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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碎脸》-- 作者:鬼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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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0 | 显示全部楼层

(4)

  “废话,当然是太平间,一附院的太平间。这么点路,就这么一具尸体,我就背过来了,要是尸体多了,我会用个三轮儿。你管得还挺宽,还不快回去!”

  “大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在楼里?早猜到我们躲在您的工具橱里?您是不是个做事儿特有条不紊的人?”

  驼背老头本以为两个女孩子会一溜烟跑个没影,没想到欧阳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倩说:“我估计您平日都把楼门关得好好的,所以今晚看楼门没关就猜楼里有人了,估计也猜到我们会往里面躲,您到这屋门前一看,本来这屋门是虚掩的,我进屋后,又不小心把门关上了,更引起了您的疑心,对不对?我们躲进您的工具橱时,慌手忙脚的,将您以前规规矩矩放好的工作服和工具都碰乱了,所以您伸手进来一摸,就知道我们躲在里面。您也料到我们多半会偷看,特意在橱门口抹了血,就是打算把我们吓出来。”

  驼背老头冷笑一声:“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是个人精儿。你猜的都不错,只不过,我最初以为是几个浑小子,怎么也没想到是两个女学生。这九十年代,世道是不一样了,小姑娘的胆子都那么大。”

  “您过奖了,都是阿加莎·克里丝蒂老师的教诲。您还能告诉我,您为啥深更半夜干活啊?这屋里这么黑,怎么不掌灯啊?干吗要点香啊,这楼里……”

  “你有完没完?”驼背老头打断道:“刚夸你是人精儿,也不用脑子想想,这楼里人来人往的,又没个地下室,我大白天儿在这儿分割尸体,是不是很雅观?好好的我干吗想半夜干活?和学校申请多少次了,想要个比较安静封闭的工作场所,但学校里缺房又缺钱,这里的设施,还都是四十年前的呢。至于我干活不爱掌灯……纯属个人偏好,我也不用和你们多废话了,你们快走吧。”

  “您不说,倒等于是招了,我猜您是怕灯太亮了,让那些尸体认出您来,从此对您阴魂不散,点香也是辟邪之意。我是不是又猜对了?”欧阳倩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驼背老头忽然站起身来,眼露凶光,握着电锯的手似乎因为气愤而颤抖:“我今天不和你们计较,你们出去,可不能这么胡说八道?知道吗?我是为你们好。快走!”

  叶馨也觉得欧阳倩有些过分,拉着她的手说:“走吧。”

  几乎出了屋,欧阳倩又转过头:“大爷,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传说这楼里闹鬼,是真的吗?”

  驼背老头忽然把电锯又发动了,大叫起来,吼声压过了电锯声:“千真万确,我今晚就是见鬼了,碰到你这么个没完没了的小丫头,滚!”

  两人一路小跑,快到楼门处,叶馨脚下一绊,一跤跌倒,在倒地的刹那,眼前雪亮的白光一闪,梦中常见的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一晃而过,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月光。”

  欧阳倩扶起叶馨,叶馨忽然紧紧抓住了欧阳倩,茫然地问道:“什么是月光?”欧阳倩一样茫然:“你说什么?”

  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在身后又响起,走廊的灯骤然亮起,只见那驼背老头快步走来,双目如欲喷出眼眶,来到叶馨面前,双手扳住她的双肩:“小姑娘,你在念叨什么?”

  叶馨仿佛顿时从梦里醒来,摇了摇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

  欧阳倩说:“你刚才说……”一只粗糙的大手已将她的小嘴堵上。她见驼背老头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挂满了严峻,将话咽了回去。

  驼背老头一字一顿地对叶馨说:“无论哪天,午夜过后,你千万不能到这里来,记住了吗?”

  叶馨点了点头。

  欧阳倩说:“您的意思是,小叶子不能来,但我可以常来?”

  “废话,你也不行。”驼背老头推搡着将两人押到楼门。欧阳倩又起一念:“我听说,有这高高的门槛在,鬼就出不了这楼,我们出了门,就安全了,对不对?”

  驼背老头索性不再回答,直等两人走出三四十步,才在后面冷冷地说:“作孽最多的从来是人,而不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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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尸 谜(1)

   春天一年年的不约而至,是因为人们的心中早已有了向往。这年的春天,叶馨盼来了校园的花树芬芳,更是盼来了没有恶梦的平静夜晚,但不期而至的是欧阳倩在四月里得了甲肝,视病情而定,要休学一到两个月。此刻叶馨在解剖实验室里,拨弄着被福尔马林泡成棕红色的一条手臂,竟想念起这个顽皮的好友。

  两人自从上回解剖室深夜历险后,对那些鬼故事渐渐不屑一顾。她们也常常在一起研究“405谋杀案”的神秘缘由,只是一来功课繁忙,学校活动频频,二来资料匮乏,无从下手,加之两人身处菁菁校园,只觉周围一片阳光灿烂,逐渐和大多数人一样,对这等玄而又玄的恐怖故事,宁可信其为巧合,不再惦记在心。

  欧阳倩不过刚开始休病三日,一向自认为独立自强的叶馨竟有些不知所措。这也难怪,从入学后两人就几乎形影不离,经过去年那个秋夜在解剖实验室的历险,两人之间更多了一层默契,如今叶馨忽然落了单,暂时失去了欧阳倩这朵解语花,难免会有些失落。但叶馨还是暗暗自责,恨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会为了一个朋友乱了方寸。她想起寒假里正在办离婚的母亲含泪的叮嘱:“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心情和别人牵得太紧。”母亲这么说,是多年来对丈夫怒其不争的无奈,也是对一段失败婚姻的慨叹。

  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把这件事儿太上纲上线了?和欧阳倩的友情是纯洁的,现在的区区不适,很快就会让时光治愈。刚得知父母离异的消息时,心情还不是沉在深井里?哭过,埋怨过,甚至离家出走过,现在还不是平静多了?电话里听见母亲或父亲的声音,还不是一样亲切?

