南一块儿盯着画面看,画面有些模糊,但经过贺兰提醒,他们确实感觉绷带解开前后,受害者有些不同,但却一下子说不上来不同在哪儿。

  “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贺兰的语气非常坚定,“你们仔细看,先前那女人身上的袍子撕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内衣。当然,我不是让你们看内衣,你们瞧她的脖子左边,是不是有颗黑痣?”

  秦歌拖动播放器进度条,反复查看,果真有一个画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贺兰说的那颗痣。

  “但是,你们再看后面,女人绷带解开后,那颗黑痣消失了。”贺兰接着说。

  秦歌与马南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果然如贺兰所说,那颗痣没了。这段录像画面粗糙,真难为贺兰居然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但秦歌与马南还是猜不到贺兰的发现意味着什么。

  “秦队,立刻出去抓人吧。”贺兰嬉笑着说,显然心情很愉快。

  “抓人,抓什么人?”秦歌听不明白。

  “那个脖子上有黑痣的女人啊,难道你忘了,年前我跟你在那条小街上,沿着徐莉回家的线路实地勘察,发现了徐莉注射毒品用的一次性注射器,后来又在边上的一套民房里,端了一个传销团伙,领头的就是这个女的。”

  贺兰一说,秦歌想起来了。他精神一振,立刻回忆起来,那女人脖子左侧,果然也有这么一颗黑痣。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马南奇怪地“咦”了一声,他赶忙低头往电脑上看,只见马南正在查看自己QQ号的资料。在个人说明那一栏里,填的是一个地址:

  ——枫林街126号楼1单元302室

  “这里本来是空的,现在多了这行字。”马南说。

  不用问,知道这个QQ密码的除了马南,只有刑官。刑官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上线,是因为他已经将线索留在了QQ的资料里。

  看到这地址,秦歌愣了一下,随即也不说话,大步到门口,叫了两位同事的名字,重重地说:“准备一下,马上跟我去现场,枫林街!”

  警车呼啸驰上街头。

  在车上,秦歌告诉马南,他上次跟贺兰找到注射器,并碰到脖子上有黑痣的女人,就在枫林街边的一幢楼里。

  “难道巴人留给我的地址,就是那脖子上有黑痣的女人的家?”马南犹豫着说。

  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他们的车到达枫林街126号时,巷口居然停着两辆警车,车身上有大大的110字样,那幢楼前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秦歌和马南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他们几乎同时意识到,出事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48

第三幕 步步惊心

  时间在密室里根本无法计量,因而杨铮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后的记忆是他听到罗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在边上也禁不住有了些颤栗。

  就在这时,黑暗再次降临。骤来的黑暗让他们两人都屏气凝息,潜意识里都在期待着什么,他们似乎认定了黑暗中隐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

  事实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杨铮只记得,这回黑暗持续了太久的时间。

  黑暗里,他只听到边上的罗斌不住地喘息,间或还会发出一些干呕的声音。他试图跟罗斌说些什么,但罗斌根本不给他机会,不论他说什么,都会被他用低吼粗暴地打断。他能理解罗斌此刻的感受,无论谁看到自己,那么残忍地杀死一个人,精神上都会受到很大刺激。但罗斌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脆弱,那些画面,快要让他崩溃了。

  真的杀人,原来和想象中有那么大不同。

  杨铮倚在墙角,任思绪翻飞——在黑暗里,似乎思考是惟一可以做的事。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境,却无法责怪任何人,这一切原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痛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是它们把他逼得无路可逃。

  不知什么时候,杨铮倒在黑暗里,双臂环抱着小腿,把自己蜷成圆形,像个子宫中的婴儿。这样的姿势很舒服,甚至还能让他感觉到一股暖意。如果在梦里,他甚至能再次体验到那些温暖的液体摩裟着他的身体,柔软的,包裹着他的全身。他呢喃着些什么,像是诉说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没有人能记得在母亲子宫中的感觉,但杨铮能。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无数次在梦里被温暖的海洋淹没,其实,那都是沉浸在母亲的生命中。

  那种美妙的感觉让杨铮在黑暗中变得慵懒,他知道自己就要睡去了。他不想睡,因为面临的困境,但睡意袭来,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根本无力抵抗。

  杨铮睡着之前,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另一个房间内,正有两个人透过监视器观察着杨铮和罗斌。

  房间没有开灯,因而只能透过监视器的微光,依稀看到些那两人的模样。坐在轮椅上的人戴着一个青铜面具,面具除了有一个狰狞的五官,左右还各有一对护翼,看上去就像鸟的翅膀。这对护翼向后延伸,把这人的脑袋都包裹了起来。

  在这人的边上,还站着一个人,他好像刻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因而,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他的身材修长挺拔,垂在两边的双手纤长白皙。

  他们面前的监视器上画面模糊,依稀只有一点白色的影子——要知道杨铮和罗斌身处黑暗之中,监视他们,需要用那种带红外线的摄像头。

  画面中的杨铮身子蜷在一起,眼睛紧闭,好像睡得很安详。而另一边的罗斌却圆睁着双目,恐惧地瞪着无边的黑暗,身子也在微微地颤栗。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杨铮和罗斌的情况慢慢发生了变化。

  罗斌紧绷的身子好像越来越松弛,终于,他的眼睛无力地合上,人也软软地倒了下来。那边的杨铮,本来睡得很安详,但现在,眼皮跳了两下,面上的肌肉也开始剧烈地颤动,接着,他的整个身子都开始扭动起来。

  轮椅上戴面具的人遥控摄像头,画面慢慢推近杨铮的面孔。

  “他又开始做梦了。”站立的人说。听声音知道他是个男人。

  “我很想知道他都梦到了些什么。”戴面具的人说,声音沙哑。

  “那肯定是个噩梦。”站立的男人居然笑了笑,“他一直都生活在噩梦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过是让他的噩梦成为现实,那样,他才会成为对我们有用的人。”

  “希望你的方法有用,我也想看看他究竟能变成什么样一个人。”

  “你放心,他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站立的男人说完话,目光从监视器上,悄悄移到了轮椅上那人的面具上。与其说那是面具,还不如说是一个青铜面罩,它戴在这人的头上,让他有点像莎士比亚名著《哈姆雷特》中的铁面人。

  站立的男人很想看看摘下这青铜面罩后,轮椅上的人会是什么模样。但是他不敢,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有时候觉得他很虚弱,连吃点东西都会气喘吁吁,但有时候,他又显得很强壮,似乎举手投足间,就可以取人性命。

  站立的人显然很不满意自己的感觉,他在想,一定是这人头上戴的青铜面罩,才让他产生了这些错觉。面罩上狰狞的五官凶恶极了,特别是那对翅膀,雕刻得栩栩如生。那不是我们习惯意义上的羽翅,而是像蝙蝠一样的肉翅,筋脉在薄薄的肉翼下凸起。

  站立的男人发现自己对这青铜面罩,无端就会生出些敬畏。

  关于面罩上的那对肉翼,站立的男人专门查过资料。现在,他知道那青铜面罩上的图形,就是殷周时代鼎彝上面刻绘的怪兽。那对肉翅,看起来像是耳朵,人们叫它“饕餮”。有的书上说饕餮是生长在西南方荒野中的一种毛人,生着一个猪的脑袋,生性贪婪狠毒,喜欢敛财,却舍不得用,自己不爱干活,却去抢夺人们的劳动果实①。所以,饕餮也有贪得无厌的意思。但饕餮出现在那狰狞五官的两侧,却有另一番喻指。

  传说,殷周时代鼎彝上面刻绘的怪兽,就是蚩尤②。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49

  那对肉翅,就是蚩尤背上生的翅膀,它让蚩尤可以飞天遁地,横行无忌。

  站立的男人起初不明白,蚩尤相传为神国的叛逆,世代看守着蚩尤头颅的伏羲族后人,为什么会戴着一个这样的面具。

  后来,他从史书上查到,黄帝砍下蚩尤的头颅,后世的君主们,便把想象中蚩尤的头颅刻绘在鼎彝上,用来警戒一些贪得无厌、野心勃勃的臣僚和诸侯。那么,巴族这一代的首领头戴这样的面具,是否也有警示之心?

