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图兹:格列佛在小人国——特朗普的关税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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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信文章
【编者按】欢迎来到「图说政经Chartbook」。这里是由知名历史学家、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亚当·图兹（Adam Tooze）主理的Chartbook的中文版，经图兹教授本人授权。Chartbook是当今英文世界最具影响力的Newsletter之一，每周定期更新，用图表解读全球政经世界的激流与暗涌。

近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美国将在对印度25%关税的基础上，额外加征25%作为对其购买俄罗斯石油的惩罚。在特朗普式的关税逻辑中，很难找到连贯的经济或地缘战略线索。图兹认为，与其用传统框架解读，不如从《格列佛游记》一类的童话入手：一个自认被小国围困、突然醒来的巨人，要用关税和交易“恢复平衡”。

本文英文版发布于2025年8月8日。

作者：亚当·图兹

译者：包岳涵江

责任编辑：高铂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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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任何传统逻辑，都很难理解特朗普对国际贸易和关税的看法。或者将其归类到任何已知的理论框架中。



亚瑟·E·凯斯，（1945）. “《格列佛游记》的地理与编年史”《格列佛游记》四论普林斯顿：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

这些经济举措并无战略性可言。它们不过是有关“外国人付钱”的重商主义胡言乱语。

他的关税要求也不遵循明显的地缘政治地图。正如卡梅伦·阿巴迪和我在本周的播客中讨论的，如果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考虑，为什么偏偏对印度征收如此高的关税？特朗普难道不知道印度是美国在印太地区与中国的博弈中重要的平衡力量吗？

正如彭博社的梅纳卡·多西所指出的，这可能是一幕《学徒》中的场景，但有了新的口号：“你被加征关税了！”

在这场现实生活中的剧集里，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有21天时间来赢回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青睐。若未能成功，印度出口将因关税翻倍至50%而受到重创，并在事实上被排除在世界最大消费市场之外。



但除了特朗普在《学徒》节目中的背景，是什么样的世界观驱使他发布如下的Truth Social帖子？

“数十亿美元将开始从那些数十年以来一直一边利用一边嘲笑美国的国家流回美国。”

这种世界观认为，多年来美国一直任由自己被利用和嘲笑。特朗普现在承诺要扭转这种局面，确保“数十亿美元”回流。

这并非大国之间平等相待的视角。

这也不是战略霸权以自身一定代价维护规则秩序的愿景。

这更像是一个童话或寓言。尤其让人联想到乔纳森·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记》中格列佛与小人国利立普特人的遭遇？



暂且搁置对斯威夫特的复杂解读，在这部18世纪讽刺作品的Truth Social版本中，美国就是那个沉睡的巨人，被自私自利、自命不凡的自由派精英们哄睡了过去。在沉睡期间，这头巨兽已成为小国们阴谋算计的对象。特朗普的使命并非毁灭世界或消灭弱小，而是唤醒这曾经伟大的国家，恢复应有的平衡。

在特朗普式的贸易观中——当然还有其他特朗普式的世界观——其他国家既剥削成性又心胸狭隘。绝大多数其他国家实际上并无真正的实力。印度实际上拥有一个“死气沉沉的经济”。其他国家可能援引自由贸易规则等，但他们实际上一直在从美国大赚特赚，同时明白自己不过是虚张声势。一旦沉睡的巨人苏醒并宣告自己已觉醒，其他国家将意识到他们的游戏结束，纷纷跑来达成协议。格列佛将享受关税收入和外国投资的提振，恢复其天赋的、自然的、纯正的美国活力。世界将恢复到其应有的平衡。问题很容易解决，因为它不是给予对世界经济不对称的结构性分析，而是基于沉睡巨人与狡猾的利立普特人的童话故事。

注：在斯威夫特的讽刺幻想作品中，还有一段关于利立普特人因特朗普/格列佛在皇宫小便而判其戳瞎双眼的情节。你可以从这个故事的两部分中挖掘出一些意义，但这不适合故事书版本。

我不希望强行将这些相似之处扯得太远。

我的观点仅仅是，如果我们用奇幻童话而非传统经济或地缘政治分析的视角来理解特朗普的世界，或许能获得更好的认识。

此外，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现实世界确实符合特朗普的童话式愿景。 这一点在美国与欧洲的关系中最为明显。最近与冯德莱恩的贸易谈判可以被解读为《格列佛游记》的现实重现。

美国突然醒悟，欧洲随即接受了15%的单方面关税，并承诺投资6000亿美元、购买7500亿美元的美国化石能源。总统可以得意地宣称：“我早就说过。”与此同时，欧洲评论员通过抨击欧盟委员会的屈辱让步，进一步证实了总统的观点。欧洲确实太小了。在一篇广受关注的《金融时报》专栏文章中，马克·德·沃斯（Marc de Vos）将2025年描述为欧洲的“屈辱之夏”。他提醒我们，比利时社会主义者保罗-亨利·斯巴克（Paul-Henri Spaak）曾说过：

“欧洲只有两种国家：小国，以及尚未意识到自己是个小国的小国。”

但如果欧洲人不仅弱小，而且狡猾呢？如果欧洲人读过童话故事集呢？如果他们意识到特朗普认为自己就是格列佛？他喜欢假装世界政治就是《学徒》的放大版。但这两个想法实际上都是幼稚的幻想，它们与现实的关系就像“摔跤表演”与真正的奥运项目一样。因此，当前局势是：特朗普是格列佛，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穿。



如果这听起来很可笑，请记住，这位总统喜欢在自己经营的度假村里公开庆祝他在受操纵的高尔夫球比赛中取得的“胜利”。时常在现实与假想之间游走，正是特朗普政治的核心。

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只有两种选择。

你可以揭穿他的谎言。但这样做，你实际上将不得不与他展开一场力量较量。谁会想和一个沉迷幻想、行动迟缓的，尤其还光着身子的糟老头子较劲？

或者，你可以找出唐纳德的软肋。目前，他偏好的交易似乎包含三个要素：关税数字、一笔巨额投资，以及承诺购买美国为数不多的具有魅力的战略性大宗商品，比如石油、天然气、武器和芯片。

如果你想要平静地解决，避免尴尬的实力较量——而目前欧盟迫切需要避免因乌克兰问题与美国关系破裂——你就给他这三样，最好是在他高尔夫度假村的宴会厅里。

与欧盟的达成的协议完全说不通。 欧盟没有能力将6000亿美元的投资导向任何地方。布鲁塞尔无法掌控欧洲能源进口，且欧洲从美国购买7500亿美元化石燃料的未来完全不可想象。我完全赞同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的观点。这说不通。

但这是否意味着欧洲人如克鲁格曼所言，实际上欺骗了特朗普？这岂不是在假设特朗普认真对待这些谈判？他可能认真，也可能不认真。谁知道呢？很难想象此举的真正目的是制定理性的经济政策。更明显的解释是，首要任务是继续演绎这个童话故事。让这场秀继续下去。

这是否意味着这笔交易并非长久之计？未来是否可能出现问题？当然可能。但与特朗普这样的领导人达成任何协议都无法保证不会出现问题。想必欧洲和其他国家都只是希望他的专注时间很短，并且目光很快就会转移到其他地方。毕竟，有那么多小国可以欺负，还有那么多高尔夫球要打。

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有一个赤裸裸的巨人正在肆虐，他认为全世界都在等着他来分配他们的应得报应。是时候面对一些严峻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