  叶馨不愿沉浸在欧阳倩留下的真空里,便埋头于她的小小天地校广播站里。广播站的原任站长不久就要毕业,眼见叶馨的朗读技艺日臻纯熟,便推荐她做了继任的站长。正值春季校园里文艺活动频频,校学生会的文娱部长忙得焦头烂额,又接纳叶馨做了一名干事,筹备一些文艺演出和赛事。

  为学生会跑腿跑了不少,可是在这寂静的解剖实验室里,还是又想起了欧阳倩。

  “小叶子,你是不是失恋了?”秦蕾蕾轻声问着在微微走神的叶馨。这学期开始上解剖课后,秦蕾蕾的胆子大了不少,只不过还没有大到敢一个人到解剖实验室来上自习,便央求叶馨陪她。这些标本虽然在白天上课时已经讲过,但那时人多手杂,总难安安心心看个清楚,所以晚上还是颇有一些同年级的医学生,在各个陈列台上钻研着这些残肢断臂。残肢都是陈旧尸体的一部分,也不知被福尔马林泡了多久,一些肌肉纤维已脱落,伴着药水的刺鼻味道,远谈不上是种享受,但至少不像新鲜尸体那样活生生、血淋淋的。

  叶馨猛然举起面前的那条手臂标本,作势要打秦蕾蕾:“瞧你胡说的,连死人也要跳起来打你。”

  秦蕾蕾果然被吓了一跳,说道:“你这个小叶子,本是个江南淑女的,跟着小倩,也学会胡闹了。”

  又是小倩,叶馨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个疯丫头,流毒还真的不小呢。

  一旁的周敏轻声笑道:“小叶子是在想小倩。我以为在广播站和学生会里那通忙活可以让你忘了她呢,忘不了啊。”

  和周敏一同出入的陈曦轻声唱着童安格的《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好。”

  这样的打趣,叶馨已听得多了,并不太介意。周敏又说:“可是最近班里要应付许多活动,也忙得我连读书的时间都没有,小叶子你不够意思,也不帮帮我。”

  叶馨明知周敏是在有意无意地挤兑自己,本想说:“哪里是我不想帮你,每次我一积极,你就‘软辞谢绝’,大概是怕我有‘野心’,让我怎么办?”转念一想,又觉得了无乐趣,只好说:“那你下次不要忘了叫上我,我一定以你马首是瞻。”

  “不敢当,别这么说,你是校学生会的大干部了,我一个小小班长,哪有这么长的脸,做得了马头?”

  陈曦吃吃笑了起来。

  叶馨也笑了笑,专心看起标本来,又不由地去想,如果欧阳倩在这儿,会有什么古怪的话儿来应对。忽然,一阵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响起,叶馨一震,想起那晚见到的驼背秃头老者,竟不由自主地快步出了实验室。

  解剖实验室同时也是平时上课的教室,位于解剖楼的底楼。底楼共有两间实验室,一南一北,离楼门最进。再往里走,是储藏室、准备室和另外一些不知用途的小屋,走廊的尽头就是上回遭遇驼背老头的尸体处理室。叶馨紧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自问:为什么要去见那老头呢?仅仅是问个好么?他上次那副恶煞般的嘴脸,分明是再不想见到我们,何必自讨没趣?

  就是去问个好吧。现在是自习时间,他没有理由动怒。叶馨明知自己还是好奇心忽然升腾,想看看驼背老头是不是又在“大卸死人”——他可是说过,有人在的时候是不干活的,也从来不开灯干活,为什么那屋子亮着灯?

  灯亮着,但驼背老头却不见踪影,小屋里的铁床上也没有待分割的尸体。听欧阳倩说,近年来愿意捐献尸体的人越来越少,上回能目睹那一幕,算是机缘凑巧。

  叶馨转身,正欲离去,一眼瞥见对面的那间屋子虚掩的门里也透出灯光来。他或许在那里。叶馨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执意要见驼背老头,却已走过去,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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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2 | 显示全部楼层

(2)

  眼前的景象让她目为之眩。

  她顾不上环顾屋内陈设,只看见屋正中一个硕大的玻璃柜,柜里赫然是一具尸体。

  再仔细看去,与其说那是具尸体,倒不如说是件巧夺天工的人体标本。那尸体的每一个脏器、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似乎都发着荧光,完美地显露出来,层次清晰,仿佛让观者有了透视的功能,能对复杂的人体结构一目了然。更令叶馨叫绝的是,所有的肌肉、血管、神经上都有细小的标签,蝇头小字注明了中文和拉丁文的名称。

  赞叹之余,叶馨心头又是一凛:这妙到毫巅的制作,似乎违背了自然界的物理常识。比如骨骼、肌肉、血管和神经,本该是攀附交织在一起,而这个标本,浑然一体的同时,只要角度合适,各部件似乎都悬空摆置,现出强烈的立体感。自己的双目又是什么时候有了X光那样的穿透功能?能将肌肉下的血管、隔膜下的脏器尽收眼底?而这些人体组织似乎都是活体的标本,决非上课时老师示范用的塑料模型,按理说要用福尔马林等药剂处理才能防腐,也意味着标本该丧失原先的鲜活颜色,就像实验室里那些残肢断臂,变成棕红。而眼前这个标本,栩栩如生,完全是活体的颜色,天下有什么样的神奇药剂能防腐保鲜到这种程度?玻璃柜里并没有光源,那些人体部件怎么会自己发光?