  轮椅上的男人,便是巴图死后,巴族人新一代的首领。

  他的名字叫巴启,是已故首领巴图的儿子。

  痉挛过后,杨铮蓦然醒来,发现自己正在杨梅的怀中。

  杨梅——

  杨铮恍惑了一下,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已经不是他睡着前的那个房间,虽然空气仍然很潮湿,还有泥土的气息。可是,这里是明亮的,他不仅可以看清杨梅,还看到房间里有些简单的家具。

  杨梅的脸上仍然横陈着忧伤,但看到杨铮醒来,还是流露出一丝喜悦,稍纵即逝。

  杨铮翻身坐起,抚摸着柔软的被褥,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梅摇头无语,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恐惧。

  杨铮环顾房间,布局跟他刚才呆的房间一样,一侧的铁门紧闭。他奔到门边,用力推拉,那门纹丝不动。杨铮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他意识到,虽然换了地方,但自己仍然身处困境,甚至,他现在的恐惧比刚才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更重。

  因为这时,杨梅就在他的身边。

  “我曾经去找过你,到了你住的小区门口,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找不着你家。”杨铮回到床边坐下,凝视着杨梅低声道。

  “那几天,我根本没有回家。”杨梅说。

  “为什么?”杨铮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因为那个户籍警?”

  杨梅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避开他,他好像变成了我的影子,随时都能找到我。”

  “那你去了哪儿了?至少你该给我打个电话。”

  杨梅低头沉默,半天,才带些哽咽道:“我就算告诉你我在哪儿,你又能帮我什么?你能让那户籍警不要再纠缠我吗?还是你能带我离开这城市?”

  杨铮愣一下,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户籍警到你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为了我。但你却什么都不跟他说,好像真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我逃到你的身边,你也只是送我回家,然后,毫不犹豫地丢下我离开。这种情况下,难道我还能奢望你能够帮我摆脱困境?”杨梅低低地哭泣。

  杨铮盯着面前的女孩,听着她的哭泣,看着她的忧伤,内心骤然感到了一阵剧痛。

  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杨梅,其害,不和她太接近,是为了保护她。

  杨梅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面对我。”杨梅抬起头,目光里竟有种让杨铮不敢正视的东西,“你病了,病得很重。你发现在你的身体里,还潜伏着另外一个你。他是邪恶的,时刻觊觎着你,试图冲破牢笼,完全控制你的身体。你天天都在小心谨慎地提防它,但仍然有些时候,它会像匹脱缰的野马,让你无法控制。那时,你就变成了它,你会做出些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事。”

  “可是你不知道那些事究竟是什么!”杨铮重重地打断杨梅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我为什么从不跟别人说起我的过去?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杨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那么用力:“如果你不想说,没有人会勉强你。”

  “我要说,我必须让你知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但是,我不能,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坦然地向你表露自己的心意。你说的没错,我病了,病得很重。我的病症就是无论我如何努力,终有一天,我都会伤害到那些爱我的人。”

  杨梅脸上的忧伤又浓了几分,她把杨铮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一年前,我生活在另一座城市,在那里,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彼此非常了解。后来我们相爱了,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时的回忆离杨铮已经很远了,远到他似乎已经将它们遗忘。但是,蓦然回首,原来它们仍然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生命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0

  那时的杨铮感觉很幸福,除了那些自小便不断骚扰他的噩梦。

  噩梦固执地停留在温暖的海洋里,黑暗且明亮。杨铮那时蜷缩着身子,无限慵懒惬意。就算在梦里,他也知道那是孕育他的地方,它在母亲身体的某一处。这样的梦境其实根本算不上噩梦,如果不是后来,他发现在那片海洋里,除了他,还存在着别的生命。

  黑暗吞噬了他,他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了很多回,所以,那个冬夜,当他再次从梦中惊醒,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噩梦,已经变成现实。

  他伸手摸去,女友仍然睡在身边。但在黑暗里,却听不到她熟悉的呼吸。杨铮发觉自己的手脚变得冰冷,好像有些让他惊惧的力量,环伺在他的周围。在拧亮台灯之前,他的身子就已经变得僵硬,而当灯光亮起,他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随即就忍不住呕吐起来,甚至来不及去卫生间。

  呕吐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具掏去了五脏六腑的躯壳。

  女朋友被鲜血环绕,那是她自己的血。

  一把刀,直直地插在她的胸膛上。正是这把刀,夺去了她的生命。

  但在此之前,女友显然还受到过其他伤害,她的身上伤痕累累,原本一张美丽的面孔,如今都已经扭曲变形,明显可以看到多处肿胀淤青。

  梦境此刻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温暖的海洋里,存在着另外的生命体。它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终于在黑暗来临的时候,吞噬了他。但杨铮却没有料到,它居然会从梦境中走出,杀死了他的女朋友。

  杨铮的手上沾满鲜血,无论如何懊丧与愤怒,都已经改变不了现实。

  他像个疯子,胡乱摔打着屋里的家具。他抱着女朋友的尸体痛哭流涕,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躺在女友的身边,全身虚脱了般无力。他清醒地意识到,真正杀死女友的,正是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他在梦境里,变成了那个他提防的恶魔。

  真相比女朋友的死更让他恐惧,他知道从此自己将背负更重的枷锁,并且,永远没有放下的机会。

  而且,现实中,他成了一个杀人犯,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铁窗生涯。或者,那对他都是种奢望,一颗冰冷的子弹将射穿他的头颅,他的死亡与他近在咫尺。

  杨铮选择了逃亡。

  他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开始在中国广阔的大地上四处流浪。后来,似乎受到冥冥中神秘力量的召唤,他来到了这座城市,在背街巷里安定下来。

  这时候,他知道了自己的症状在精神医学上,叫做双重人格症候群,即使全面接受治疗,治愈的过程也会非常漫长。他是个杀人犯,他根本不可能像其他患者那样,坦然走到医生面前。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所有心力,来与内心的魔鬼对抗。

  这样的生活对人是种折磨,因为你永远无法从内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这时候的杨铮,又怎么敢爱上别的什么女孩?爱了,于他是更深的不幸,他必须把这份爱深埋在心里。所以,他给了自己取了“螳螂”的网名,螳螂在交配之后,母螳螂总会吃掉自己的配偶。他不是母螳螂,但却像它一样,伤害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困境,也许,他宁愿杨梅把他当成无情的男人,也不会对她说起自己的过去。让一个女孩伤心,总比让她去死要好。

  有个小伙子,大老远从外省来到这个城市,因为有个老乡告诉他,这里可以发大财。小伙子高考落了榜,在家呆了一年后,做点小生意,结果赔了,正犯愁怎么还借来的两万块钱,接到老乡的电话,立刻毫不犹豫带着仅有的几千块钱,到这城市淘金来了。

  刚下火车,那老乡就来接他,下了馆子,喝了点酒,他就被老乡带到一幢老楼的一套民房里。房子不大,老式的两室一厅,里面却住了十多个人,有男有女,全挤一块儿。见小伙子来,大家都很热情,跟亲人似的。

  小伙子有点懵,觉得这一切有点眼熟。后来,老乡带他到楼下的房间里上了堂课,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上了贼船——老乡跟他说的发财机会,其实就是搞传销。

  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历来贼船都是上得下不得,当他跟老乡刚表露出一点想走的意思时,那老乡就翻了脸。很快,小伙子发现自己失去了自由。

  晚上,跟一窝人挤在地板上睡,白天,集体吃饭,那帮人轮班来教育他,让他加入传销大军,给他绘制光明灿烂的前景。小伙子是明白人,传销是什么玩意儿,他心知肚明。本想着假意答应他们,换得自由后再想办法脱身,但答应了就得掏钱,三千多块,那可是他全部家当——幸亏他来之前,将钱存在了银行里,身上只带着一张卡,否则,那帮人肯定得把他抢了。

