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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uesky1108

[中长篇小说] 吐血裂墻強推紫微流年的《薔薇之名》!女主美貌仁慈,智慧與武力值彪悍,真正的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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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 密报

    军政处的门半敞,桌子后的军官双脚搁在桌上看报纸,无聊的浏览帝都近期八卦。
    “长官,那个戴纳又来找麻烦了。”
    勤务兵的报告打断了闲暇,报纸后的军官眼皮子都没撩一下,“让卫兵去处理。”
    “他在门口闹了很久,甚至惊动了他过去的上级,那边间接暗示,希望我们能稍稍慎重对待。”
    军官低咒了一句,折起报纸甩在一边,对屡次为其他部门善后极其不满。“那个混球的上司既然这么照顾,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搞定。”
    “大概是怕戴纳借钱,那家伙债台高筑,名声差得要命。”
    “所以才甩给我们头疼。”军官站起来拎上军帽。“好吧,让我们去看看那狗娘养的又要求什么。”
    在石阶上磕了磕皮靴,军官轻鄙的斜睨。“密报?就凭你能搞到什么情报。”
    尽力修整后仍掩不住满身潦倒,戴纳挤出笑脸。
    “长官,虽然离开行伍,我仍效忠于军队,意外得到基地内奸与叛乱组织勾结的情报,特地前来报告。”
    “你对帝国忠心可嘉,不过不必费劲了,回去休息吧。”军官掸去袖襟上的灰,漫不经心的敷衍。
    “长官!”戴纳情急,想上前却被卫兵拦下,忍着气分辩。“真的是重要情报,事关上次基地失窃,我已经探出谁是内奸。”
    “哦?”军官提起一分兴趣,“说说看那家伙是谁?”
    “步兵连的林伊兰,我亲眼看见她与叛乱者私会密谋。”戴纳咬牙道出。
    “林伊兰?这名字有点耳熟。”军官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恍然大悟。“那个打断你三根肋骨的女人?戴纳,我得说你的招数一点也不新鲜。”
    “长官,我的话句句属实,我亲眼看见她和劫走武器的叛乱者在暗巷接触,那男人曾经和我打过架。在他入侵基地的时候我就该认出,可惜一时没想起来,幸好神灵让我撞见这两个人一起。虽然没听清说什么,但只要军法处详查,一定能找出线索,掀开叛乱组织的巢穴。”
    军官的耐心所剩无已,不打算再听下去。“情报我听到了,如若属实会考虑奖励,你可以回去了。”
    戴纳还想再说,在对方厌烦的表情下知趣的打住,递上了一封信。“这有一份详细报告,请长官转给我以前的上级,务必相信它的重要性。”
    回到办公桌前,军官重新翻开了报纸,完全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勤务兵扯出信纸三下两下看完,“长官,这会不会是真的?”
    “谁会相信那个白痴。”军官冷笑了一声,“无非是被赶出军营不甘心,想出这个蠢点子报复,上次基地失窃那女人是重点调查对象,有问题还用得着他来提示。”
    “那这份报告?”
    从报纸后抬起头,军官考虑了半秒。“给戴纳的上司,正好堵他的嘴,以免那边指责我们草率敷衍。”
    轰闹的酒吧木门霍然敞开,醉熏熏的男人被踢出来,踉跄的撞倒了几个路人,他不服气的挥拳对酒吧内叫喊。“我很快重返军队,带人把这砸个稀烂,你们等着吧!”
    “滚开,臭哄哄的穷佬,被军队赶出来还想装数,呸!”粗横的酒保吐了一口唾沫。“谁不知道你被女人打得跪地求饶,居然还有脸夸口,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上吊了。”
    酒吧里传出了一阵哄笑。
    戴纳仍在咒骂。“她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会亲自送那个该死的贱人下地狱。”
    “用什么送,用你的小家伙?听说它已经不行了。”酒保的嘲弄愈加恶毒。“可怜的伙计,把酒钱省下来买棺材吧,我看你迟早需要这个。”
    “要死的人是林伊兰,她找叛乱者做姘头,活该上军事法庭,我会让她在我脚下号哭乞怜的忏悔,然后我获得将军的嘉奖,甚至成为上尉……”
    喋喋不休的咒骂引起了一个男人的注意,观察片刻,上前拍拍戴纳的肩。
    “别和那个混帐计较,我请你喝一杯。”
    戴纳回头,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制式军服带来同伴般的亲切感,大方的程度更令人喜出望外。“谢谢,你真是个好家伙,这才是朋友……”
    男人挟起戴纳换了家酒馆坐下,慷慨的叫了一杯又一杯,戴纳喝得心满意足,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从哪个女兵床上最野到上司的小金库数额,满口毫无遮拦的倒出。
    男人一边倒酒一边倾听,不时搭几句让他说得更多。“这么说你把事情报告给军政处?那边办事拖得要命,没收到贿赂根本不会向上呈报,你就没想点别的办法?”
    “我当然没蠢到指望那帮混帐。”戴纳打了个酒嗝,“我写了封信给以前的上司,他讨厌钟斯那混球,不可能放过这个整他的机会,谁让那老狗硬罩着她,得罪了一大票人。如果钟斯稍有脑子,把那女人送给几个上司玩玩,也不至于混这么多年还无法升迁。”
    “他会相信报告的内容?你还记得那男人的长相?”
    “当然会信,我以前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不知帮他做了多少脏事。”戴纳自我吹嘘了一通之后才道。“那个男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初不是他横插一脚,我早就享用那贱人了,她太难上手,我好不容易才……”
    戴纳口沫横飞的把过节说了一遍,言语充满了对美人到手又错失的遗憾。听着满溢不甘的牢骚,男人的神情有点怪,唤过酒保结了帐,挟起戴纳的肩膀走了出去。
    僻静的酒吧后巷,夜风一吹,烂醉的人稍稍清醒了一些。
    “对了伙计,你是哪个连队的。”戴纳终于想起看对方的肩章,朦胧的醉眼怎样也辨不清。“你……”
    咯啦一声脆响,终结了口齿不清的问话。
    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戴纳的脖子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脸上还残留着醉意。
    放大的瞳孔映入了一双军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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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6-4 00:03 编辑

- C区

    林伊兰接到了一封意外的来信。
    信不长,另附有一个精致的丝绒袋,出自娜塔莉之手,奔放的字迹恰似书写者如火的个性。
    亲爱的伊兰:
    我为上一次的无礼向你致歉,请原谅你的朋友不可理喻的言辞,原谅她不友善的姿态,原谅她不加检点的行为,原谅她受你善意告诫却极度失常的反应,她是个把生活和处境都弄成一团糟的傻瓜。
    伊兰,我亲爱的朋友,你的忠告是对的。
    我的意气行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轻浮放荡的女人,我挑逗嘲讽每一个男人,他们也仅当我是**的对象,这愚蠢的行径除了**欢愉之外一无所有,我曾经的名誉已荡然无存。还记得我在学院时曾讥讽过的我父亲的情妇?那个低俗放纵、不加节制的享乐挥霍的女人,我已经与她毫无区别。
    如果还在学院,在我还爱着凯希的时候,神让我看如今的模样,我一定会痛苦万分,苦苦乞求神灵让我逃离这可悲的未来,而不是放任自己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境地。
    是的,我堕落了。我向父亲低头,向命运俯首,听凭他把我卖给汉诺,成就了一场可耻的交易。我蔑视我的丈夫,认为全无保持忠贞的义务,汉诺用金钱和权势践踏了神圣的婚姻,而我是用愤怒。
    愤怒蒙敝了我的理智,让我放弃了原则自律,用最糟糕的方式报复使我陷入这一境地的人,毁了自己最后一点尊严。你是唯一点破的人,让我看清自己的荒唐可笑,因此承接了我最无理的恼怒,事后想起使我深感耻辱,请原谅你可怜的朋友。
    谢谢你的提醒,到该纠正的时候了,我将试着选择一种可行的方式摆脱目前的生活,结束这一困境。或许早该这样做,假如当年有同等的勇气,我不会失去凯希。
    伊兰,软弱导致我如此悲惨,甚至不敢在镜子前正视自已。而你,我亲爱的朋友,你比我冷静睿智,为什么要听任自己走入被支配的未来?
    别这样驯服,别像我一样输了,你一定可以做些什么避免令尊糟糕的安排。
    亲爱的伊兰,但愿我们有一天能赢得自由,为此我向命运女神虔诚祈祷,请祝我好运。
    你永远的朋友娜塔莉
    pS.请将丝袋转交凯希,告诉他,他是我此生唯一所系。
    我爱他,最初,最后。
    丝袋内是一根长项链,挂坠是一枚精致的椭圆型小像,十七岁的娜塔莉侧身微笑,青春逼人。
    久久凝望小像,细品信中的字句,林伊兰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面对无从解脱的困局,娜塔莉究竟想怎样做?
    研究中心依旧灯光明亮,秩序井然。
    凯希很高兴她的探访,神采飞扬的说个不停。
    凯希斯文清俊,学院时已经有一种温文恬淡的气质。他身为没落贵族后裔,尽管仍有名誉上的尊荣,却毫无权势可言。年金收入微不足道,贵族身份又限制了从商的可能,处境相当尴尬,并不比平民优越多少,娜塔莉的父亲绝不会把女儿嫁入这样的家族。
    “凯希,前次我在学院遇见了娜塔莉,她……”林伊兰试探的停了一下。
    凯希霍然沉寂下来,轻松的神色消失了,半晌才出声。“她好吗?”
    不等林伊兰回答,凯希迅速道。“不,我知道她一定过得很好,她的丈夫一定家世显赫,非常疼爱她,我知道她父亲会替她选最出色的人,一个配得上她的美丽与身份的男人,不像我……”
    落寞的凯希令林伊兰不忍,更无法说出娜塔莉的近况,项链在衣袋中沉重无比。
    消沉片刻,凯希又勉强振作起来。
    “假如她幸福,忘了我也没关系,或许她父亲的说的对,我这样的穷小子根本不该奢想。”凯希耸耸肩自嘲,“其实在这里也不错,至少丰厚的薪金能让我妹妹嫁入一个理想的家族,与她心爱的人结为伴侣,我已经很满足。”
    凯希貌似洒脱,林伊兰心底却忍不住叹息。
    进入帝国研究院后的凯希薪资优渥,却受军方禁令无法自由行动,他无权无势难以调动,或许再难见到眷恋的家人。
    “你父母很为你骄傲。”林伊兰清楚那对年迈的夫妇是多么想念久别的爱子,仅听到军队二字便对她格外关切。
    “只要他们过得好,一切都值得。”凯希浮起笑容,看上去好过了一些。“我现在参与的研究很复杂也很吸引,需要大量试验,让我觉得时间完全不够用,你无法想像它有多奇妙,一旦成功……”
    凯希深深的吸了口气,林伊兰正要答话,被一声厉喝打断。
    “凯希!”头发花白的老者在数步外,长眉一皱,十分严厉。“这里不许中心外的低级士兵出入,你应该背过纪律守则!”
    凯希快步走近解释了几句,而后替双方引见。“这位是休瓦研究中心博格准将阁下,这是林伊兰少校。“
    “原来是林公爵的……”博格望了她一眼,冷肃的神色渐缓。“林少校。”
    林伊兰敬了一个礼。“能在此见到闻名已久的准将是我的荣幸。”
    毕恭毕敬的客套呈现出十足的尊重,博格倨傲的面孔点了点。
    林伊兰复又开口。“我与凯希是校友,此次偶然探访,一时疏忽忘了规定,还请阁下宽谅。”
    对方身份特殊,姿态又给足了面子,博格十分受用,顿时和蔼起来。“既然如此,凯希与林少校多谈谈,以便对研究中心的重要性有更深的了解。”博格打量着英姿挺拔的倩影,甚至微笑了一下。“不妨带少校去C区例行参观。”
    目送博格的背影,凯希擦了擦汗。“没想到博格准将这时候居然在,他是出了名的难缠,还好……”
    “他是谁?”
    凯希愕然。“你没听过?刚才不是还说闻名已久?”
    林伊兰压低声音。“外交辞令,不然怎么混得过去。”
    凯希禁不住失笑。“博格准将是帝国最有名的科学家,成就非凡,脾气与名声一样大,主管C区,是我的直属上司。他最挑剔,你的衣服又太惹眼,被撞了个正着。”
    “抱歉,我没想到这一层。”林伊兰自知是一身低级军服惹来的麻烦。
    凯希惊吓之余不无庆幸。“难得他居然主动许可参观C区,你运气真不错。”
    “C区?”林伊兰满腹心事,并无参观的意向,却不愿拂了凯希的兴致。
    “C区是研究中心最机密的领域,我在那里工作。”凯希知她一无所知,索性从头说起。“你知道传说中的史前文明?”
    林伊兰在书上读过大略。
    古早传说中,数千年前的人类曾达到过辉煌的顶点,造出了瞬息千里的铁鸟,潜入深海的巨艇,巍峨的建筑凌驾于浮云之上,不惧雷霆雨雾;还有忘却饥饿的泉水,祛除百病的灵药,甚至能让人青春不老,长生不死,几乎掌握了神灵的力量。
    科学家与艺术家创造出最美妙的成就,无数难以想像的奇迹化为现实,那是光芒万丈的黄金时代,无可比拟的盛景被后世一再追慕。
    可惜人类的骄傲触怒了神,降下了惩罚的烈焰。大地剧震,山峦崩塌,清澈的河水化成了岩浆,浓烟遮蔽了天空,绝望的号哭中末日来临,翻天覆地的巨变毁灭了一切,曾经兴盛的文明化作灰烬,沦为诗歌残破的呓语。
    林伊兰不解其意。“那些不是神话?”
    “原本我也以为是神话,直至来到休瓦。”凯希脸庞多了一抹学者的凝重。“六十年前,休瓦的矿脉深处发现了一些古代探掘遗迹,原来几千年前已经有人采集能源晶矿,他们的科技不知比我们高明多少倍,只须一块高频能量晶石即可提供整座城市使用的能源。”
    一块晶石?林伊兰惊异而无法置信。
    通常一枚拳头大的晶石仅供一个家庭一月所需。短暂的时效令晶石损耗极快,却又因便利而无法舍弃,严重的依赖令晶矿开采压力越来越大,已成为难以突破的瓶颈。此刻在凯希口中听到另一种可能,林伊兰悚然动容。
    凯希的语气神秘而骄傲。“在遗迹内同时发现了一份残缺的手抄卷,记录了许多繁复的方程式,以现有的科技仅能了解部分片段,破解是许多人一生的梦想,休瓦研究中心就是为此而存在。”
    林伊兰恍然明白帝国对基地重视的缘由,长期的疑惑隐约现出轮廓。
    他引领她走入另一条通道,逐渐延伸至地下。“休瓦研究中心分为两个区域,分别研究手抄卷的上下两卷。A区是你曾经参观的晶石能源利用,开放程度较高;C区被列为绝密,至今见过的廖廖无已,它所进行的是闻所未闻的全新方向——生物能量研究。”
    闻所未闻的秘要令林伊兰一时无从想像。“你指什么?”
    “实现永生的渴望,脱离命运的掌控,令死亡之神退避的神灵之术。”凯希轻笑着念出史前神话中的字句,推开了C区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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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 神之光

    谁也不会想到,在休瓦基地正下方,有一个惊人的庞大空间。
    比起地面上的A区,C区更严苛,也更安静,偌大的区域毫无灰尘,淡蓝色的墙光滑平整,一排晶石灯嵌在壁上,不分白天黑夜的照明。静谧、安定、严谨、空间内一切都井井有条,连来往的研究员都有着相似的气质,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
    “研究中心只有少数人能进入C区,尽管同属帝国研究院,但级别不同,C区管理非常严格。”
    林伊兰静听介绍,套上凯希递来的白袍,融入了一片制式的纯白。
    “C区分为试验区、储备区、整理区等多个区域,我带你参观前两个,整理区你大概不会有兴趣。”
    “整理区是做什么?”
    凯希解释得很抽象。“处理用完的实验体,根除研究外泄的隐患。”
    “什么试验体?”
    “一会你就能看到。”
    林伊兰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接下来的参观。她预感会面对某种超乎寻常的场面,沉浸在其中的研究者通常无感,但外人乍看极有可能反胃。
    平滑的门上方映出荧蓝的字样,标示陌生的领域,门内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一切从此巅覆。
    空气微带药水的味道,一道透明的晶壁将空间划分成为两个区域。
    研究员在其中一侧监测,齐顶的档案柜罗列着密密麻麻的记录,各式各样的仪器难以分辨用途,黑色的控制器上有无数旋扭,足以让人头眼昏花。
    另一面则是实验区,设置了十余张实验台。
    每张台上都躺着人,社会底层的穷厄在肌体留下了印记,粗壮的关节被宽皮带扣紧,无论多强壮的人都无法动弹。□的皮肤贴满了胶片,带着长长的线连至测控装置,记录下每一次抽搐颤抖,研究员在一旁进行细微的调整,偶尔从托盘里各种型号针管中取出一枚,注射入实验体,等待下一次变化,细致繁琐的操作看上去干净而严谨。
    “这是做什么,他们是囚犯?”看了许久,瞥见塞在大垃圾筒内的破碎囚服。林伊兰喉间发紧。
    凯希没有发现好友神情异样,“是死囚,法律上已经宣布死亡,在这里用来试验完美分离后对药剂的反应。”
    “分离什么?”林伊兰望着奇诡的场景,肌肤起了一层寒栗,竟然用活生生的人……
    “灵魂与身体。”
    林伊兰蓦然转头,绿眸盈满震愕。
    凯希微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吗,记得神话里怎样说?神在泥人鼻中吹入呼吸,从此灵魂与**同在,并随着时间带来的衰竭一同毁灭,多可惜。假如灵魂与**可以分离,随意更换躯壳,那么人类将超越神灵获得永生,再也无须畏惧死亡。”
    “这不可能……”林伊兰听来犹如天方夜谭。
    “当然可能,灵魂的本质其实是一种能量束,类似晶石发出的微频,只要控制得当,史前手抄卷上记录的终将成为现实。”凯希踌躇满志,为自己的研究而骄傲。“我们已经取得极大进展,实现了成功的分离。只是无法在剥离的同时控制能量束进入新的躯体,这一点是最难的,涉及到精确操控晶石刺激神经中枢的频率和个体差异。曾经成功过一次,仅维持半天实验体就死了,似乎是由于频率过高造成身体机能瘫痪,所以必须反复试验,找出安全的额度。”
    “你是说……这些人正处于什么境况?”林伊兰蹙起眉。
    “严格说来他们还活着,但仅限于躯体。失去灵魂的躯体就像耗光了能量的晶石,只剩最基础的生物反应,如果没有新的灵魂注入,它会逐渐衰弱而死亡。”
    最近的实验台突然有了动静,被捆缚的男人空洞的双眼忽然睁大,剧烈的弹起来,挣得皮带咯咯作响,颈上的青筋疯狂的搏动,几乎挣断关节一般狰狞。研究员迅速注射了一针药剂,不出几秒,壮硕的身体泥一般瘫软下来,再也没有动弹。
    训练有素的研究员毫无惊慌,司空见惯的记录完毕,助手过来解开皮带,熟练的将躯体抬上一架推车运走。
    “这个实验体彻底死亡,会送去整理区,由那边彻底处理。”凯希在一旁说明。
    “凯希,你们用活人做实验!”谈笑间一个生命消失,凯希对此习以为常。
    这里所有人的效率和冷漠让林伊兰觉得可怕至极。
    或许是她的反应过于震惊,凯希摸了摸鼻子。“伊兰,他们是死囚,原本就是要被处死的。”
    “这太过份。”竟然将同类视为动物一样折磨,林伊兰简直说不出话。“凯希,他们是人!”
    凯希则是另一种看法,委转的解释。“伊兰,我明白你的感受,但这是研究必须的代价,只有在人身上才能得出最理想的实验数据。虽然死囚不太合适,但假如这项技术成功,人类将彻底摆脱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我们所爱的人永远不会离去,更无须担忧时间带来的朽坏。千千万万人会因这项技术而受益,这些人的牺牲将成就全世界的福祗,绝对是值得的。”
    林伊兰尽量让语气冷静。“凯希,你真这么认为?”
    “当然。”提起梦想,凯希变得狂热,“想想看,再也不会有亲人故去的悲哀,不会有失去爱侣的痛苦,智者和英雄都将永存,短暂的时光化为无垠,那是一个难以想像的绝妙世界,人类的终极美梦。”
    林伊兰无言以对,凯希仍是学院中的单纯,只会想像事物最好的一面。“皇帝陛下和议会对这项研究有何看法。”
    “非常关注,他们明白这项研究有多重要,无论资金或设备都极为支持,甚至超过了能源研究。”凯希展示壁上的一枚标志。“看这个。”
    那是一枚从踏入C区起就反复出现的图案。
    黑色的六芒星图案中有一只睁开的眼睛,奇异而神秘,类似的图案她曾在A区见过,那里的六芒星中是一枚晶石形状。
    “六芒星取自手抄卷封面的图形,代表休瓦研究中心;眼睛象征生物研究的C区,合起来就是项目纹章,代称为神之光。与A区的神之火计划一并从六十年前启动,一直延续到今天。”凯希望着她,闪闪发光的双眼无限向往。“伊兰,前人耗尽心血和天文数字的投入即将产生成果,由我们见证,一举改变未来,你不认为这非常值得骄傲吗?”
    骄傲?不,林伊兰只觉得可怕。但凯希不会明白,她只能沉默。
    凯希满怀憧憬和热情。“目前越来越接近成功,只需攻克最后的难题,一切就……”
    “躯体呢?谁来提供。”林伊兰截断凯希的话,压抑住情绪。“谁愿用青春健康的身体换一副老朽残躯。”
    凯希怔了一下,又笑了。“伊兰,你不是第一个想到的人,其实神之光计划进行了这么久,所有的细节早已考虑周详,你跟我来。”
    一眼望不到头的空间内竖着无数透明的巨大晶罐。
    如同藏书室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整齐的排列,特制的晶罐被地灯映出浑圆的轮廓,内里有一团模糊的黑影,整个区域犹如一片怪异的森林。
    “这是C区的储备区,专门存放后备躯体。”凯希打开顶灯,让景像清晰起来。
    不是什么黑影,每个晶罐里都有一个人。
    透明的液体犹如胶质,将人凝在其中。赤身**悬浮在水液中的,无一例外是面貌出色的少男少女,肌肤在微蓝的光下格外苍白,犹如蜡做的人偶。
    “他们被剔除了灵魂,身体依然保存完好,浸泡的液体可以令躯体处于休眠状态,这个过程C区称之为净化。方法是博格导师发明的,他是这方面的天才,一切由他亲手操作,并因此获得了准将勋章。与试验用的死囚不同,这些躯体是历年精挑细选的成果,非常年轻且健康清秀,通过了各类测试,一旦技术成熟随时可以使用,足以满足最挑剔的要求。”来休瓦参观过的议员无不备加赞誉,凯希对储备的规模和质量相当自信。
    没有生,也没有死,这些青春的生命被封存在冰冷的晶罐,成为容器般的存在。林伊兰的心仿佛被巨手攥住,一时竟无法呼吸。
    “这些孩子……从哪来?”
    “听说是帝国北部的边境。”凯希终于觉察好友神色异样,变得犹疑起来。
    林伊兰触上冷硬的晶罐,定定的凝视。“……那里失踪了这么多人,就没发生些什么?”
    一个甜美的少女浮在罐中,安静得像在沉睡,长发覆住了身躯,纤细的肢体稚嫩而脆弱,蝴蝶般的背胛骨上纹刻着黑色的神之光印记,还有一个冷酷的数字。
    NO. 226
    尽管认为有必要,凯希还是觉得不甚光彩,朋友的神情更加深了尴尬。“当初是……以免费为穷苦家庭的孩子冶病为由收进来,对外宣称是接到帝都医冶,确实送回了一些治愈的,但……”
    林伊兰接着说下去。“留下了其中测评优良的,反正全是生病的孩子,对父母宣称不冶也不会引来过多的质疑,那些可怜的人只会哀叹命运,绝不会猜到辛苦养育的孩子竟被这样使用。”
    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有些尖锐,凯希窘迫的回答。“大概……差不多,其实那里生活贫困,加上战乱侵扰,许多孩子尚未成年就夭折了……而且他们在帝都呆了一年,获得了非常好的照料,可能是在边境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到的……”
    冰冷的绿眸瞥了一眼,凯希僵住了话语,背心莫名的渗出冷汗。
    “对不起。”凯希低聲說。
    平民向贵族奉上了金钱,奉上了血汗,甚至还要奉上孩子的生命。
    贪婪的欲望永无尽头,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有了权势、财富、名利之后还要永恒的青春,她为吸血者效力,枪口对准的却是被侮辱与损害的弱者……
    林伊兰仿佛落入幽冷的深渊,窒息般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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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 告密