  也许这是高科技的新发明。她坚信,有了这个充满了立体感的标本,解剖学习的效率将一日千里,枯燥乏味的读图和看标本将被一种乐趣所取代。

  如此神奇的教学工具,为什么老师不在上课时展示?还让我们去摸那些陈旧不堪、模糊不清的标本?

  新奇感和求知欲容不得她多想,她细细地辨认已学过的人体部位,脑中对人体的结构越来越澄明。

  急促的铃声忽然响起,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熄灯预备时间,也是晚自习结束的警告。屋外走廊里一片脚步杂沓,显然学生们都在离开。叶馨发怔的功夫,听见秦蕾蕾叫着自己的名字。

  叶馨恋恋不舍地出了小屋,秦蕾蕾在走廊里看见,吓了好大一跳:“小叶子,你在那里干什么?”

  周敏和陈曦并肩从教室里出来,也微微吃惊,陈曦随即说:“你胆子真的不小,和一具尸体在一个小屋子里呆了那么久!”

  原来不止我一人看到过这个标本。叶馨想着,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啊,我并不觉得可怕啊?”

  陈曦奇道:“怎么不可怕?我和周敏是白天瞎转悠时看见的,还吓了一大跳,惊叫着逃出来,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叶馨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那尸体一点也没有可怕之处啊?我倒认为是个完美的人体标本,我对着它研究了好久呢。也建议你们去看看,非常有助于解剖的学习。”

  周敏和陈曦面面相觑,如闻天方夜谭。周敏道:“我倒要问你到底看见了什么?那不过是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皮肉脱落,头脸也是破碎的,身体也毁坏得没法看,男女都辨不出,我看连制成实验室里那些标本的价值都没有,亏你有本事研究它。”

  叶馨一惊,随即想明白了:“嗨呀,我们看见的根本不是一具尸体嘛。你们白天见的尸体那么糟糕,一定早处理掉了,我看见的尸体很标致,肌肉和血管都清晰可辨,层次分明,每个组织器官上还都有标签,注着中文和拉丁文。我看天下只怕找不到比那更好的解剖学习工具了。”

  另外三个女孩都动了容:“真的么?”

  叶馨带着三名室友回到了刚才那小屋,她再次震惊:屋正中没有什么玻璃柜,而是一张铁床,上面摆放着一具腐尸,正如周敏所言,面目都已溃烂,身上的皮肉也几乎无一完整之处,还散发着阵阵臭味。

  “小叶子,是不是小倩的病对你打击比较大?其实,甲肝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休养两个月就会好的,你不要因此想得太多,反影响了你自己的健康。”周敏温声劝说。

  叶馨尚未从惊诧中缓过神,顿了顿才说:“你是说我……脑子不清醒,有了幻觉?你可不要胡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也相信自己的神智。”

  陈曦见叶馨有些恼了,忙说:“周敏并不是说你……有病,而是说因为太累……太晚了,容易有……就象做梦一样,看见些奇怪的东西。也可以说是你学习解剖太用功了……”

  叶馨打断道:“不用多说了,算我糊涂,做梦,怎么说都可以。快熄灯了,再晚回去,宿舍楼要锁楼门了。走吧。”

  躺在床上,叶馨迟迟难以入睡。她又怎么能睡得着?那令人眩目的人体标本和令人作呕的腐尸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她似乎又看见周敏和陈曦脸上的冷笑──一个人的感知一旦迷乱,自然就成了俗人嘲笑的对象。

  唯一能澄清真相的办法,就是再去看一次。或许,用照相机拍下来,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

  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原来是自己的闹钟响了。她疑惑地揿止了铃声,又揿亮了电子闹钟的荧光背景,显示屏上赫然亮着12:00。自己通常将闹钟定时在早上6:30,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她随即又想到,这个时候去解剖楼,正是历来的大忌,上次被欧阳倩骗去一回,虽然无神无鬼,毕竟带回用之不竭的惊怕。更何况,她还记得驼背老头那晚的嘱咐,午夜过后,自己千万不能去解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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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3)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小倩啊小倩,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叶馨想查明真相、证明自己的愿望逐渐征服了重重顾虑,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从抽屉里取出了手电和母亲送她的照相机。准备出门时,她又学着欧阳倩的样子,在周敏的床头站了一会儿,听见了均匀的鼻息,这才出门。

  午夜的校园也在酣睡,四下里一片清寂。刚告别了早春的风沙季,草树的清香趁机主宰了空气,格外怡人。出了宿舍区的大道上,白日里的人来人往换成了叶馨的形单影只,走出很远才会偶遇一两对缱绻后不知归路的恋人。

  站在解剖楼门前那个高高的门槛外,叶馨才有了些许后悔之心:也许自己是有了幻觉,是看错了,又有什么好尴尬的?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赌这个气?