  小伙子被关了半个月,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他好不容易等来了脱身的机会。

  搞传销的人过年也得回家,本来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忽然有一天就冷清下来,只剩下这小伙子和另外两个人。那两人没打算回家,所以看守小伙子的任务就落他俩头上。这两人挺细心,不管什么时候,总得留一个人看着小伙子,不给小伙子开溜的机会。这天傍晚,两人终于犯了个大错,就是一块儿出门去喝点小酒——大过年的,总得犒劳一下自己,要知道,这些搞传销的人群居在一块儿,每天尽上菜市场去捡白菜梆子,个个肚里都严重缺油水。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1

  两人去喝酒,不能带上小伙子,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他锁在屋里。

  小伙子等他们走后,就从阳台上往下翻。但没想到,电影电视上看挺简单的事,到自己身上竟然那么难。小伙子从四楼翻到了三楼,阳台窗户刚好有道缝,他费力推开窗户,人就落三楼阳台里去了。往楼下看,三楼,不算高,但这小伙子还是彻底晕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恐高症,但这会儿,他宁愿被传销者抓回去,也不敢再往下翻了。

  小伙子知道这三楼其实也是那帮传销者的地盘,而且住的是这帮人的头,也就是上线,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女上线非常忙,除了楼上这一帮人,她外面好像还有几条线,所以平时总是乱窜,小伙子来这里半个月,也只见过她三回。

  房间里静悄悄的,而且还没开灯,小伙子胆子大了点,猜到这会儿家里肯定没人。他慢慢从阳台往屋里去,到了客厅,见到卧室的门关着,也没在意,只想着赶快开门逃走。

  拉开门,小伙子傻眼了,外面还有防盗门,还从外面给锁上了。

  小伙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呆这里时间久了,等到那女人回来,就麻烦了。但防盗门反锁着,他也没办法。他呆了一会儿,先想到能不能在屋里找到钥匙,胡乱翻了一会儿,没找着,最后目光落在卧室那扇门上。

  那扇门锁上了,小伙子推了两下,没推开,只能放弃。

  最后,他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有一部电话。小伙子喜上眉梢,有了电话,就能报警,警察来了,还怕那些搞传销的吗?

  打了110,他虽然说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但有了电话,那边没一会儿就查到了他的地址,说很快会派人过来。小伙子放心了,也有心情在屋里遛达了,没过一会儿,他心里“格登”一下,盯着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身子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退。

  警察很快来了,巡警。打开防盗门没花多少时间,几分钟,这就算顺利地把小伙子给解救出来。终于得到自由的小伙子脸色煞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发现说给警察听。

  这套房子的装潢显然有些年头,所以里面房间的门锁现在已经不多见了。那种锁俗称“穿堂锁”,现在有些人家还在用,但大多用在厨房和卫生间。穿堂锁没有钥匙,只在里面有一个可旋转的钮,转一下,就能把门给锁上。也就是说,这种锁只有在里面才能锁上,锁上了,外面的人根本打不开。

  卧室门现在被锁上了,但里面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人。

  那小伙子想象力挺丰富,刚才在屋里越想越害怕,越想身子越冷。

  巡警也是几个年轻人,听了小伙子的话觉得奇怪。但对于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要简单得多,要打开一扇安装穿堂锁的门,更是简单到了极点。

  一个高高大大的巡警一脚踹过去,那门就开了,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屋里窗帘拉上了,黑乎乎的,但仍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女人。打开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板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接着,是床上仰面朝天躺着的女人。她身上穿着棉睡衣,已经被血迹浸成了暗紫色。

  那小伙子壮起胆子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来,她正是那帮传销者的头儿。

  她的名字叫许雯。

  巡警向秦歌等人详细介绍了先前发生的事,现场已经被封锁,如果秦歌不来,他们也正打算通知刑侦队。死者许雯,正是秦歌要找的人,而死者的住处,也正是巴族人留给马南的那个地址。

  法医随后赶来,许雯的死因很快查明。她的棉睡衣里面,从胸口位置,一直到小腹,有一道长长的切口。切口很深,已经割开了她整个腹腔,如果不让她仰面躺着,内脏可能就要流出来。这么深的切口,出血量可想而知,她的身上、床上以至于地面上,全是血迹。

  凶手如果仅仅是想杀人,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他这样做的惟一目的,就是对应前两起凶杀手法。

  “这是剖腹,跟光盘上的斩首、绞缢都是古代刑罚。《封神榜》里,纣王无道,比干直言相谏,结果被纣王剖腹取心。”马南说,“历史上喜欢把人肚子剖开的皇帝还有不少,南宋废帝刘昱,也是纣王式的暴君,有次他闻到一个臣子口中有大蒜味,就把他肚子剖开,只为了看看他肚里有没有大蒜;看到怀孕的妇人,为了知道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也叫人剖开她的肚子。”

  秦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那些皇帝佬也这么变态。”

  现场取证工作还在进行,惟一的发现,就是从死者家里的电脑中,找到了那段网络虐杀影音文件。此外,电脑还安装了CuteFTP,这是用来远程对服务器里的内容进行上传下载的工具。电脑主机当即被抱走,到时会有网络技术人员来进行取证。

  马南曾经数次帮助过刑侦队破案,名义上是刑侦队的协查员,因而可以出入现场。他看着许雯的尸体被抬走,皱着眉走到了秦歌身边:“我现在明白巴人昨晚对我说那些话的含义了。”

  秦歌也若有所思:“这才是巴人说的第3具尸体?”

  马南点头:“巴人跟我说,今天我就会见到第3名死者,如果够细心,能够解开死亡事件里的谜团,就能找到楚雁的线索。”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1

  秦歌立刻想到了那谜团是什么。

  杀死许雯的凶手是谁,不用问,肯定是刑官,也就是巴族人。杀死许雯的方式是剖腹,对应前两起凶杀的绞缢和斩首。而许雯死亡事件与前两起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死在自己的家里,而且是死在从里面反锁的卧室中。

  刚才秦歌已经查看过,卧室的窗户是常见的塑钢材料,全都从里面扣上了,没有一点缝隙。门锁已经被踢坏,但巡警和那小伙子都可以证实,门是从里面反锁上的。那么,这就构成了本格推理中的密室。

  毫无疑问,找到凶手设置密室的方法,就是巴人所说的,死亡事件的谜团。

  推理小说里常见这种密室杀人,但秦歌当警察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碰到,因而,虽然许雯的死状还历历在目,他却禁不住有了些兴奋——这种密室杀人,有些警察一辈子都不会碰上,碰上了并破解它,这对一个干刑侦的警察来说,是多么有诱惑力的挑战。

  夜已经深了,警察们封锁了现场后陆续离开。

  马南和秦歌就在这条街上找了家小酒馆。

  “这回,你可千万别像上次在上海那样,把我丢下,自己去找线索。”秦歌说。

  马南苦笑,那次他丢下秦歌去找楚雁,结果害得秦歌在医院里躺了好几个月。那回秦歌的对手是郁垒,而郁垒是一名无痛症患者,他在被秦歌制伏的情况下,居然能抓住秦歌的枪口,子弹从他掌心穿过,他丝毫感觉不到痛苦。

  “巴族长期独居世外,而且相传是神国伏羲族后裔,族内必定会有些身具异能的高人。虽然巴族精英都已被巴图带了出来,并且死在桃花山上,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留在族地的那些人中,不会有什么厉害角色。”马南道。

  “巴族的情况,我们了解到的很少,甚至,连巴族人生活在哪儿都不知道。”秦歌想了想,接着道,“那个巴族杀手郁垒现在还关在看守所里,要不我们明天去一趟,再审审他。”

  马南摇头:“如果郁垒不想说,估计谁都没有办法。”

  “死马当活马医,问出点什么算什么。”秦歌叹口气,“我是当警察的,不管你跟巴族人有什么过节,这事你都得跟我们警方配合,再不能像上次那样单独行动。”

  马南沉默,上次单独行动的结果,就是成为养父巴融的棋子,间接杀死了那么多巴族人。

  “好了,我们还是琢磨一下巴族人到底想干什么吧。”秦歌显然不想再提旧事,“巴族人用这些非常手段,杀这么多人,肯定有他的目的。”

  “我现在也有点琢磨不透,要说报仇,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跟楚雁。但现在他们抓住了楚雁却不杀,还跟我玩这种杀人游戏。我想,巴族人这么做一定另有深意。”

  “会不会跟那批宝藏有关?”