    神之光。
    神灵的泽光究竟会洒向谁?
    民众如大地遍生的野草,贵族是参天蔽日的大树,当过于繁盛的枝叶遮没了天光,最终的降临唯有黑暗。
    阴沉的地面渐渐散出混沌的黑雾,它来自被人头税搜刮掉最后一个铜板的老妪,来自被沉重的工作折磨得憔悴支离的男人,来自被飞驰的贵族马车撞断腿的孩子,来自被驱离世代耕种的土地的农户,来自日夜不休纺织的童工,来自靠烈酒驱寒的拾贝者……
    怨恨和诅咒如乌云一般聚集,无形无质弥漫了整个帝国,这憎恶总有一天化为汹涌的巨浪,让高高在上的权贵粉身碎骨,彻底倾泻出积愤。
    林伊兰停止再想下去,取出新收的信件拆看。
    第一封是玛亚嬷嬷的来信,她希望能让心绪稍好,结果却更糟。
    信是旁人代写,嬷嬷只说小病未愈无力提笔,对自身草草带过,剩下的尽是熟悉的关爱叮咛。肖恩的阻挠让她前次未能回家探望,必须等下一次休假,内心的忧虑越发沉重起来。
    另一封信同样来自帝都。
    或许不能称之为信,仅是一则简单的通告,短短几行字林伊兰全然震愕——娜塔莉死了。
    简洁素雅的讣告自帝都寄来,大概是按娜塔莉日常通信人的名单寄出,纸上印有勋爵家族纹章,宣告出无可置疑的事实。
    讣告很短,仅有死亡时间和下葬日期,再加上两三句悼词,平淡得找不出任何讯息,林伊兰呆坐了一刻,起身去找秦洛。
    秦洛对她突然的探访惊讶不已,两三眼扫完讣告。“你要我去查勋爵夫人的死因?”
    “假如秦上校愿意帮忙。”
    “当然,这可是伊兰首次需要我的帮助。”秦洛答应得很爽快,同时不忘技巧的探问,“皇家学院的女教官突然过世,讣告又写得这么潦草,确实十分可疑。万一真有问题,伊兰打算怎么做?”
    “我只想知道真相。”林伊兰静默一瞬,给了回答。
    即使什么也做不了,她还是要弄清朋友的死因。
    秦洛对上流社会风月谙熟,各种门道极多,她无法返回帝都,想探出勋爵封锁的内情唯有借力于他。
    “既然伊兰能冷静看待,那我就放心了。”秦洛眼神一闪,别有深意的微笑。“何况这是未来秦夫人的初次请求,我一定尽力。”
    秦洛的行动如承诺一般迅速,不到一周已探出了详情。
    娜塔莉的死对外宣称为手枪走火,实情却是被汉诺勋爵射杀身亡。秦洛买通了勋爵府的车夫,又找到娜塔莉的近身侍女,大致上拼凑出了首尾。
    任性的勋爵夫人在休瓦狩猎会后与丈夫大吵一场,一段时日后突然收拾行李搬去修道院长住。贵族女性选择修道院栖身并不罕见,但多半是没落贵族家庭中缺少嫁妆的女性不得已的选择。
    娜塔莉表面宣称在修道院静养,私底下却在筹办去异国的相关文牒,大概打算在修道院呆上几年,等被社交界遗忘后偷偷前往国外生活,这或许是在汉诺活着的情况下摆脱婚姻的唯一办法。
    计划相当理想,不巧的是她的情人迪恩子爵被爱冲昏头脑,不甘心分手找到了修道院,被来接妻子的汉诺勋爵撞了个正着。以疑心和嫉妒著称的汉诺当场开枪,迪恩逃走,子弹击中娜塔莉造成了大量失血,勋爵夫人最终不冶身亡。
    事发之后,汉诺勋爵与娜塔莉的父亲进行了三次密谈,以助其长子擢升及赠送一块丰沃的领地为代价,换得对方缄默守口。勋爵夫人的死被宣称为意外,以保全双方的名誉,唯一的证人迪恩子爵吓破了胆,又怕汉诺报复,连夜潜逃回名下的属地,尽日与侍女厮混,完全不敢出门。
    勋爵夫人已被下葬,汉诺所给的利益也冲淡了娜塔莉家族的悲伤,社交界惋惜一朵玫瑰凋落之余,更关心下一任勋爵夫人的人选,再过几个月不会有人记得娜塔莉是谁,上流社会总是这样健忘。
    听完一切,林伊兰长久的沉默,许久才道。“谢谢,很详尽。”
    秦洛观察中带着探究。“伊兰对此事怎么看?”
    “很不名誉的死法,当然,其他人都得到了自身所渴望的。”林伊兰语气轻淡,楱绿色的眼眸移向窗外。“娜塔莉的家族借由她攫取了足够的利益,汉诺勋爵得到了她的青春和生命,迪恩子爵得到了一段****艳史,至于娜塔莉本人……或许该说她罪有应得?”
    秦洛扬扬眉。“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
    “那么秦上校认为?”
    “我认为你该叫我秦洛。”秦洛笑了,话语转为戏谑。“或者洛?”
    林伊兰淡笑不语。
    秦洛并不如往常那样放过,反而稍稍加重了语气。“毕竟我们很快会订婚,你不觉得彼此的关系应该再更亲密一点?”
    无视她的沉默,秦洛低下头,林伊兰反射性的一偏,吻落了空。
    气氛顿时僵滞,她正想找个说辞避开,秦洛扣住她强吻下来。
    林伊兰挣了一下,见对方罕见的强硬,也就不再反抗。
    秦洛吻了很久才放开,眼光有些奇异。
    “谢谢,秦洛。”林伊兰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非常感激你的帮助,可我出来太久,该回去工作了。”不等回答她转身离开,及至拐过一道长廊,林伊兰停下脚步,掏出手帕拭了一下唇,眉尖微微一皱,洁白的巾帕落入了垃圾筒。
    秦洛目送她离开,没有出言挽留。
    独自在房间伫立良久,食指拦在唇上,他自言自语般低喃。
    “滋味不错……真是……糟糕……”
    娜塔莉,娜塔莉。
    林伊兰指尖冰冷,只觉无尽的悲哀。
    生命就这样轻易终结,徒劳无用的抗挣沦为供人谑谈的话题,那些一手造成悲剧的人依然故我,心安理得的享用死亡带来的利益。或许将来还能用神之光的技术更换全新的躯壳,攫取永恒的青春。
    私欲驱策着灵魂,吞噬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一如百年前歌剧中的悲吟:
    青春娇艳皆化作了腐土,老朽丑恶却在世间横行
    “娜塔莉,我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太脏了,根本没有出口……”
    “……娜塔莉……”
    项坠上的少女依然微笑,凝定在最美好的芳华,
    细长的烟在盒畔逐渐燃烧,红芒越来越黯,只余长长的灰烬。
    肖恩跳过栅栏,越过门外的潘,闯入了菲戈的房间。
    房间里的三四个人同时抬头,肖恩脸上带着激动的赤红,大声宣布。“我听说财政大臣要来休瓦巡查!”
    菲戈停下低议,示意身边的人离开,待潘关上门之后才道。“那又怎样。”
    “他们肯定会经过森林要道,只要设法挟制住财政大臣,就能向贵族提条件!”肖恩的情绪极度亢奋。“财政大臣地位显赫,又是议会成员,就算换不到自治,让军队滚出休瓦也好。”
    “不可能。”菲戈截断少年的臆想。“就算捉到皇帝,休瓦也不可能摆脱军队。”
    “你凭什么肯定!”肖恩失望中激起了愤怒。
    “基地里有些事物比我们所知的更重要,议会对它的重视超乎想像。”习惯应对肖恩鲁莽的冲动,菲戈冷淡的驳回。“就算没有这一因素,帝国也绝不可能放任矿藏丰富的休瓦脱离掌控。”
    “这是你懦弱的借口,开脱无能的饰辞。看看拉法城,拉法的勇士是最好的榜样,我们只要像他们一样勇敢的斗下去,休瓦终能获得自由,摆脱贵族的奴役。”肖恩提高嗓门,言辞激烈的指责。“你胆小畏缩,像蜷成一团的豪猪只会退避,上次皇帝来休瓦的时候就该在宴会上大闹一场,你却说会拖累内线,这次机会难得你仍然拒绝动手,还有那个逃走的……”
    肖恩迸出郁怒,眼中冒火。“一定是你带她离开,不然她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走出贫民区!”
    “那天晚上我在乔芙房间,她可以证明。”菲戈淡淡道。“捉不到人你应该反省自己本事太差,另外记清楚我才是首领,你没资格对我发号施令。”
    肖恩咬牙。“是你背离了首领的责任,被那个□迷惑……”
    “这话我已经听厌了。”菲戈眼神一暗,气息一瞬间冰冷。“不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样放肆?”
    “你警告我?”肖恩一窒,涨红的脸略略发白,姿态却更加叛逆。“该小心的人是你!这次循私包庇已令许多人不满,假如你再畏怯逃避,不敢有半点行动,我会让大家看到谁才配当首领!”
    摔门的声音大得几乎震碎玻璃,潘翻了个白眼,对肖恩近期接二连三的暴燥无话可说。
    “潘,留意别让他干蠢事。”菲戈皱了一下眉,盯着肖恩气冲冲走出院子的背影。“叫乔芙把他手下那群人看紧一点。”
    潘点点头,见左右无人,凑近压低声音。“菲戈,你的情人真是公爵小姐?”
    菲戈一如所料的没有回答,潘坚持话题。“我觉得压根不可能,但肖恩发誓说绝不会看错。”
    “假如是?”菲戈不答反问。
    “怎么可能。”潘笑起来。
    菲戈面无表情,潘看着他渐渐笑不出来。“你说真的?她是来刺探情报?”
    菲戈摇了摇头。
    “那她……我是说她竟然……自投罗网。”潘发傻了半晌,语无伦次的感慨。“菲戈,你魅力真大,竟然勾到了贵族小姐,还是冷血公爵的女儿,那混蛋知道一定会气炸肺。”
    “能替我保密?”
    “当然!”潘不假思索,想了想又有些惋惜。“真可惜没法给那个恶魔来一击,捅出去她肯定有大麻烦,菲戈,你是不想毁了她?”
    菲戈淡笑了一下。
    潘再度兴奋起来,喋喋不休的发问,“说说看你是怎么把她弄到手的,竟然还让她冒险来找你,公爵小姐是什么感觉?早知道我真该摸一把……”
    波澜不起的暗眸有一瞬失神,菲戈默不作声,点燃了一根烟。
    “菲戈怎么说?”几人迎上气呼呼冲出来的肖恩,其中一个男人率先问。
    “塞德,我早知道没用。”肖恩愤意难消。“那个胆小的懦夫根本不敢冒险。”
    “看来得错过机会了。”塞德流露出不甘。“真遗憾,这次戒备不像皇家宴会那么严,得手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不能再听他的,我们自己干。”肖恩咬咬牙,作出了决断。“等捉住财政大大臣,看菲戈还有什么脸当首领。”
    “避开菲戈恐怕不容易。”几个人面面相觑。
    肖恩决定孤注一掷。“不是能查出财政大臣经过的路线?挑个合适的地形用不了多少人,我们可以提前设下埋伏,事成之前绝不能让菲戈听到半点风声。”
    塞德仿佛有些顾虑。“私自行动菲戈可能会翻脸。”
    “不管他。”肖恩神色阴沉,越说越懊怒。“我本打算捉到那女人,不但可以把菲戈掀下去,还能报复血公爵。可菲戈竟然帮着她逃了,那个心虚的家伙根本不敢把她交出来审问,他知道她的身份!”
    塞德接口道,“听说她给过赤龙牙……”
    “那是军队的圈套!军方最爱耍阴谋诡计,用示好的伎俩诱人上当!”肖恩凶狠的瞪着塞德,几人同时噤声,谁也不会蠢到在此时提醒肖恩,他的命正是拜军方的阴谋诡计所救。
    气氛僵滞了片刻,肖恩压制住火气。“眼下的关键是猎捕财政大臣,我会用实力证明领导的资格。”扫视身边的几个人,他右手平伸。“同意参与秘密行动的起誓,绝不对外泄露任何信息。”
    “我起誓。”塞德第一个回答,将手覆在了肖恩掌上。
    “还有我。”第二个……
    ……
    秘密结誓五小时之后,休瓦一幢平平无奇的民宅来迎了一位神色紧张的来客,闪烁的目光和手中揉捏的帽子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他们上勾了?”相较于访客,屋内的另一个人格外冷静。
    “是的阁下。”
    “很好。”冷酷无情的声音似乎令温度忽然下降。“财政大臣会在预定的时间通过叛乱者希望的地点。”
    “但人很少,肖恩能策动的不多。”
    淡漠的字句透着轻蔑。“没关系,一个接一个挖出来,我对这群叛乱者的耐心已消耗殆尽。”
    听出杀意,告密者打了个冷颤。
    “不用紧张。”黑暗没能阻隔敏锐的洞察,男人淡嘲着安抚。“我们识相的合作者,你会获得应有的奖赏,足以过上超乎想像的生活。”
    “阁下,我一定尽力让事情朝您期望的发展,我将……”
    打断连篇累牍的保证,冷硬的语声转到另一个话题。“另外,我对你上次提过的有关公爵女儿的传闻很感兴趣。”
    告密者赶紧开口。“我已经照您的吩咐探问,但所知不多,菲戈把她藏得很严,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似乎曾被菲戈救过,后来成了他的秘密情人。见过的人说长得很美,却和菲戈一样难以对付,肖恩纠集十来人围捉都失败了。”
    封闭的空间窒息般的静默。
    “她给过菲戈一根赤龙牙,您清楚它的价值,所以我认为……”承受不住可怕的压力,告密者结结巴巴的补充。“传言……有一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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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6-4 00:12 编辑

  暗流

  处理完手边的公务,用餐时间早已过去。
  林伊兰看了眼安姬放在书桌边的餐盒,毫无食欲,但胃在抽痛着提醒她的疏怠。
  拖过餐盒,勉强咽下了几勺冷掉的食物,一阵无法遏制的反胃袭来,她捂住嘴冲进了洗手间。吐了半晌才平息,掬起水漱去口中的酸苦,她盯住了桌上的餐盒。
  壁上的镜子映出侧脸,姣好的容颜苍白消瘦,睫下有淡青的阴影,仿佛想到什么,突然漾起了惊恐。
  同一时刻,门传来了叩响,安姬扬声报告。
  “长官,穆法中将命令您立即过去一趟。”
  豪华精美的办公室没有人,她独自等待了一刻。
  意外的可能搅乱了心神,几乎无法自处,极想立刻去一趟城西区。情绪惶急而恐惧,理智却提醒她慌乱毫无益处,林伊兰强迫自己镇定,将注意力转移到桌面摊开的地图上。
  这是一张精细的军用地图,整个休瓦地形一览无余,山峦溪流矿井一一标注,奇怪的是在进入休瓦要道之一的罗勒峡谷被红笔打上了特殊记号,林伊兰正要细看,门外传来脚步,她迅速退后,刚一站定,穆法中将走了进来。
  中将显然心情不错,让她在扶手椅上坐下,谈话的架势十分放松。
  “伊兰,听说你要订婚了。”
  林伊兰一愕,勉强笑了一下。“是。”
  “秦洛是个好小子,你父亲很有眼光。”穆法对人选相当满意。“虽然没有继承权略为遗憾,但我相信他能另创一番事业,不会委屈你。”
  “谢谢穆法叔叔。”
  “你会是最好的妻子,像你母亲一样。”忆起故友,中将有些唏嘘,“当初我们一群人都狂热的追求她,可惜嫁给你父亲,否则你应该是我的女儿。”
  纵然心事重重,林伊兰仍忍不住微笑。
  中将像父亲般拍了拍她的手。“好吧,现在看看我该给你什么订婚礼物。”
  礼物?林伊兰微怔,顿时明白了传唤的原因。
  穆法中将走到书桌旁,拉开镶着金色把手的抽屉,取出一件物品放入她手心。
  “一件小玩意,但愿你喜欢。”
  沉甸甸落在手中的是一个古董扁匣,精巧华贵,造型典雅,深棕色的匣面以象牙和玛瑙拼成了雅致的图案,纯金的扣饰镶边,另嵌有十余枚珍稀的宝石。尽管年代久远,漆层依然柔亮光滑,彰显出非凡的价值。
  “穆法叔叔,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林伊兰立即送回。“这是您家传的珍品,不该由我拥有。”
  “这是你母亲的,当年我结婚时她送的。”
  穆法拦住她的手,林伊兰把匣子放到案上。“既然是母亲对穆法叔叔的友谊,更该由您收藏。”
  “她说让我放值得珍藏的物品,可惜过了这么多年,我始终找不到放进匣子里的东西。”温暖的怀念令中将绽颜一笑。“所以我把它送给你,或许你能更合适的使用。”
  林伊兰喉间微哽,穆法中将温和而坚持。“收下吧孩子,这也是你母亲的祝福。”言毕他诙谐一笑,似乎一瞬间变得年青。“别告诉你父亲,我可不想他为多年前的事对我摆脸色。”
  轻触漆匣,林伊兰忍住酸楚。“谢谢……穆法叔叔,我会好好珍惜。”
  “或许你觉得你父亲生性冷淡,其实他爱你,只是那家伙当将军太久又自以为是,完全不懂怎么与你相处。”中将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好在你有了丈夫,以后会好一些。”
  林伊兰只笑了一下。
  “你父亲此刻正为政局头疼,他与维肯公爵的争斗即将在皇储问题上分晓,陛下却迟迟不决,态度暧昧不明……”皱了皱眉,穆法中将不再多说让人烦恼的政事。“另一方面,我猜你父亲打算借铲平叛乱组织的军功,让秦洛再升一级,令你的未婚夫更重视你。”
  林伊兰清楚,目前宫廷中最大的隐忧正是被立为皇储的第一皇子。
  与获维肯公爵支持且受陛下偏爱的第二皇子相较,形势可谓严峻。皇帝陛下欲更换储君的消息绝非空穴来风,随着皇帝年迈与病重数次被提起。但皇储行事谨慎,又受林公爵为代表的军方支持,才让这一提案仅仅流于空谈。
  至于让秦洛升级,林伊兰更不意外。
  贬抑之后稍加笼络是父亲的惯常手法,显然这是为了补偿秦洛在宴会上的损失,这一做法与其说是为她,不如说是为收服秦洛。心底的想法不露分毫,林伊兰顺着中将的话说下去。“多谢穆法叔叔让我明白父亲的苦心,但叛乱者擅长隐匿,并不容易对付。”
  “确实棘手,多年来各种手段都成效不彰。但这次不同,诱人的香饵能让老鼠自己跑出来。”穆法暗示的眨眼,心绪极佳。“假如成功,休瓦将彻底告别叛乱之患。”
  “诱饵?”林伊兰捺住惊疑。“穆法叔叔是指?”
  “这次动静不小,到时候你会知道。”中将不再多说,胸有成竹的一笑。
  彻底?能让穆法叔叔说出这两个字,究竟……
  “伊兰!”
  回过神,秦洛正看着她。“在想什么?我叫了几声你都没听见。”
  觉察出失态,她尽量把心神集中在两人的约会上。“抱歉,可能是睡眠不足。”
  “你的脸色很糟。”秦洛仔细打量。“最近失眠?”
  “有一点。”不想面对他的目光,她低头切割牛排。
  秦洛沉默了一会,突然提醒。“你已经切得很碎,或许该品尝了。”
  执着刀叉的手一僵,林伊兰干脆放下。“对不起,我没什么食欲。”
  “大概食物不合你的口味。”秦洛体贴的提供理由。“是我的错,不该替你点餐,或者换一家餐厅?”
  林伊兰环视周围,高雅的环境气氛温馨,柔婉的小提琴悠扬悦耳,侍者服务周到,宾客轻声细语,一切完美得无可挑剔。
  “这里很好,是我状态不佳。”她按了按眉心,命令自己笑。
  “你瘦了很多。”秦洛审视了片刻,用她的叉子挑起一块牛肉,递至唇边。“试着吃一点。”
  林伊兰僵了一瞬,“不,谢谢,我吃不下。”
  秦洛扬起眉。“至少尝下味道。”
  劝慰的语气软中带硬,林伊兰勉强接过,咽下时果然引发了呕吐感,她抓起餐巾捂住,半晌才强压下去。
  “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尝试。”不等她开口秦洛先行致歉,呈现出十足的愧疚。“胃不舒服?”
  林伊兰点点头,忍住翻涌欲吐的感觉将盘子推开,额际冷汗淋淋,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我认识一位医生,比军医高明得多。”秦洛递过干净的手帕,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找一天我带你去,胃病千万不能疏忽,我的一位朋友没注意,结果几年间只能喝汤。”
  “谢谢。”林伊兰婉拒了手帕。“近期太忙,军中也顾不上,以后我会留意。”
  “这是未婚夫的责任。”秦洛执起她的手背吻了一下,亲近而不失矜持,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等我此次任务完成,回来就带你去。”
  “你要离开基地?”林伊兰稍感意外。
  “只两三天,带领一队人去接来巡视的财政大臣。”
  财政大臣?林伊兰心中微微一跳。
  秦洛察颜观色,敏感的微笑。“据说他是令尊的政敌,大概免不了生些麻烦,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任务,对吗?”作为林公爵的未来女婿,被财政大臣挑刺简直理所当然。
  “休瓦附近很乱,或许该小心一点。”林伊兰不动声色的探问。“从哪条路走?”
  秦洛执杯啜了一口红酒。“罗勒峡谷。”
  防卫薄弱,途经险地的财政大臣,没什么香饵比这更好。
  叛乱者好一段时间没有大动作,也许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冒险的欲望。前一段风波带来的影响尚未平息,菲戈能否压制住不驯的下属,在诱饵前保持清醒?
  秦洛并未显露参与秘令的谨慎避讳,仿佛一次寻常例行任务,或许对他而言也确实如此,以父亲的作风,未必会告知秦洛计划的详情。
  借财政大臣来巡之机诱出叛乱者,挫败一场阴谋,施恩于政敌的同时提升秦洛的地位,这样做或许能令叛乱组织受创,但绝对无法称为彻底。穆法叔叔待人亲切和善,在军中行事却与父亲相同的铁腕,如果理解没错,所谓的彻底应该是……
  血腥的暗流悄然汇聚,即将掀起狂暴的风。
  长长的眼睫低垂,厚重的阴霾笼罩着不安的心湖。
  良久,静止的手动起来,将拆解保养的配枪重新组装,一粒粒子弹填入弹匣,指际一顶,沉重的弹匣咯啦一声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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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诱饵

  找到城西区的萨并不难。
  街边一间矮屋,络腮胡的医生正在替一个哭哭涕涕的孩子包扎受伤的手臂,口气很粗,手法很轻,没多久处理完毕,泪汪汪的孩子在母亲拉扯下耷着脑袋离开。萨洗净手上的血,抬起头吓了一跳。
  “是你?”医生跳起来手忙脚乱的关门,又从窗缝里窥探外边的动静,确定一切如常才过回头。“美人,你胆子真大,附近很多人还惦记着肖恩的悬赏。”
  “我带了枪。”
  萨瞪着眼,对她的话语不以为然。“枪不等于安全。”
  “谢谢你的提醒。”
  礼貌性的回答显示警告并未被重视,萨咕哝了几句听不清的抱怨后问。“你想见菲戈?这个时期恐怕不行,会给他带来大麻烦。”
  “不,只请你替我捎几句话。”
  “我会做一个好信使。”萨兴趣盎然,促狭的挤挤眼准备听情话。
  “远离罗勒峡谷。”
  等了半天只有不明所以的一句,萨莫名其妙。“就这个?”
  “小心陷阱,别给军方任何借口,否则后果会比他预想的更糟。”
  觉出严重,萨收起谑态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林伊兰犹豫了一刻,最终咽下了话语。“就这些,请尽快转告。”
  意外的访客离去后,萨收拾医箱,拴上门没走几步,迎面走来几名陌生人,两下目光一触,对方脚步突然一缓,手已反射性的摸上了腰畔。
  萨努力笑了笑,猛然把手上的医箱扔出去,趁飞散的药瓶逼得对方闪躲,萨以最快的速度往反方向狂奔。追踪者异常执著,左突右绕了大半天,加上暗哨的帮助,萨终于逃入贫民区深处,甩掉了危险的敌人。
  “菲戈,她来找我了!”看周围并无旁人,在潘拖来的椅子上坐倒,萨一气灌下一大杯水,汗湿透了衬衣。
  菲戈冷峻的脸微变。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人。她说让你远离罗勒峡谷,远离陷阱,不能给军方借口,否则后果非常可怕。”一口气说完转达的话,萨心有余悸的拭汗。“她后面有人跟踪,我差点被捉住,还好运气不错,万一被堵在屋里就全完了。”
  “你说她被人跟踪?”菲戈心一沉。“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只有这些,她是带着枪来的,似乎心事重重,说完话就走了。我看她瘦得很厉害,简直像一阵风就能吹走。”萨尽力描述。
  菲戈沉默了一阵才道。“她提到罗勒峡谷?”
  “对。”
  罗勒峡谷……陷阱……借口……
  “潘!查查财政大臣从哪条路走,什么时间!”菲戈语音陡冷,犹如休瓦酷厉的严冬。“另外找到肖恩,让他立即过来!”
  潘立即应命,很快又赶回来,气急败坏的神态显出事情已经失控。“肖恩出城了,去罗勒峡谷,我揍了他留下来的一个人,那家伙说财政大臣会从峡谷走。”
  萨悚然起立,撞翻了凳子。“那蠢小子以为自己是英雄?”
  “黛碧说肖恩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个人,似乎很有把握。”潘急得要命。
  “财政大臣何时候通过峡谷?”菲戈追问。
  “不清楚。怎么办?肖恩会不会被军队捉住?”
  “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肖恩。”菲戈神色阴郁,预见到最糟糕的可能,立即作了决断。“我带几个人去阻止他,你和乔芙让我们的人尽量疏散,假如事态变化,军队很可能包围这一带,必须另找地方藏身,远离贫民区!”
  “菲戈,你在说什么?”潘焦急而困惑。“有麻烦的是肖恩,为什么要……”
  “不是他!”菲戈截断少年。“军方的目标是整个组织,他们一直在等一个足够的理由铲平贫民区,清洗整个休瓦。”
  所有人都清楚叛乱者出自贫民区,甚至无形控制了领域内的一切,假如潜藏不出,警备队和军方根本无能为力。居于此地的贫民有十余万之多,休瓦并非边境行省,军方不可能强横到毫无顾忌的屠杀。
  这并非出自良心的克制,而是杀死大量无辜贫民极易引起政敌攻讦,除非有合适的契机令屠杀无可争议,财政大臣受叛乱者胁持是一个绝佳的理由。
  仅有零散武器的叛乱者应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无异于幼稚的孩子挑衅凶残的巨人。菲戈自成为首领后屡次约束行事,避免给予军方任何屠杀的借口,此刻却被愚蠢的莽撞破坏殆尽。他神色僵冷,怒火如沸,假如肖恩此时现身,必定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掐死。
  “你是说……神哪……”萨反应过来,脸色惨白,声音宛如呻吟。
  潘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不可能!贫民区有那么多人……”
  “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谁?”菲戈的语调比刀锋更利。
  萨和潘对望一眼,同时想起铁血公爵的传闻,刹那渗出了冷汗。
  血腥屠夫,蔷薇恶魔,令人畏怖的传闻足以掐灭最后一丝侥幸。
  死寂了一瞬,菲戈极慢的叮嘱。
  “记住,不管我能不能回来,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消息传出去,让人们尽量远离,绝对安静的隐蔽。”
  刀削般的峡谷底部,秦洛率队策马前行,一边逡巡前方的动静,一边应对不时从后方传来的,财政大臣不断升级的各种要求。
  “太热?请容许我表示遗憾,旅途中我无能为力,休瓦这鬼地方夏天和冬天一样可怕。”
  “食物?到基地后我保证您将享受到顶级厨烹制的佳肴,但此刻只能从简。”
  “太累?非常理解,这确是令人疲惫的旅程,一切为了帝国,请阁下暂且忍耐。”
  “休息?不可能,毕竟您是陛下不可或缺的重臣,不能有半点风险。”
  随队的卫兵烦燥的暗骂,唯有秦洛不论对方要求多么无礼,态度何等粗暴,一概和颜悦色,“我的任务是护送阁下到基地,没什么比您的安全更重要。”
  恭谨的应对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财政大臣气哼哼的把头缩回豪华车驾内。
  秦洛抬了抬军帽,策马赶到队伍前列,心不在焉的目光扫过空寂奇丽的峡谷,微微收了下缰绳。
  棕红色的沙岩如同被神灵的巨斧劈开,凭空生出一巨大的裂口,峭拔耸立的巨石巍峨错落,壮丽开阔,空荡无人的道路与庞大的峡谷相比,犹如一条细线蜿蜒而过。夏季的植物异常繁茂,浓密的灌木覆盖了道路两旁,前方的树林紧接着狭窄的弯折,全然遮挡了视线。
  假如设伏,林间会是最好的埋伏点。
  峡谷一片安静,午后的阳光热辣辣的炙烫,晒得背心汗湿了一片,秦洛巡视着寂静的树林,心底一动,挥手令队伍暂停。
  探路的士兵纵马而回,示意前方无恙。
  队列护着马车驶入密林,秦洛不敢放松,下令全速通过。坑洼的道路颠得车内的财政大臣频频碰撞,气得大声咒骂,一迭声叫嚷放慢,一律被秦洛置若罔闻。
  车轮轧起的石子迸跳着弹开,摇得头昏脑胀的财政大臣无法忍耐,从车窗探出头,刚叫喊了一句,林间猝然响起了枪声。
  马车夫从驾驶位栽倒下去,被飞滚的车轮辗过,马车的一记重晃令财政大臣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接二连三的子弹飞来,有些来自林梢,有些来自灌木丛,不停有士兵中枪,慌乱的开火毫无方向,呛人的火药味弥散空中。秦洛厉声喝令,强厉镇定的命令平稳了恐慌无措的士兵,逐渐找出了袭击的来源,开始有目标的还击。
  袭击者不多,开始的劣势源于事起突然的恐慌。
  随着攻防转换,战局倾向了军队一方,敌人渐渐撤逃,秦洛喝住追击溃敌的士兵就地护卫,小队长惊魂甫定的清点伤亡,极近的灌木中猝然扑出黑影,灵如狡兔,瞬间蹿上了豪华马车。
  秦洛眼疾手快的拔枪撂倒了两人,但已来不及扭转局势,最后一个敌人成功的闯入车内,捉住了抖如筛糠的财政大臣,并用对方肥硕的身体挡住了射击角度。
  “放下枪,否则我杀了他!”目标落入掌中,肖恩激动而狂喜,枪管压住人质的头,顶得肥胖的脸变了形。
  秦洛暗暗咬牙,挤出微笑。“放下枪,我可以不杀你。”
  少年枪口一戳,人质筛糠般的哆嗦起来。“不照办我就杀了他,你担不起这责任。”
  确实担不起,否则他很乐意将眼前可恶的小子,连同他身前那个该死的混帐一起轰上几个洞,秦洛有些恶意的想。
  大概是第一次尝到枪压在脸上的滋味,财政大臣脸色青白,抖得几不成句。“秦上校……放下枪……我命令你……”
  这个白痴。
  秦洛忍住咒骂的冲动,只能选择服从。
  士兵们一一放下武器,秦洛最后一个将枪扔到地上。
  肖恩一枪打在马蹄边,受惊的头马嘶声飞奔起来,拖着马车一路疾驰,秦洛臂一缩,一把暗藏的枪从袖中滑入掌心,在马车掠过身边的一刹那抬手射击,本该命中敌人颈部的一枪忽被副官一撞,子弹嵌入了树干,马车扬尘直冲而去。
  秦洛霍然回首,冷厉的目光逼人,副官立即压低声音解释。
  “将军密令放他们过去,后面另有安排。”
  秦洛愕了一瞬,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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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猝变