  但凭什么说有风险呢?那些传说的鬼故事吗?想想上回和欧阳倩历险,不也就是巧遇一位普通的技术员?

  她不愿再多费神思量,跨过门槛,走上台阶,猛力推开了门。

  迎接她的是漆黑一片。

  也好,至少说明那驼背老头不在,不会有人对我大发雷霆。

  也不好,说明这里真的只有我孤身一人。

  小倩啊小倩,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没忘了将门掩上,打开手电,缓缓向里走。这里比外面的校园更静,她可以听见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我在做什么样的傻事?

  身后五米处就是门,我可以飞快地跑出去。

  但她的脚缓慢却坚决地向前走,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叶馨。

  走廊末端的那间小屋仍虚掩着门,门缝里露出微光。叶馨推开门,眼前豁然一亮。

  玻璃柜和那无可挑剔的人体标本,正是她最初所见的一幕。她使劲揉了揉眼,没有飘忽的影像,没有朦胧的浮光,她真真切切看见的,正是一个高科技的产物,最佳的解剖学习伴侣。

  闪光灯亮处,她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又确信镜头没有被盖上,关了闪光灯再拍了几张,想象着明天到摄影俱乐部的暗房将胶卷冲洗好,看着周敏和陈曦惊讶的表情,该会有几分惬意吧。

  完成了使命,她本该心满意足地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对那尸体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妙不可言,不由她不驻足。什么样的技术,能将整体和细节同时处理得无一丝缺陷,即让人看清了整个人体的构造,主要器官的部位,同时又一层一层的凸现那些如毛发般纤细的血管和神经?

  细节是这样融入整体的:那些游离的血管和神经,在叶馨的视野里逐渐固定到肌肉和脏器间,肌肉和脏器逐渐为皮肤和包膜覆盖,而皮肤是极具质感,恍若生人。

  恍若生人,还是真的出现了生人!

  叶馨的眼中,那人体标本的各部件完美地整合起来,那尸体达到了更高层意义的完整:皮肤、毛发、甚至衣衫。

  玻璃柜中躺着的是个白衣女子,因为头脸破碎而面目难见,向叶馨缓缓伸出手!

  叶馨觉得惊叫声被卡在了喉中,人几乎要窒息,转身冲出房门。

  在走廊中奔了一段,忽然头被重重一撞,摔倒在地。原来是在黑暗中撞到了楼门。叶馨只觉一阵晕眩,轻声念叨:“月光……什么是月光?”

  她顾不得再多想,起身冲出了楼门。

  月光,什么是月光?月光在哪里?

  叶馨一路跑回宿舍,脑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询问。她爬上床,但入不了睡。她闭上双目,半梦半醒间,天籁之音又在耳畔流响,惨白的光芒中,白袍女子又出现了,脸上的鲜血比从前更为赤红,一边一步步走近,一边轻声念着:“月光,月光……”

  窗外就有月光。叶馨下了床,打开窗,浸在春夜美好的气息里,浑身舒畅。

  外面是整片整片的月光。

  一阵风吹来,微凉。也许是因为高处不胜寒?

  离开这鸟巢一样的小小寝室和纠缠不清的恶梦吧,窗外有享之无尽的月光和花香。

  还有欧阳倩。

  叶馨忽然看见欧阳倩的身影出现在宿舍楼下,正对着叶馨仰起了头。叶馨惊讶地叫道:“小倩!”却见欧阳倩神色木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醍醐灌顶般,叶馨忽然醒来,发觉自己站在窗台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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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真与幻(1)

  在校学生会打杂让叶馨忙碌且愉快。这些天里,她成为文娱部长的主要助手,筹办市里西北大学区六高校联合举办的歌曲大赛。各校文娱部长原本只想办一个卡拉OK比赛,还是叶馨提议,趁着校园歌曲原创运动的方兴未艾,在大赛里安排个校园原创的分赛事。这一提议让众部长们耳目一新,立刻采纳,叶馨便成了主要的牵头者。

  叶馨原本最担心的是没有足够的校园原创歌手参赛,没想到海报一出,医科大学校学生会的门槛险些被踏破,数日里就有十多名各校的歌手和乐队报名。

  由于昨夜颠簸难以得眠,此刻叶馨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被穿入玻璃窗的正午阳光暖着,昏昏欲睡,她连饮了两罐可乐,两边太阳穴仍是隐隐发胀。

  “请问是唱歌比赛的报名处吗?”一个磁性的男声立刻驱散了叶馨的睡意──叶馨倒不是被动听的声音吸引,而是那男生悄无声息地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叶馨惊魂未定。

  “你自己在打瞌睡。不过,春困秋乏,又是午后,不想睡才怪呢。”那男孩有张开朗的笑脸,望着叶馨,眼里也充满了笑意。

  叶馨觉得这男孩从行事到眼神,都很唐突,料想他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稚嫩的低年级学生,于是打趣道:“你刚才说什么?唱歌比赛?好像是小学生用的名词。这可不是一般的唱歌,是原创歌曲大赛,必须是参赛者自己作词作曲。”

  “我知道。”那男生仍是笑着。

  叶馨拿出一张表格:“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哪个学校哪个班级,还有歌名,因为报名参赛人数已经不少,每人只限两首歌曲参赛。比赛那天正好是4月22日,世界地球日,我们希望两首歌里有一首能围绕这个主题。”