  “我也这样想,但那批巴族圣物的下落,只有我的养父巴融知道,现在他已经死了,这世上也就再没有人知道圣物的秘密,他们就算找到我跟楚雁,恐怕也是枉费心机。”

  秦歌摇头:“我听你说过你的养父,那是个心思缜密、城府很深的人。他可以用十几年的时间来安排一个圈套,并且可以牺牲自己收养的这些子女,那么,他必定不会想不到,如果这计划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

  马南怔一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巴融在他印象里,是个慈祥的老人。他带着马南等兄弟姐妹七人,生活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城,把这些曾经的孤儿,抚养长大。虽然现在马南已经知道那不过是他圈套中的一个环节,但回想起来,心内仍然会荡起些温暖的涟漪。

  那应该是马南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现在,却成了他心上最大的痛。

  他永远忘不了遇到巴融的那个冬夜,大雪弥漫在那个不知名的城市里,他蜷缩在街道一隅,衣衫单薄,恐惧地盯着漫天的飞雪,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平安度过今晚。忽然间,黑暗里涌现出一道光亮,它们笼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年幼的马南睁大眼睛,想把这个走到他身边的老人看得清楚些。但他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任那老人将他抱起。

  那老人就是巴融。马南是他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遥远的记忆,在今夜让马南变得忧伤,他甚至在这一刻忘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杀戮与凶险。

  “巴融会不会将宝藏的秘密,留给什么人?而那人,是他最信任的人。”秦歌犹豫着说,“巴融曾经把一些假的线索藏在五件玉器里,巴族人半年前找上你,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你才能破解那些密码。这回,巴族人复出,不找你报仇,却跟你玩游戏,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别的线索,跟上回一样,这些线索只有你,才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秦歌的话让马南悚然动容。

  他因为亲眼目睹巴融死去,便在潜意识里,认为巴族圣物的下落再没人知道。而今,秦歌的话蓦然惊醒了他。如果事情真如秦歌所说,那么,巴族人这一系列举动便有了解释。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2

  巴族人复出,不可能不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而比复仇更重要的事,必定就是寻回失去的巴族圣物——蚩尤头颅和风雷槌。

  巴融为了诱杀族人,不惜牺牲收养的子女,但这些子女中,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计划,那个人就是楚雁。

  楚雁不是巴融的养女,她是巴融的亲生女儿——巴融在盗取圣物之前,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呆在外面世界里,他就是在那时认识了楚雁的母亲。楚雁出生后,他想让女儿接受教育,成为一个文明世界中的人,所以,回到巴族后,他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件事。后来,他把女儿接到身边,让她跟自己收养的那些孤儿一块儿生活。事实上,楚雁跟父亲的感情也非常好,甚至为了帮助他实现诱杀巴图的计划,不惜出卖自己的几位哥哥。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巴融信任,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楚雁。

  楚雁很可能知道那批巴族圣物的下落,所以,巴族人此番复出,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到楚雁。他们成功了,楚雁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但为什么,他们不去寻宝,却要在这里杀人?

  马南能想到的惟一原因,就是虽然巴族人得到了圣物的线索,但却仍然无法知道宝藏的下落。巴融一生谨慎,连诱使巴图上当的假线索,都要隐藏在五件玉器里。何况这回留下的,是真正关于巴族圣物下落的线索。

  巴族人找到楚雁,也找到了巴融留给她的秘密,但他们却看不懂它。

  于是,他们想到了马南。马南半年前,历经磨难,终于循着五件玉器中的线索,找到了桃花山上的昆仑圣殿。虽然那里是巴融为巴族人准备的死亡陷阱,但是,马南却是凭着真实的本领找到了那里。

  于是,巴族人找上了马南。

  秦歌是局外人,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能够切中要害。

  马南叹息:“我现在想到了,也许巴族人留在许雯死亡事件里的线索,并不能让我找到楚雁,他们也根本没打算让我找到楚雁。”

  秦歌一怔之后便明白了马南话里的意思,他皱着眉道:“难道那线索是关于宝藏的?”

  马南站起来,重重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尽快解开许雯死亡事件中的密室之谜,帮助巴族人找到圣物,也许只有那样,才能化解我与他们的仇怨。”

  秦歌点头,他这时心里想到的,却是如果能找到那批宝藏,就能引巴族人现身。无论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理由,杀人都是犯罪,都是现代文明社会里不允许发生的。

  “你的噩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杨梅低声问。

  “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杨铮犹豫了一下,好像不太确定的样子,“小时候,我经常梦到那片温暖的海水。但海水是安静的,水里只有我。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察觉水里有了别的东西。于是,我在梦里开始不安,我非常迫切地想知道那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现在搞清楚了吗?”杨梅问。

  杨铮摇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它,每次都是刚意识到它的存在,便会有浓浓的一片黑暗扑过来。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它在我梦里也越来越强大,后来,当黑暗扑来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在撕咬我的身体,吸食我的血液……”

  杨铮的身子痉挛了一下,眼中也现出那么多的痛苦。

  “所以,我怀疑它是真实存在的。”

  杨梅看着面前满脸无助的男人,想到了在背街巷老宅里见到的情景——杨铮像个野兽向她直冲过来,眼睛赤红,满脸狰狞,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那一定是杨铮梦里的东西控制了他的心智。但是杨铮即使在向她冲来时,仍然没有伤害她,显然梦里的东西并没有完全控制杨铮。

  杨梅从心底生出些寒意。

  如果梦里的东西完全占据了杨铮的意识,那么,杨铮将会变成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当我开始逃亡后,我就时刻提防梦里的那东西——也就是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人。但是,我发现,我小心谨慎的时候,它根本就不出现,甚至不露出一点存在的迹象。而只要我稍有松懈,它便会开始发动。到了那时候,我只有正面与它对峙,所发生的事,你也曾经见过。如果,我在与它的对峙中失败了,我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让我痛苦一生的事。”

  “而且,还有让我更担心的事。它在我清醒的时候蠢蠢欲动,我还能与它对抗,用些别的办法平息它。但如果我睡着了,它却醒了过来,我根本就不能左右我自己的行为——在我生活的那个城市,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杀死了我的女朋友,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但如果它真的要发生,我偏偏又无能为力。”

  杨铮痛苦的神色更重,这些都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如今,当着杨梅的面,他竟似控制不住自己,要把它们全都倾诉出来。

  “后来,我认识了罗斌,他带我进到一个QQ群里,那里的人多少都有些虐恋的倾向。我在观看一些暴力场面的时候,居然能让自己变得异常平静。我知道我找到了一件武器来与梦里的东西对抗,那就像大禹治水,疏导比堵填更为有效。所以,后来,我看到网络中那段虐杀的录像,便主动要求成为刑官的帮手。我当时只希望通过这件事,来让自己得到暂时的解脱,可没想到,现在,却身处这样的困境。”

  杨梅显然还不清楚什么录像和刑官,于是,杨铮又简单地把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最后,他问杨梅:“刑官对我的情况非常了解,是不是他曾经问过你些什么?”

  杨梅摇头:“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我也是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4

  “你到这里大约有多长时间了?”