  财政大臣被劫的消息传开,引起的反应直接而迅速。
  市长紧急发布禁制令,所有人在限定时间内回家,禁止聚集,禁止围观,街上游荡的一律格杀。
  商铺酒吧接连关闭,小贩惊恐的奔走、行人逃回寓所、宛如狂烈暴风来临前的窒息,连野狗都觉出不详,夹着尾巴躲进了空无一人的暗巷。
  荷枪实弹的士兵列装而动,一列列从街头走过,工兵设置路障堵死了所有通道,将贫民区彻底封锁。
  马车载着沉重的板厢辘辘而停,炮兵熟练的卸下铁炮,一箱箱拆开的弹药堆在炮座边,泛着黑沉沉的幽光。枪尖的刺刀闪着雪亮的寒芒,躲在窗帘后的市民瑟瑟发抖,几千名士兵沉默的肃立,在绝对寂静的森冷中等待命令。
  林伊兰所在的第三营奉令留守基地,听军号响彻整个营地,糁杂着喝令与齐刷刷的脚步,一群群士兵开拔,她无法遏制的心惊。
  休瓦城外的密林中,肖恩勒住马车,将瘫软的财务大臣捆成一团,用烂布堵上嘴,与幸存的三两名同伴会合。
  “他吓得尿裤子了。”短暂的休憩后紧张散去,肖恩为奇迹般的顺利激动难耐,嘲笑的踢了一记俘虏。“现在我们只要把这家伙藏好,就能跟军方谈判。”
  几个人哄笑起来,带着成功后的兴奋。
  “猜猜他们会答应哪些条件?”
  “这混球应该值不少。”
  “按体重索要黄金如何?”
  “我想看血公爵如丧栲妣的脸。”
  七嘴八舌的谈论间,犹如来自地狱的冰冷语声突兀的插口。“你唯一该做的是把他送回去,立刻!”
  “菲戈!”肖恩惊得跳起,截然变色。“你怎么会在这!”
  菲戈从树影中走近,眼神寒如冰雪。
  扫过菲戈,肖恩脸色变了又变,目光凶狠起来。“你跟踪我?看我得手了就来抢人?”
  菲戈仅一下就将财政大臣夺了过去,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肖恩气得叫骂起来,暴跳的拔出枪。“你这混帐!他是我捉到的,休想——”
  “对,你捉了他。”凌厉森然的锐语压得肖恩不敢妄动。“为微不足道的虚荣而蠢动,毁了所有人。”
  “毁了什么?我比你这懦夫强得多!”
  “贫民区所有人因你而命在旦夕,将被军方以解救财政大臣理由屠杀!”菲戈抓起人质的脖子杵到肖恩面前,逼得少年跌撞退后。“懂吗?他只是个诱饵!”
  可怜的财政大臣哼出羸弱的哀号,被可怕的怒气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不可能!”肖恩脸庞蓦然苍白。“我们行动是绝密,不可能让军队知道,更不可能被利用。”
  “显然你身边有过于善解人意的同伴。”菲戈坚冷如刀的目光掠向肖恩身后,几人不自觉的畏缩。
  “他们都是我的亲信!”肖恩拒绝相信,极具勇气的挡在面前。
  没有暴怒,菲戈冷冷的反问。“谁建议你选择这一猎物,谁打听到军方的路线,谁告诉你下手的时机,谁鼓动你与我对抗。”
  连串问题让肖恩不由自主的回头,被注视的塞德哆嗦起来,仓惶的转身狂奔。肖恩张着嘴,无法置信的看着曾经信任的伙伴,眼前的一切突然离奇得可怖。
  一记刀刃破空的轻响,逃出十余米的塞德大腿被短刀穿透,嘶号着惨叫,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菲戈上前拔出了短刀,肖恩僵了一刻,冲过去对塞德拳打脚踢。
  恶狠狠的踹打夹杂着失控的怒骂,受骗和遭遇背叛的愤怒让肖恩几乎将他撕碎,然而报复并未能继续,轰然一声大地颤动的巨响,远处的城区上方腾起了一股浓烟,晴空下异常触目。
  随后接连的巨响震动大地,惊起了无数飞鸟,浓重的黑烟让菲戈红了眼,拖起财政大臣翻上马背。
  血从塞德口鼻溢出,青紫的面孔凝固着痛苦和恐惧,停止对死者的殴打,肖恩身体有些摇晃,茫然的问。“你带他去哪?”
  “把他扔到林公爵面前,但愿能让炮击停下。”
  “送回去?”肖恩以为他发了疯,本能的拦在马前。“他们会杀了你——”
  “要让杀戮停止,必须有人承担罪名。”菲戈毫无表情的提醒。“军方很快会包围这一带,你最好尽快离开。”
  恍惚的肖恩尚未回神,林间已隐隐传来杂乱的步履。
  菲戈皱眉,取代了肖恩发号施令。“上马!跟我走。”
  幢幢树影间士兵越来越多,尖利的狗吠唁唁作响,让隐匿变成了一种冒险。
  “该死!他们带来了猎犬。”
  闻着马车上残余的气息,猎犬准确的指引着追踪方向。歼灭了零散的小队追兵,大队敌人渐渐逼近,前方现出一条静静的暗河。
  “把马赶开,入河向上游走。”菲戈断然下令。
  猎犬的鼻子失去了作用,叛乱者在河岸苇草的掩护下无声无息的潜伏。
  等紧密的搜寻稍减,一个同伴带着憎恨开口。“军方在找这家伙,我们赶不到城里了,不如杀了他。”
  浑身透湿的财政大臣拼命摇头,被堵着嘴无法求饶,眼珠子几乎突出来。
  菲戈话让俘虏从死神衣角擦过。“先等等,他或许还有用。”
  一队士兵从极近的距离行过,领头的青年肩章闪耀,显然军衔不低,绷着英俊的脸似乎在想什么,神色阴晴不定。
  被捆搏的财政大臣突然激烈的扭动,试图唤起小队的注意,直到尖刀压入脖颈才安静下来。
  一名叛乱者打了个手势,无声的询问菲戈是否狙杀,这一列队人数不多,运气好或许能夺到马,趁尚未合围时冲出去。
  可探问毫无反应,首领选择了沉默,直到敌人彻底消失。
  “将军。”秦洛找到了正在下令的公爵,翻身下马行礼。“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林毅臣淡瞥一眼,副官知趣的退开,而后公爵才开口。“休瓦需要一次全面清洁,扫掉碍事的蟑螂臭虫。”
  “您让我带队去迎接是为了……”
  即使在阵前指挥,白手套仍是一尘不染,林公爵轻捻马鞭淡道。“陛下的重臣在路上遭叛匪劫持,受了一场虚惊,幸好有秦上校英勇解救,无恙后他一定会对上校心存谢意,皇帝陛下历来赏识忠诚勇敢的年轻人,必会下令嘉奖,并调派上校前往心衔已久的南方城市。”
  秦洛的笑容牵强,并无喜意。“假如那位重臣有什么万一?”
  “不会有任何意外。间谍提供了大致地点,猎犬和士兵已经彻底包围,他们无处可逃。”林公爵倨傲而轻蔑,语气自负。“用不了多久就能从那群丧家之犬手中夺回人质,只要他们不想死。”
  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向副官急急禀报,副官听完向这边走来。
  “看,开始索要条件了。”林公爵冷晒。“越低贱的人越爱惜生命,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林间的一处空地上,几个人被密密层层的士兵包围,在无数枪口下安静的等待。
  公爵的到来让士兵退开了一条路。
  中间是叛乱者、将军及几名心腹,秦洛随在一旁,其后是公爵的亲卫队组成的屏障,之外是一圈又一圈士兵。
  林公爵打破了寂静。“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
  被数千士兵包团,菲戈神色不变,踢了踢身前的俘虏,“假如你还想他活着。”
  豪华的衣饰粘满泥沙狼狈不堪,见到救星,被缚的财政大臣激动的发抖,如果不是背后顶着利刃,必定会滚爬到公爵脚下。
  “仅用刀解决了两个小队,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到。”公爵淡淡的掠了一眼又转回视线。“你是谁。”
  “他们的首领。”
  “名字?”
  “菲戈。”
  冰一般的绿眸停了一瞬,空气仿佛静止了。
  公爵弹了弹指,外围的军队后撤三十米,只留下内层的亲卫。“说出你的条件。”
  “停止对贫民区的屠杀,放我的同伴走。”菲戈的目光冷定而坚毅。
  “停火不可能,交出人质,我放其他人离开。”公爵淡漠的脸像在瞧一具尸体。“你必须死。”
  “我随你处置,但必须停止杀戮,否则他一起陪葬。”刀尖压紧了一丝,财政大臣的外衣上渗出明显的血渍,恐惧和疼痛令俘虏汗如浆出。
  林毅臣负手盯了片刻,意外的点头。“我答应,反正已清理得差不多。”
  一枚烟火飞向天空,爆裂后释出醒目的绿烟。这无疑是约定的密令,远方的炮声随之终止,突然而至的寂静让场面愈加僵窒。
  “什么意思!他们……都死了?”肖恩激得双眼通红。“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公爵浮出轻蔑的笑。“肖恩?或许你能好运的活到亲眼见证战果,我不怎么想杀你,但愿所有的臭虫都和你一样蠢。”
  “你这个屠夫,疯子,我诅咒你下地狱!”肖恩完全发狂,口不择言的咒骂。“你不会有好下场,还有你女儿——堂堂公爵小姐被菲戈睡过,在贫民区被叛乱者压在身下,那个像你一样绿眼睛的婊1子——”
  公爵的眼睛瞬间溢满了杀意。
  几乎与此同时,肖恩踉跄跌倒,咳出了两颗沾血的牙。
  这一记重拳来自菲戈,他抛下了人质,凶猛的一击让肖恩险些昏死。
  秦洛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公爵换了个手势,轰然齐射的子弹尖啸而出。
  菲戈揪住肖恩翻滚,躲过了第一波枪击,子弹嵌入地面激起了尘土,平坦的地面突然开裂,崩裂的大坑吞噬了无力逃跑的俘虏和叛乱者。
  坑不深,底下却是复杂的矿道,敌人逃入了井道,追赶的士兵被埋伏在矿道内的叛乱者狙击,稍一阻窒,错综复杂的暗道已掩没了敌人的身影。
  “将军,请谨慎行事,那位大人还在敌人手中。”秦洛铁青着脸压低声音,话语急促。
  “你错了。”林毅臣冷戾无情的眼眸杀机翻涌,令人不寒而栗。“他被叛乱者挟持,意外身亡。”
  “将军!请容我冒昧提醒,财政大臣身份特殊,死在休瓦极可能引起攻讦,或许会损害您的声誉!”
  “休瓦叛乱积年已久,这一牺牲换来帝国重镇的安宁,陛下会理解。”公爵声冷如冰。
  复杂的路线令士兵难以追踪,也让林公爵耗掉了最后一丝耐心。“撤回士兵,把新研制的磷弹抬上来,趁老鼠没逃远,将它们彻底埋葬。”
  “将军!这样做被您的政敌知晓将不堪设想,我愿带一队士兵进行全面搜捕,救出财政大臣,相信适当的说服能让他获救后谨言慎行,以免您将来在议会上受小人非难。”
  秦洛焦灼的劝谰极其恳切,但并不足以改变林公爵的决定。
  “上校想的很周到,但我喜欢省事点的做法。”秦洛还要再说,公爵已大步走开。“不必再说,这是命令。”
  秦洛定在原地,脸色难看到极点。
  幽黑的矿道内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心跳。
  “……菲戈……”丝丝吸气中有人开口,夹着因剧痛抽搐的急喘。“我又把事情搞糟了……对吗?”
  菲戈没有回答,紧压住肖恩肋间不断溢血的伤口。
  奔逃时肖恩中了枪,伤口位置不佳又失血太多,气息已经很微弱。或许仅有在这个时候,少年才会褪去强横固执的任性,脆弱的自我怀疑。
  “是我的错……他们都死了……”死神徘徊在肖恩身畔,喑弱的自责模糊不清。
  “是我的错,我没有像答应你父亲的那样照顾你。”事情至此,责备不再有任何意义。
  “你一向我行我素,可黛碧、乔芙喜欢你……所有人都重视相信你,凭什么……”肖恩喃喃自语,越来越衰弱。“在你眼里我只是找麻烦的小孩……我想我有点嫉妒……”
  单调的滴落声响在坑道,地下水和矿油积成了浅洼,浓重的血腥甚至压过了矿油的臭味。
  这是一处毫无出路的死矿,矿外有数不清的敌人围困,已经到了绝境。
  “他要把我们都杀了……”血涌上喉咙,肖恩咳了一下,“我害了所有人……”
  几名幸存者在烟头微明的星火中等待最后的时刻。
  菲戈沉默的托着肖恩,少年低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真希望有人能让他下地狱,是我给了那魔鬼机会……对不起菲戈……我……不可原谅……”
  汩汩淌出的鲜血逐渐冰冷,肖恩的声音消失了。
  菲戈正要低头触探他的颈脉,惊天地动的巨变忽然降临,仿佛一枚无形的巨手撕裂了矿道,蓝色的火光灼痛视野,世界轰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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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水牢

  休瓦街头的炮声停了,硝烟散去,四分之一的城市夷为平地。
  贫民区一片狼籍,房屋化成碎石,遍地尸骸,存活下来的人失声哭泣,在血泊中翻找亲人熟悉的面孔,在血淋淋的屠戮中崩溃。
  这场交锋对军方而言极为轻松。
  首先是军士喊话通令叛乱者交出失踪的财政大臣,理所当然没有得到回应,随后步兵与炮兵交替前进,遇上抵抗或路障便以炮击开路,犹如小刀切黄油般顺利,以压倒性的火力清理每一个死角,很快只剩单方面的屠杀。
  城市里大量尸体容易引起疫病,在穆法中将的指挥下,一具具尸骸被士兵清出,甩上马车拖到城外焚烧掩埋,车行过的路面鲜血淋淋,渗入了粗砺的石板,多年后仍有洗不去的暗红。焚烧的黑烟遮蔽天空,日色半隐半现,像一个泣血的伤口悬在天际,昭示休瓦人不驯所付出的代价。
  林伊兰不曾参与,但从其他营队士兵的谈话中推想出境况的惨烈,恐惧和忧虑如巨石压在心口,连日辗转反侧,愈加消瘦下去。
  接到父亲传唤的指令,她几乎失去了面对的力气。
  当耳光摔过来时她没能站稳,撞上了坚硬的桌角,温热的血自额角滑落,在精美的地毯上浸开。
  耳畔嗡嗡响,辣痛的脸像要烧起来,眼前的东西似乎在摇晃,变得虚幻而遥远。父亲的脸模糊不清,定在远方一动不动。这让她略微清醒,站直了等待更可怕的风暴。
  “我不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字字的话语像冰又像火,犹如淬毒的剑。“你把自己变得那样低贱,给林家带来无尽的耻辱,更为了贱民背叛帝国,背叛军队,背叛你的父亲!难道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我有多失败,费尽心血竟然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血流到睫毛上,她闭了一下眼。
  “我以为给了你足够的教育,你却为低等的欲望忘了自己是谁,像一个放荡的娼妇,沦为贱民的笑柄,令整个家族蒙羞,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头脑,让你不知羞耻到这种境地……”
  “他死了?”持续良久的怒骂过后,林伊兰哑声问。
  毫不意外又一记耳光落在麻木的脸颊,这次她没有跌倒,拭了下唇角溢出的血。“您……杀了他?”
  “杀?”林毅臣怒极而冷笑。“我不杀他,死人不足以给你教训,我让他活着,这样或许你能记久一点。”
  “请放过他,我会做到您所命令的一切。”
  “你不再有任何地方值得我期望。”
  “我保证以后有所不同。”林伊兰明知绝望,仍不得不恳求。
  公爵冰冷的盯着她,按铃召唤,副官应命而入。
  “带她去底层第三水牢。”冷峭的话语溢满恨怒。“但愿看过后能让你略为清醒。”
  基地的囚牢戒备森严,一层层往地下延伸,底层是最阴暗潮湿的一层。
  条形巨石砌成的通道长满青苔,不时有水从顶缝渗落,形成了一处处积水,黑暗的囚室一间间铁门深锁,鲜少有人能从这里活着离开。
  由于太深,地下渗出了矿油,林伊兰脚下不时打滑,矿油的臭味薰得她几欲呕吐,听着狱卒的述说,心渐渐沉入了冰海。
  “……第三间的囚犯是叛乱者头目,来的时候已经被爆炸烧伤全身,听说用了一种新研制的武器,相当吓人。日光会引起这可怜虫火烧一样的痛苦,唯有矿油的浸润能让他稍稍好过。不知为什么留着他的命,他根本无法离开地牢,放出去也不可能生存,我敢打赌不是为审问,因为他没法说话……”狱卒回头好奇的打量,试探的询问。“有人说财政大臣被他挟持,虽然没死却跟这家伙一样惨,是不是真的?”
  没得到回答,狱卒有些失望,板着脸在一扇铁门前停下,厚重的钥匙打开锈锁,拖拽出刺耳的声响。
  铁门开了,窒息般的黑暗像一种有形的物质,浓重的压迫着感官。背后的走廊映入微光,仅能照出门内一小块污脏油腻的地面。
  走了几步,林伊兰踏入了一处水洼,地势从这里低下去,形成了一处水牢。
  “菲戈?”
  寂静的室内只有回声。
  她试探的摸索,污脏的矿油沾了一手,黑暗吞没了所有光线,什么也看不见。
  狱卒耐不住底层的秽气,避至上一层通道,林伊兰从囚牢外拔下一根照亮的火把,重又走回去。
  “菲戈?”
  火把照亮的范围极小,光线之外是一片顽固的黯影,压得人难以呼吸。
  “菲戈……”
  林伊兰眼中漾起泪,极力压抑着啜泣,泪落入浮着厚厚油膜的水面,甚至激不起一丝涟绮。
  火映在黑沉沉的水上,成了一团模糊的倒影,接二连三的泪落下,影子忽然扭曲了一下。黑暗中有什么物体慢慢接近,逐渐映现出轮廓。
  那是个分辨不出形体的怪物,仿佛自地狱最深处浮现。
  丑陋得像一截烧焦的木头,焦黑的颅骨上嵌着一对眼睛,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
  林伊兰僵住了,瞪着眼前的焦骸,无法开口,无法触碰,甚至无法呼吸。
  她不相信这是菲戈,但那双复杂而又悲凉的眼,她绝不会认错。
  他看着她。
  看她像一尊僵硬的石像,凝固成宿命的绝望。
  没有风的囚牢,只有泪水跌落的微声。
  许久,他动了一下,伸出一截枯树般的肢体。
  或许这曾是一只灵活而稳定的手,此刻却变成斑驳焦烂的一团,再也看不出半分原先的痕迹。
  林伊兰无法移动分毫,眼睁睁看着它探近,接住了一滴坠落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用尽全部意志,吸着气握住了那只不成形的手。
  幽冷的地牢深处,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泣。
  地牢出口冲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脸颊泪痕斑斑,制服沾满了脏污的油渍,林伊兰扑到角落近乎抽搐的呕吐,显得异常痛苦。
  廊下等候的男人没有动,抽着烟冷冷的看。
  直到她停止呕吐开始喘息,周围渐渐有卫兵探问,他才拧熄了烟,走过去扶住她的腰。“很难受?先忍一忍,我送你回去。”
  亲昵的语气让一旁的士兵知趣的退开。
  林伊兰抬起头,散乱的眼神逐渐聚拢,本能的挣了一下,被他强行箍住。
  “听话,我亲爱的未婚妻,这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戏谑式的劝慰隐藏着警告,她垂下眼,没有再挣扎。
  把她带回宿舍,锁上门,秦洛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你太激动,先把情绪冷静一下。”不复乔装的温柔,话气只剩命令式的冷淡。
  林伊兰一直没开口,对峙良久,秦洛打破了沉寂。
  “你怀孕了,对吗。”秦洛既不激动也不恼愤,毫无半点感情的询问。“孩子是地牢里那个男人的。”
  握住水杯的手痉挛了一下,林伊兰抬起头。
  “别像母狼一样看着我。”秦洛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烟盒。“我可以当什么也不知道,让订婚仪式照常举行。”
  林伊兰沉默,秦洛继续说下去。
  “甚至可以宣称孩子是我的,作为我的长子让你生下来,视如亲生一般养育。”
  “条件?”他当然不会仅是个大方的好人。
  “杀了那个男人,我不希望他活着。”秦洛阴沉下来,盯着她的眼神带着无法描述的憎恨。
  杀死……菲戈?
  林伊兰指尖开始发抖,险些捏不住杯子。“为什么?”
  “难道你认为理由还不够充分?”秦洛嘲讽的反问,目光掠过她的小腹。“杀了他,而后本份的做秦夫人,我保证善待这个孩子,这已是超乎想像的让步。”
  “……为什么让我……”
  “因为林公爵要他活着,而我想他死。”撕下温文有礼的面具,秦洛显得厌恶而不耐。“你可以选择究竟听谁的,我想你明白一旦公爵发现,绝不会让你有机会生下它。”
  长久的静默后,秦洛拉开门。“我给你一星期考虑,你该清楚时间不多了。”
  门开了又合上,房间只剩她一人。
  林伊兰环住身体,无法遏制的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臂上传来推搡,眼中映入安姬的脸,紧张的唤着什么,隐约听到片断的字句,林伊兰挣扎着握住下属的手反复乞求。
  “不……不要军医……求你……安姬……不要……”
  破碎的请求尚未得到回应,她已支撑不住身体,在高热中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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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胸针

  凌乱的梦境犹如地狱,时而是熊熊燃烧的火刑柱上焦黑扭曲的人体,时而变幻成阴冷浊臭的水牢,恐惧犹如附骨毒藤缠绕着她,直至落入黑暗的深渊。
  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来。可惜神灵并没有仁慈的回应这一请求,当神智恢复,林伊兰回到了比恶梦更糟糕的现实。
  “长官!”安姬的面庞从模糊渐渐清晰,似乎松了一口气,露出喜悦的笑。“您终于醒了,这场高烧真可怕。”
  可怕?不,可怕的不是生病。
  安姬扶起她,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又端过水杯协助她喝药。
  “您坚持不肯请军医,我只好拿了药让您静养,已经昏迷整整两天了,再不醒我真不知该怎么办。额上的伤我替您包扎过,伤口有点深,可能会留下痕迹。”
  安姬没有问伤口的来源,也没问突然病倒的原因,只细致的提醒。“钟斯中尉来过,我想他看了可能会坚持叫军医,所以代为推脱了,等您康复后最好去致谢。”
  “谢谢。”她的声音仍残留着高烧后的嘶哑。
  “这不足以回报您曾给予我的帮助。”安姬清秀的脸温暖而真诚。“您太憔悴了,这一阵该好好静养,中尉嘱咐您多休息几天。”
  林伊兰恍惚了一阵,被子下的双手环住小腹,轻轻合上了眼。
  窗畔的人沐浴着柔暖的金阳,淡漠的眼睛空无一物。
  安姬暗暗叹了口气。“长官,您的信。”
  没人清楚长官被将军叫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安姬不敢多问,私下却禁不住担忧,只希望家书能让长官心情稍好。
  执着信的指尖被阳光映得透明,忽然一颤,薄薄的信纸没能拿住,落在了膝上。
  请假超乎想像的顺利。
  她的假期已全部用完,按理不复获批的可能,钟斯中尉却看也不看的签字批了病休,同时粗声吩咐。“滚回去多呆几天,回来的时候别再是这副鬼样。”
  林伊兰无话可说,敬了一个军礼。
  走出中尉的办公室,想起秦洛的时限,林伊兰往军营另一区走去。
  训练场上一群士兵起哄嘻闹,挑动各自的长官上场较技。秦洛虽然是贵族出身,却从不对下属摆架子,时常参与游戏式的竞斗,在场上依然一派轻松,反倒是对手的中校戒慎紧张,唯恐在人前落败。
  军官对阵比士兵较技更具吸引,引来无数人围观起哄。
  很明显,秦洛占了上风。
  中校受挫心急,更不愿输给外来对手,激烈的攻击越加破绽百出。秦洛退了两步,一闪避过攻势,侧肘一击,正中对手肩颈。中校脚下一软,臂上却被秦洛提了一把,避免了摔倒落败的局面。
  几下过手动作极快,旁边的士兵多半没有看清。
  中校输掉斗技,却对秦洛的手下留情心生感激。秦洛被下属笑闹着簇拥,大方的抛出钱袋请客,引起了满堂欢呼。
  嘈嚷中一个士兵挤上去说了几句,秦洛笑容微收,抬眼环视场内。
  目光所触尽是哗然喧笑的士兵,已找不到曾经出现的丽影。
  疾病如此可怕,在极短的时间内令人衰弱到不可思议。
  厚重的窗帘掩得严严实实,只余桌边的小灯,任何多余的光都会使病人难以忍受。嬷嬷完全瘦下去,苍老的皱纹爬满了脸,被褥下的身体虚汗淋淋,陷入了时断时续的昏迷。
  从出生起就在左右,无私疼爱、永远牵挂她的玛亚嬷嬷,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林伊兰跪在床边,将嬷嬷花白散乱的发收进睡帽,亲吻着干涩的手,没有悲恸,没有眼泪,没有面对垂死者的恐惧,只剩彻底的宁静。
  漫长而寂静的陪伴期间,林伊兰守在嬷嬷身旁,接过侍女的工作,为昏迷中的病人擦洗身体,更换敷帕,用湿巾浸润干裂的唇,细心的护理在侧,一如幼年时受嬷嬷充满爱意的照料。
  几个日升日落,她不让任何人插手,无微不至的看护,直到倦极睡去。朦胧中脸颊被温热的手触摸,她立即惊醒,反握住了枯瘦的手。
  病床上衰竭的面容漾起了笑,十余年不变的慈爱。
  “……我的小伊兰……”
  “嬷嬷。”林伊兰吻了吻嬷嬷的额,“对不起,直到病成这样我才回来。”
  “……我的孩子……”嬷嬷费力的碰了碰她的手,眼中流露着心疼。“……你太累了……”
  “疼不疼,或者我让医生给您打一针止痛剂?”
  “……我感觉到神在召唤我……”玛亚嬷嬷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目光似乎穿越屋宇,望见了云端之上的天国。“……伊兰,别为我难过……我老了,该去另一个地方了……”
  林伊兰喉咙哽得发痛,紧紧抓住嬷嬷的手。
  老玛亚黯淡的脸庞浮出了红晕,说话连贯了许多,“……我知道你心里很苦,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过去的事,别再责怪自己。你和爵爷不一样,你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冷酷无情,那是无法改变的、世上最美好的心……”
  “嬷嬷,别说这么多话。”林伊兰有种不详的预感。
  老妇人停下话语喘息,示意她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一个绒盒。
  掀开盒盖,林伊兰僵住了。
  一枚蔷薇胸针躺在深色丝绒上,细碎的珠宝犹如露水,在花叶间荧荧闪烁,美的令人心动。
  卡嗒一声轻响,盒子从她手中坠落,跌在了被褥上。
  胸针掉出来,被嬷嬷拾起放入她的手心。
  “……伊兰,别怕……我一直不敢让你看见,但你总得面对。”感觉到她的退缩,玛亚用尽力气把她的手蜷起,强迫她握住胸针。“事后我悄悄去找过那个孩子,给了一笔钱作为补偿,虽然无法弥补什么……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夫人对你的爱。这个家族让人流了太多血,做了太多不可宽恕的事,但你是干净的,不需要背负他人的罪孽……”红晕渐渐隐去,几乎可以看见生命力在消失。
  “嬷嬷——”蔷薇被林伊兰捏得变形,尖锐的针尖刺进掌心,丝丝鲜血染红了花托。
  “……伊兰……我爱你,会在天上看着你……”老妇人的目光暗淡下去,犹如一枝行将熄灭的蜡烛,落下了一滴混浊的泪。“别怕,我亲爱的……孩子……”
  林伊兰久久把脸贴在嬷嬷手心,直到粗糙的手变得僵冷如石,再也没有一丝温度。在死者身边呆了一整夜,她打铃唤来侍女送水,一点点替嬷嬷擦净身体,换上崭新的衣物,将乱发梳成光洁的髻,如生前一般整齐干净。
  嬷嬷无法葬在林氏家族墓地,林伊兰选择了平民墓园中一处阳光明亮的墓穴,墓边的矮树上有小鸟筑巢,毛茸茸的雏鸟探头张望。大理石碑坚硬平滑,绿草芬芳而柔软,让逝者宁静的安栖。
  林伊兰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石碑,亲吻着她亲手刻下的名字。
  葛玛亚在此长眠——她给了她的孩子全部的爱。
  宪政司有一个特殊的部门专事主理贵族的家族档案。
  年代久远的名门犹如一张巨网,覆盖着整个西尔国的各类上层权位,错综复杂又难以梳理,设有专职编录整理。这项工作繁杂而琐碎,不时要与一些面孔朝天的贵族打交道,无法带给人丝毫成就感,所以负责人夏奈少校时常情绪极糟。
  初夏的一天上午,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秘书一边接待访客,一边为难的瞟向紧闭的办公室,拿不定是否该通报心情恶劣的上司。
  人尽皆知夏奈少校定期被议会的老家伙刁难,需要办事的人从不在月度例行会议后请见,以免无辜成为少校泄愤出气的对象。可拜访的丽人异常坚持,秘书唯有硬着头皮敲门转述。
  不到一分钟,前一刻前还火冒三丈的少校冲出来,阴云一扫而空。
  “伊兰!真是你,我还以为听错。”夏奈十分惊喜。
  “我回帝都办点事,正好来看看你。”林伊兰点头致意。“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夏奈直言,吩咐秘书倒茶。“调回来没几个月我简直老了十岁,这个职务看来风光,处理的全是杂事,那些颐指气使的混帐让我疲于奔命,私人社交彻底化为乌有,想让我心情愉快,除非那群老家伙提前进棺材。”
  “据我所知这种可能性不大。”林伊兰淡笑。
  送茶的秘书目不斜视,看来已习惯上司口无遮拦的抱怨。
  “所以我的苦难永无尽头。”满腹怨气的牢骚在细看好友后忘却,夏奈蹙起眉。“你怎么会瘦成这样,休瓦真那么糟糕?”
  “前一阵生了点小病。”林伊兰轻描淡写的带过,“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订婚了,会在帝都举行仪式,届时务必赏光。”
  “你……”夏奈怔了一刻,神色黯下来。“对,也该到时候了,令尊替你选的?对方是谁。”
  “我想你认识。”微垂的长睫挡住了眸色。“秦洛。”
  “他?”夏奈讶然半晌,好一阵才开口。“我得说恭喜,你们很相配。”
  林伊兰望着他。
  夏奈叹了一口气,“换成别人我肯定不会这么说,但秦洛——我对他心服口服,虽然他目前地位受制,但聪明多智,心机过人,将来一定会居于人上。”
  “他是父亲为我选的,我并不了解,所以——”林伊兰停了一刻,呈露出些微彷徨。“有点不安。”
  “他是个不错的人,在帝都的时候我们走得很近,还替我解决过几桩麻烦。”夏奈热情的替朋友担保,“秦洛只是外表风流,其实处事极有分寸,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
  “夏奈,你真是个好人。”林伊兰极淡的笑。
  “这是事实,不仅是我,连几位挑剔的议员也相当欣赏,他……”夏奈满溢的推崇还没来得及一一道出,轻悦的话语打断了他。
  “谢谢你的赞誉,或许是所知太少,他让我觉得不可捉摸。”榛绿色的眸子凝望,含着柔和的请求。“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在订婚前多了解他一点。所有的、他经历过的一切,愿意帮我吗,夏奈?”
  美丽的眼睛盛着期盼,夏奈少校一时忘形,半晌才回过神。
  “当然,乐意效劳,我这就叫人去取查。”
  从宪政司出来,几小时后林伊兰已身处里尔城,里尔城紧邻休瓦,虽不及休瓦繁华,但每个城市都有的喧闹和死角同样具备。
  走入鱼龙混杂的暗巷,沿街站着不少正在招揽生意女人,林伊兰向一个涂紫红色唇膏的□打听,依次又问了几人后,她顺着指引,找到了一间肮脏的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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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私谊