  “你是说命题作文?这原创歌曲大赛索性改名叫八股歌曲大赛好了。”男孩调侃的时候,仍在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叶馨。叶馨其实也有同感,命题写歌会限制创作灵感。只不过这主题是校团委提议的,她一个小小干事,想否决无异螳臂挡车。

  “你以为你生活在什么年代?高考不还是命题作文吗?我们只说要和地球日相关,并没有把标题定死啊?还是有很多余地的。何况,地球日讲究环境保护,难道不重要吗?上个月的风沙,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我发现你喜欢用反问,说明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和你长的不一样,叫外柔内刚也可以,但作为女生,总比‘外刚内刚’好。”男孩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见叶馨有些着恼了,忙说:“回正题吧,我叫谢逊,就在本校医学系,和你一个年级,是三班的。其实上大课的时候经常见到你。”

  难怪会有那种“不逊”的眼神。叶馨觉得好笑,却被男孩发现了:“你笑我吗?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你的名字,恰好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一个人物。”

  “是吗?”男孩有些茫然。

  “‘金毛狮王’谢逊呀!《倚天屠龙记》,想不起来了?还是根本没看过?好了,不和你废话了,快告诉我歌名,我该去上课了。”

  “等等。”男孩脸上严肃起来。

  “等什么呀,我真要去上课了。”

  “就是等等。歌名就叫《等,等》。”谢逊神情间有些失落。

  叶馨“噢”了一声,想想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轻慢,又暗暗抱怨欧阳倩,歉疚地说:“我刚开始没理解,不好意思啦。我已经记上了。另一首歌不一定需要立刻有题目,只要和自然啊、环境啊什么的能拉上边就可以。”

  “我需要一台钢琴。”谢逊忽然说。

  “什么?”叶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需要一台钢琴。难道原创歌曲不要乐器伴奏吗?虽然,我也好久没有碰钢琴了。”

  叶馨想问:“为什么不用吉它或电子琴?不是更方便吗?”但怕谢逊又说自己“反问”,点点头说:“虽然有点难度,但学生会会尽量想办法的。”

  下课后,叶馨又匆匆赶到摄影协会所在的一个小铁皮活动房,找到同乡、校摄影协会会长游书亮。游书亮长得小头小脑,一副宽边大眼镜几乎将整个脸都罩住了,又因为刚从暗房出来,一双小眼在眼镜后面眯成了两道短缝,只在叶馨出现的一刹那睁开,闪亮了一下,随即又眯缝上了。

  “我说小叶子,怎么说你也是我们摄协的二级会员,拍出的照片即便达不到我这样的专业水准,至少也得有谱吧?”据说游书亮刚学会爬就开始摸照相机,其摄影所知,博大精深,也因此好吹嘘自己的技术。

  叶馨诧异道:“我怎么没谱了?你是说我昨晚拍下的那几张照片不清楚?”

  “何止是不清楚,你自己看看!”游书亮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摊在叶馨面前:“这五张用了闪光灯的,是一片白雾茫茫,也不知是曝光的问题,还是你根本就是对着一片白布在揿快门;这三张没有用闪光灯的,则是一片黑暗,也不知你是没打开镜盖,还是……对着一片黑布在揿快门。”游书亮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叶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忘了对游书亮的奚落反唇相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几张照片。这怎么可能?要是拿这些空白照片向周敏她们证明自己的正确,还不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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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2)

  游书亮是个彻头彻尾的“相片呆子”,全无察言观色的能耐,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肠,倒觉得叶馨这个摄协会员为他这个会长丢了人,冷笑着说:“亏我还去印了出来,我看,这些根本就不能被称为照片,我只能叫它们……经过糟蹋的相纸。”

  “会不会是你冲洗的失误呢?”叶馨开始反击了。

  “你这些底片……不对,应该说是这些经过糟蹋的胶片,是我在同时、用了同一盘水冲洗的,如果其中有失误,无论你拍的时候用不用闪光灯,洗出来的照片,或明或暗,都应该是同一种趋势,怎么可能这么极端?这里还有几张同时同盘水冲的、敝会长自己的……作品,你看看,有没有丝毫闪失?”

  叶馨也知道游书亮冲洗的技术过硬,自己只是在强词夺理而已,知道和他说下去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再到解剖实验室去看个究竟,于是掉头就走。游书亮在身后叫道:“这几张大作,你还要不要了?挂你们宿舍墙上,很印象派的。”见叶馨不理,只好自言自语说:“我留着也好,给以后新入门的摄影弟子们做个反面教材。”

  白日里的解剖楼,除了药水味依旧浓重,全不似午夜过后那般令人窒息。叶馨径直摸到走廊尽头。那小屋门仍是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又是一惊。

  屋里空空如也,既没有什么玻璃柜,也不见了铁床。

  她隐隐觉得有受了捉弄的感觉,而捉弄自己的正是自己的双眼。她带了怨气,转身出屋,想起那驼背老头应该是这一切的知情者,却见对门那间尸体处理室的门紧闭着。她敲了敲门,里面无声无息。

  入夜,叶馨又来到了解剖楼,推开了小屋虚掩的门,那具巧夺天工的人体标本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到来,通体的荧光将叶馨的双眼照亮。