  杨梅还是摇头:“这里根本连白天和黑夜都分辨不出来,我只记得我应该在这里好多天了。刚来的时候,我非常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么些天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生,除了今天,我一觉醒来,就看到你躺在我的床上。”

  “那你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杨梅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在这房间里,隔上一段时间就隐约会闻到一种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每次闻到它,我都会很快睡着,醒来的时候,桌上就会出现一些吃的东西。”

  杨铮想到了在那黑暗的房间里闻到的幽香。

  “刑官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呢?”杨铮自语道。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罗斌,耳边似乎又听到了罗斌那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是,又有些糊涂。

  如果刑官只是想利用他们去杀人,为什么又要把杨梅送到他身边呢?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人身上花费这么多精力?”轮椅上的巴启说。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垂手立在一边的男人道,“双重人格以前我只在书本上见过,现在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人,我不想错过机会。”

  “但他跟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把人变为魔鬼,这本身就是件很有意义的事。”站立的男人居然笑了笑,“如果你仅仅是想为你的族人报仇,当然不用费这么多的事。但是,你不想让你的族人死得无声无息,你要让世人都知道,他们生活在一个肮脏的世界里,你还想让所有的人都记住巴族这个名字,所以,我们要做的事,便不仅仅是杀人这么简单。”

  巴启沉默,半晌才道:“也许跟你合作,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站立的男人声音里多了些恭谨。

  “你这人城府太深,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计划很合我的心意,但我总觉得,你还对我隐瞒了一些什么。我有预感,我相信你,也许就像巴图相信楚雁一样,都会为我们的族人带来一场灾难。”

  “那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站立的男人道。

  “你知道我不会,所以才敢说这样的话。”巴启沉声道,“但是,当这些事情都结束后,当你对我而言,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也许我真的会杀了你。”

  “那至少比我现在就死要好。”站立的男人似乎对死亡并不在乎。

  “你很坦率,这一点也正是你可怕的地方。”

  “就算我再可怕,你也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我。”

  “你明白就好,我不希望这件事里出任何意外。”巴启目光盯着监视器上的杨铮和杨梅,沉默了一下,接着道,“马南那边的事,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

  “你放心,马南是个聪明人,他现在一定就在那房子里,琢磨密室杀人的方法。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最多到天亮之前,他就会发现我们留下的线索。”

  巴启点头:“我还是想不通,巴融并不信任马南,半年前,他也只是把马南当作一枚棋子,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楚雁在关键时候救了他,他一定也会死在桃花山上。巴融又怎么会把圣物下落的线索,藏在只有他能破解的密文里呢?”

  这回,站立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道:“也许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半年前在桃花山上,楚雁救马南,并不是违背巴融的命令。”

  “难道巴融本来就没想让马南死?”巴启吃惊地道。

  半年前的故事是这样的,马南找到了巴族圣物的下落,巴图带领族人去迎取圣物,进入名为“昆仑圣殿”的迷宫。当时马南与巴图都不知道,那里其实是巴融为巴族人准备的死亡陷阱。就在巴族人相继进入密室时,楚雁忽然带着马南离开迷宫,马南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还是跟随楚雁一路狂奔。

  随着一声巨响,“昆仑圣殿”顷刻间夷为废墟,巴图与众多族人尽皆在爆炸中死去。马南这才明白所有事情的真相,原来父亲为了诱杀巴族人,竟不惜牺牲自己和其他几位兄弟。而巴融,也在这时现身,告诉马南,楚雁其实早就偷偷喜欢上了他,所以这才违背父亲的命令,救了马南。

  “事实上,楚雁在危急关头,带着马南离开迷宫,根本就是巴融的安排。”站立的男人说,“巴融设这个局长达十几年时间,当时他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情感的因素。他收养了那些孩子,目的就是促成那个圈套。但十几年的时间,他已经和那些孩子们培养了深厚的感情,后来计划启动,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实际上,他对几个孩子惨死在郁垒手中,也非常痛心。所以,他在最后改变了计划,安排楚雁救出马南。”

  巴启沉默,青铜面具后面露出的眼睛里,迸发出一股寒意。

  站立的男人接着说:“当然,他放过马南,也因为桃花山一役后,马南的生死已经与他的计划无关。而且,巴融年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谨慎,在与巴族人的对决中,他不可能不考虑到一些意外情况。所以,他把圣物下落的线索,交给了楚雁,并且安排她关键时候救了马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马南念起楚雁的好处,能够帮她找到圣物。”

  “这些,都是楚雁亲口告诉你的?”巴启沉声问。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4

  站立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轻声道:“那些话,我是听巴融亲口说的。”

  “巴融最器重的一个养子是马南,他的计划连马南都不知道,他会亲口告诉你?”巴启怀疑地道。

  站立的男人叹口气:“巴融当然不会亲口对我说,只不过,那段时间,楚雁跟马南在一起,巴融有什么事,都是跟她电话联系。”

  “你碰巧听到了巴融跟楚雁的谈话内容?”巴启沉声道,“只怕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吧。巴融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跟楚雁通电话又是那么机密的事,怎会那么不小心让你听到。”

  “没错。”站立的那男人咳嗽了一声,好像要掩盖些自己的窘态,“我承认,那时我就开始处处留意巴融的动静。虽然他从来没跟我说什么,但我还是发现,巴融是个身藏秘密的人,所以,我在他经常活动的地方,全都安装了窃听器。”

  巴启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轮椅扶手上,厉声道:“巴融待你不薄,你不知恩图报,却早早就开始算计他。”

  站立的男人再叹息一声:“我虽然知道了巴融的计划,但根本没有介入,而且直到他死去,我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只是对他这个人好奇,碰巧知道了他的秘密。现在想想,如果没有我当初的好奇,也许你们巴族人,永远也找不回你们的圣物了。”

  巴启沉默,半晌不语。他虽然非常不喜欢这个人,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至少目前,巴族人要找回圣物,还必须得到他的帮助。

  “好了,他们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站立的男人指了指监视器道,“现在,我要让他们睡一觉,我们先得歇一会儿。然后,再演出真正的好戏。”

  巴启挥挥手,站立的男人慢慢退了出去。轮椅上的巴族首领手托住额头,好像在思索什么,又像是非常疲惫。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转动轮椅到门边,从里面锁上了门,然后,转到一面镜子前,出神地凝视着镜中那狰狞的面具。

  面具慢慢被摘了下来,露出里面比面具更狰狞的面孔。

  他没有头发,好像也没有皮肤,赤红的血管遍布整个脸庞。不管谁看到这张面孔,一定都会觉得他像来自地狱的鬼魅。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和族人惨死,他必定不会跟人接触。现在,整个巴族的兴衰荣辱全都维系到了他一人的肩上。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戴上青铜面具,行走于都市中。

  他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带着故去族人的魂魄和族中失窃的圣物,尽快回到族地去,那里,才是巴族人真正的家园。

  这时,监视器里的杨铮与杨梅,已经歪倒在床上,显然又已经睡去。

  杨铮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因为他记得,自己明明跟杨梅坐在床上。现在,他的身边只有黑暗。浓浓的,像是一块固体。

  他慢慢坐起来,手摸到冰冷的青砖地面,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和罗斌一块儿呆过的房间。

  没错,他很快坚定了这种判断——他又回到最初的地方了。

  “罗斌!”他低低叫了声罗斌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很快便没了声息。寂静中,他有些绝望。他忍不住使出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大吼。

  灯光蓦然亮起,骤来的光亮让他眼前一阵晕眩。

  慢慢睁开眼,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这里确实是他第一次醒来时的房间,四壁空旷,地面与墙壁都是青砖砌成。通向外面的铁门紧闭,里面一道门后是卫生间。只在房间最里面的屋顶上,悬挂着一台电视机。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和脚下长长的影子。

  杨铮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刑官把他抓来,却始终不露面,只是这样反复地戏弄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封闭的房间,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杨铮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但他粗重的喘息显示他内心的愤怒越来越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低地发出一声咆哮,眼睛变得赤红,里面迸射出饿兽般的凶光。

  他在房间里开始来回走动,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就是在狂奔了。

  这时候,他迫不及待想毁灭些什么,如果刑官站在他的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裂。但是,这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他凝聚了力量的拳头,根本就没有目标可以击出。

  杨铮知道有些不妙,他察觉到了体力急速奔涌的那股力量。

  他想到了寂静而温暖的海水里,他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到的另外一个东西。

  他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刚才面对杨梅时,他可以坦言自己杀死了以前的女朋友,却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她。

  这个秘密到死,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在那片温暖的海水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后来无数次的梦中,都梦到那骤然袭来的黑暗吞噬了他。他还告诉杨梅,他甚至能听到那个东西在撕咬他的身体,吸食他的血液。但事实上,真正应该害怕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东西。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5

  他在海水里抓住了它,撕咬它的身体,吸食他的血液,看着它慢慢融化。

  这是他后来梦中最常出现的场景。

  醒来后,他记起以前妈妈在他很小时对他说过的话,你曾经有一个弟弟,但他却永远没有办法来到这个世界。

  母亲的话里透露出那么深的怨恨——因为你杀死了他,你在出生之前,便在子宫里杀死了你的弟弟!