  门被象征性的敲了敲,秦洛走入。
  优雅的微笑一如平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时候回来的,该让我去接你。”
  笑容下一双几近无情的眼,此刻看来又是另一种意味,林伊兰望了一眼。“昨天。”
  “听说有一位重要的家人过世了。”礼貌的问候亲切得体。“我很遗憾。”
  “谢谢,但没必要。”站得有点累,林伊兰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你能想开我很高兴。”秦洛稍稍有些意外,仔细打量,尽管清颜比数日前更加苍白,却已不再有崩溃般的绝望。
  秦洛探视了一刻,终是切入来意。“上次提过的事考虑得怎样?”
  绿色的眼眸抬起,半晌才开口。“假如是为报复,他活着你会更解恨,我不认为有杀人的必要。”
  秦洛一笑,在林伊兰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我的独占欲很强,无法忍受碰过我未婚妻的男人活在世上。”
  她并不闪避,泛起一抹冷淡的笑。“吻一个让你憎恶的女人,会不会太勉强?”
  秦洛退开一点距离,声音微沉。“什么意思。”
  林伊兰抬手捂住小腹,许久才道。“不会有孩子了,我已经拿掉它。”
  秦洛神情刹那僵硬,几乎闪出杀意。
  林伊兰望着他,淡淡的讽笑。
  异样只一刹那,秦洛回复了冷定。“为什么。”
  “它活下来只会成为控制我的筹码,我的余生将被迫屈从于你,唯你的意愿行事,甚至将家族利益置于你之后。”不复虚词矫饰,初次呈露出内心的意志,林伊兰冷而犀利。“过去是我父亲的傀儡,未来变成你的玩偶,你以为我会甘心这样生活?”
  “所以你杀了它。”秦洛半晌才道出来,无限讥讽。“但凡障碍一律毫不留情的剔除,不愧是林家的人。”
  林伊兰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为了野心和前程,你仍然会娶我。”
  秦洛咬得牙齿一响,险些按捺不住掐死她的欲望。“对,我会娶你,可休想我会善待你,或许你会很高兴有个暴力的丈夫。”
  林伊兰对威胁置若罔闻,似乎捕捉到什么,眼眸多了一丝趣味。
  秦洛觉察出来,立即住口,室内静默下来。
  “第一次见你失态。”林伊兰收回视线,微倦的依着椅背。“看来他对你而言很特殊。”
  “你指什么。”
  “底层第三水牢。”证实了推测,林伊兰直接点破。“或许你比我更熟悉他。”
  “抱歉。”秦洛彬彬有礼的刻薄。“容我怀疑,你是否近日受刺激太重。”
  “你想说我疯了?有一阵我也这么认为。”林伊兰莞尔,幽冷的眼眸与笑容截然相反。“出身贵族世家的上校与叛乱者交好,的确是不可思议。”
  “我实在钦佩你的想像力。”秦洛依然在笑,语气已冷锐如冰。
  林伊兰不再浪费时间绕圈子。“秦洛,秦家第三子,五岁时被歹徒绑架,秦家给付赎金后不知所踪,直至十年后在里尔寻回。你的家族彻底封闭了这段过往,查出来并不容易。”
  “这能说明什么?”
  “你行事圆滑低调,长于收买人心,又敢于把握时机冒险。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很少有这等手腕,秦家也并不以教子严格而著称。”林伊兰剔开层层屏障,让一切无所遁形。“看过你的经历就全明白了,里尔寻获纯属恰巧,其实你长于休瓦,混迹贫民区十余年,而且并未因身份的改变而遗忘这段童年经历。当你被调至休瓦,没多久基地失窃。叛乱者公然假冒士兵,熟知门禁口令,甚至潜入某些需相当军阶才能进入的通道。人人尽知基地有级别不低的内应,可大规模调查中完全没人怀疑到你——刚刚就任的、前途无量的秦上校。”
  轻冷的话语娓娓而析,林伊兰不留半分辩驳的余地。“你甚至让叛乱者混入了皇家晚宴,当然他们很小心,令法官死得毫无痕迹,没给你惹来任何麻烦。我不清楚你们有怎样的交情,毫无疑问的是你了解他,并愿为他冒相当的风险。”
  秦洛沉默良久,既不承认也不辩解。“你从何处开始怀疑。”
  “这次休假前我找过你,碰见你在场上较技,近身搏击的技法非常相似,我同他交过手,不可能认错。”林伊兰淡道。“正好我不怎么相信巧合。”
  秦洛又沉默了一阵,抽了根烟衔在嘴里,慢慢打火点燃。
  “菲戈让你看得太多了……”嘲讽的笑透过烟雾,看上去迷离不清。“我早对他说过,你非常危险。”
  林伊兰等他说下去。
  “幼年时我被人绑架,歹徒得了钱就把我扔掉,不是菲戈我可能已经死了,我们像兄弟一样长大,直到我回了秦家——”秦洛弹了弹烟灰,像是弹掉一段回忆。“来基地后为了避嫌,我们很少见面。酒吧撞见的时候我跟他说别救,你是军人,沾上手会很麻烦,可他不听,说欠你的情。公爵介绍时发现是你,我吓了一跳,想幸好菲戈没跟你扯上关系,结果等我去找他的时候看见什么?他在和你跳舞!像一个愚蠢的,被爱情冲昏头的傻瓜,搂着你什么也看不见。”
  潜藏的郁怒渐渐呈现,秦洛咬牙切齿。“他让我别娶你,说我给不了你幸福。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对公爵说不,彻底得罪你父亲?那我的前程全完了,谁知道被弄到哪个边境去打杂。我告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碰你,放纵你们去偷情。”
  冷笑一声,秦洛指了指颚骨。“结果他揍了我。”
  “我警告过菲戈别再和你接触,可公爵还是知道了一切,清剿的事半点风声也不透,我像白痴一样领命行事,眼睁睁看着菲戈烧成一团焦炭,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公爵要菲戈受罪作为对你的惩罚,他在不见光的地牢里逐渐腐烂,生不如死,我不能让我的兄弟那样活……如果能进水牢我会自己去,可现在只能是你。”
  与C区列为同级别警戒的地牢,没有特令根本不容接近,秦洛自知无计可施,唯有利用她特殊的身份另辟蹊径。
  静默延续了很久,林伊兰终于开口。
  “我父亲即将动身去帝都接受议会质询,解释财政大臣一事,假如消息没错,你在订婚仪式后的报酬是前往南方城市的调令,如果赴任前没有变化,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得到了承诺却没有丝毫快意,秦洛僵了一会,终究忍不住低问。
  “关于孩子,你真的……”
  “真的。”
  “你既然猜出我和菲戈的关系,为何不留下它。”
  林伊兰恍惚了一瞬,神情空洞而疲倦。“……它根本就不该存在。”
  残存的希望覆灭,秦洛怒火如沸,死死瞪着她,忍下了咒骂摔门而去。
  “长官!”安姬惊讶的看着她的少校军服。
  收拾好随身用品,林伊兰将提箱放在脚边,示意安姬坐下。
  “安姬,我的职务有一点变动,可能无法再做你的长官,中尉会安排其他队长。”
  “长官您……”安姬惶然无措,弄不懂队长怎会突然成了少校,她从未与高级军官近距离接触,几乎坐立不安。
  “这是我原来的军衔,任士官仅是暂时。”毫无复职的喜悦,林伊兰柔声安抚下属。“很高兴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会一直记得你。”
  “我不懂……”安姬仍是茫然,本能的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长官要调到哪?”
  “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基地,但要搬到另一个营区。”
  安姬冲口而出。“我可以去找您?”
  “抱歉安姬。”林伊兰忍住一声叹息。“可能会不太方便。”
  女兵失望的低下头,眼圈泛起了涩红。
  林伊兰想了想,“安姬,可否帮我一个忙。”
  “请长官吩咐。”安姬吸了吸鼻子。
  “再过几个月你会退役,我可能这一阵都不会离开基地,请代我替嬷嬷扫墓,在墓前放一束鲜花。”
  “请放心,我一退役就去。”记下墓地方位,女兵郑重的承诺。
  “嬷嬷墓台下有一块活动的石板,底下放着一个铁盒,请替我把这个放进盒子里。”林伊兰递过一个小小的纸袋,略微伤感。“是我的头发,但愿能用它陪着嬷嬷。”
  “是,长官。”依恋不舍的泪掉下,又安姬被飞快拭去。
  林伊兰搂了下女兵的肩,安慰了几句提起行李,踏进了钟斯中尉的办公室。
  “长官,请原谅。”
  钟斯闷不作声,从头到脚打量她的少校军服。
  “假如可能,我希望我永远是您的下属。”
  “滚吧。”钟斯背过身,没有再看一眼。“你是个好兵,但不该永远是个士兵。”
  “谢谢。”
  尽管钟斯没回头,林伊兰仍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告别了第三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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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准将

  复职仅仅是为了更方便的监控。
  换了陌生的营区,不必操练士兵,不必执行命令,不许离开基地,林伊兰被彻底架空,等待推迟到数月后的婚礼。
  时间忽然大段空闲,林伊兰挑了一个时机约见凯希。
  神之光计划面临最紧要的关头,作为少数几名核心成员,凯希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尽管如此辛苦,见面时他却精神奕奕,历经数十载的研究即将破晓,兴奋的程度足以趋走一切疲劳。
  研究中心的庭院设有茶点区,好容易凯希有空,俩人漫散的闲谈。
  “……博格准将虽然性格极差,但在生物方面极具天才,许多不可思议的设想都是由他提出,并以超人的智慧将其实现。假如没有他,项目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进展。”凯希搅着咖啡耸耸肩。“不过私下我得说他脾气太糟,得罪了一大批人,以至到如今还无法授勋。”
  “既然他如此重要,那些议员应该明白他的价值。”林伊兰静静聆听。
  凯希点头,“博格准将对项目保密极严,除了自己谁也不信任,许多高难度的操作亲手处理、禁止旁观,技术上实行封闭,所以目前帝国无人能取代,议员们仍然得让他主管C区。”
  林伊兰侧了下头,似乎有些好奇。“依你推测,假设神之光有一天成功,而博格触怒贵族被调离,你们能否独立施行?”
  凯希想了想,“很难,毕竟许多细节我们不曾接触,我有信心,其他人难说。”
  “为什么这么说。”
  “博格导师进行的时候不让近前,可事后我尝试过复制结果。不完全,但已经很接近,再多进行几次试验应该能同步。”凯希言语间充满自信,显然有相当的把握。
  “凯希,你是个天才。”林伊兰由衷的叹息。
  能在导师屏蔽关键操作的情况下,独自探索如此高难度的研究,绝非寻常头脑。
  凯希笑得有几分腼腆,“其实我最初是心情不佳,想打发时间,结果却被研究本身吸引,反而从中得到了无数乐趣。”
  “项目成功以后?有想过离开研究中心?”
  凯希茫然的摇头。“除了研究我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你真打算在这呆一辈子?”林伊兰凝视着好友。“你的家人非常想你。”
  凯希飞扬的眼神黯淡下来。“我也很想他们,但即使成功荣耀也属于导师,帝国不会给我特别嘉奖。我既无门第又无背景,这辈子只能作一个研究员,根本不可能奢想离开这里。”
  一反往常的善解人意,林伊兰仿佛没发现凯希情绪低落,依旧继续话题。“假如出去的代价是远离你热爱的研究,你会愿意?”
  “我……”从未想过这一可能,可一旦触及,亲人面孔便浮现在眼前,凯希情不自禁的说出心语。“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回家。”
  家庭的温暖袭上心头,越来越令人思念,凯希一时竟不由自主的失神。
  林伊兰心底了然,微微笑起来,替他付了帐单。
  回家的念头一旦泛起便难以消除。
  凯希明知出不去,仍无法抑制的牵挂,父亲、母亲、妹妹、一同成长的伙伴、意气相投的挚友……
  进入中心之前的生活丰富多彩,近几年却只剩昼夜不分的研究,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工作,凯希突然觉得难以忍受。
  “凯希!”一起操作的研究员提醒,“该记录了。”
  凯希回过神,迅速记下实验数据,完成熟极而流的步骤。
  “幸亏导师走了,否则又是一场骂。”搭档的同僚替他庆幸。
  凯希有些诧异。“又走了?导师最近在实验室的时间比以前少多了。”
  无论哪一行业,工作间隙间都免不了交换八卦,研究员也不例外。“当然是另有原因,听说他迷上了一个美人。”
  “以他的年纪……”凯希张大了嘴又合上,不敢多说。
  尽管地位尊祟,但导师年龄已愈六十,加上花白的发,半秃的顶……
  “这跟年纪无关。”对面的研究员暧昧的挤眼,“中心没几个女人,更谈不上漂亮,不然以导师的地位早就左拥右抱了。”
  另一名研究员讪笑。“大概是神之光即将成功,导师已忍不住要犒劳自己。”
  刺激的桃色新闻成为趣谈,惹起阵阵低笑,却引不起凯希的兴趣,他摇摇头继续埋首工作,没两下又被打断。
  “凯希,你一点也不关心?”
  凯希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关心。”
  “我们以为你曾经对她有意,你不是带她参观过研究中心?”
  “怎么可……”凯希本能的否认突然顿住。“你说伊兰?”
  “那位绿眼睛的美人在中心庭院偶然遇见导师,不知怎么搭上了关系。”一名研究员道出私下听闻的消息。“这几天经常有人看见他们一起用餐,她可真有一手。”
  凯希顿时失笑。“一定是弄错了,伊兰怎么可能和导师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她……”不便提及好友的家世,凯希说了一半又顿住,随口敷衍过去。心底忍不住好笑,可怜伊兰无端成了流言话题人物,离奇而不可思议。
  不久后,这份好笑转成了难以想像的惊愕。
  那个在导师身边的丽影的的确确是她。
  博格亲自引导她参观每一个分部,提供极尽详细的解说,毫无保留的解答疑问,C区在她眼前彻底透明。
  空前耐心的博格有礼得像一个绅士,一改阴沉暴戾的性格,替她开门拉椅,风度十足,面对她声音都低了许多,让在场的研究员目瞪口呆。
  “伊兰!你在做什么?”凯希实在忍不住,趁博格暂离的空隙探问。“你……”
  “凯希博士?”女郎转头望来,冷淡的神色像对一个陌生人。“你想说什么?”
  凯希错愕的僵住。
  “尽管我们是校友,但在中心还是请以军衔称呼。”疏离的语气透着不耐,划出了无形的鸿沟。“谢谢你昔日的帮助,抱歉,准将在叫我了。”
  倩影离开许久,凯希仍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一旁偷听的研究员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可怜的凯希,显然她有了更好的目标,你对她已毫无价值可言,瞧那副现实的嘴脸,女人真可怕。”
  凯希没有反驳,只觉得难以置信。那是伊兰?真是他所认识的伊兰?
  简直像躯壳里装了另一个灵魂。
  博格滔滔不绝的介绍储备区的一应细节,林伊兰一字不漏的倾听。
  “……这里每一个净化均由我亲手完成,晶罐中的特殊液体是我精心配制,能令肌体代谢进入休眠,加上良好的室温和测控,随时可以提供最理想的躯体。”博格踌躇满志,踱过一排排浑圆透明的罐体。“青春、健康、外形出色,肢体协调性极佳。在躯体提供上令尊做得非常完美,帝国甚至让这些贱民养尊处优了一年,以去除卑贱生活留下的粗糙硬茧,使皮肤和头发更加细腻光泽。”
  “我父亲也有参与?”
  “令尊从蛮荒的北方边境挑出大量合格体,令计划推进极为顺利,完成了重要的一环。”博格难得的钦赞。
  “如此庞大的计划精细入微,实在令人惊叹。”林伊兰眼睫微垂,换了个话题,“请原谅我无知的问题,罐中人是活的?似乎没有心跳?”
  对她谦逊的姿态相当满意,博格欣然解释。“这些躯体处于完全静止状态,一旦抽离液体,用适当的能量刺激唤醒之后就能恢复呼吸,进入正常循环。”
  “难以想像,这一切均出自您天才的构想?”
  “当然,尤其是特殊的休眠液,除了我帝国无人知道配方。”博格仰着头,着迷的凝视巨型晶罐。“虽然制作有点复杂,但功效绝佳,唯一的缺点是易燃,除开这一点简直称得上完美。”
  “易燃?”
  “一点小小的瑕眦,所以储备区禁止任何可能引起燃烧的物品。”博格挥了挥手杖,掠过未臻完美的遗憾。“瞧瞧这一切,唯有神灵才能创造的奇迹。”
  林伊兰点头,“足以赢得一枚上将勋章,皇帝陛下应当给您最高荣誉。”
  博格明显兴奋起来。
  女郎叹息般道。“这对一位杰出的天才太不公平,您取得的成就完全不能与地位匹配,简直是帝国的耻辱。”
  尽管躯体老去,权力欲却并没有随时间淡化,反而在长期不满中愈加炽烈。听到林伊兰惋惜而不平的话语,博格眼睛闪闪发光,几乎难以自持。
  “那些庸才占踞高位,于帝国毫无半点贡献,根本不配与您相提并论,却一窍不通的对您横加指责,最后更堂而皇之的享用您来之不易的成果,甚至妄图窃取……”激动的言辞突然停顿,女郎的脸庞闪过一丝不安。“抱歉,我失言了。”
  “你说什么窃取?”博格敏感的抓住了最后几个字,激起空前警惕。
  似乎懊悔失言,女郎勉强笑了笑。“对不起,请忘了吧,只是口误。”
  被怀疑与戒惕缠绕,博格展现出刚愎暴燥的本质,气势汹汹的逼问。“我听得很清楚,说!到底是谁想窃取!”
  林伊兰迟疑良久,压低了声音。“请原谅,我在一次宴会中无意听到,几位议员对您抱有不满,更嫉妒您即将获取的成就,指令C区某位研究员留意您的一举一动,私下记录一应细节,等项目成功后……”
  “再把我一脚踢开?”博格险些气炸了肺,嘴角神经质的抽动。“告诉我那个窃贼是谁!”
  “抱歉,我只知道这些,那位议员位高权重,我甚至不该提起,让您知道这些只会心情烦燥……”
  “该死的小人!卑劣的、阴险的混帐!”博格无法控制的咆哮起来,恶毒的咒骂倾泻而出,极度的愤怒让风度荡然无存。
  林伊兰伫立一旁尝试着劝慰,反而激起博格新一轮怒骂,激动的准将无法被任何言语安抚,沸腾的怨怒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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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订婚

  C区所有人都感觉出博格准将近日明显异常。
  他对下属研究员近乎神经质的多疑,多番无端斥责,甚至暗中删除档案资料,令一度完备的实验记录支离破碎。
  神之光已臻关键时刻,最终的核心控制在博格掌中,毁损式的清除令所有成员心生疑惑,某个冒然发问的研究员被博格暴怒的训斥,受到极其严厉的惩处,此后再无人敢置喙。
  孤僻自负的博格拒绝信任身边任何人,摒弃助手独自操作,以至于当神之光成功之际,首个获悉者是一个与C区毫无关系的外人。
  砰的一声瓶塞迸开,淡金色的香槟注满了酒杯。
  美丽的绿眸毫不掩饰喜悦,林伊兰发自内心的赞叹。“您拥有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智慧。”
  “没有排斥彻底融合,通过了全部测试,证明灵魂植入完美无暇,绝无任何缺陷。”博格难以遏制狂喜。“我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式。”
  “整个帝国会为您骄傲。”林伊兰微笑举杯而祝,“您的成就足以光耀历史。”
  博格大笑起来,一饮而尽,成功的兴奋带来放肆的冲动,握住了放在桌缘的纤手。
  林伊兰眼眸微垂,任博格的指在手背摩挲,并没有抽回。“可惜我父亲还在帝都,正为议员们的攻讦头疼,否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把这好消息禀告皇帝陛下,为您争取无上的荣誉。您知道,那些愚不可及的议员无法容忍任何成就,哪怕我父亲全面清剿了休瓦叛乱组织,仍得为财政大臣受伤一事横槽指责。人人都知道那是个意外,何况我父亲已尽其所能的给予了最好的照料。”
  女郎对议员的一番牢骚正中博格心结,当即慨然道。“他们不再有责难令尊的理由,只需以神之光技术为财政大臣更换全新的躯体,一切指责将化为乌有。”
  “假如能解除这一困局,我父亲将异常感激。”女郎的惊喜表露无遗,绿眸闪闪生辉。“您的智慧和慷慨定会获得非凡的回报。”
  博格微笑接受女郎不吝词汇的赞美和致谢。
  长期埋头研究,几乎与上等阶层隔绝,他需要议会中一位得力的权贵支持巩固,以确保成功后的地位,位高权重的铁血公爵无疑是最佳人选。
  “对您的慷慨我深感安慰,但目前正由议会质询,再过不久将由陛下仲裁,假如拖延太久裁决已下,我父亲依然难免受责。”欣喜过后,林伊兰再度蹙眉。
  博格轻易替她解决了难题。“我可以近日让财政大臣复原,而后由卫队快马护送返回帝都。相信陛下一定会惊喜万分,这也将成为神之光在帝国最精彩的亮相。”想像着戏剧性的震憾场景,博格激动得来回踱步,几乎按捺不住即刻进行。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唇角漾起柔美的弧线,林伊兰的浅笑明丽动人。“恳请您务必给予我见证神之光奇迹的机会,相信会令我永生难以忘怀。”
  面对佳人喜悦而盈满希望的眼眸,博格的头高高昂起,充溢着矜持与自豪。“我的研究对伊兰没有秘密,欢迎之至。”
  自恢复军阶后,林伊兰被禁止离开基地,但幸好此次有足够的理由。
  订婚,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而且必须她亲自到场。
  仪式在帝都举行,参与的人不多,但均是有份量的上层贵族,林公爵与秦家的族长发表了简短的祝词。
  相貌出众的男女,千篇一律的程式。当冗长的誓词完结,双方交换了订婚戒指,在观礼者的掌声中拥吻。
  冰冷的吻落在冰冷的颊,礼貌的微笑掩盖了同样冷漠的双眼。
  礼堂的喧闹落幕之后,这对未婚夫妻终于有机会独处。
  马车内的两人毫无订婚的喜悦。
  秦洛随手摘下胸花扔出车窗。“很快我将启程前往南方,希望临行前能得到伊兰实践承诺的消息。”
  “当然。”转动着蕾丝手套上晶亮的戒指,林伊兰话语轻淡。“只是还需要一个附带条件。”
  “我不记得你之前有提过什么条件。”
  “当时没想起来。”
  秦洛神色沉下来,姿态依然冷静。“说说看。”
  “替我带一个人去南方。”
  “谁?”
  “我的情人。”无视对方渐青的脸,林伊兰轻描淡写。“菲戈之外的另一个,我父亲对他的存在有所察觉,为免悲剧再度上演,我打算让他提前逃走。”
  秦洛从未觉得如此愤怒,手指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
  “出于礼貌提醒一句,今天是订婚,你没带枪。”林伊兰瞧进眼底,微讽的提示。“另外,基于对前程的考虑,请上校尽量控制情绪。”
  秦洛紧紧咬牙,极力克制狂暴的冲动。
  林伊兰并不在意未婚夫的表情,“在我父亲手下逃亡很不容易,需要全新的身份文件,请上校一一代为准备,只要带他登上往南方的船,交易就算成功了,我将在同一天完成你的意愿。”
  “让你的丈夫协助你的情人逃跑,交换条件是杀死旧情人。”理性抑住了杀意,秦洛冰冷的语气鄙夷到极点,“我真好奇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对你而言仅仅是举手之劳。”林伊兰根本没理会讥讽。“别再说丈夫之类的笑话,你我尽知这不过是演戏。”
  “不怕我半路杀了他?”
  “那么我父亲会非常详尽的了解你曾经所做的一切。”林伊兰漫不经心的回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或许他不会信,或许他怀疑后查证,要试试吗?”
  秦洛从齿缝中透出冷笑。“你为新情人想得真周到。”
  打开小巧的手袋,林伊兰取出一个折起的信封,“这是接人的时间地点,为了隐秘请独自前来,相信上校必能善尽妥贴。”
  “请容我好奇,你是如何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忍不下意气,秦洛刻薄的嘲讽。“想必各有千秋,令你难以取舍?”
  林伊兰嫣然一笑,“这显然与你无关。”
  马车在公爵府前停下。
  尽管名份上是未婚夫妻,姿态却形同陌路,秦洛甚至没下车道别,不过公爵小姐并不介意。拎起裙摆,她优雅的行了个屈膝礼,榛绿的明眸微抬。
  “多谢上校的护送,期待下次愉快的相见。”
  动人的丽影在仆人迎接下走入了内宅,秦洛在车内冷眼旁观,右手将信封捏成了一团,重重一拳打在余温犹存的椅背,恨声低咒。
  “菲戈菲戈,你究竟是什么该死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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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火焰