  也许,这标本白日里被拿去做教学工具,到晚上才放回来。不管怎样,能抓紧这时间再认真学学也好,下周就要期中考了。

  不知学了多久,叶馨有些累了,后悔不曾将随身听带来,可以听一曲音乐放松一下。这念头乍起,耳边就传来一支轻柔的乐曲,似是排箫的吹送,又像风琴的弹奏,如泉水入久渴的喉,舒畅的是全身,她缓缓闭上了眼,沉沉地浸在其中。

  忽然,一道强烈的白光,竟刺入她紧闭的双眼。她蓦然睁开眼,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只见面前那个人体标本的各器官部件又开始整合复位,转眼的功夫,又变成了那个白衣女子的尸体。

  叶馨有些绝望了,哑了声音说:“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她似乎听见了一阵冷笑,随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惊惧了,回身逃离那小屋,但冷笑声和叹息声仿佛跟定了她。她跑得大汗淋漓,在大声呼救中一梦惊醒。

  又是一夜没睡好,叶馨起得迟了,早饭也没顾得吃,险些误了八点开始的生物化学课。幸亏秦蕾蕾已早早用教科书替她占了位子,她才能坐到第一排。

  生化是四个班一起上的大课,用的是学校里最大的阶梯教室。如果不勤快点,占到教室前排的位子,往往会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笔字,所以各班学生,尤其是看重学习成绩的女生们,都爱早早地占前排的座位。叶馨姗姗来迟却坐了前排的好位子,难免让身边一名他班的女生不以为然。叶馨感觉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采访机说:“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为我们生病的同学录音,必须得坐在前面,今天算是偷了个懒。”那女生虽不和她同班,也记得她和欧阳倩成双入对的情形,笑了笑,没说什么。

  叶馨想起这女生似乎是三班的,轻声问:“你们班是不是有位叫谢逊的同学?”

  “有啊,傻乎乎的一个小子,怎么,你对他有好感吗?我替你说说去。”那女生揶揄道。

  叶馨忙说:“胡说什么呀,他到学生会来报名参见原创歌曲比赛,说要弹钢琴呢。”

  “真没看出来,不是吹牛吧?他倒是挺能吹的,我们都叫他‘金毛狮王’。”

  “这么说,他知道谢逊是金庸小说里的人物啊,当时我说起来,他还装傻。”叶馨有些愤愤然。

  那女生笑道:“别生气啊,这说明他对你有好感了。男生一对女生装傻,十有八九就是那么回事儿。下课后我和他说说,让他周末请你去跳舞好不好?”她说着,扭过头去,一定是在看谢逊。

  “千万不要。”叶馨也跟着扭过头,见谢逊说在教室的最后排大马金刀地坐着,脸上仍挂着笑,正和身边的一个男生说话。那男生浓眉俊目,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两个大大的眼袋,似乎和叶馨一样,昨晚没睡好觉。他大概发现叶馨和那个女生一起回头在看谢逊,冷冷的回望过去。

  叶馨正想继续打听那个冷面小生是什么路道,老师开始讲课了,她也怕再问下去,那女生不知会造出什么样的动静,做何等联想,便打消了这念头。

  今年的解剖学由杨鼎铭教授和一名青年教师轮流授课。期中考试结束后,那青年教师获得了美国一个医学中心的博士后机会,辞职而去,他负责的那部分教学任务,只好由一名在职研究生接手。那在职研究生看上去也不过大学毕业不久,身材挺拔,瘦长脸上一副深度眼镜,乌黑的头发梳得溜光,分得齐整,一双黑皮鞋亮可为鉴。他自我介绍说名叫章云昆,然后说:“期中考试的成绩已出来了,你们可以到办公室去查看。当然,有一个同学的成绩我可以告诉大家,我想这位同学也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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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3)

  他忽然用眼光将在座学生扫了一遍,缓缓说:“哪位同学是叶馨?”

  叶馨举起手,心里忐忑不安:自从又一轮的频频恶梦开始,她因为失眠,总是昏沉沉的,莫非考试时也走了神,错得离谱?

  “她考了满分。”章云昆冷冷地说。

  全体同学都羡慕地望向叶馨,嗟哦之声不断。

  叶馨暗暗着恼,自忖已过了因为取得好成绩而虚荣的年龄,何况医学系女生之间,在成绩上暗中竞争是出了名的惨烈,她在第一学年里就体会深刻,现在这个情形简直就是恶梦的延续,谁愿意成为众矢之的呢?这个小老师果然是没有经验,要表扬学生,也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呀?她只好目不斜视地端正坐着。

  谁料章云昆一声冷笑:“从某种意义上说,得满分是可笑又可悲的学习结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声。

  叶馨仍是端坐不动,但扬起头,脸上虽没有太多表情,但眼中充满了不满和质疑。

  “医学学习,就事论事说吧,解剖学学习,无微不至的确是种美德。不过,我从这个满分里,不但看见了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也看到了死记硬背的大忌。解剖学里那么多的细节,有没有可能在这两个月里毫厘不爽地记住?不可能。之所以能得满分,显然有很多死记硬背的功夫。半年之后,这些细节还会保留在记忆里吗?不能。那么现在的死记硬背是不是仅仅为了得个高分呢?只怕是的。所以与其花大量的时间死记硬背,不如多观摩标本,或者扩大视野,为将来适应日新月异的医学领域打好基础。请问诸位有谁到图书馆翻阅过近期的英文解剖学杂志?”