  起初他还觉得委屈,后来,长大了,他间接地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自己真的曾经有一个孪生兄弟,出生的时候,他的兄弟已经变成了一张“羊皮纸”。这种情况多发生在单卵双胎的情形下,医学上称之为“纸样胎儿”。症状原因是两个胎儿血液循环通过胎盘互相通连,可能发生双胎输血综合征,表现为一个胎儿接受另一个胎儿的大量血液,一方面引起受血胎儿心脏负担过重,尿量过多,致羊水过多;另一方面,供血胎儿因自身血液供应差,发育不良或者死亡。死后,可被另一胎儿压成薄片。

  所以,现在杨铮根本搞不清楚,潜伏在他体内的,究竟是他死去的兄弟,还是他真实的自我。但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阻止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脱困而出。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抬起头,墙角那台电视里,又出现了画面。

  立刻,他瞪大了眼睛,整个身子都开始筛糠样抖个不停。

  画面里,杨梅正在后退,尽量避开步步向她逼近的男人。那男人虽然只露出一个背影,但杨铮对他却并不陌生。

  那男人正是背街巷的户籍警。

  现在,他终于找到杨梅了。

  嘈杂的现场已经冷清下来,但房间里仍然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血?大约占到人体重的6%到8%。秦歌怀疑许雯体内的所有血液,都铺在了卧室的地面上——说是铺,因为那些血液已经渐渐凝固。无论谁站在这样的房间内,心里都会有些异样感觉的。

  但马南却好像忘了那些血液,他站在卧室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喜欢看推理小说吗?”这是马南在进入房间前跟他说的话。

  “当警察的除非不看书,只要看,没有不喜欢推理的。”秦歌说,事实上,他也真是个推理小说迷,只是因为工作关系,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你对密室杀人了解得肯定挺多。”马南道。

  “密室杀人是不可能犯罪的一种,罪犯在封闭的房间内杀了人,然后逃之夭夭,这在物理学上根本不能成立。但其实,所谓的密室,不过是罪犯的一种障眼法,大多是经过巧妙的设置,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没错,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密室杀人,密室,只是一种伎俩。”

  “但能想出那种伎俩,并且不被人识破的罪犯,一定不是寻常之辈,用我们的行话说,那就得是高智商罪犯。”秦歌说,“当警察这么些年,办的案子挺多,高智商罪犯也碰到过几个,但密室我还真头一回见到。”

  “那是因为密室杀人,在现实中,可行性太小。所有的密室都必须具备很多基础条件,要么死者根本不是他杀,要么凶手并没有真正从密室里逃走,还有证人的谎言也会给人产生密室的错觉。推理小说里用的最多的,是一些特殊的装置。这些装置大概有三方面的用途,从外面杀死受害者,提供凶手逃遁的暗道,或者可以从外面把门反锁。”

  秦歌点头,他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所谓的密室讲义,有的复杂,有的简单,但总结起来不外乎那几种类型,所谓万变不离其宗。看推理小说,其实就是在跟作者进行一场智力比拼,它在现实里的可行性,好像谁都不会太在意。

  秦歌最近看的一部日本推理小说,是说有幢高楼,建造的时候就有点倾斜,后来这楼里来了一拨人,住到不同的房间,大家发现,有些房间在不同的位置,都有一个小小的气孔。后来有人死在封闭的房间内,真相是不同房间的气孔,由上而下可以连成一条斜线,罪犯从楼顶一个地方,把一把匕首丢下,匕首就能顺着事先预留的槽道一路滑下去,透过不同的气孔,落到死者的房间内,位置就是床的位置,如果有人躺在床上睡觉,正好插到心口窝去。

  当然,作者为匕首可以滑到预定位置,埋了很多伏笔,也多处交代了匕首滑行的槽道。这样的构思不能说不巧妙,读起来趣味性也很强,但现实里,谁会为了杀个人,专门去盖幢楼?这就是小说和现实的区别,现实中的不可行性,丝毫不影响推理小说的巨大魅力。

  而现在,秦歌要和马南一道,解决一桩实实在在,就发生在眼前的密室杀人。

  房间仔细进行过检查,可以断定,在巡警踹开房门之前,它确确实实是一个封空的空间——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一扇门,一扇窗。门从里面反锁上了,这点几位巡警都可以证实。那扇窗户也是寻常的塑钢窗,玻璃完好无损,里面的搭扣全都扣得死死的。

  除了门窗,卧室一角还开了一个空调孔,但它里面穿过空调管线后,已经不剩什么地方了,而且,它的外面,还被水泥封住。

  所以说,这是一间百分之百的密室。

  再来看看房间内,除了床就是一个衣柜,不可能有什么古怪。装潢简单,用的是复合地板,门是那种在家具城订制的木门。因为客厅里铺的是地板砖,所以,卧室与客厅地面交接的地方,压着铜条。

  把门关上,除了被巡警踢坏的门锁那边有点缝隙,其他地方根本透不过一点光来。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6

  许雯就死在这样的房间里,刑官还在这房间里留下了一条线索。

  秦歌虽然觉得碰上回密室杀人不容易,但有马南在,他也懒得动脑筋。所以,后来马南一个人站在凶杀的房间里时,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想歇会儿。

  他看看表,已经是凌晨4点多,等到他迷迷糊糊翻个身,睁开眼的时候,再看一下腕上的表,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抬起头,看到马南的背影,蹲在卧室门边。

  秦歌起身,走过去,站到马南身后,看到客厅与卧室地板接缝处的铜条已经被撬去。铜条大约两指宽,底下一半是木地板,一半是地板砖。在木地板部分,有一个蚕豆大小的黑色圆点,乍一看像个墨水团,再仔细看,原来它并不是个黑墨团,而是一个图案。

  ■

  马南呆呆地盯着这个图案出神,连秦歌到了他的身后,都没察觉。

  秦歌揉揉眼睛,来了精神。不用问,他便知道马南已经解开了密室之谜,而且,找到了刑官留下的线索。

  “嗨,别想了,给我说说,怎么发现这里的?”他拍拍马南肩膀。

  马南转过头来,一脸倦容:“你想先听哪一段?”

  “密室吧,咱们按顺序来。”

  马南站起来,示意秦歌先等会儿,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精神了点,这才慢慢跟秦歌说了他是怎么发现这铜条下的秘密的。

  “所有的密室案件,在揭晓答案的时候,都会发现谜底其实非常简单。那些推理小说中刻意设置的密室诡计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发生在现实中的密室杀人了。”马南慢条斯理地说,“刚才我在房间里,关上门,发现这房间实在是太普通了,就跟我们大多数人住的房子一样,如果要把它布置成一间密室,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先查看了窗户,窗户外头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窗户关得很严,里面又被扣上,所以我首先把它排除在外。”马南说。

  “那就只剩下门了。”秦歌接了一句。

  马南点头:“门如果是惟一的出口,那么这密室的关键就是怎样从外头把门给反锁。我们先来看看门上的锁,一般人家房间上的锁都能从外头用钥匙锁上,但这种穿堂锁不行,因为它根本就没有钥匙,要锁,必须从里面转动旋钮。关键是如果关上门,人在外面,怎么转动旋钮。”

  “用绳子通到外面。”秦歌反应倒挺快。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把门关上,连光都透不出一点来,更别说穿过一条绳子了。而且,我刚才试过了,卧室门上的旋钮不是很灵活,用手转都要使点劲,更不要说用绳子拉了。”

  “铜条!”秦歌脱口而出。

  “没错,一般铜条都分两层,底下那层用钉子钉在地板上,上面有槽,表面部分卡在槽里。但是,这里的铜条根本就没用钉子,而是直接用胶粘在地板上。我刚才找了把小刀只稍微使了点劲,就把它给撬了下来。”

  “明白了。”秦歌不住地点头:“罪犯杀完人后,先把铜条给撬下来,然后用根绳子,系在里面的旋钮上,从底下这道缝里穿到外面,关上门,拉动绳子,这样,就算把门从里面给反锁了。然后,抽出绳子,再用胶把铜条给粘在地面上。”

  “用胶肯定不如用钉子来得结实,但就算你们警察勘察现场,又有谁会想到去撬这铜条呢?”马南停顿一下,接着道,“何况,巴人告诉我,他在这里隐藏了一条跟楚雁有关的线索,那么密室对于他,只是游戏的一部分,让我发现线索才是他的目的,所以,铜条粘得结不结实,就更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了。”

  秦歌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问题:“绳子系在旋钮上,能抽得出来吗?”