  凯希被迫中断工作离开了实验区,一同被趋离的还有全部研究员。
  博格准将在傍晚封闭了大半个C区,谁也不清楚原因,唯一能确定的是导师情绪异常亢奋,极度傲慢自负。
  进行中的实验被打断,凯希捺住沮丧,婉拒了同僚共饮的邀请,独自回到房间。按亮灯光后吓了一跳,书桌前站了一个人,手中拿着原本搁在床头的银质画框。
  “伊兰!”认出来者,凯希惊吓渐去惊愕更盛。“你怎会在我房间?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伊兰放下画框,答非所问。“你还爱着她?”
  画框中是一张精细的素描,年少的娜塔莉倚在凯希怀里微笑,毫不避人的相依。
  凯希将画框倒扣下来,记起她的冷淡,语气变得生硬。“不劳林少校动问。”
  “对不起凯希,我只是来说几句话。”林伊兰神色柔和,带着歉意道。“我不能被人看见,迫不得已用这种方式进来,请原谅。”
  凯希迅速消弥了怨气,转为关心。“伊兰,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能被看见,你和导师究竟……”
  “我需要借重他做一件事,仅此而已,至于之前的失礼是不想让你有麻烦。”林伊兰无意多说,一言带过。
  “什么麻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凯希越听越糊涂。
  “你很快会知道。”林伊兰轻叹一声,切入了正题。“凯希,请原谅我无理的请求,请你放弃研究,放弃你所专注的工作。”
  凯希彻底呆住了。
  “离开中心!回到爱你的家人身边,过平静幸福的日子。”轻柔的语气稍重,林伊兰凝肃起来。“凯希,你的理想单纯而美好,但你不明白,这项技术不属于这个时代,过早拥有只会带来贪婪与暴虐。神之光的拯救以毁灭为代价,无论多美好的饰词也无法掩盖,仅仅是研究已经残杀了那么多生命,它不能造福人类,反而会被恶魔利用,吞噬无数无辜的生命,只为当权者永生的奢望……”
  凯希想开口辩解,林伊兰摇了摇头。“我的时间不多,请听我说下去。假如一天皇后陛下看中你亲爱妹妹的躯体决意侵占,你会作何感想?没有谁值得他人以生命去奉养,无论地位多高。他们以权势攫取的东西已太多,甚至包括……”话语顿了一下,林伊兰绿眸微黯。“娜塔莉已经死了,她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娜塔莉?”凯希头脑空白了一瞬,一时无法理解,直怔怔的看着她。
  茫然接过好友递来的项链,打开挂坠,瞥见熟悉的丽颜,凯希的嘴唇渐渐颤抖。“……不可能……”
  “她被父亲卖给了年老的勋爵,绝望之下拒绝做一个好妻子,当她想结束荒唐生活的时候被丈夫枪杀,死在数月前。”林伊兰简短的说明经过,悲凉而伤感。“想想看凯希,唯有像她父亲或勋爵那样冷血自私的贵族,才有资格用神之光更换老朽的身体,享受无限的青春财富。他们恣意拔弄他人的命运,没有谁能予以制裁,唯一公平的时间也将不复存在,世界会多么可怕。”
  望着被噩耗激得僵木的凯希,林伊兰放缓了声音,“或许你难以理解,但请相信我发自肺腑的劝告,回家去凯希,和亲人朋友一起,别为不该存在的技术虚掷一生,把你所知的封藏起来,直到有一天新世界到来,人们不再如此卑劣的时候,再让它真正造福世人。”
  凯希沉浸在悲恸中毫无反应,痉挛的抚摸着项链上的刻字。那是林伊兰请人刻下的娜塔莉信中诉语,承载着最初与最后的爱恋。
  林伊兰静静的注视了一刻,转身而去。
  凭借伪造的公爵签名,林伊兰顺利的进入水牢,锈迹斑斑的铁门再度打开。
  她俯身抱起焦黑的残躯,不敢用一点力,比一个孩子更轻的重量落在她的臂中。残破的人形颤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丝叶片簌动般的微声。
  隔离后的C区空无一人,她推着轮椅在门边停下,将博格给予的通行证靠上去,一缕光芒从屏上闪过,门无声无息的滑开。
  静谧的试验室设有两张手术台,一张空置,另一边放上了一具少年的躯体,博格正仔细校正仪器的频率,略带不满的抬头。
  林伊兰先一步开口。“抱歉,通过护卫花了一点时间。”
  残损的身体被放到手术台上,没有任何挣扎不安,唯一完好的眼睛注视着她的身影,有迷惑、有询问,唯独没有恐惧。
  博格掀开白色的布巾打量了一下,冷傲的面孔略微动容。
  “阁下烧伤极重,用常规冶疗手段必然终身无望,但在这里——”
  他揿动按钮,壁上一块隐蔽的钢板移开,呈现出置于透明晶屏后的手抄本,墨色的字迹已化成深棕,泛黄的纸质在特殊的光芒映射下犹如纯金。
  博格的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如神祗般铿锵有力。“上古遗留的神灵之术,您将成为受神光恩泽的第一人。”
  林伊兰定住了视线。“这是……”
  “休瓦矿脉发现的手抄卷,帝国研究中心倾尽心血破译的史前遗珍。”博格痴迷的浏览着熟极而流的方程式。他毁去了所有复制抄本,又将独一无二的原本置于掌控之中,确信再不会有人能偷悉神之光的奥秘。“这是其中一半,另一半在神之火项目的A区。未来的一刻足以载入历史,我认为该由它一同见证。”
  “您说得对。”凝视良久,林伊兰泛起深长的笑,笑容神秘而动人。“感谢神。”
  马车在夜风中伫立良久,秦洛已全无耐心。
  好容易支开守卫,却迟迟不见约定的人,他开始烦燥的盘算着是否该离开。
  远处出现了一个移动的影子,秦洛盯了好一阵才确定无误。
  是她,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人被她半背半扶的挽在肩上,以至走得很慢,秦洛毫无帮忙的意愿,看着她渐渐挪近,将人扶进了马车。
  被送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套着一件显然过大的军服,俊美的脸毫无表情,目光却焦虑的追随她的身影,仿佛有无数话语却无法言说。
  秦洛只觉得异常碍眼,冷冷的踢上车门,隔断了视线。“他怎么回事。”
  林伊兰将一个包裹抛入车厢,淡淡解释。“几小时后会恢复,不用担心。”
  “他还真舍不得。”过度的年轻令秦洛惊讶,自然生出了怀疑,但少年眼神中流露的情愫却足以说明一切。
  厌恶的轻嗤一声,秦洛冷下声调。“还记得交换条件?”
  “菲戈已经死了,以你的耳目很快会收到消息。”林伊兰前所未有的轻松,指尖抚上车门,像隔着漆板触摸情人的轮廓。
  秦洛不再多说一个字,跳上马车拉起缰绳。
  林伊兰正要退开,突然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从窗内伸出,扣住了她的指,虚软的手被潮湿的冷汗浸润,徒劳的尝试抓紧。
  林伊兰微微一愣,短暂的回握了一下。
  马车开始移动,她跟了两步,掰开他的手指,低而温柔的回应。
  “走吧,你自由了。”
  目送马车驶出视野,林伊兰伫立片刻,又回到了C区。
  试验区安静无人,博格歪在工作台上,眼睛瞪得极大,屈伸的手指似乎想拔出嵌入胸口的刀,嗡嗡轻响的仪器蓝光明灭,映在死者僵硬的脸上。
  林伊兰环视一周,轮起椅子砸上晶壁。
  轰然一声裂响,透明的晶屏粉碎,现出了帝国视同珍宝的手抄卷。
  博格的通行证打开了储备区的门,逐一按下开关。
  一盏盏晶灯接连亮起,照亮了冷寂的空间。森林般耸立的晶罐在灯光下通明,无数少男少女禁锢在其中,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林伊兰拔出配枪,瞄准最远处的一枚晶罐,手和呼吸一样稳定。
  尖利的枪声划过,子弹击穿了晶壁。高热引燃罐内的液体,化作一团热焰轰然爆裂,熊熊火焰随着液体流淌,舔噬着经过的每一寸地面。
  温度飞速蹿升,接二连三的晶罐崩裂,滑出一具具早该归于尘土的躯体。越来越盛的烈焰卷裹着一切,灼热的空气飞扬着碎屑,仿佛有亡灵在起舞。
  储备区化为一片火海,自动火警的尖哨此起彼伏,惊动了整个基地。
  热气掀动着短发,火焰狂肆的蔓延。
  发黄的纸册抛进烈火,迅速焦黑卷曲,化成一团灰烬。
  林伊兰拔下戒指一并扔进火场,绿眸映着烈焰惊人的璨亮,美得惊心动魄。
  她轻轻笑起来,放纵的笑声越来越欢畅,身体在热浪烘托下轻盈无比。
  仿佛长久以来的枷锁彻底崩落,灵魂再无拘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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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复生

  午夜,停在港口的船即将启航。
  最后时刻赶上来两个乘客,一个年轻男人挟着一名少年,三步两步跳上了弦梯。
  秦洛拖着虚软的少年从旅客中走过,一不经意,少年的头险些撞上铁栏,被一位路过的男人扶住提醒。“小心你的同伴。”
  秦洛粗鲁的拽过少年的肩膀,漫不在意的道谢。“抱歉,他在酒馆喝多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男人微微蹙起眉。
  抛给水手两枚铜币,顺利的找到了订好的舱房,踢上门,秦洛毫不客气的把少年甩在地板上,撞得砰然一声重响。
  听起来很痛,少年却一声不吭,扭动着尝试爬起。
  秦洛掐起对方的下巴,研究式的打量了一番。
  肢体修长,眉目分明,相当出色的容貌。漆黑的眼睛十分漂亮,但眼神非常奇异,看得他很不舒服。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嗯?让我看看那个□给了你什么?”扯开林伊兰赠予的包裹,一只精美的古董匣呈现在眼前,秦洛哼了一声,弹了弹嵌在匣上的宝石,眼神更冷了几分。“她对你真大方,可惜另一个傻子没有你的好运。”
  少年的手脚似乎毫无力气,始终支不起身体,倚在壁角看着他。
  “让我想想怎么处置你。”秦洛来回踱步,陷入了自言自语。“卖到街头当乞丐,年纪大了一点,卖去伯里亚当苦力又小了一点,不如把你扔到□男孩的妓院,说不定能换个好价钱。”
  少年的眼神流露出的不是惧怕,而是掺着无可奈何的好笑,这让秦洛越发恙怒。“你以为她还有办法威胁我?只要下了船,我尽可以让你死在伯里亚的深山老林。”
  “……洛……”少年嘴唇颤了颤,终于说出了第一个字。
  秦洛眼眸沉下去,一手拎起了少年的衣领。“你说什么。”
  “……是……菲戈……”
  揪住衣领的手顿了一下,用力一送。
  少年撞上了墙壁,几乎能听见木板的裂响,秦洛冰寒的话语卷裹着杀意。“你没资格提这个名字。”
  “洛……我是菲戈。”沉重的一撞令头脑眩晕,也奇迹般令言语顺畅了一些,少年握住秦洛的腕,以全然陌生的声音道。“我还活着。”
  秦洛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在那双与菲戈相同的黑色眼眸注视下,竟没有再动手,而是听对方说下去。
  “你六岁时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你在抢人钱包,但手脚太笨,被揍得很惨;初恋的女孩是莉雅,你偷看她洗澡的时候被狗咬,左边屁股现在还有个疤;三个月后你喜欢上了露茜,分手时被她甩了七个耳光;你偷光了萨的酒,他给你的汤里下了泻药,结果你在厕所呆了两天;我们初次打架是你回去后又从秦家逃出来,认为父母兄长把你当成缺乏教养的野猴子,还不如做贫民区的流浪汉;你在学院寄来的信很无聊,里面几乎全是你如何揍同级生和追女孩的废话……”
  嗓间的不适令少年咳了咳,唇角有秦洛熟悉的微嘲。“洛,我还在,只是换了一个身体。”
  秦洛不由自主的松开手,少年滑跌下来,眼睛仍看着他。
  “你讨厌松子酒,喜欢蜜汁烤肉,为此生了三颗蛀牙,十四岁时萨替你拔掉了其中一颗;你在靴筒里藏着短刀,双手都能用枪,左手比右手更灵活;你鼻子过敏,最怕香水,和女人上床一定要对方从头到脚洗干净……”
  一件件稳私被轻易道出,过去的一切毫无困难的再现,秦洛从愤怒到错愕,又转成茫然不可置信,少年终于停下来。“还要我说得更多么?”
  “……不可能……你……菲戈……不……”秦洛语无伦次,荒谬的现实混乱了逻辑。
  “很难得你有这种表情。”陌生的少年,熟悉的语气神情,恍惚叠印出另一张面孔。“还是不信?”
  “……如果不是菲戈,那就只可能是鬼魂。”秦洛点头又摇头,眼前的情景离奇而不可思议,许久后他终于找回理性,想起错乱的肇始者。“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少年用菲戈惯常的表情思考了一下,又低头打量自己,同样困惑不解。“我不清楚他怎么做的,当时的情况很奇怪,我看见我烧焦的身体在另一个地方……”
  “他?”秦洛抓住了重点。
  “一个倨傲的老头,她称为博格导师,那个房间里有各种古怪的仪器。”
  秦洛的思维又一次被惊愕占据,这个晚上面对的一切匪夷所思,他第一次觉得脑子有点用不过来。“她带你进了C区?我知道那里藏着帝国最核心的机密,究竟是什么东西?”
  秦洛所知的博格仅有一位——研究中心以执拗难缠而闻名的博格准将。他对研究中心不算陌生,对A区印象深刻,但博格主导的神秘C区却从未有机会踏足,了解程度完全空白。
  少年皱了皱眉,描述起所发生的细节。“我不清楚,她把我从水牢带到一个试验室,只有她和那个老头,还有这具……尸体。那个人提到神的光之类,似乎把我当成了财政大臣,注射后我的意识有点模糊……回复神智后我能听见他们的交谈,但完全无法支配身体,博格说是暂时现象,而后伊兰杀了他,把我交给了你。”
  “神的光……”几个字勾起了某些片段,秦洛深想下去,思绪突然停顿。
  ——她杀了准将?
  “洛,我必须回去。”少年挣扎着站起来,身体踉跄的摇晃。“出了这样的事,林公爵不会放过她,伊兰会被她父亲撕成粉碎。”
  “你回去能做什么,根本进不了基地,更别说当骑士救她。”秦洛已确信无疑,上前扶住他。“别想太多,再怎样公爵也不会杀掉自己的亲生女儿。”
  “现在或许还来得及带她出来!”压抑的气息急促而焦灼。
  秦洛箝住他的挣扎。“她自己不愿走,否则她尽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就算现在回去也白搭。她费尽心机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愚蠢的送死。”
  “你不懂公爵对她有多冷酷!”激动的情绪令声音喑哑,停了停才又说下去。“地牢里她来看我,额上带着伤口,半边脸全肿了,只因为公爵知道她曾和我一起……他不会原谅她,天知道怎么对她,我不能这样逃走!”
  “好,我明白,但船已经开了,”秦洛放缓了语气,改以事实劝说。“别说找条舢板划回去,你我都不懂划船,船长也不可能让我们雇他的水手,一切只有等靠岸。听着,我知道你很担心,但目前公爵人在帝都,无论她做了什么,基地都得等公爵回来处置,她暂时不会受任何惩罚。等到南方我派人打听,假如情况严重,你从陆上赶过去也来得及,如何?”
  “伊兰她——”
  “被我捆起来,或凭现在的身体游回去,你可以选一个。”秦洛截口,态度极其坚决。“我保证她死不了,反之如果你死了,一切将毫无意义。”
  少年沉默下来,秦洛在他身边坐下,在地板上伸直长腿。
  过了许久,狭小的舱里再度响起话语。
  “死而复生感觉如何?”
  好一阵才有回答。“很好。”
  “恭喜。”简短的祝贺。
  “谢谢。”同样简短的回语。
  无法控制唇角的弧线,秦洛勒紧挚友的肩,笑出了眼泪。“欢迎回来,你这混帐。”
  “你得换掉这身军服。”翻开行李箱,秦洛扫了一眼摇头。“麻烦的是你变小了,暂时将就着穿我的衣服,下船后买新的。”
  好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接过抛来的衣服换起来。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秦洛盯住他□的背,神色微变。“NO. 137?”
  黑色的纹章在背肌上宛如刻印,研究了半晌,秦洛皱起眉。“这个记号我在帝国机密案卷里见过,似乎是项目代号,137一定是这具身体的编号,不知用什么办法收集而来,你最好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套上的衬衣显得很大,卷了卷才露出手腕,秦洛取笑。“现在你比潘还小,她替你选了和以前相同的发色瞳色,加上这张脸,我得说她挑得不错。”
  他勉强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别想了,一切下船再说。”秦洛拍了拍朋友的背安慰。“我只订了一间房,你睡床上吧,我再去要一床毯子。”
  时至深夜,船舱里有些闷,要来软毯,秦洛点燃一根烟,尽力平复激动。
  菲戈活着,必须全盘考虑细节,决不能有任何意外。
  假设这具身体属基地研究中心所有,必然有相关资料。一旦事发,来自帝国的通缉将是最棘手的难题,就算有天衣无缝的身份文件也难免麻烦,除非去人烟稀少的偏远地域……
  聚精会神的思考被哄闹嘈杂的人声打断,秦洛略一扫视,发现舱内的旅客全挤在甲板上,他好奇的扶栏而眺,立刻惊呆了。
  这艘船极大,船行速度不快,从船尾方向依稀可见远处的休瓦城影,上方黑沉的天空被红光映亮,冒着浓烟的地方似乎是……
  “那个位置应该是休瓦城外的军事基地,看来火势不小。”说话的是上船时搭过一把手的男人,正与侍从交谈。“有点奇怪,据说林公爵行事严谨,不该有这种意外。”
  觉察到秦洛在侧,男子停住话语,礼貌的点头致意。
  无心再看,秦洛走回内舱,惊骇到无以复加。
  是她放的火,为烧掉一应资料,毁灭追缉的线索,让菲戈彻底重生。
  私纵死囚,擅杀准将,在帝国最重视的研究中心公然纵火,她——
  秦洛无法再想下去,思绪乱成一片,在舱外呆了许久才推开门。
  狭小闷热的舱室内,俊美的少年并没有睡,静静凝视着木匣。
  深遂的眼眸幽暗如海,神色静谧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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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智者

  船行海上,浩荡的海面辽阔而壮丽。
  海船上搭载着各种各样的旅客,轻装出行的贵族拥有独立居室,穷困的贫民十几个一堆的挤在底层通舱。
  秦洛以化名订了上等舱,这一层尽是衣着体面的男女。
  航行中仍讲究穿戴的贵妇人一身珠宝,由伴妇陪同在甲板上散步,风度翩翩的男士们客套的寒喧,话题不外乎牌局、马球、打猎与艳遇,这正是秦洛熟悉的世界。
  数日过去,秦洛渐渐习惯了好友的新身体。见菲戈安然无恙,船行又无聊,他在舱室呆不住,开始计划猎艳,临出门前弹过一张卡片。
  “你的新身份。”
  “修纳?我记得这是传说中犯了重罪而被神毁灭的恶魔。”
  秦洛毫无歉疚的坏笑。“她又没说是你,我随便起的。”
  过去的菲戈,如今的修纳不在意的翻了下卡片,“也好,很适合。”
  “你也出去透透气,闷在舱里会发霉的。”熟练的打好领结,秦洛挤挤眼,轻佻的暗示。“甲板上的好风景更多。”
  带着咸味的风干净清凉,海鸟追逐着鸣叫,翻涌的浪花浮荡着雪白的泡沫。
  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修纳忍耐着强迫自己适应明亮的光。
  幽闭地牢里的几个月在灵魂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没有风和光的浊臭水池,他曾以为自己会在黑暗中腐烂至死。直至沐浴在阳光下,潜意识仍有克制不住的畏缩感。
  摊开手掌,修长的指节白皙完好,肌健灵活有力,虽然暂时不及昔日的力量和灵巧,但反射神经优异,内在潜质极高,唯一所缺的仅是训练。
  这是伊兰所给予的,全新的生命。
  带着香风的女人行过,遗下一方精致的手帕,走出两三步后停驻不动,蕾丝伞下一双兴味的眼放肆的打量。精心描绘的妆容遮不住时间带来的衰痕,累累的宝石戒指光彩夺目,却无法屏蔽松弛长斑的手背。
  觉察到视线,修纳中断思绪抬起头。
  衣饰华丽的贵妇倨傲仰首,示意他拣起手帕,意图昭然若揭。
  他怔了一瞬哑然失笑,懒于应对,索性起身走开。
  眼看青春诱人的猎物要逃走,贵妇磕了磕羽扇。
  两名随侍挡住了修纳,轻蔑的低语带着恶意威胁。“不长眼的小子,这位夫人随时可以让船长把你丢下海。”
  修纳眼眸微沉,突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替他回答。“抱歉,这位少年是上等舱的客人,夫人或许认错了。”
  一个年长的男人走近,相貌端正温厚,气质儒雅,臂弯里挟着几本厚重的书。
  “温森伯爵,想不到您也在这条船上。”贵妇厌恶的神态一闪而逝,执着羽扇的手轻摇,侍从退到了一边。
  “真是愉快的巧合。”温森伯爵优雅的躬身,“好久不见,夫人依然康健。”
  贵妇令人不快的笑了一声,声调尖刻。“真是意外,我以为您已经流亡国外了。”
  “由此可见谣言的荒谬。”无视嘲弄,温森依然言辞温和。“请原谅冒昧的打扰,我正巧有事询问这位少年。”
  敷着厚粉的女人僵硬的讽刺,“您结交的对象总是令人惊讶。”
  温森微微一笑。“抱歉,祝夫人旅途愉快。”
  告别了尖酸的贵妇,温森伯爵与修纳并排而行,和霭的提醒。“你最好离那位夫人远点,她的风评不怎么好。”
  “谢谢。”
  伯爵十分敏锐。“看来你并不需要帮助,或许是我冒失了。”
  修纳笑了笑。
  伯爵仔细的看了看他,含蓄的建议。“这一层权贵较多,你的相貌和……衣着,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少年的俊貌相当惹眼,衣服却极不合身,在上等舱显得格格不入,很容易引起暧昧的联想。
  修纳对沿途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搭船的时候很匆忙,来不及准备行李。”
  “请容我冒昧,那个带你上船的人是你的……”
  “朋友。”
  伯爵真诚坦荡的解释。“抱歉,因为上船时他对你很粗鲁,令我生出不必要的疑虑,希望你不介意。”
  修纳单纯感到诧异。“像阁下这般好心的贵族很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伯爵不在意的一笑,为他的话叹了口气。“但请相信,并非所有贵族都如刚才你遇上的……那么糟糕。”
  那种微怅的笑让他想起某个人。
  清澈的绿眸碧若湖水,长长的睫毛轻闪,衬得双瞳深楚动人,柔美的唇角含着笑意,仿佛春风中绽放的美丽蔷薇。她是那样美,又那样沉静,独特的精致仿佛融入了骨血,无论任何举止都异常优雅。严谨的贵族教养造就了她的气质,也塑造了温柔自制的性情,只有在他怀里她才会展露真实。
  初见时她还有健康的神采,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苍白憔悴。
  她的压抑挣扎,他全然无能为力,甚至一度给予了最难堪的伤害,她沉默的忍耐,命运却报以无止境的残忍,榛绿的明眸最后成了绝望的死水……
  即使闭上眼,阳光仍然刺痛了双眸,修纳猛然坐起来。
  正午的甲板一片空寂,只有两三个人在遮阳伞下休憩。
  远处看书的人被惊动,望了一阵,合上书走过来,赫然是前几天见过的温森伯爵,关切的察看他的神色。“你脸色很糟,需要我替你叫船医?”
  “不,谢谢。”修纳抑下心事,抬眼无意扫到温森手中的书,目光停了一刻。
  他记得这是一本禁书,其中有关于贵族与帝国的剖析,犀利的观点极其大胆。此刻却出现在一位伯爵手中。
  注意到他的视线,温森伯爵有一丝意外。“你识字?”
  修纳答非所问。“我以为贵族会希望烧掉它。”
  “你看过这本书?”又一个惊讶,温森伯爵望了少年半晌,翻了翻书页。“就常规而言或许如此,但个别贵族例外,比如它的作者。”
  没想到遇上一个读者,伯爵由衷的高兴,在他身边坐下。“能否说说你的感想。”
  修纳沉默,他从未想过这本书竟出自贵族之手。
  温森微微一笑,一字不差的背诵了大段指责贵族滥用权力的篇章。
  惊异渐渐平息,修纳重新打量温森伯爵。
  或许早该想到,书中不少惊世骇俗的思想需要极高的眼界,还需要将书稿付印刊行的金钱及特权,这些绝非平民所能拥有。
  “很惊讶阁下置疑贵族阶层存在的意义。”修纳审慎的措辞。“毕竟您是伯爵。”
  温森身上有种安然沉稳的气息。“写作的时候我仅是旁观者,智慧与地位财富无关。”
  “既然您认为现存的阶层已经腐朽,为何又提出保留贵族的必要。”
  “在平民眼中,贵族是令人厌憎的存在。苛刻暴戾、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搜刮金钱,为自己掘墓而不自知。”温森委婉的措词,平和的分析。“但另一面,却又有长期熏染而成的上乘品味,领会文明精髓需要数代优渥的环境及艺术教育,注定只能是少数人。贵族研究精致的美食,写出细腻的诗歌,欣赏戏剧与音乐,通过赞助有才华的艺术家而催生出极致的杰作,他们的眼界决定着文明提升的方向。没有贵族或许能减少一些苦痛,但也将是一个庸常无智的社会。”
  修纳的视角与温森迥异。“无论怎样的优点,仍改变不了贵族寄生虫的本质。”
  温森苦笑了一下。“当然,也可以换另一种说法,他们吸取养分,绽放精华,就像树木上开出的鲜花。”
  “鲜花过盛的树木第二年会枯死。”修纳的话语冷淡而锋锐。“恕我无礼,被吸血的人可不会为蚂蟥的存在而欣悦。”
  温森并不介意对方尖锐的言辞,眼中闪着睿智的光。“上层贵族及皇室确实拥有特权,并且贪婪的滥用了特权。他们本该以公正的态度治理帝国,用法令和智慧引导各阶层保持平衡,却为私欲而扭曲了法律。最可怕的是上位者缺乏仁慈,以暴力和残虐的手段压制民众,长期教化下,民众也变得异常冷酷无情,对世事毫无怜悯,仅剩下诅咒和憎恨。”
  从修纳记忆以来,生存就是一项艰辛而坎坷的挑战,从未展示过温情脉脉的一面。贫民区的人对严苛的责罚和残忍的酷刑习以为常,并时常将学自贵族的手段用在某个倒霉者身上,从不认为有什么失当。
  温森显然对这样的现实另有见解,智慧的脸庞忧郁而沉重。
  “当整个社会都变得残忍无情,贪婪和自私横行,毁灭也就为期不远。商人及工厂主极其富有,不满于传统限制和不断增加的税收,在议会收买了代言人,将供养贵族的税务转嫁给平民;低级贵族仅有名义上的尊荣,对高阶贵族的轻慢深怀不满,而最具地位的人却只懂得紧抓权力。各种阶层彻底对立,皇帝陛下无计可施,帝国实质已近分裂,只在等一个互相厮杀的时机。”
  修纳禁不住反问。“既然阁下洞悉根由,为什么不建议取消特权,推行新税令,消解激化的矛盾。”
  温森十分无奈。“持有权力的人永远不肯让出利益,哪怕会因之灭亡,任何触动他们利害的举措只会让崩坏加速。僵化的机制运转太久,已经失去了调整的可能。”
  似乎预见了异日的情景,温森情绪消沉。“或许某一天巨变将改变这个时代,愤怒的击碎一切,无论美丑好坏。民众的怨恨犹如磨石,将复仇之刃研磨得锋利无比。仇恨越盛,变革时与旧秩序的决裂就越彻底,他们会拒绝皇帝的安抚,拒绝温情的诉求或恐吓的拖延,用最绝决的姿态横扫一切,而后……”
  怜悯的叹息了一声,温森缓慢道。“而后他们像婴儿一样茫然,民众空有毁灭的欲望,却对毁灭后随之而来的一切一无所知,最终落入投机者的掌控,沦为野心家的棋子。我只希望这一过程尽量短暂,海啸过后仍能残存部分精华,不至于悉数崩毁。”
  修纳静默了一阵。“那么之后又如何?”
  温森摩挲着书籍封底的地图,仿佛从历史高处俯瞰。“野心家凭力量与机遇踏上权位,重复另一个时代的轮回,又或许……”
  “分裂?我认为这一可能性更高,假如缺乏强有力的统治者,帝国会出现多个拉法城。”
  “没错,几个虎视眈眈的邻国尤其希望如此。”没料到少年有这样的见解,温森藏住惊讶回答。“尽管帝国近百年不曾与外敌交战,但并非永久。特别是一个大国衰弱,邻人都会尝试从它身上咬下点什么,特别是紧靠的利兹国。”
  温森随手在纸上划出简略地形图。“利兹与我国相邻,两国之间的蓝郡不属于任一国,是一块双方默认的缓冲,它富庶平静,紧邻我国的尼斯城,尼斯城有什么?”
  “铁矿。”修纳接着说下去,深眸漾起洞悉的冷意。“与休瓦城同样重要,那里出产的铁支撑着帝国的工业。”
  温森欣赏的点头。“铁是大国的骨骼,利兹国垂涎已久,假如西尔瓦解,他们一定会趁机吞没尼斯。”
  修纳接口。“甚至不必用兵,只需以丰厚的利益相招,尼斯城就会投入他们的怀抱,崩散的帝国无法开出更优越的条件。”
  “没错。”激起了深谈的兴致,温森动笔将边际线延伸过去。“首先是尼斯,而后一个接一个,分裂的行省无法对抗利兹,将逐一被侵占。数百年——或许用不了这么久,吞并的资源和利兹的富庶将加速这一过程,最终他们的领地会到达这里。”温森重重一笔,划到帝国另一端边界。“利兹的殖民地——西尔国的新名字。”
  “必须重新崛起一个强势的中枢。”修纳下了结论。
  温森表示赞同。“而且不能太久,否则帝国将过度衰弱,难以对抗侵蚀。”
  修纳思考了片刻。“利兹国军力较弱,资源也不如帝国丰富,我认为他们会很谨慎,公然入侵会激起西尔民众的反弹,同仇敌忾绝非利兹所乐见。”
  温森越来越激赏。“说的对,聪明人会挑最省力的方式,而不是愚蠢的滥用枪炮。据我所知利兹皇储精明强干、雄心勃勃,对政事颇有见地,很难预料届时会采用何种手段,极可能会成为西尔的关键威胁。”
  衰朽的帝国,窥伺的邻人,无法预期的未来。
  讨论陷入了沉寂,许久后温森伯爵微笑。“抱歉,此时才问或许有点奇怪,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修纳。”
  “修纳?”伯爵带着试探询问,“姓氏是?”
  “我出身平民,与贵族没有任何关系。”修纳明白对方想问什么。
  温森伯爵沉吟半晌,凝视着他,姿态平和而尊重。“那么修纳,在这漫长无聊的旅途中,你是否愿意多交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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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贵族