  教室里一片寂静。

  叶馨若有所悟,想起自己确是用了大段的自习时间苦苦记忆那些解剖学名词,没有花很多功夫观摩标本,原先的气恼平复了许多,但还是感觉受了冒犯。

  章云昆大概见学生们对自己这番议论有所触动,这才进入正题:“开始上课吧。”他翻开教材,忽然顿了顿,似乎为教材里某处内容所吸引,凝神细看,紧接着“啪”地合上书本,摇着头说:“把这书读完,你们哪怕又考了满分,暑假一过,一定会忘掉百分之八十。这些黑白线条的插图,只会让人越看越糊涂,你们都买了彩色图谱吗?”

  有个男生笑着回答:“您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啊?彩色图谱那么贵,并不在必备教材之列。我倒是从我爸那里‘继承’了一本,还是翻译美国人的版本。”

  章云昆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么,我们从何说起呢?”

  下课铃响起,叶馨停下了手中的采访机,在原位上又稍坐了片刻,似乎意犹未尽。这章云昆虽然好发奇谈怪论,但确实才华横溢。解剖学只怕是最枯燥的一门课了,却被他讲得绘声绘色。他常常引经据典,将古今中外的掌故和人体器官结合起来,妙趣横生。

  一定要让小倩听听这个人讲课,她会很喜欢的。

  章云昆刚将板书擦净,回身见叶馨低着头向外走,扬声说:“叶馨同学,很敬佩你的涵养,我知道我说话不中听,你倒没发脾气。”

  叶馨本不想多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来那位同学说的不错,你好像是刚从美国回来,我们这儿的学校里,还没有学生当众向老师发脾气的说法。”章云昆笑道:“好啊,现在不是当众了,你要有什么脾气,可以尽情发出来。”叶馨心头一动,也笑起来:“其实章老师批评得并非没道理,我确是死记硬背过,也一心想拿高分,我倒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我之所以能侥幸得了满分,还归功于我的一个神秘的发现,只是这发现扑朔迷离,我至今也不能相信它是否存在,正好可以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当。”

  叶馨将前几天看到的那个人体标本向章云昆描述了,章云昆越听越惊,一个劲儿地摇头,眼镜几乎落地,尤其听到那标本又整合成一具白衫女尸时,他打断道:“你越说越离谱,这显然是个恶梦而已,我在解剖教研室也有两年了,从来没听说这么个宝贝。”

  “可是那标本是如此清晰,又怎么解释我确确实实提高了学习解剖的效率呢?”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过沉迷于解剖学习,对教材和标本研究得透彻,于是你脑海中就形成了这个完美的标本。换句话说,是你自己的知识在意识里造就这个标本?”

  叶馨连连摇头:“不会的,我们才学了一半的解剖课程,我怎么可能在脑海里有完整的标本?”

  章云昆夹起讲义和教材:“百闻不如一见,咱们再去看看。”

  两人走进那间小屋,屋里空空如也。叶馨说:“我有几天没见到那标本了。好像彻底失踪了。”她怔怔地站着,努力回想从前所见的一切,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也许是站得太久,也许是想得太苦,她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章云昆忙扶住叶馨,轻声呼唤:“叶馨同学,你没事儿吧?”

  此时的叶馨,却觉得自己在惊涛骇浪之中,厉风在耳边呼啸,人如扁舟,跌宕起伏。陡然间,风平浪静,四下又是一片死寂,无数个声音嘈嘈切切,似是从地底发出,带着幽幽的回声,如针般刺着她的鼓膜,即而刺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隐约中,她又听见一个古怪的声音:“月光……”她想问:“什么是月光?”但眼前逐渐变得灰白,她仿佛消耗了所有的生机,软软地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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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4)

  “叶馨,你还好么?”

  叶馨睁开眼,面前正是章云昆关切的眼神。她清醒过来:“这是在哪儿?”

  “你在解剖楼忽然晕倒,这里是医务室,已经给你吊过了盐水。你看上去好多了,他们说你是生理性的低血糖反应,多半是这几天没吃好,或者没睡好。不过问题不是很大,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馨轻轻叹了一声:“大概是没睡好。”又谢了章云昆,走出医务室的治疗室,脚下倒觉得轻便,似乎恢复如常。

  “小叶子,你的面色不大好。”欧阳倩看到叶馨,又是欢喜,又有些心疼。

  “别提了,最近没睡好,那个怪梦又杀回来了。”和欧阳倩在一起,叶馨才感到轻松和安稳,虽然她躺在家中的病床上,什么也帮不了自己。

  欧阳倩听叶馨讲述完近日来的离奇遭遇,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家门,去解剖楼看个究竟,只是看着叶馨略显憔悴的面庞,一时又不知怎么替好友分忧。

  “要不,试着吃点安眠药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整夜整夜的失眠好。”欧阳倩想起母亲化妆柜里的一个小药瓶。

  “还没有到那么要命的地步,先不去想太多了。我这里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给你。原先教解剖的那个小老师出国了,刚才带我去医务室的是个新的小老师,一个狂妄书生,不过,书教得真好,我都录下来了,你可以好好欣赏。”

  欧阳倩见叶馨说话时,双眼放出兴奋的光来,立刻揪住了不放:“我看出了些师生恋的苗头,你们好像才认识一天嘛!看来我几天没管着你,你就纵容自己的桃花运。”