  “可以用双股绳。”

  秦歌一拍脑门,好像在怪自己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是铜条下的那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跟你说过,中华民族是一个花图腾的民族,这一论点主要的论据,来自于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中的花卉彩陶图案。这些图案以玫瑰花为主题,辅以菊科类花卉。现在巴人给我们留下的,其实就是其中的火焰状菊花纹。”

  “它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秦歌还是没明白过来。

  “它们都曾是伏羲族的图腾物,后来,巴族人继承了这一文化传统,特别是现存的这一脉巴人,便是以菊花作为自己部族的图腾物。”马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所以,那天收到一捧菊花,我才会那么紧张。”

  “就是说这黑不溜秋的东西就是巴族的图腾图案。”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7

  马南点头无语。

  “但这算什么线索?刑官到底想要告诉你什么?”秦歌还是弄不明白。现在已经可以证实,刑官就是巴族人,但秦歌还是习惯用刑官来称呼这个对手。

  马南摇头,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图案,就明白它的出处,但是,却像秦歌一样,不明白巴族人留下它,到底想要传递些什么信息。

  “刑官跟你说,这线索跟楚雁有关。”秦歌皱着眉头道,“但我怀疑其实这线索是巴融留给楚雁的,它可能跟巴族的那批宝藏有关。”

  “可巴族的图腾物,会跟巴族圣物有什么关系?再说,巴族人不可能看不懂这图案。”马南犹豫着道,“难道巴人是想告诉我,楚雁已经被带到了巴族的族地?”

  秦歌摇头:“楚雁肯定还在这城市里,要不,他们跟你玩这游戏根本没有意义。”

  马南沉默不语,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他的脑子却在飞快转动。各种各样的念头交替出现,蝴蝶样翩跹飞舞,但却都无法停留。马南的头又开始痛了,这是老毛病了。当年,巴融带着巴族巫师,将他的记忆封闭起来,为了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他尝试着让自己进入濒临死亡的状态,虽然有点效果,但却让自己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一到紧张时刻,或者思考问题过于投入,头都会隐隐作痛。

  秦歌看出了马南的异样,上前扶了他一把,关切地问:“没事吧?”

  马南摇摇头,大步走到客厅的窗边,打开窗,让风吹进来。冬夜寒冷的空气让他稍微舒服了点,他长长地吸气,再吐出胸中的浊气。

  月虽不圆,却仍饱满,此刻安静地悬挂在天边。它的周围,寒星点点。

  马南的目光落在这些星辰上,知道此刻它们发出的光亮,其实都已经历了若干万光年的时空。也许,那时的上古人类,还处于神国时期,传说中的诸神,正用不同的方式,引领人类,踏上通往文明的历程。

  此时的星光,亦是那时的星光吧。

  蓦然间,马南目光一凛,那些星光便直落到他心里。

  地上的人死了,便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这样的传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而天神,本来就是天上的星辰。

  马南转过身来,倦容已经一扫而光。秦歌诧异地看着他的变化,知道他必定已经破解了隐藏在菊花图腾背后的线索。

  “星宿台!”马南重重吐出了这三个字,如释重负。

  星宿台又叫观星台,相传为东汉时期,中国著名天文学家张衡为了观测星象所建。张衡本是河南南阳人,做过南阳太守鲍德的主簿,鲍德离任后,他也去职留在家乡,用了三年时间钻研哲学、数学、天文学,积累了不少知识,并名声大振。到永初五年,他到京城,担任郎中与尚书侍郎。元初二年起,曾两度担任太史令,前后共计十四年。

  张衡的主要成就,最广为人知的,当属制作浑天仪,用来演示“浑天说”;发明世界上第一架用水力发动的天文仪器“水运浑象”,它实际上是一个天文钟,通过它的等速旋转,可以报告时刻;发明世界上第一个可以测定地震方位的地动仪;此外,他在天文学方面的成就也很高,撰写了《灵宪》等天文著作,他对2500颗恒星的观测记录,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度”的计算结果,与近代天文学非常接近。

  相传张衡做太史令时,为了观测星辰,曾着人在全国各地,兴建了28座星宿台,对应28星宿。也有人说那些星宿台,其实是汉安帝为求吉相,派张衡督令各地修建而成。

  这些星宿台至今大多已经灰飞烟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仅存的一座,便位于这城市的东海边。而马南恰好知道。

  秦歌虽然没去过星宿台,但早就知道有这个地方。

  “星宿台跟这菊花图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地问。

  马南苦笑:“星宿台跟菊花没什么关系,但跟火焰有关。”

  巴人留下的图案,叫做火焰菊花图。菊花是伏羲族,也是巴族人的图腾,但这幅图里,其实还包含着另一层更深的含义。

  “因为我们的对手是巴族人,所以一见到这图案,我就先入为主,认定了它是巴族图腾标志,却忘了去想当初伏羲族人,以此为图腾图案的原因。”

  “不是因为菊花?”秦歌不解。

  “菊花只是一个方面。”马南带秦歌到门边,蹲下身,指着图形的外围道,“你看这些菊花瓣,像不像燃烧的火焰?”他又指着上方那个圆点道,“这个,像不像被大火包裹着的一颗星星?”

  秦歌端详半天,觉得只是有点像,但既然马南这样说,必有深意。于是点头。

  “在中国传统天文学中,有一颗恒星倍受关注,无论是甲骨文,还是先秦史籍,对这颗星都有记载,它的名字就叫‘大火’。这颗恒星,后来被隶定为传统天文学二十八宿中的心宿二。”马南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这图案里的那颗星,便是‘大火’。”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8

  “为什么?”秦歌脱口而出。

  马南犹豫了一下:“论证过程非常复杂,也是非常学术化的东西,你只要知道,火焰中包裹着一颗星,与‘伏羲’一词的意思非常吻合,而且,传说中,伏羲氏就是大火心宿二星神。”

  “那么,这图案里隐藏的线索就是东海边的星宿台?”秦歌还有些疑惑。

  “没错,我恰好看过一篇文章,说这座仅存的星宿台,对应的正是28星宿中的心宿。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立刻赶去星宿台,看在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现在?是不是早了点。”秦歌犹豫了一下说。

  “我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他来自这世界上最古老的部族之一,却对现代文明毫不陌生,甚至可以利用网络,来跟我们玩一场杀人游戏。”秦歌正色道,“我想,巴人一定料到这密室之谜难不住我们,所以,如果我们分析正确,那么,他现在一定在星宿台为我们安排了些别的节目,也许,那是又一场杀人游戏的开始。”

  秦歌无语点头,也意识到了时间在这里的重要性。

  两人立刻下楼,上了秦歌的车,驰出小街,拐上大路,一直向东而去。

  这是个狭长的城市,市区离海边小镇大约30多公里。因为都没去过星宿台,所以在车上,秦歌也不管现在是凌晨5点多钟,打电话给他一个搞民俗的朋友。那朋友纵然不满,但也拿他没有办法。