  “洛,你知道温森伯爵?”
  “温森?”秦洛正拔下靴子,闻言一愣。“你在船上遇见了他?”
  修纳简略的叙述了经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见过,只听过一些传闻,你最好离他远点,那家伙假如不是伯爵,恐怕早进了审判所。”躺在地铺上,秦洛打了个呵欠,午夜的一场风流情事消耗了不少体力,已经有了浓浓的睡意。
  “说详细点。”
  被踢了一脚,秦洛勉强提起精神回应,“温森的出身相当高贵,像林家一样,是西尔国最古老的名门之一。据说学识修养极高,可惜太不识趣,时常写一些耸人听闻的东西,让皇帝陛下和议会极其不满。最后碍于家族关系,将他软禁于领地,终身不许踏入帝都,禁绝一切著作。”
  修纳觉察到话中的漏洞。“既然禁止离开领地,伯爵怎么会出现在这条船上。”
  “谁知道,也许陛下又有什么新的敕令。”秦洛不以为然,他对失势的伯爵不感兴趣,扯过薄被覆上,很快陷入了深眠。
  黑暗中传来均匀的鼻息,船轻轻摇晃,走道上有隐约的调笑低语,一切宁静而安逸,这是真实存在的现实,而非地牢里的梦境……
  修纳枕着手臂,凝望弦窗外灿亮的星空,久久无法入睡。
  温森伯爵为人谦逊低调,品味高雅、见解独特,对时局点评切中利害,总能将纷繁的事物三言两语剖析分明,开阔的思维加上智慧的见解,令修纳受益匪浅。
  漫长的航程中,两人的交流更多像授课。
  伯爵深入浅出的谈论制度、君主、议会、地缘政治、阶层冲突等主题,从学者的角度解析,引领修纳接触各类学说及军事研习,诸如棱堡攻防、火炮运用、兵势优劣等等,甚至学习上流社会的谈话技巧、礼仪规范、品酒击剑……温森广褒的学识令人叹为观止。
  尽管不懂伯爵为何慷慨无私的倾囊而授,但修纳确实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以前所未有的视角认知事物,眼前仿佛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时间飞一般滑过,当船驶近帝都,俩人的友情也已积淀深厚。
  与秦洛兄弟般的情谊不同,温森像一位全方位的导师,亲切和蔼又倍受尊敬。
  “书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送你这个。”临别前夕,伯爵将一套衣服交到修纳手中。“我让仆人把衣服改了一下,希望你不介意这微薄的赠礼。”
  簇新的衣服熨得干净笔挺,修纳接在手中一时无言。
  “修纳,你很特别,以你的头脑加上坚毅的性格,注定将有所成就。”伯爵话语微顿,神色不无惋惜。“可惜这段时日太短,假如有机会进皇家学院修习对你会更有帮助,只是平民必须有推荐信,而我目前又处境不便……”
  温森伯爵没再说下去,像对待绅士般与少年握了一下手。“很高兴和你度过的这段愉快时光。”
  “我很好奇。”疑惑在心底盘旋多时,修纳最终问出来。“为什么教我,您真不明白我会怎样运用这些知识?”
  “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你会为这个时代带来某种变化。”温森意味深长的眨了下眼,心照不宣。“就个人而言,我很期待。”
  “即使可能出现您所不愿见的局面?”
  “那也是神的旨意,就如神让我们相遇。”温森含笑而答。
  修纳凝视良久,深深鞠了一躬,不是对贵族,而是对一位尊敬的长者致礼。“多谢阁下的教导,但愿再次重逢不会令您失望。”
  “哦……”伯爵缓了一瞬,平淡的答道。“我想不太可能,尽管我在船上相当自由,实质上却是被帝国判处死刑的犯人,如今既然押送到终点,时间也不多了。”
  死刑犯!?
  修纳不可置信的盯着伯爵。
  长达数月的讲授期间,温森伯爵至始至终从容不迫,从未流露过半分即将面临死亡的阴影。
  温森平静的翻着心血凝成的著作。“我写的东西不被时代所接受,某些文章让一些议员感到不安,受这样的判决已经很侥幸,至少逃过了审判所。”
  “您身边有六名卫兵?”一瞬间作了决定,修纳扫了眼距伯爵十步外的护卫。
  “谢谢修纳,无须替我设想逃走。”温森温和的否定,坦然自若,仿佛死亡不过是一场远游。“命运女神对我十分宽厚,既让我生而得享优裕自由的生活,又领悟到学识与思想的乐趣,甚至还能将浅薄的思维编著成书留给后世,我已十分满足。”
  修纳蹙起眉。“为您的见解和智慧而死?我不认为合理,该死的是下这道愚蠢命令的人。”
  “感谢你替我不平,一些朋友也曾为挽救我的生命而尽过最大努力,判决已是无可更改。”摘下单片镜慢慢擦拭,温森睿智的双眼蕴着看透世事的沉静。“我的思想对皇权与贵族而言是毒药,他们不愿看见隐在表层下的激流,宁可闭上眼睛掐灭警告的声音,这个帝国腐朽、堕落、摇摇欲坠而又拒绝任何改变。”
  “与其听凭那些朽烂的议员裁断,不如活着见证未来。”修纳换了一种方式劝说。“难道您不希望亲眼验证历史的走向?”
  “修纳,我得承认你的话很有诱惑力。”伯爵目光闪了一下,相当愉悦的笑了。“可我不能,陛下给了我特权,我却用这特权去置疑自身阶层的存在意义,这已是一种背叛。何况我托庇家族才得以独立写作及思考,同样负有责任维护家族荣誉,不能让它因我而蒙上污名。既然我做为一个贵族而生,也该像一个贵族而死。”
  “我不能看着朋友无辜送命。”修纳并不放弃,“逃走不会伤害任何人,真正的亲人挚友都不希望您毫无意义的死。”
  “谢谢修纳,很高兴能在结束前遇上你。可我不愿挑战法律的尊严,尽管这尊严已被滥用,请你理解。”伯爵意志坚决,儒雅的面孔初次呈现出贵族的骄傲。“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拥有广阔无边的前景。请替我看帝国的演变,这样纵然离去,我仍能与世界同在。”
  劝告对心意已决的人徒劳无用,修纳唇角紧抿,下颔僵硬。
  伯爵示意新朋友坐下,倒了两杯红茶,他不在乎近在眼前的死亡,反而对新交的朋友兴趣十足。“我一直诧异,你的年龄与思考方式全然不符,能说说你的经历?就当是满足一个垂死之人的好奇。”
  修纳静默了很长时间。“您相信人有灵魂?”
  “灵魂?”没想到会突然提到这一问题,温森想了下。“那是神话,与这有关系?”
  “您有丰富的学识及广博的见解,是否曾设想借助某种特别方式,使一个人的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身体。”修纳的声音轻而沉。
  “你是说……”温森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态。
  “或许您所见的并非真正的我,仅是这具躯壳中的借住者。”
  理智一方面让温森拒绝相信,另一方面却开始思考真实性及可能造成的影响。
  “你是想说灵魂交换?像……”
  “像换一件衣服。”修纳述说着听起来不可思议的妄想。“比如将衰老的、丑陋的、毁损的肉体置换成年轻健康的身躯。”
  “不,不可能。”以学者的头脑思考了片刻,温森渐渐察觉出其中的荒谬。“这将导致可怕的混乱,绝不可能有这种方式,你是在开玩笑?”
  话到嘴边又趋于保留,修纳选择了模糊。“或许。”
  “谁能拥有神灵的力量?”温森并不相信,却情不自禁的衍生推想。
  他能感觉出修纳身上有某种特殊的东西,与年少的外貌截然不符。
  或许是眼神中潜藏的成熟冷定,或许是某种内敛的锋锐,让修纳的气质矛盾难解。他还记得初见是在休瓦上船,当夜基地大火……
  “休瓦研究所?”温森脱口而出。
  休瓦基地中藏着帝国最机密的研究中心,由最具威望的将军坐镇。议会慷慨的拔款,耗费天文数字的资金,没人知道究竟在研究什么……
  修纳眼眸微闪,无形印证了猜测,伯爵的神情变成了悲悯。“天哪,不该有这样的技术,它会带来恐怖的灾难,假如是真的,我只能向神灵祈求宽恕。”
  修纳缄默不语。
  温森越想越惊悸,冷静消失无踪。“不,它会导致秩序的崩坏。本该入土的亡灵将永远紧握权力,死神也无法令他们避退,社会失去更新的力量停滞不前,自然的循环被人为恶意扭曲,修纳!请告诉我这仅仅是出自虚构,并非真实!”
  “对,这只是臆想,请忘了它。”沉寂片刻,修纳如愿的否定,脸庞却无丝毫笑意。“抱歉我开了一个不恰当的玩笑。”
  温森松了一口气,脸上仍带着将信将疑的惶惑,理智与常识割裂了思维,隐忧萦绕不去。
  黄昏时刻,船靠上帝都码头,被卫兵押送下船的最后一刻,温森伯爵转过头,盯住送别的朋友。“修纳,假如——你所说的玩笑属实,可能的话请毁了它,否则终有一天,人类将被自己毁灭!”
  这位高贵的智者对逼近的死亡毫无畏惧,却为飘渺难辨的远景忧心忡忡,带着满腹忧虑,温森伯爵在士兵列队押送下渐渐远去。
  “真是个傻瓜。”秦洛在朋友身畔目送伯爵的背影。
  “他是真正的贵族。”修纳倚着栏杆长久的凝望,沉思的眼眸深不可测。
  短暂的给养补充完毕,船再度启航。
  随着一声长鸣驶向了未知的彼岸,将黑暗的帝都抛在身后。
  遥远的天际逐渐亮起了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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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征兵

  懊热的八月,懊热的南方城市。
  秦洛对新调任的城市满意之极,尽管职位是平调,但从休瓦调到富庶的南方,他的腰包无疑将在短期内飞速膨胀,累积的金钱将成为打通下一步关节的重要助力。当地人精明势利,一眼看出新调来的上校野心手段兼具,又正卡住稽查这一肥差,无需过度敲打,金币哗哗的流入了秦上校的口袋。所以秦洛很愉快,非常愉快,假如不曾接到远方的来信,他的好心情会持续更长时间。
  反复把信看了三遍,确定上面每一个字的真实,秦洛用打火机烧掉了密密麻麻的信纸,看着洁白的纸笺化为灰烬,他靠在椅背上久久发呆。
  新的住宅是一幢漂亮的别墅。
  灰色的砖墙上爬满青翠的绿藤,庭院喷水池中立着吹号的天使,内廊衬饰精美的壁画,装潢舒适而典雅。秦洛走近长廊尽头的击剑室,并不急于推门,在长窗外伫立了一阵。
  修纳正与几名军人激烈的格斗。
  瘦弱的身形变得灵活有力,苍白的肌肤焕发着健康的光泽,修长的肢体呈现出匀称优美的肌肉线条。从最初的挨打到教官难以抵御的强悍,仅仅在数月之间。
  这是训练的一部分,同时进行的还有射击与刀术,修纳的目标是用最短时间恢复昔日的矫健,看来显然已经成功。
  秦洛注视良久,终于推开门。
  修纳听见声响抬头,立即中断了搏斗。秦洛挥了挥手,如释重负的军人几乎是爬出室外喘息。
  修纳头发如水洗过般透湿,汗顺着发梢滑落,紧紧盯着他。“怎样?还没收到消息?”
  “她还活着。”从休息区的银盘中拈起一块甜瓜,秦洛极慢的啃咬,尽量轻描淡写。“由于杀了人,事情闹得有点严重,为了林家的声誉没有公开审判,最后被剥夺军职秘密囚禁,大概要关上一段时间,事态平息后再行释放。”
  “囚禁?”扣在桌沿的指节发白,修纳闭了一下眼。“……没有其他伤害?”
  秦洛弹指将银签丢回盘中,扯过毛巾拭手。“没有,毕竟她是贵族。但前途就此中断,终身无法洗脱污点,将来也不可能再任军职,所以我和她的婚约解除了。”
  紧绷的神经稍缓,修纳接着追问。“会关多久,什么时候出来?”
  “不清楚,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
  “能探出她关在哪?”
  秦洛回避了他的视线。“休瓦基地公爵辖下,你不可能有机会。别再妄想,你必须离她越远越好,否则只会招来更多麻烦。”
  修纳尽可能的抑制情绪,语调却泄露了激动。“你要我置之不理?她是为我才遭受这一切!”
  “那又如何!去基地劫人,要我费尽心机帮你回去送死?”秦洛失控的吼出来,突然按了按额角,再开口语气已恢复了自制。“就算背上罪名,几年后她仍是公爵小姐,依然不是平民所能奢望,你们根本就不该有交集。逃过一劫已是侥幸,别再妄想,忘了她吧。”
  紧抿的唇不再开口,秦洛拍了拍修纳的肩,沉重的心头稍感安慰。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可一周后挚友的失踪显然意味另一种回答。
  带走了少量金钱和几件衣物不告而别,修纳搭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船,书案上留下了一张简短的字条。
  谢谢,洛。
  放心,我会珍惜她给的命。
  保重,再会。
  城市的中央广场响起了钟声,宣告三年一次的征兵正式开始。
  募兵处挤满了喧闹的人群,轰嚷拥挤的争夺,多半是被艰难的生活逼得别无选择,希翼加入军队混口饭吃。过度拥塞导致人人满腹怨气,推撞中接连传出咒骂。
  后方哄嚷得不可开交,前方的人却忙于吸引征兵官的注意,司空见惯的军官心无旁鹜。“名字?”
  “达雷。”一个强壮的大汉排在了前头。
  “有无犯罪史?以前是干什么的?”
  “没有,我是铁匠。”
  扫了一眼体格判定初审合格,军官潦草的登记了身份,“去那边身体检查。”
  铁匠的成功激励了后方的人群,愈加沸腾起来,接二连三的报上名字。瘦弱者被毫不留情的剔掉,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征兵官挑剔的目光。
  有条不紊的筛选持续进行,一些落选者不死心的纠缠,征兵官一概刻薄以对,“军队不是救济所,只要能打仗的人,想要饭去做乞丐,下一个!”
  不断有人被涮下去,长长的队伍丝毫不见缩短,队列中挤着一个俊美的少年,在一堆臭哄哄的粗汉中格外醒目,仿佛对周围嘲笑的视线毫无感觉,异常安静的等待。队末一名壮硕的男人不怀好意的挨近,仗恃着悬殊的体格意图插队,没人看清少年做了什么,只一瞬,壮汉踉跄的跌退,青白着脸瞪了半天,悻悻的回到了队尾。
  轮到少年,忙碌的征兵官头也不抬。
  “名字。”
  “修纳。”
  “有无犯罪史?以前是干什么的?”
  “没有,佣工。”
  征兵官抬头一瞥,愕然脱口。“开什么玩笑,小鬼也来应聘,滚一边去。”
  人群爆出了哄笑,纷纷嘲弄。“滚开小子,去找妈妈哭吧。”
  “毛没长齐就敢跟人抢。”
  “就那小个头,还没枪高呢。”
  哗然哄笑中少年依然坚持。“我符合规定的年纪,这是身份证明。”
  规定的年龄是十七,少年看来最多十五,征兵官一口拒绝。“回家吧小子,军队不要你这样的,多吃几年饭,胳膊能拿起枪再说吧。”
  人群再次哄笑,一声突如其来的痛叫转移了人们的注意,
  在少年处碰壁的壮汉再度插队,殴伤了一个倒霉鬼,顺利挤进了前列。
  “如果我赢了他?”少年突然开口。
  “凭力气决不可能,少玩些奸滑的小把戏,我确定……”
  征兵官轻蔑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像一只灵巧的猎鹰翻出去,落在得意洋洋的壮汉面前。周围的人眼前一花,壮汉被一记重踹踢出去,飞越两三个人撞地昏厥过去,庞大的身躯扬起了一阵灰尘。
  一片寂静中少年走回来,一翻腕夺过了征兵官的佩枪,砰然一声枪响,人群惊哗的退开,空出了一个大圈。
  垂下的枪口冒着烟,百米外的钟楼上落下了一只鸽子。
  递还枪,少年的眼眸定在征兵官脸上,森然令人生畏。“还要什么条件?”
  目瞪口呆了半晌,征兵官递过了表格。
  新兵训练相当辛苦。
  老兵的压迫欺辱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气,唯有修纳对各种难以负荷的操练甘之如饴。他已经很强,仍在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更强。
  铁匠达雷近乎虚脱,长时间的负重奔跑耗尽了体力,黝黑的面孔变为汗淋淋的苍白。抵达终点时,队伍里只剩十分之一的人能勉强站立,看热闹的老兵在一旁嘲笑,对例行下马威乐此不疲。
  扔下沉重的背包,达雷扶着膝盖喘气,无意听见三个老兵的低议,不怀好意的眼神正盯着缓步消解疲倦的修纳。发现达雷的视线,其中一人比了个下流的威胁手势,依然肆无忌惮的谈笑。
  显然那小子过于精致的面孔引起了某些邪念,达雷皱了皱眉。
  几周训练相处下来,他知道瘦弱的修纳耐力极佳,但老兵的恶意侵扰又是另一回事,禁不住找了个机会私下提醒。“修纳?”
  正排队打餐的少年无表情的回头。
  “小心一点,最近可能有人找碴。”达雷声音很低,并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意外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修纳罕见的开口,微冷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谢谢。”
  之后的几天或许修纳有所警醒,一直不曾落单。新兵训练逐渐接近尾声,一天夜晚熄灯前,连长突然点名。“修纳出列,去三号仓库搬东西。”
  入夜时分仅点了一人,傻瓜都能看出陷阱。见修纳一言不发的下床,达雷忍不住扬声。“他一个人或许不够,长官,要不我也去。”
  连长似笑非笑,语气凶狠。“你倒够义气,但该学着做个聪明人,闭上嘴老实睡觉!”
  灯熄了,所有人都明白修纳被单独叫出去意味着什么。
  看不惯少年平日冷淡的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沉默不语,没人乐观到认为修纳能全身而退,议论声渐渐低下去,达雷翻了个身难以入眠。那小子还未成年,长得又太秀气,根本不该进入狼群般的军营。
  巡视的夜哨走过,走道一片寂静。
  隔了许久有脚步声传来,在门口稍停,转去了隔壁的水房。
  达雷避开巡哨溜过去,果然是修纳,正仔细的洗手。
  清澈的水流带着血色,达雷心底一沉。“你还好?”
  修纳侧过头,脸和衣服完好,没有被揍或撕扯的痕迹,幽暗的眼眸犹有锐意,见是他收起了冷色。“嗯。”
  “你受伤了?”达雷无法确定少年是否有其他难以启齿的伤。
  “血是别人的。”淡淡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那几个家伙应该会安份一阵。”
  达雷怔住了,半晌才没话找话。“或许……过头了一点,我们还是新丁,惹了老兵恐怕会被那群混帐故意恶整。”
  修纳不在意的拧上水龙。“他们违反禁令深夜进入仓库,犯规最重的不是我。连长的手段无非是强制训练,马上要出营了,他没多少时间。”隐蔽的暗伤是对付这类混帐最好的手法,连军医都无迹可寻。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达雷重新打量起一同受训的伙伴。
  冷淡的眼神缓和了几分,修纳看了一眼铁匠。“我习惯呆在贫民区,谢谢,这点事我还能应付。”
  孤僻的少年突然显得深沉难测,达雷生出兴趣,询问起冲突的细节。
  昏暗的光下,水龙滴滴嗒嗒的淌水,修纳倚着池壁一一回答,漂亮的脸庞略微放松,交上了军中第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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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棱堡

  黑暗空荡的囚室,一个人倚在墙角一动不动。
  单薄的衬衣浸透紫黑色的血渍,微蜷的双足似乎被高温灼烧,呈现出怵人的焦红,一只脏兮兮的老鼠大胆蹿近,试探的舔了舔血肉模糊的手指,受腥甜的气息吸引,放肆的跳上了手臂……
  猝然弹了下身体,修纳从恶梦中惊醒。
  除了零星枪响,四周很安静,石屋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士兵,在恶战的间隙短暂的睡眠。
  从梦境回到现实,修纳抑下狂跳的心脏,竟觉得手指发软。
  不可能是伊兰,公爵的女儿就算被囚也不致于受刑。
  理智十分清醒,心却像被无形的利刃绞痛,无由的恐惧不安,修纳下意识的按住胸口,仿佛触摸着深藏内心的影子。
  担任警哨的达雷被声响惊动,回头望了一眼。“醒了?你脸色真糟。”
  用力擦了下脸,修纳冷静下来,通过观察口窥视外边的动静。“情况怎样?”
  “敌人在休息,但我猜下一波攻击不会太久。”达雷不乐观的咒骂。“那个愚蠢过头的霍恩真该下地狱。”
  这次的局面相当麻烦。
  叛军头领盖尔是帝国男爵,出身军队,在领地内实行军事化管制,喜爱残酷的训练。每每心血来潮便强令村民参与,不服从的一律重笞,这一带土地肥沃却收成不佳,农民面黄肌瘦,毫无疑问原因在于盖尔男爵随时发作的癖好。
  假如男爵仅仅是过将军瘾及鞭笞无辜,没人会插手干涉,但他还有个招灾惹祸的毛病——极度自命不凡。
  男爵对议会施政大放厥词,甚至在赛马会上冲撞了维肯公爵——最得陛下倚重的首席大臣,平日的素行不良正给了公爵极好的惩治借口。自知在劫难逃的盖尔在谋反的帽子扣下前狂奔回领地,凭借多年搜刮的财富和训练有素的村民,干脆举起了叛旗。
  维肯公爵大怒,委任亲信霍恩将军集结重兵包围了盖尔的领地,要求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不知死活的家伙送上绞架。可惜进入领地唯一的桥被盖尔拆了,临时搭建的便桥又无法承栽重型火炮,以至于对结实过头的棱堡束手无策。
  工兵一边赶工搭桥,一边开掘堑壕,缓慢的进度难以实现维肯公爵的意愿。
  在强大的压力下,霍恩将军硬着头皮发起进攻,除了产生几百具尸体外别无成果,最终找到昔日在棱堡干活的泥瓦匠,重金获悉了一条出入的秘道,派了先谴队趁夜潜入,试图打开棱堡的大门。
  计划很好,只是霍恩忘了置疑泥水匠出现的时机是否过于恰好,因此小队落入陷阱,修纳丝毫不感意外。
  “幸亏你找到这个地方,我们才能撑这么久。”达雷环视了一下作为掩体的石屋,感慨而绝望。“可援军进不来,子弹也快用光了,我们还是得死。”
  盖尔男爵的棱堡很大,数百年前曾经是座要塞,里面几乎像一个小镇,难怪有恃无恐。此刻藏身的地方是个古老的仓库,大批粮袋提供了安全而坚实的屏护。
  他们一出暗道就遇到了扫射,前排的士兵全数阵亡,幸存者凭借尸体堆成的掩体还击,在命运女神的眷顾下逃进了石屋。敌人尽管围困重重,但缺乏火炮一类的重武器一时也打不进来,双方陷入了僵局。
  “你猜盖尔给了那个混帐什么好处让他心甘情愿的卖命。”间谍连同先头部队一起被扫成了筛子,明知必死仍然敢于欺敌,这份忠诚实在令达雷困惑。
  “他只是普通的泥瓦匠。”
  “你怎么知道。”
  “看他的手。”修纳用长枪挑起外衣在窗口试探的一晃,没有任何反应。“恐怕也不是为钱,他清楚自己的下场,眼睛很绝望。大概有亲人被扣作人质,很可能比我们更恨盖尔。”
  “你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达雷气结,这才醒悟修纳为何示意自己跟在最后。
  “霍恩不会信,为了尽快攻破城堡他会尝试任何可能,一小队炮灰不值一提。”修纳很清楚坦诚的结果,或者被霍恩以动摇军心的罪名处决,或者事后被恼羞成怒的将军秘密弄死,两种都不太令人愉快。
  “至少我们可以找机会逃跑。”达雷仍是满心不甘。当逃兵虽然后患无穷,但总强胜做炮灰。
  “我不能逃。”修纳抽出枪检查子弹,扣上弹匣,“天快亮了,敌人很松懈,我要趁这个间隙逃出围困,找机会单独行动。”
  “你疯了,外面围成这样怎么出去,况且我们在棱堡中孤立无援,这样做等于找死。”达雷瞪着眼,好像修纳头上突然长了两只角。
  “不出去是等死。”无视置疑,修纳淡瞥了一眼。“你怎样选?找死或等死?”
  攀在二楼檐角,听着楼下激烈的交火,达雷无法相信自己竟同意了修纳疯狂的计划。
  他们悬在敌人头上,满地的火把照得下方通亮。
  敌人正全神贯注的应对被困的士兵,双方借着沙袋的掩护交锋。但只要一抬头敌人就会发现达雷和修纳的存在,随时可能将他们扫成筛子。
  无法抑制的紧张令达雷心跳如鼓,身旁的修纳却呼吸不乱,静静的盯着一侧的屋脊,缓慢而无声的攀援,向目标一点点接近。
  达雷觉得时间慢得难以忍受,手心的汗滑得险些抓不住屋橼。几乎用了一个世纪,终于翻上隔壁的屋顶,从连绵的屋宇越爬越远,最终选了一间房,钻入烟囱悄然滑下。
  狄克觉得自己一定是新年时忘了给神殿捐钱,才倒霉至极的被人从床上拎起来,身为盖尔爵爷的亲信——这座棱堡的管事之一,他从未如此狼狈。
  来者没有点灯,借着月光把狄克结结实实的捆在一张沉重的橡木椅上,凶恶的神态足以让全身热意从脚底溜走。狄克不敢看,只好瞟向另一个在窗边望风的影子,嘴里的塞布压住了叫唤,只能惊恐的喘息。
  “你知道我们是谁。”
  与壮悍的男人相比,瘦削的少年多了一种令人畏怖的冰冷,一开口就让人质抖了一下。狄克确实知道,从第一眼看见沾满烟灰的士兵服,他就断定这两人是昨天被盖尔爵爷困在粮仓的倒霉鬼。
  “离这里最近的卫兵在二百米外。”少年说出了第二句话,不经意的翻玩随身的刀,薄而利的锋刃反射出银光,狄克的体温又下降了几度。
  “楼上有三间房,女人和孩子睡在隔壁,另一间住着女仆,三名男仆在楼下。”
  人质开始挣扎,扭动着唔唔出声。
  “这场战役实力悬殊,棱堡迟早被攻破,拖得越久只会让我们的人越愤怒,等战局结束,等待你们的会是全面屠杀。”少年掠了一眼,狄克遍体生寒,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假如你诚实的提供一些帮助,让胜利稍稍提前,霍恩将军会确保你一家人的安全,此外还会给予重奖。反之如果说谎,我们不会回来杀你的家人,但将在死前告诉男爵你出卖了他,你可以赌一赌是否有机会辩白。”淡淡的晨曦下,天使般俊秀的少年清晰的宣告,清冷的声音一如死神。“现在,轮到你点头或是——陪盖尔一起死。”
  拂晓的走廊踢踢踏踏行过几个身影。
  狄克脸色苍白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穿铠甲的男人,放下的护额遮住了半张脸,另一个少年杂役脸上印着炉灰,睡意犹存的垂头跟在后面,通过了一个又一个岗哨。
  走近棱堡侧楼,廊道的哨兵挡住了去路。
  “未经爵爷许可不许进入。”
  “别这么死板。”狄克挤出笑容,塞过去一枚银币,“明天是酒神节,可家里一滴酒都没了,婆娘在跟我抱怨。”
  领头的哨兵扣住银币,心领神会的讪笑。“狄克先生视察酒窖,当然例外。”
  几个背影隐入了通道,哨兵们争论着银币的归属,队长毫不客气将银币据为已有,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厌恶的讥讽。“老家伙手上这么多汗,恐怕一直在用酒壮胆,比兔子更胆小,我看不等开战他已经喝死了。”
  目的地当然不是酒窖,三人沿着阶梯而上,路过储藏室时修纳有了新收获,十二把银光闪闪的餐刀。
  天光尚未大亮,主楼的走道还燃着火把,巡逻的士兵缓缓踱过回廊,一方大理石饰台突然移开,钻出了三个人影。
  一个士兵转过廊角,见有入侵者立即端起了枪,但敌人比他更快,一声刀入肉的钝响截断了来不及发出的高叫。
  士兵茫然的望着心口的餐刀,无力的抽搐摔倒。修纳拖过尸体,拔出刀后扔进了秘道,大理石饰台无声的移回原处,凸起的番石榴花纹严丝合缝,毫无半点破绽。
  狄克惨白着脸软倒,被达雷一把揪起。
  “我去找盖尔。”修纳低声吩咐。“你除掉外侧的卫兵,而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其他由我来。”
  “爵爷?”
  盖尔在朦胧中睁开眼,一个陌生的少年出现在床边。
  “你是谁?”
  本能的反问出口,盖尔猛然清醒,刚握住枕下的枪,一把森寒的短刀逼住了喉咙。
  “抱歉,我必须要你的脑袋。”
  话音未落,刀锋一沉,骄横的盖尔男爵顿时身首分家。
  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雪白的床褥,修纳用枕头挡住了飞溅的血,盖尔身旁熟睡的女人翻过身,还未睁眼就受了一下重击,陷入了深度昏迷。
  从枕下抽出枪,修纳提起盖尔的头,踏出男爵的寝室。迈过门口三具守卫的尸体,按狄克所说的方位走向下一个目标——男爵长子的房间。
  棱堡守卫最严密的走廊响起了刺耳的枪声。
  鲜红的血从几间豪华卧室流出,沿着大理石地面蜿蜒,激起了恐怖的尖叫,内眷和仆役惊慌的奔跑,冲进来的卫兵没能捉住凶手,仓惶失措的搜寻每一个房间。
  一夜之间,坚不可摧的棱堡陷入了全面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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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劝降