  叶馨连声骂欧阳倩无聊:“不过,既然讲到男生,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听说过谢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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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生死之间(1)

  校园原创歌曲大赛在周四晚6:30准时拉开序幕。由于周五的课通常比较松,各校学生们已经有了周末的感觉,将学校的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叶馨是主办者,又是主持人之一,看到这个阵势,自然觉得兴奋。为适应场合,她身着母亲亲手设计裁制的青色印花礼裙,这是个兼于晚礼裙和旗袍之间的式样,用色活泼,既典雅庄重,又窈窕有致。她和同样修饰齐整、打扮光鲜的男主持人薛立洋一出场,便得到一片喝彩的起哄。

  两人已事先排演过基本的对白,对节目进程也有过估计,比赛因此进行得很顺利。参赛选手大多已熟悉过舞台,早早就守在后台准备。但当第五号选手演唱时,薛立洋却焦急地告诉叶馨:第六号选手谢逊不见了。

  叶馨很是诧异,开赛前她亲自给谢逊登记,让他为演唱次序抽了签,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说笑了两句,怎么会临阵脱逃了?

  在评委为第五号歌手打分时,叶馨不得已广播寻人:“请参赛歌手谢逊立刻到后台来。”连呼了几次,观众中有些人开始吹口哨。薛立洋建议不要等了,让下一位选手先唱,叶馨觉得有理,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些不情愿:“再等两分钟吧。”

  正说话间,只见谢逊抱着一把吉他奔到了后台。叶馨总算放了心:毛头小孩子,做事就是不稳当。她想质问:“你上哪儿去了!”一眼看见那吉他,恨恨道:“原来你会弹吉他,为什么让我借钢琴,不是白费功夫?”

  亏得谢逊这当儿还说:“抓住了,又一个反问。我倒要反问你看,难道每个乐器的用途都是一样的吗?我是不是要唱两首歌呢?”

  叶馨叹口气,觉得他反问得也不无道理。

  谢逊走上前台,观众们大概等得更不耐烦了,一见当事者出现,又是这么个冒冒失失、毫无“明星气质”的小伙子,口哨和起哄声更响了。谢逊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说:“这第一首歌,写给世界地球日,歌名叫《绝情谷》。”

  “绝情谷”出自金庸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书中男女主人公杨过和小龙女经过一番生离死别,十六年不曾见面,但立约在“绝情谷”,最终两人如约而会,幸福终老。

  他果然是看过金庸小说的。叶馨还记恨着他假装不知道“金毛狮王”,心里暗暗记下又一个今后反问他的素材。

  大学生们,十个有九个看过金庸的小说,这歌名一讨好,观众的起哄声立时弱了许多,当几节落落寡欢的吉他曲响起,观众显然被音乐所吸引,礼堂里再无杂音。歌声清越,一个字一个音地侵入叶馨的耳中。

  “我在高高的山巅/频频地俯望

   想在云雾缭绕中/辨认你的方向

  还记得那个/秋风清明的夜晚

  你飘失如烟,我远走他乡

  我望着灰色的天空/苦苦地思量

   对天地许的诺言/是否你已淡忘

   为什么那个/郁郁葱葱的山谷

  已覆满了黄土,已载不尽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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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无情的人啊,数着大地的伤

  是否还想念美丽的绿洲,碧草连天的山岗

  难道宁愿就这样,迷失在风沙茫茫

  是否还能/回到你身旁

  绝情的人啊,抚着大地的伤

  放纵着挥霍的翅膀,无尽的欲望

  多少年的彷徨,生死两茫茫

  却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到你身旁”

  掌声如雷,口哨声又响起,这次却是赞赏的起哄。叶馨被深深吸引,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主持人。她扫了一眼台下,观众们显然都很投入,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四下走动。忽然,她感觉一双冰冷的目光射来,只见那天上大课看见的冷面小生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排的一个角落,脸色在舞台的余光映照下,仍是苍白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谢逊,忽而又移动视线,看一眼台侧的叶馨。那一眼让叶馨打了个寒战。

  转眼间,谢逊已坐在了早预备好的钢琴前,开始缓缓弹奏起来。就在舒缓琴声的伴奏下,低沉了声音说:“下面这首歌,《等,等》,说的是个真实的故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和她。生命在离那个男孩远去,他唯一的希望是再见她一面,或许奇迹会出现,她的爱能将他挽救。过去那些年里,只要他等,她就会如约而至。但是这次,她没有来。

  “等

  已是午夜时分

  渴盼的双瞳/已渐渐失神

  想在黑暗中/剥离你的身影

  只见前路,比夜更黑更深沉

  等

  已过了午夜时分

  滚烫的心/已慢慢变冷

  仿佛向冬天/苛求一点温存

  却发现,已流落在失乐园之门

  等不到你

  曾经誓言不离不弃

  其实能够看你一眼就足以

  让我能够凝聚/重新生存下去的勇气

  而如今已

  等不到你

  灵魂落单在深夜里

  在红尘内外追逐你的消息

  可是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吸”

  那歌声,初时是无奈和压抑,到主旋律段时,又变得撕心裂肺般的高亢。伴奏的钢琴声,初时像是陪着歌者叹息,饮泣;但当歌者呼喊起“等不到你”时,将钢琴砸得发出“铮铮”的巨响,像是古时的铜钟被愤然击起。而歌者谢逊像是个发怒的狮子,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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