  知道了星宿台的位置,秦歌将车开得飞快,风驰电掣般向着海边驰去。

  户籍警葛华,垂涎杨梅已久。在背街巷杨铮的摄影工作室,便开始纠缠她,后来发展到深更半夜仍然站在她家楼下,并不断电话骚扰。杨梅被逼无奈,只能有家不回,躲了起来。葛华遍寻杨梅不见,曾一度将怨恨发泄到杨铮身上,还动手打了杨铮。

  现在,蓦然间,户籍警发现自己跟杨梅竟然同处一室,他会做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为逻辑。也许这户籍警是真的爱上了杨梅,因为爱,所以必须得到她。这在葛华的逻辑里,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所以,杨梅的逃避伤害了他,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来质问杨梅为什么这样做了。

  因而,他带着些愤怒,咄咄逼人地向着杨梅一步步走了过去。

  看着电视机中的画面,杨铮全身颤栗,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但是,对发生的事,他根本无力去改变。火在他的身体里燃烧,力量在身体里游走,在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内,他有什么办法,来抑制心魔的侵蚀?何况,也许他已经不再想要抑制。

  杨铮忽然重重地倒了下去,眼睛还圆睁着,瞪着电视机里出现的画面,身子开始不停地抽搐,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渗了出来。

  心火太旺,他已经承受不住。这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高人,修炼内功走火入魔一般。

  电视机里的画面仍在继续,户籍警已经抓住了杨梅,好像在大声对她吼叫。继而,他用力把杨梅摔到了床上。

  镜头对准了户籍警的面部,那张脸已经变得异常狰狞。

  他像头恶狼一样,向着床上的杨梅扑了过去。

  好像有些血色在杨铮的眼前弥漫,染红了梦中那片温暖的海。他看到杨梅在海的外面挣扎,鲜艳的颜色一点点变得灰暗。杨铮好像还看见那个雪后的早晨,杨梅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一树雪白与点点梅红,映衬着她白皙的脸。那时的女孩是多么美丽,忧伤已经成为风景,深烙在她的美丽中。

  忧伤,是不是就是她的宿命,预示了她这一刻将要面对的灾难?

  倒地的杨铮慢慢蜷缩起身子,他甚至已经不愿睁开眼,去看杨梅受辱的画面。他的耳中一片蜂鸣,眼前也飞舞着光的碎片。鼓点敲击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立刻就要爆裂开来。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渗出,就连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电视机里,杨梅拼命厮打挣扎,这似乎激起了户籍警的野性,他抽打着身下的女孩,毫不留情地蹂躏她,将她辗作泥尘中的花。

  倒在地上的杨铮一动不动。

  户籍警已经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留下杨梅倒在床上哭泣。

  杨铮仍然一动不动,连抽搐都已经停止。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忽然轻轻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浓眉剑目,最怪异之处,就是他的发型,周围一圈全都剃去,只在中间一个圆形区域留有短短的头发。还有就是他的眼睛里,竟然生着一对青色的瞳孔。

  而青蓝色瞳孔,就是巴族人的标志。

  那么,进来的这个中年男人,必定就是巴启带来的巴族人了。

享受人生 发表于 2007-3-28 23:59

  想必是杨铮倒地不起这么长时间,巴启或者那个神秘的男子生怕他有意外,派了人进来查看。这巴族人身材魁梧,垂下的双手掌心满是老茧,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眼看去就能感觉到他的强壮。

  他走到杨铮身边,弯腰将他翻转过来,先是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可能察觉到杨铮呼吸平稳,并无大碍,便直起身,从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陶瓶,打开盖,将它放到杨铮的鼻间。但就在他再次弯腰的时候,他的小腹忽然受到重重一击,身子立刻向后倒跌出去。

  刚才还昏迷不醒的杨铮,居然飞快地站了起来。

  杨铮刚才并没有真的失去意识,只不过在倒地的那一刻,忽然猜到了刑官的用意。刑官将他掳来,安排他跟杨梅见面,然后,再让他亲眼见到杨梅受辱,显然都经过精心的安排。起初,杨铮猜不到他这样做的目的,但当自己倒地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刑官这样做的惟一目的,就是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刑官在都广宾馆的客房内,曾经跟他通过电话。他对杨铮的情况非常了解,包括这么些年,一直不断困扰杨铮的心魔。甚至他还做了这样的比喻,杨铮与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我抗争,就像治水,要么如鲧用堙、填之法,要么学禹用疏导之法。

  现在,他安排的这一切,无非是让杨铮变得愤怒,继而失控。这时候,他内心的另一个自我必定会伺机而动,趁机侵占他的意识。

  虽然猜到了刑官的用意,但杨铮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明知道前方是片深深的沼泽,却毫无办法的跌落进去。

  他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让自己一动不动,假装失去知觉。这种做法就是刑官口中的堙填之法,那些洪水必定会一泄千里,杨铮只不过在尽力拖延时间。

  待到巴族人开门进来,杨铮趁他弯腰之际,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

  杨铮昂首挺胸,双拳握紧,眼睛早已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对面的巴族人当然也不示弱,虽然小腹剧痛,但他体能很好,杨铮那一脚根本不能真正伤害到他。

  两个男人立刻扑打到了一起。

  这时候,巴启在另一个房间内,已经看到了那边发生的事。他对此并不担心,杨铮此刻面对的,是族中十巫师之一。十巫师的名字分别叫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和巫罗,在上古神话里,他们本来就是天帝派遣至巫山,上天入地,沟通人神之间关系的巫师①。巴族继承了他们的名字,每一代首领都会从族中选取十名骨骼强壮的孩童,接受大巫师的教诲。成人后,经过仪式正式成为巫师,或采药炼丹、行医祛瘟,或招魂驱魔、祈福行祭,反正是各司其职。这十巫还有个共同点,就是精于搏击,因为他们还与同族内另一司职“夜游神”一道,肩负保护部族的重任。

  神话传说中的“夜游神”,本是十六个神人,个个都是小脸颊、红肩膀,手臂和手臂相挽起来,替黄帝守夜。因为白天隐去,只在夜晚出现,因而得名②。

  只可惜当年巴图将族人带出族地,十六个“夜游神”,连同十巫中的六位,一道随他而去,后死在桃花山上的迷宫中。巴启成为首领不过半年时间,这趟离开族地,复仇寻宝,便将剩余的四巫带出。

  现在,进入房间与杨铮厮打的,便是其中的巫罗。

  巫罗是四巫中最强壮的,力大过人,寻常三两个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杨铮虽然也生得高高大大,但看起来却略显单薄,而且生长于城市,平时必定缺少体能方面的锻炼。因而巴启见到杨铮踢倒巫罗,突然站起来,并不担心。

  杨铮与巫罗厮打在一块儿,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已经有人倒下。

  倒下的人居然会是巫罗。

  巴启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因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骤然间双手抓紧了轮椅的扶手,可见他对这始料不及的结局,有多震惊。

  画面里,巫罗的脑袋已经血肉模糊,就在不久前,它被杨铮双手抱住,连续数十次猛烈地撞击地面。巫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体质单薄的人,体内怎么会爆发出那么强的力量。现在,这个古老部族的巫师,躺在了地上,虽然手脚还在抽搐,但死亡显然已经离他不远,他空洞的眼神里,透露出那么深的遗憾——他是否已在后悔离开族地?

  轮椅向前移动,巴启颤抖的手抓起一只对讲机。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伤心。

  “韩山!韩山!”他低低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这时,他却听到敲门声。巴启转动轮椅到了门边,开门,外面正是适才离去的神秘男子,他的手中也抓着一个对讲机,神态却很悠闲。

  “你找我?”他淡淡地道。

  原来韩山就是他的名字。

  “是你让巫罗去找那个人的?”巴启厉声道。

  韩山点头:“这里全是你的人,如果我不让巫罗去,那么,现在死的人一定是我。”

  “我要你做的是帮我们找回圣物,不是让你害死我的族人!”巴启蓦然提高了音量,“杀死那个人!你现在就去替巫罗报仇,我不能让我的族人白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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