  吉赛要疯了。
  作为盖尔男爵信任并委以重任的远房侄子,他全面承担城堡对外防御的职责,却要在重围下面对叔父死于非命的现实。
  死神在噩夜降临,男爵、男爵长子、次子、幼子,所有直系男性亲属同一时间告别了人世。如果不是为表现忠于职责而睡在离外敌最近的棱堡另一侧,他恐怕同样难以幸免。吉赛为逃过死劫而庆幸,却不知该如何应付大堆棘手的麻烦。
  棱堡外重兵围困,棱堡内一片混乱。
  白布覆盖了一整排尸体,女眷们尖叫号哭,反复搜查一无所获。惊怖的气息笼罩了每一张脸庞,人们像一群惊慌无措的羔羊。
  吉赛烦燥的检视尸体,盖尔及其血亲全部受到短刀割喉的待遇。密道里发现了侍卫的尸体,餐刀来自棱堡储藏室,足以解释凶手潜入的路线。
  下落不明的狄克无疑是内贼,被粗绳捆起来的狄克一家惊骇万分,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男主人的去向。
  无知不代表无罪,棱堡的城墙上竖起了十字架,这些罪人将被活活钉上木桩,直到鲜血洗清他们出卖主人的罪恶。
  找出内贼,吉赛仍充满不安。
  那个诡秘的影子仍伏在棱堡某处,随时可能在夜间展开新一轮杀戮,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心灵,谁也不敢单独行动,卫队时刻不断的巡逻。
  一整天忙乱不堪,加强了棱堡各处的警诫,吉赛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心情找女人,拴紧门上新加的三把锁,刚脱掉外套忽然心生警兆,猛一转身,顿时如坠冰窟。
  鬼魅般的少年出现在身后,黑黝黝的枪口正瞄准他的胸膛。
  “请安静,我不希望惊动门外的护卫。”漆黑的眼眸有种无形的控制力,令人不敢有任何动作。“你一定清楚,他们不可能快过子弹。”
  “你不会开枪,门外有一整队士兵。”吉赛极力镇定,控制不住退了一步。“你是怎么进来?”
  少年无意解释,挥了挥枪示意他坐下。“放松,我没有敌意,至少暂时如此。”
  僵持的气氛异常紧张,修纳冷静的审视盖尔男爵的侄子。
  强壮、自制、生死关头能压抑恐惧,并不像外表显示的粗莽,或许是个能够商议的对象。
  “你想做什么?”吉赛被迫坐下,在逼人的目光下背心渗汗。
  “这正是我的问题。”修纳打量着他,枪口纹丝不动。“你追随盖尔叛乱想得到什么?”
  吉赛被问得无言以对。
  他与叔父并不亲近,但毕竟属同一个家族,临时被匆忙召唤而来才听说叔父得罪了公爵,他不想参与叛乱却别无退路。
  “你认为能赢得这场战争?”
  又一个尖锐的问题,吉赛不安的动了一下。
  “你能打退几次进攻?抵抗多久的围困?在雨季结束后。”
  接二连三的问题令吉赛难堪,压力更让他焦燥。“你到底想说什么!要我投降?”
  冷定的话语威迫凌人,修纳近乎命令。“我要你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霍恩的人进来。”
  “然后把我送上绞刑架?我情愿死在战场上。”吉赛的额上激起了青筋。
  “你不会死,因为你忠于陛下,看不惯男爵的所作所为。尽管迫于无奈同流合污,却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杀死盖尔结束罪恶的叛乱。你挽救了棱堡子民的性命,让军队避免了损失。维肯公爵将大为欣赏,赦免你身不由已所犯下的罪,甚至向陛下建议由你承袭盖尔的爵位。”
  吉赛听得目瞪口呆,忘了枪还指着胸口,从椅子上弹起来。“这不可能!”
  “公爵不希望战争持续太久,这将让他在政敌前被动,把盖尔家族赶尽杀绝更没有好处,为了表现宽宏的心胸,他会很乐意给予解决问题的人适当的回报。”修纳口吻强势而不容置疑。“我会告诉霍恩,是你调开侍卫我才有机会得手,结束战争的功绩将归于你。”
  “而你出生入死一无所求?你以为我是傻瓜?”吉赛渐渐被打动,但仍难以消除疑虑。
  “我是出身平民的列兵,过高的军绩无用。”修纳干脆的回答。
  贵族后裔确实不会干敢死队这种差事。
  吉赛将信将疑,风险和得失飞速闪过,短短的时间额头已渗出一层汗。“我怎能确定你不会出尔反而。”
  “出卖你的最佳后果是升为低级军官。”低冷的声音充满诱惑,漂亮的唇微弯。“相较之下,不如多一个男爵朋友更为有利。”
  吉赛脸色发白,陷入了困难的决择。“一旦这样做……我将背负背信弃义和杀死叔父一家的恶名。”
  “您对陛下尽忠。”修纳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收起枪伸出了手。“财富和荣誉属于勇于决断的人——吉赛男爵。”
  最后一句话语打动了他,踌躇良久,吉赛终于回握。
  “……但愿我不致为此后悔。”
  勤务兵端着托盘走出来,餐盘上的银盖分毫未动,年轻的小兵摇了摇头,对着一旁的侍卫抱怨。
  “霍恩将军心情很糟,连厨子精心烹制的勃艮第红酒焗蜗牛都引不起他的胃口。”
  “都怪这该死的天气,工兵进度太慢了。”一名侍卫扯了扯雨披低咒。
  维肯公爵给的时限越来越近,连日的降雨却令便桥与堑壕遥遥无期,先谴队又误堕陷阱,接连的挫折令霍恩焦燥不已。
  “这该死的棱堡结实得要命,就算有火炮也得大费周章,我看这事没那么容易。”另一名侍卫加入了闲谈。
  “维肯公爵可等不了那么久。”勤务兵心知肚明,先谴队全灭是小事,再没有战绩呈报上去,将军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职位就保不住了。
  近侍在私下议论,前方突的哗然喧闹起来。
  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激动的高叫。
  “将军!棱堡——开了!将军!棱堡的城门打开了,放下了吊桥——”
  随后的一切异常顺利。
  吉赛派出的使者与霍恩将军达成了协议,解除棱堡的武装全面投诚。天上掉下来的胜利令霍恩如坠梦中,一口答应了对方的全部条件。
  通篇自我吹嘘及赞美吉赛忠诚的信件已在送往公爵府的路上,以极其低微的代价赢取了绝对完美的胜利,被惊喜环绕的霍恩无比感激神灵所赐的好运。
  接下来的半个月,霍恩的情绪一直处于异常亢奋状态。
  失误中计成了深谋远虑,前期失利变为蓄意惑敌,种种高瞻远瞩彰显出将军本人的英明睿智,好心情的持续令霍恩对棱堡中人异常宽大,甚至破天荒的约束士兵适度抢掠。
  维肯公爵以皇帝陛下的名义回复的信函几乎实现了霍恩所有愿望。
  褒奖、赞扬、欣慰之情溢于全篇,并予以慷慨的金钱嘉赏;信中对吉赛的忠耿的行为高度赞赏,免去了协从之罪,许可他继承男爵封号,并召入军中任职。
  霍恩将军越得意,达雷越阴郁,盯着营帐中饮酒作乐的身影啐了一口。“那个蠢货算什么东西,居然所有功劳全成了他的。”
  修纳自顾自的擦拭短刀,擦完了又用指尖试探刃口,确定锋利程度。
  达雷又一次抱怨。“先谴队其他人全死了,只剩我们俩个活下来。是你杀了盖尔,劝降吉赛,可现在全成了霍恩的功劳。他什么也没干,居然还有脸吹嘘。”
  达雷对霍恩轻蔑到极点,修纳一无反应。
  “修纳,你一点不在乎?你到底为什么从军。”达雷越来越不懂一道出生入死的同伴。
  修纳终于回应,淡淡的警告。“你也该发够牢骚了,再说下去霍恩可不会容忍。”
  “他能怎么样,事实上——”
  修纳截口。“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活着从棱堡出来了,而且升了三级。”
  “区区一个准尉。”提起来达雷怒气更盛。“你漂亮的猎取了整座棱堡,最后只给一个小小的准尉,连少尉都不是。”
  “慢慢来。”修纳的提示微妙而隐晦。“达雷,平民如果升得太快是会短命的。”
  达雷粗豪但不愚蠢,被修纳一言挑破,顿时醒悟过来。
  一直有传闻说霍恩心胸狭隘,对于过于出色的下属处处提防,甚至有流言说他曾将某位亲信送去与死神为伴,只因对方偶然获取了皇帝陛下的一句赞语。
  半晌后达雷再度开口,愤懑的意气已消失无踪。不再谈论霍恩,他转入另一个疑问。“修纳,凭你的身手和头脑,做贵族护卫可以挣得更多,为什么偏要加入军队冒险?”
  修纳没有回避。“对你我不想说谎,我将尽一切可能向上爬,争取足够的权力。”
  “平民出身最多做到中尉,你不可能打破这一惯例。不如为某个欣赏你的贵族效力,凭你的头脑应该很容易,这比当中尉强得多。”从激愤中清醒的达雷已对军中前途完全失望。
  修纳轻摩短刀,眸色森冷。“那种依附而来的东西没有用,必须是彻底属于我的权力。”
  “谁不想要地位,可平民根本不可能。”达雷不乐观。
  修纳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一话题。“达雷,梦境会不会预示现实?”
  “什么?”达雷掏了掏耳朵,看对方神态认真才确信没听错。“我又不是算命的娘们怎么知道,你也会做恶梦?”
  修纳沉默了,无法说出口。
  那个梦,他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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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试炼

  尽管仅是小小的准尉,待遇仍比过去提升了不少。
  没人清楚棱堡内发生的一切,但小队仅存的两人奇迹般刺死了男爵,已足够令整座军营敬畏。军队推祟强者,士兵追随强者,军衔准尉的修纳威望远远超过了上级尉官。即使地位不高,仍有不少人示好结纳,主动通报消息。
  周日的下午帐帘一掀,一个士兵探进头。“准尉,吉赛男爵往这边来了。”
  修纳不动声色,达雷便继续与其他士兵讨论牌局。
  不一会帐帘挑起,帐外果然是新出炉的男爵。“修纳?能和你谈谈?”
  修纳抬起头没说话,达雷使了个眼色,帐内的士兵接连走出,最后他挑下帐帘,留下空间让两人静谈。
  “听说你成了准尉。”男爵在修纳对面坐下,不自在的起了个话头。“我想霍恩将军对你不太公平。”
  修纳看了他一眼,翻出锡制酒瓶。“喝酒吗?不过只是村里的劣酒,可能不合爵爷的口味。”
  “这就很好,我习惯喝这种酒。”接过锡瓶饮了一大口,吉赛的神情放松了一点。“什么爵爷,我本是个农民,当过几年兵,糊里糊涂被盖尔弄到棱堡打仗,现在又莫名其妙的成了见鬼的男爵。”
  修纳一笑。“见鬼的是盖尔,阁下正前途光明。”
  “老实说我真不知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吉赛揉了揉脸,语气疲惫而惶惑。“我从没想过成为贵族,也不知怎么当男爵,维肯公爵让我承袭了爵位,却让我到千里之外去任虚职,说不定会借此搞掉我的脑袋。”
  吉赛的不安不难理解,但来找他倾谈未免有些怪异。
  修纳旁观了一刻,回道。“公爵不至于那么蠢。”
  吉赛也不懂为什么会对少年说这些,却又忍不住问。“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修纳略一思考。“我认为你该去翻翻盖尔珍藏的珠宝古董,分成三份,最好的一份由亲信送去帝都,向维肯公爵致谢;另一份送给霍恩将军,请他代管领地;而后把家人安顿好,带一两个随从上路,到任后用最后一份打点未来的上司。”
  吉赛全神贯注的倾听,一时困惑,“为什么请霍恩代管,我不认为他能善待领地的子民。”数日的接触吉赛深深明白,霍恩绝非一个仁慈宽厚的贵族,修纳的建议犹如请贪婪的恶狼照管羊群。
  “霍恩此刻深得维肯公爵宠幸,讨好他对你有利。”
  新上任的领主仍有一份质朴的责任感。“但他会疯狂搜刮这里的平民,他们已经极为可怜……”
  “那更好,等你返回的时候子民会欣喜若狂。”修纳轻描淡写,不带感情的叙述异常冷血。“届时你将被子民的喜悦和热望簇拥,光荣的回到领地。人们会因解脱苦难而兴奋,为些微仁慈而感恩,不会再记得你昔日地位如何,又曾经背叛过谁。”
  吉赛豁然领悟,犹疑一扫而空。“很好的建议,我该怎么谢你。”
  机遇来得比预期更快,修纳目光闪了一下。“一封推荐信。”
  “什么?”正盘算酬谢金额的吉赛大出意外,随即又转为惊喜。“完全不必要,如果你想成为贵族护卫,我会很乐意以丰厚的薪酬第一时间聘请。”
  “不,谢谢,我只需要这个。”修纳淡淡的坚持,神色沉定。“请给我一份盖有男爵印鉴的入校推荐信。”
  帝国皇家军事学院古老而辉煌的大门通常仅向贵族精英敞开,但偶尔,平民中也有极少数攀附上贵族的幸运儿能获准进入。
  罕见的幸运者将与贵族子弟一同受训,完成繁重的课程顺利毕业后,将迥异于一众因出身而受困的低级军官,赢得向上爬升的可能。
  比起战场和贫民区,学院高年级生的恶作剧犹如儿戏。在修纳恰如其分的展现实力之后,学院惯有的针对新生及平民的欺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与距离。
  学院尽是贵族背景,家世反而淡化,沉默少言却异常强悍的修纳仿佛新奇的野生动物,成了异类话题人物。修纳对此毫不在意,更极少与人交际,他的精力全放在吸收新知识上,每天睡眠的时间很少,空余几乎全耗在图书馆和练习场。
  “修纳。”室友威廉走进宿舍,打断了沉泯于阅读的同寝。
  威廉有一头褐发,头脑敏捷,生性令人愉快,在学院朋友众多。他对修纳极具好感,时常主动攀谈,这次也不例外。“别看了,没发现宿舍楼全空了?试练之路开始了,我们去看看今年有没有人能成功。”
  “试练之路是什么?”奇异的名称勾起了修纳的注意。
  “你没听说过?”威廉惊讶后又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差点忘了你是半路入学。试练之路是学院两年一次的考验,只要修完必要的学分就能报名,通过的人可以提前毕业,学院还会向军方特别推荐,假如从军会很有帮助。”
  提前毕业?
  修纳分了一下神,合上了未读完的书。
  皇家军事学院例行甄试的别称是地狱之路,期间的严酷不言而喻。
  参与的学生必须修完基础学分,仅此一条已将头脑愚笨者剔除在外。极少有人能顺利通过,试图挑战的学生难免鼻青脸肿,甚至流血受伤,因此又被称为勇敢者之路。
  庞大的迷宫中设有各种复杂的地形,树林、沼泽、沙丘、水潭应有尽有,遍布险恶的陷阱,胜利者只有一名,必须在规定时限内找到迷宫的正确出口,同时应付毫无征兆的伏击者,甚至与其他挑战者竞斗。
  短短几个小时,无论对心智或体能都是最苛刻的考验。
  皇家学院最骄傲的荣誉不可能授予弱者,严苛的教官对挑战者十分无情。每次试炼都有人被抬出急救,尽管如此,血气极盛的学员中仍然有不少跃跃欲试。
  观战的人群聚集在试场附近的高塔,每一个窗口都探出十几个脑袋,居高临下而望,从这个角度,参赛者在迷宫所遇的各种挑战一览无余。
  “我们来晚了,比赛已经开始了。”威廉扯开几名同学,迫不及待的挤进窗前观望。
  修纳在一旁俯瞰,锐利的目光异常专注,将试场所有细节收入心底。
  看热闹的人群时而紧张,时而哄笑,被场中的变化牵动,亢奋的情绪丝毫不亚于亲身参与,犹如一场刺激的娱乐。
  随着时间流逝,参赛者逐个减少。
  太阳渐渐西斜,当最后一个参赛者被教官击倒,挑战宣告结束。人群发出了遗憾的轰嚷,为又一次没有胜利者而叹息。
  “我还以为他能成功的重复林氏的奇迹,看来还是太难。”威廉遗憾的咂舌。
  似乎陷入思索的修纳突然反问。“林氏?”
  “没错。”威廉指了下最后倒下的参赛者,那个倔强的少年手臂骨折,昏迷中被人抬上担架。“他是蔷薇林氏下一任的继承人——林晰。”
  修纳也曾留意过这名少年,毕竟很少见到过度执着于胜利甚至不惜自身重伤的人,对顽强的意志印象深刻,却从未想到他与林氏有关。“你说的重复是什么意思。”
  “上一个通过试炼的人是林晰的表姐。”威廉一边随人潮走出高塔,一边解释。“林家人生来就是军人,实力自然非同一般,林公爵当年提前毕业,他女儿也是如此。林晰是林家的远亲,虽然不错,但还是比不上嫡系,可能血缘上差了点。要知道胜利者一直是男性,公爵小姐是唯一的例外,教官们私下说林氏的血脉太强了。”
  修纳一言不发,幽暗的眼眸泛起温柔至极的痛楚,隐没了所有情绪。
  威廉显然误解了修纳的沉默,继续道。“其实女人再强也没用,继承权还不是落到林晰头上,他真是个幸运儿,帝国世袭公爵……”
  摇了摇头,威廉羡慕而又怜悯的叹了一声。“难怪这么拼命。”
  林晰躺了十来天,除了骨折还需要时间愈合,其余已无大碍,他坚持离开了校医室。学生宿舍的入口是两扇沉重的青铜铁门,一只手拎着杂物有些不便,林晰停下来,正巧有人替他推开了门。
  林晰抬眼一望,是个陌生的俊美少年,制服上的级任徽章显示刚入学不久。
  点点头算致谢,林晰走了两步,蓦然掌中一空,提着的东西已经到了对方手里,少年淡淡的解释。“我帮你,廊上还有几道门。”
  林晰竟没觉察出对方是用什么手法,微一僵怔,少年已向前走去。
  一路上所遇的学生投来各异的目光,窥探、嘲讽、轻蔑、幸灾乐祸……无论怀着怎样的意味,林晰一律视若无睹,直至回到寝室才略微放松。
  “谢谢,我到了。”
  少年看着他,若有所思的开口。“其实你干的不错。”
  林晰再次怔住。“什么意思。”
  少年目光掠了一圈,停在书柜的某一格,那里放着一枚带有林氏族徽的胸针。“假如不曾迷失方向而撞上陷阱,你应该能躲过伏击,出口只剩十米。”
  “试炼已经结束,事实是我失败了。”林晰冷淡的回答。“很感激你的安慰,还有什么?”
  收回目光,少年正式邀请。“不介意的话,我想与你私下较量。”
  又是一个愚蠢自大的挑衅者,林晰冰冷以对。“我没兴趣,另外告诉你,学院中的竞斗输赢是常态,打倒林家的人并不足以成为你炫耀的资本。”
  “你和那位教官力量上有差距,但有种手法,能在他扭断你的胳膊前击中他脆弱的左肋。”少年的回答出乎意料。
  林晰眼神变了,停了一瞬才开口。“你不过是个一年级新生。”
  “或许你愿意试试,伤好以后练习场见,不用担心我蓄意逢迎,我对公爵毫无兴趣。”少年拉开门,话语中带着不易觉察的锋锐。“这是谢礼,答谢你让我看到试炼之路的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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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宫廷

  林晰再没有一丝力气,放纵自己瘫在地上。
  汗从脖颈淌下,肢体遍布着力竭的酸乏,烈日映得桐木地板反光,他下意识挡了一下眼。一个身影遮没骄阳,刷的拉上纱帘,刺眼的光顿时柔和起来。
  “还好?”
  林晰努力想撑起身体,每一寸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相较之下,对方的游刃有余简直成了讽刺,他忍不住咬牙。“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少年笑起来,低低的笑声听起来竟像一个成年男子。“你学得很快。”
  借对方的拉扯坐起来,林晰靠着墙壁才没倒下去,牵动了淤伤咝的吸了口气。“你在哪学的这些招数。”
  修纳在他身边坐下,“没必要管来自何处,它很有效。”
  林晰喃喃的不甘心。“真不公平,我已经够拼命的训练。”
  “以你的年纪而言很不错了。”传闻并没有夸大,林氏子弟素质之强,确实令人钦叹。
  林晰翻了个白眼。“别让我觉得你是个老妖怪,修纳你到底多大,十五?十六?”
  身边的人笑而不答。
  自觉问题毫无意义,林晰揉着酸软的胳膊换了个话题。“你打算参与下一次试练?”
  “嗯。”
  林晰长呼了一口气,半晌才说出话。“如果是你,或许能成功。”
  修纳望了他一眼。“你只差一点。”
  “一点已经完全不同。”林晰神色消沉,声音低下去。“为这一天我准备了几年,还是输了。”
  修纳没说话。
  林晰喃喃自语。“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什么,说我不配做继承人,说我是一无所有的乡下小子,根本不算真正的林家人,能被叔父选中是出奇的幸运,从我被带到帝都起听过无数次,现在我的失败成了最好的证明。”
  那些轻蔑鄙视的眼神毫不遮掩,曾经让内心激愤欲狂。
  他倾尽全力让自己变强,同学的眼光终于逐渐改观,却输掉了最关键的试练。破灭的希望比骨折的剧痛更难以忍受,每一个夜晚沮丧和自责啃啮着灵魂,几乎让他心神崩溃。
  修纳并无过多同情。“比起你终将得到的,眼前的挫折不值一提。”
  “你也嫉妒我未来能当公爵?”林晰笑出声,控制不住肩膀抖动,一只手捂住了眼,指缝中露出的眼瞳幽暗。“知道吗,其实我更嫉妒,像发疯一样嫉妒一个人。”
  修纳看着他。
  “你一定猜不到是谁。”失去冷静自制,林晰罕见的袒露心事。“是我表姐,那个失去继承权的公爵小姐。”
  修纳沉默了许久才回问。“为什么?”
  仿佛有些话憋了太久,无法再用理智隐藏。“别人都以为她是性别原因才被叔父取消了继承权,只有我知道根本不是。她从小受最好的教育,最严格的训练,彻底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她很聪明,也很出色,从来没让叔父失望,博斗射击,军事战策、甚至社交打猎跳舞样样都是一流,而且……轻松的通过了试练之路。”
  或许是过于激动,林晰隔了片刻才又说下去。
  “虽然林家权势非凡,但家族中却有不成文的规定,军中晋升全凭自身能力。她十八岁进入军队,二十岁已是少校,所有人都认为她前途似锦。”少年的脸庞多了一丝冷嘲。“可她放弃了,只因为她讨厌军队。她违抗叔父的安排转成文职,无论叔父怎样斥责,她宁愿当个低级士兵也不愿做校官。我拼命求取的一切,她却毫不在意的抛弃。荣誉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唾手可得,却是别人遥不可及的梦,光是追赶她我已经透不过气,有时我真不懂,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练习室中的声音越来越低,未来的林公爵陷入了完全的静默。
  覆住双眼的掌下坠落了两行清泪,无声的跌碎在地板上。
  或许是因为全力以赴的就学态度,又或是相似的独来独往的习性,林晰与修纳成了朋友,他与这个一年级的学弟接触越多,越觉得难以捉摸。
  修纳话很少,两人之间更多是对课业的交流,从不涉及私事,这反而让林晰安心。见惯了各种心怀目的的人,修纳是罕见的例外,时间久了,林晰渐渐放松,有时甚至会开起玩笑。
  “苏菲亚今天没缠着你?”
  戏谑未落,林晰手上的剑猝然被修纳一记花式挑飞,再次输掉了一局。
  修纳扔下武器,扯了块布巾擦手,对问话置若罔闻。“你不该分心。”
  在修纳手中落败林晰已习以为常,一边回想方才的较技,一边打趣。“苏菲亚的热情还不够融化你的心?她可是学院出名的美人,父亲又是伯爵。”
  “她找错对象了。”
  林晰耸肩。“那只能怪你在升级考试时太惹眼。”
  在年级考核中修纳直接撂倒了教官,不到一天已传遍了整个学院。令人侧目的实力加上惑人的外貌,纵然出身平民,仍无法冷却贵族小姐倾慕的芳心。
  “不过我能猜到原因,你在试探教官的实力,为将来的试炼铺垫。”林晰看着朋友的侧脸,神色复杂。“坦白说,我很希望你失败。”
  修纳毫不意外。“我知道。”
  “为什么这么着急,你一开始就打算两年内毕业?”
  “也许是因为我付不起四年的学费。”
  学院每年学费的确非常惊人,这一回答似真似假,林晰一时难以分辨。“我一直好奇,你入学的钱是从哪来。”
  “我受男爵推荐。”
  林晰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索性直问。“我不认为吉赛男爵会如此慷慨,除非你们有私下交易。”
  “或许。”修纳笑了,对少年警惕的心性相当赞赏。
  敷衍式的回答令林晰难以忍受。“修纳,我当你是朋友,你能否像朋友那样坦诚。”
  “我以为朋友该期望对方获得胜利。”修纳轻易把话拔回。
  林晰一窒,半晌才道。“我只是想,假如你有什么麻烦,或许我能帮忙。”
  “谢谢,不过很可惜。”拎起掉落地上的剑,修纳刷的一声插回剑架,眼神转为冰冷。“除非你已是公爵。”
  林晰皱起眉刚要说话,突然一个甜脆的娇音插口。
  “比起距离爵位遥遥无期的人,我父亲会给你更有力的帮助。”
  金子般的卷发披落肩头,娇俏的脸庞青春无暇,一个动人的少女大大方方的走进了练习室。
  “苏菲亚!我以为你至少该懂得敲门的礼貌。”林晰冷下脸。
  “林晰?”苏菲亚故作惊讶。“抱歉,我以为你已经不在学校了。”
  林晰声音一沉。“你什么意思。”。
  苏菲亚偏着头打量, 半晌才慢吞吞道。“林公爵出事了,你不知道?”
  林晰霍然起身,目光逼人。
  见修纳几乎同时望过来,苏菲亚笑容更甜。“林公爵镇守的休瓦出了意外,皇帝陛下十分震怒,不仅收回了两块本属公爵的领地,更削爵降级,恐怕你未来只能成为候爵了。”
  林晰的脸庞蓦然苍白。“不可能!”
  苏菲亚肯定而自信。“绝不会错,朋友给我的信里说得很清楚。”
  林晰盯了她一刻,苏菲亚不安的朝修纳的方向挪了一步,正待再说些什么,林晰突然走出了练习室。
  苏菲亚松了一口气,望向修纳。“他一定是回去求证了。”
  修纳沉默了一瞬。“我很怀疑,什么样的过失能让百年世袭公爵降为候爵。”
  被那双漂亮的眼眸凝视,苏菲亚脸颊微红,指尖无意识的盘弄卷发。“听说事情发生在一年前,但因涉及机密没有对外公布,加上审查和弹劾费时良久,皇帝陛下近期才给出了裁断。”
  “没有更多讯息?”
  苏菲亚摇了摇头,暗恼朋友的来信细节太少。“我父亲或许知道,但校规禁止离校,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向父亲打听。”
  “谢谢,苏菲亚。”修纳扯出一个微笑。“你知道,我很担心林晰。”
  从未见冷漠的修纳如此温和,少女的心头盈满了喜悦,仿佛小鹿般跳跃。
  待苏菲亚终于离去,修纳凝立良久,僵冷的指尖痉挛的握紧。
  被伊兰送离休瓦,正是在一年前。
  不顾校规强行外出给林晰的记录上留下了一次警告。
  从公爵府返回后少年很沉默,似乎未能探听到内幕消息,苏菲亚同样一无所获。尽管林氏被降爵一事传遍帝都,具体缘由却因涉及帝国机密而被彻底封闭。
  焦灼的等待持续了两个月,从南方传来了讯息,修纳终于等到了秦洛的回信。
  苏菲亚说的没有错,起因确实在一年前,他离开休瓦的那一夜。
  被伊兰杀掉的博格军衔准将,身份极高,更是帝国研究中心的核心人物。重病的皇帝陛下对灵魂转换的神之光期望极高,博格的突然死亡令项目遭受重挫,皇帝恼怒万分。更为震怒的是杀人者竟然是公爵爱女,事件被上升为宫廷阴谋,甚至牵涉到林公爵一派所支持的皇储一并受疑。
  这起惊人的案件由林公爵的政敌维肯公爵主理审查,耗时良久仍无法查出实据,让皇储逃过了一劫。事件最终归结为林氏家族因继承人更动而生出的祸乱,皇帝对林毅臣以降爵为惩,林伊兰则被判处监禁,终生不得释放。
  林氏降爵的惩诫据秦洛分析,并不像表面那样严重。
  此次意外替皇储解决了神之光带来的隐患,得利者不言而喻。皇帝沉苛难起,新君指日可待,林氏一族世代从戎,林公爵实质上依然全面控制着军队。新朝交迭更替之后,林氏必然复爵,荣宠与威权只会比昔日更盛。
  详尽的剖析完首尾,秦洛为过去的隐瞒致歉之外,反复叮嘱他谨慎行事。
  休瓦一案涉及宫廷,稍有差错,林公爵及未来的新君都会背上谋篡的罪名。层层压制的枷锁不仅有皇权御令,更有帝国军队及铁血公爵本人,现实已经彻底埋葬了公爵小姐重获自由的可能。
  密密的长信嵌入心底,修纳幽黑的眼眸燃烧着寒芒,激生出无法遏制的狂念。
  假如森冷的威权禁锢了希望,那么或许只能尝试另一种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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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少校

  轰然巨响撕裂了耳膜,坚硬的巨石炸裂四射,刺鼻的硝烟令人窒息,漆黑的午夜拉开了厮杀的战幕。
  这是一场血腥的硬仗,双方倾尽全力。
  面对边境蛮族的暴乱,西尔国使用三十门大口径火炮,向蛮族夺走的棱堡猛烈轰击。一排排炮弹掠空而过,阵线倾刻之间变成了火海。
  霍恩将军指挥士兵从南北两翼攻击,碰上了超乎预计的激烈抵抗,尽管如此,骁勇的土兵仍然突破了敌人第一道防线,但很快遭到敌方炮台的猛烈射击。转眼大批土兵倒在血泊中,后续部队赶到后再次发起冲击,却又一次被敌人的火力压制。
  进攻困难重重,颓丧的情绪弥散,士兵们开始张惶失措。
  一支突然的小队迂回前进,出敌不意地从后门攻入棱堡,给后续部队打开了一个缺口。炮兵以交叉掩护配合,突击队趁势而起夺占了敌人的炮台,士气为之大振。
  敌人屡次夺回炮台的强攻均被击退,顽强的士兵寸步不让,台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激烈的战斗持续良久,天色渐渐泛白,大势已去的敌人扔下无数尸体颓然退败,西尔国的旗帜再度在棱堡上方飘场。
  丢失了坚固的棱堡,对蛮族而言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它意味着后方大片阵地完全暴露于敌人炮火之下。不等西尔军队再度出击,叛军全线逃离,远远躲入了苦寒的深山密林。
  全线胜利的消息传至西尔帝都,引起了哗然热议。
  自林公爵离开边境后,这还是首次对蛮族赢取重大胜利。
  年迈的皇帝惊喜不已,立即宣召将军带着俘虏回程,下令以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勇士归来。
  彩带和气球在天空飘扬,雄伟的凯旋门铺上了红毯,精致的花台盛放在道边,银亮的长号整齐的吹响,拉开了欢庆的序幕。
  长街上挤满了欢呼的人群,争相一睹英雄的风姿,无数少女尖叫着抛上鲜花,对年轻的士兵飞吻,人们陷入了空前的兴奋。
  一驾精致的马车缓缓驶过帝国大道,车内的霍恩将军挥手向人群致意。
  六匹雪白的骏马随在其后,马背上的骑士身姿挺拔,英气昂扬,足以满足任何对英雄的幻想。走在最后的是垂头丧气的俘虏,与意气风发的队伍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帝陛下接见及嘉奖抚慰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奢华的宫廷晚宴。
  金色的香槟无限量供应,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摆放着御厨精心制作的点心,巧克力上有糖霜绘就的西尔国旗。盛装的贵族男□雅谈笑,皇家琴师奏出浪漫轻妙的音乐,华美的舞步蹁跹飞扬,这是一场属于胜利者的欢宴。
  衣着考究的男人谈论着战争的各种趣闻,女人们穿着华丽的蓬蓬裙,浓烈的香水随着裙摆盈散,敷粉的肌肤白如大理石,鲜红的唇在扇子后窃窃私语。
  拉克丽伯爵夫人谈兴十足。“霍恩将军怎么还没到,最近的宫廷舞会太无趣了,真希望他能带来一些新鲜的风气。”
  瑞蓓卡男爵夫人暧昧的轻笑。“霍恩将军这次获胜,让维肯公爵非常得意,我听安妮夫人说公爵阁下近期心情极好,有求必应,瞧她今天的首饰。”
  几个女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不远处的安妮夫人身上,美艳的女人正与人闲谈,颈上戴着一条惹眼的项链,硕大的绿宝石色泽鲜丽,极为夺目。
  拉克丽伯爵夫人冷哼一声。“公爵阁下当然高兴,他一直希望趁陛下仍然康健,尽可能的削弱林氏在军中的影响。”
  “那件事之后林公爵很少在帝都露面,抱歉,我忘了他被贬成候爵。”瑞蓓卡男爵夫人用羽扇掩了掩嘴,眉梢带着幸灾乐祸。“或许是怕见到其他贵族太丢脸,索性躲在休瓦。”
  “蔷薇世家已经风光不再,如今是维肯公爵独受陛下倚重。”梅蜜夫人插口。
  无聊的政事引不起拉克丽伯爵夫人的兴趣,重又起了话头。“有人见过那个受陛下额外赏赐的幸运儿吗?据说他很年轻?”
  瑞蓓卡男爵夫人卖弄着刚听来的八卦,眼波瞟了一眼门口。“确实很年轻,将军家的女仆端茶时看过,听说他的长相……”
  欲说还休的姿态更激起好奇,吊了半天胃口,瑞蓓卡男爵夫人才在密友的催促中噙着笑说下去,“据说像神祇一般英俊,举止又安静有礼,完全没有军人的粗鲁,简直令人无法想像他在战场上的勇猛。”
  一群贵妇发出了讶异的惊叹。
  “不可能,我听说他在凡登之战杀死了数以千计的敌人,砍下了几百个野蛮人的脑袋,这狂暴可怕的家伙一定长得非常凶恶。”梅蜜夫人拒绝相信。
  拉克丽伯爵夫人下意识的抚了下发髻,刚要开口,门边一阵哗然,人群骚动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去。
  宴会的主角——霍恩将军终于降临会场。
  神采飞扬的将军成了焦点,被一群男士围住问候寒喧,女士的目光却落在勋饰鲜亮的将军身后那位沉默的跟随者。
  瑞蓓卡男爵夫人没有说错,女仆也没有夸张,那张俊美的脸庞宛如神祇,颀长的身形英姿焕发。他站在将军身侧,无须笑容,仅仅是目光扫过已令所有女人心跳不已。
  安妮夫人也不例外,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瞬,忆起关于对方的种种传说,竟然微红了脸,轻咳一声,不自在的摇着扇子移开了视线。
  修纳少校,数年前还是一个小小的少尉,今天却已是霍恩将军的得力下属,凡登之战的杰出英雄。短短数年战绩非凡,犹如一颗闪亮的新星在军中升起,受维肯公爵青睐,更获陛下宣召嘉奖,以一介平民出身被破格提拔为少校,风头之盛一时无两。
  绝无梅蜜夫人预想的粗鄙,修纳少校举止优雅,但在合乎风度的绅士外衣下,又潜藏着难以言喻的危险气质。混合着非凡的外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魅力,再加上种种极富色彩的传闻,足以激起每个女人内心最隐秘的情愫,自然而然成了舞会中心人物。
  修纳按礼仪逐一向女士们致意,回答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的问题。
  “全仗全军将士的努力才能赢得胜利……”
  “我尚未娶妻,但已有意中人,谢谢夫人的好意……”
  “那里地形复杂,士兵们非常艰苦……”
  “那些是夸大其辞的传闻……”
  数不清的问题终于被打断,一个成熟英俊的男人在几步外对他举杯。“敬战场回来的英雄。”
  不等修纳询问,瑞蓓卡男爵夫人热心的引见。“这位是秦洛上校,去年才从南方调回来,一向是舞会的风流人物,最爱结交朋友,少了他我们真不习惯。”
  “光荣属于帝国。”修纳少校从侍从托盘上拈过香槟,点头致意。“很高兴认识秦上校。”
  剔透的酒杯倒映着舞会绚丽的华光,交互一碰,撞出了轻响。
  所有人都被舞会吸引,幽静的庭院空无一人,小巧精致的圆亭视野开阔,正适合进行隐秘的谈话。
  避开喧闹的舞场,矜持的浅笑变成了不加掩饰的狂喜。
  “我简直无法置信,听他们叫你什么?战神修纳——”秦洛一拳打在挚友胸膛,“你都干了些什么!”
  莱锡之战、利马之战、安塞河谷之战、泰安围城之战……一次比一次辉煌的战绩铸就了传奇,勇猛顽强的英雄与士兵并肩作战,面对任何敌人都战无不胜,军中甚至悄然衍生出一股狂热祟敬的风潮。
  秦洛热情的一拳引起了始料未及的后果,修纳剧烈的咳嗽起来。
  喑哑的咳声令秦洛一惊,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修纳咳了一阵,逐渐平复下来。“凡登之战时中了一枪,子弹穿过了肺,几乎已经痊愈。”
  秦洛懊悔不已。“怎么不提醒我,你应该能躲开。”
  修纳微笑起来,深遂的眼眸盛满温暖的情谊。“见到你,我很高兴。”
  秦洛看了他一阵,复杂的神色难以言喻,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没必要这么拼命,她……”蹙了下眉,秦洛没有再说下去。
  “放心,我不会死,她还在等我。”修纳笑了笑并不在意。
  秦洛胸口一阵窒闷,只觉得嗓子发苦。“你已经是少校,接下来还想怎样,她犯了重罪,就算你成为公爵也救不了。”
  “总会有办法。”修纳倚着亭柱,遥望着远处舞会的灯光。“洛,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帝国越来越多的动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光速升迁的根源。”尽管为重见挚友而欣喜,却又难平隐忧,郁结的心事压在心底,秦洛一时无精打采。“但你应该明白,你的仕途到顶了,霍恩不可能把将军的位置让给你。”
  “总有一天,叛乱的狂潮将不再是军队所能压制。”修纳转过视线,黑暗中的眼眸闪闪发光。“那时你怎么办?秦家会怎么选择?”
  “你是指……”听出认真,秦洛严肃起来。
  “时代或许要变了,如果我是你,会早做准备。”
  秦洛本能的嗅出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你疯了!你已经是少校,还妄想什么?”
  “这远远不够,我要她获得自由、要她属于我、要在众人之前与她肩并肩站在一起。”泻落的月光如银,幽深的庭院异常静谧,修纳的声音极其坚定,蕴藏着不容更改的意志。“离开休瓦的时候我就发过誓,哪怕实现誓言的代价是让这个世界翻天覆地。”
  秦洛头痛的扶额。“别再做傻事,放弃吧,我告诉你……”
  修纳并不想听劝告。“三个月后,蛮族会卷土重来。”
  “你说什么!?”秦洛愕了一瞬,扫了一眼周围压下声调。“你确定我没听错?夺取空前胜利的英雄告诉我敌人根本没有被打垮?很快有下一场战争?”
  “不止如此,他们会强力攻击凡登左翼防线,防线一定会失守。凡登陷落之后帝国必须大举调兵,而此前的军费耗光了国库,所以皇帝陛下必须筹集更多的金钱应付新的战争,他只能向富商和工厂主加征重税,这些人长期对贵族特权不满,想让他们掏钱必须有相应的交换条件,皇帝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换?削减特权?议会那群蛀虫不可能通过。”修纳冷冷一笑。
  秦洛震惊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你在中间做了什么?”
  “你以为需要我做什么。”修纳声音极低,甚至低过了草丛中的虫鸣。“攻下棱堡之战是真的,但给养跟不上,后续防守非常危险,所以霍恩用假币收买蛮族退兵,等对方发现后一定会愤怒的还击,时间应该是在收割完春季粮食之后。筑造防线时霍恩的监察官收受了大量贿赂中饱私囊,墙体仅仅是薄石板砌成,绝对抗不住重击。”
  “霍恩怎么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面对秦洛的怀疑,修纳并不否认。“我利用了一点贪婪,告诉他蛮族根本分不清真假金币。”
  “顺便将左翼的弱点不留痕迹的透露给敌人。”秦洛吸了口冷气,心头翻涌难平。“你没想过最坏的结局是……”
  “一切责任由霍恩承担,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总得为自己的贪欲付出点代价。”修纳轻描淡写。
  “你知道这有多大风险!”秦洛几乎想掰开修纳的脑袋,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半点理性。“万一霍恩发现是你搞的鬼,十条命都不够用!”
  “他本来就打算干掉我,可惜我比他更快。”修纳望着草坪上弯曲的白石小径,安静了一刻。“洛,你甘心吗?明明出身相同,却因没有继承权而被那些一无才能的权贵压制,忍受霍恩之流的混帐颐指气使,像你这样的精英有多少,你愿意永远在阴影下生活?”
  秦洛沉默了。
  修纳了解秦洛的野心,就如同了解自己。“这幢房子早有裂痕,垮塌仅仅是时间问题,你认为该怎么做?拆掉它重建,还是徒劳的支撑断裂的屋梁,直至被一同埋葬。”
  秦洛摸出一根烟点燃,夜色掩去了神情细微的变化。
  “听听外边的呻吟和诅咒,想想我们曾经生活的休瓦,人人都在期盼一个更好的世界,只需一点火种他们就会燃烧起来,皇帝和议会已经为自己掘好了坟墓。”
  ……新的帝国……新的时代……
  修纳按住朋友的肩,郑重的询问。“洛,愿意和我一起试试?”
  时间过了许久,秦洛终于开口。“假如到头来一切徒然落空,你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永不!”修纳斩钉截铁的回答。
  秦洛的眼睛闪了一下,最终一言不发,灌下了整杯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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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暴乱

  三个月后,一如修纳的预言,边境战火再度燃起。
  欢庆的盛宴刚刚散去,凡登已不可思议的沦陷于敌手。
  皇帝震惊之下接到秦家呈递的密信,提及霍恩将军犯下的各种罪行,矛头直指霍恩的支持者维肯公爵。特使暗中调查的结果证实确凿无误,可怜的廷侍亲历了陛下勃然爆发的震怒。
  盛怒之余,皇帝陛下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发作。
  霍恩贪墨的背后,牵扯的是维肯与林氏在军中的争斗,一味深查下去,维肯公爵难逃干系,数年前被打压的林氏将再度抬头,这意味着皇储一方势力增强,绝非皇帝所愿见,权衡利弊之后,只能暂压怒火。
  精明世故的维肯公爵果断的抛弃了亲信,首先站出来痛斥霍恩,同时以恭敬的语气请求宽恕自己失察之过,轻易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议会与全体贵族一边倒的指控,春风得意的霍恩将军转眼从云端跌入泥沼。
  所收的贿赂,弄权舞蔽的旧案被一件件翻出,罪行一条条累加,凯旋的英雄变为卑劣的国贼。直至将霍恩抄没家产扔进了审判所,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才算稍稍平息。
  接下来的难题是——军费。
  皇帝酷爱与群臣一起狩猎,皇后热爱古董及盛宴,皇帝陛下的众多情妇则喜爱华贵奢靡的珠宝,这些高雅的喜好无不加剧了帝国财政的恶化,再加上边境战争及各地层出不穷的叛乱,国库早已空荡如洗。
  国家财政陷入了危机,更改沿袭已久的赋税制度成为唯一的解决途径,皇帝决意向富商和工厂主征税。变革的举措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富商和工厂主联名进谰,作为交换要求更多自由及对贵族特权的约束,这一要求被议会的权贵轻蔑的否决,冗长的争辩徒劳无功,不可调和的矛盾令事态陷入了僵局。
  帝国犹如一个齿轮吱嘎作响的时钟,危机不断叠加,就连修纳也不曾料到,远处一座小岛偶然的一次火山爆发,为帝国的崩塌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帝国历1891年,距离西尔国境千里之外的一处海岛火山突然喷发,从6月持续到次年2月,长达八个月的灾难带来了遮天蔽日的灰尘,帝都的人们抱怨着灰蒙蒙的夏天,但更糟糕的是随之而来的有毒气体,导致帝国粮食大幅度减产。
  严重的粮食缺乏令西尔国农产品价格急剧上涨,连带大批工厂倒闭,无数工人失业。成千上万的人从贫困的农村涌进帝都,在饥寒交迫之中艰难度日,陷入绝境的流民对日日欢宴的贵族迸发出强烈憎恶。
  部分贵族嗅到危险的气息,产生了某种不安,鼓动皇帝调入军队威慑,以增强对局势的控制。大量军队的涌入令时局更为混乱,仅仅是一次偶然的街头冲突,却意外的刺激了民众,演化成一场大规模的骚动。
  愤怒的人们走上街头,砸烂了来不及关闭的店铺,点火焚烧恨之入骨的税站。官吏恐慌的奔逃,贫民趁乱抢劫,数个街区都冒出了呛人的浓烟。
  在可怕的暴乱面前,议会作出了退让废止了部分贵族特权,以安抚激动的民众。同一时刻,皇帝下令驻扎在数百里之外的军团向帝都进军,这一或许为保护自身安危而作出的决定,被民众理解为大规模屠杀的前兆。
  几天后的凌晨,激愤的群众冲进了皇宫。
  皇宫燃起的火焰点亮了夜幕,距离皇宫三条街外的一个窗口,一张俊美的脸庞被火光照亮,幽暗的冷眸一无波澜,唯有唇角显示出某些情绪。
  “高兴吗?”
  受霍恩一案牵连而处于停职的修纳少校收回眺望的视线,转到桌前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软椅上的秦洛。“很好,一切比我预计中来得更快。”
  “你从哪发现的那个人。”
  “你指科佐?”红酒的芳香弥散舌尖,修纳莞尔一笑。“很偶然,我发现他专为穷人打官司,就一位律师而言,他的正义感太强了,以至现实中倍受摧折。不过他在平民中深受爱戴,又是天生的演说家,很适合当一个煽动者。”
  “目前而言他干得不错。”秦洛眺望了一会,颇感兴趣。“皇帝和上层贵族今夜恐怕难以入睡,接下来的戏码是什么?”
  “看科佐能做到哪一步,我们暂时静观其变。”修纳极具耐心。
  “反正不管到哪一步都由你来收场?”秦洛轻笑着揶揄。
  “必须先让帝国混乱起来,目前只是偶然成功。”修纳沉稳而镇定,显然经过反复思虑。“军队未动,各级官员仍效忠于皇帝,科佐能否借助机会握住权力之杖,还难以预测。”
  秦洛点点头。“让我猜猜,假如局势朝皇帝陛下顺利稳住骚乱而发展,你会成为皇权的忠实拥护者,毫不留情的血洗暴徒;反之则亲手把皇帝和议会的贵族送上绞刑架。”
  修纳从容的举了举杯。“我个人比较喜爱后者,所以希望科佐可以再能干一点。”
  “真像一只秃鹫。”秦洛啧啧赞叹,戏谑的评论。“是我的错觉?似乎你越来越有恶魔的倾向。”
  修纳尔雅的微笑,雕塑般精致的脸庞半明半暗,仿佛两张迥然相异的面孔。
  科佐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
  他脸膛通红,眼睛闪着狂热的光芒,注视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
  梦想过无数次酣畅淋漓的演说,在民众前控诉帝制与贵族特权的种种不公,揭露出黑暗和腐朽的弊政,赢得轰然响应的掌声,这一切都在今天成为了现实。
  雷鸣般的掌声数次打断演讲,每一个口号都被人群以震耳欲聋的声音重复,高昂的情绪随着话语起伏,澎湃的激情冲击着炽热的胸膛。随着科佐的手一次次指向皇宫,指向贵族的府邸,愤懑与憎恶不断发酵,生成了摧毁一切的巨浪。
  巨浪向帝都大街涌去,冲进看见的第一座贵族府邸,该死的主人却不在府邸,几名亲属成为首轮泄愤对象。
  人们砍掉倒霉者的手,用沉重的啤酒桶来回碾着俘虏的腰腹,直到破碎的内脏从口鼻溢出,随后把死者的尸体倒吊在黑铁门上,让每个过路的人吐口水。
  有人提出除贵族之外,服务于贵族的走狗同样该死,于是受雇于贵族的书记员成了下一个牺牲者。屠杀的规模迅速扩大,残忍的报复带来快意的刺激,人们乐此不疲的寻找一个又一个新目标,直到黎明将至,饥饿和疲倦削弱了冲动,人潮才逐渐散去。
  雨水还来不及洗去街头的腥红,科佐和他的伙伴已号召人们再度聚集起来。
  与茫然无知的民众不同,受过高等教育及精通法律的科佐有清晰的目标,更有一批意气相投的伙伴。一群拥有远大理想却因出身贫寒而被现实压制,才识过人却在僵化制度前彻底失望的青年人走到一起,他们在帝都各处演讲,激情洋溢的描绘,将动人心魄的未来宣示给听众。
  没有贵族、没有官僚、没有压迫及可恨的重税,令人窒息的一切将被民众的力量击垮,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务凌驾于人民意志之上。陈旧的君主时代即将被埋葬,另一个完美的,尊祟法制的新时代已随着曙光出现。
  科佐抓起笔飞速的写下去,窗外嘈杂的喧嚷犹如激动人心的乐章,鼓舞他一气呵成。当写完最后一个词,他抬起头,狂热的目光扫视房间,落在书架上一本红脊金字的厚书上。
  那是一本禁书,来自修纳少校——一位可贵朋友的赠予。
  书中智慧的闪光给予科佐莫大的启发,一度令他欣喜若狂。
  随着抄本在朋友圈中秘密流传,科佐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同盟,甚至一些沙龙中的贵族都站到了身边,历史的车轮注定向前,谁也无法阻挡。
  激越的感情在心头起伏,科佐取出书,珍惜的摩挲片刻又放回原处,拿起讲稿快步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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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将

  或许是渴望变革的意愿积淀太久,时势的发展比所有人预想更为迅猛。
  势不可挡的热潮席卷了帝都,在高明的组织下,平民妇女挺身而出,毫无惧色的向着枪口前行。再无情的老兵也不愿对手无寸铁的女人开枪,只能束手无措,甚至上千名卫队士兵被女人迸发出的勇气所打动,改变立场加入了起义的行列。
  随着局势进一步恶化,被民众围困的皇帝带着家眷利用密道趁夜逃离了皇宫,一位侍从秘密告发,令皇帝一家被活捉于帝都城效。
  风云激荡的九月,人们在科佐的倡议下推举出人民公会,以一次全体一致的投票通过了废除君主制的决议,宣布成立新政府。
  曾经的威权犹如悬在头上的利刃,投下深深的阴影,冲动的以暴力泄愤之后,人们开始担心未来遭遇贵族残忍的报复。
  科佐敏锐的觉察,提出了首个提案——对皇室的审判。他在公会上慷慨激昂的陈辞,强烈要求处死充满罪恶的皇帝,以雄辩的口才感染说服了多数成员,经过历时24小时的投票,皇帝和皇后被宣判了死刑。
  死刑的判决引起了轰动,被恐惧裹挟的民众心如铁石,热烈的支持这一决议,以高昂的情绪迎来了皇权落幕的血色黄昏。
  高高的断头台上落下了刀板。
  当两颗戴着假发、昔日帝国最高贵的头颅狼狈的滚落,旧时代也随之结束,飞溅的鲜血昭示着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逃亡的贵族还没来得及从噩梦般的暴乱中清醒,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国王,变得茫然无绪,张皇的在狂潮前战栗。各地民众被帝都的成功激励,爆发了层出不穷的起义,人们冲进领主的城堡,撕掉华丽的帷幕,将金银器与财富洗劫一穷。
  不知何时起,帝都盛传起阴谋的流言,民众相信贵族在谋划报复,并向外国求援,甚至邻国利兹会为支持这些可鄙的敌人而入侵西尔。流言越传越真实,激起了空前的惩戒决心,暴乱越加频繁,手段也更加血腥残忍。
  无数贵族逃入了休瓦,这座城市因铁血林氏坐镇而安全可靠,威名赫赫的林毅臣成了皇权最后的希望。
  因过于遥远而来不及救援皇帝,林毅臣只能派出部队接应仓皇出逃的皇储。他宣布新政府为不可饶恕的叛乱,将休瓦变为一座封闭的行省全面征兵,随时准备发动反扑。
  几乎同一时期,帝国边境传来了利兹入侵的快报,甚至另有几个邻国蠢蠢欲动。
  一切正如温森伯爵的预言。
  在帝国最动荡孱弱的时刻,富庶而有野心的强邻伸出了尖利的爪牙。
  庄严的议政厅一片严肃,沉闷的气氛笼罩着厅内,凝重和忧虑占据了每一张面孔,新生的政权被迫面对重重风暴的试炼。
  长久的沉默之后,科佐再度发言,声调沉重而有力。
  “这是利兹的挑衅!并非仅仅针对新政府、针对公会——而是针对整个帝国。他们要的是分裂的西尔,要一个受控制的、衰弱的帝国,要强制人民回到腐朽黑暗的旧制度下去,我们决不能让利兹得逞!”
  “科佐说的对!这是对西尔的挑衅!”公会的另一个成员波顿支持的喊道。“敌人期待我们在枪炮威胁下颤抖崩溃!拱手让出政权!我们能妥协吗!”
  “不能!”一个会员激动的喊叫。
  “当然不能!”另一个会员嗓音宏亮。
  “我们要战斗到底!”一个接一个声音越来越大。
  “誓死保卫帝国!”愤怒和激昂的情绪传染了每一个人,犹豫一扫而空。
  “荣耀属于勇士!荣耀属于西尔!”
  ……
  “那么我们的决定是——”科佐压抑住激动厉声质问。
  “抵抗!”全体成员发出了怒吼。“让利兹人滚回去!”
  “很好。”科佐变换了一下手势,让同僚沸腾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现在我们必须选出一个合适的人来痛揍侵略者。”
  涉及到具体人选,议政厅再度沉寂下来。
  尽管公会成员及起义支持者中不乏军人,但拥有指挥作战经验又安全可靠的人太少。成员都担心假如授某人以军权,万一对方却倒向流亡中的皇储,将形成何等可怕的局面。
  “我提名一个人,炮兵连队的修纳少校。”科佐已经想好了人选。
  众人面面相觑,对提拔一介小小少校为总指挥存有疑虑。
  科佐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
  “修纳少校出身平民,勇猛而顽强,在军中的威名广为流传,如果不是该死的贵族制度,凭军功他早该成了少将。凡登之战正是在他身先士卒下才获得了胜利,这样的英雄却因为霍恩的牵连而被解除了职务,皇帝和议会实在是愚不可及。我了解他,他热爱新思想,同情人民,革命之夜正是有他的建议才选中合适的角度攻破了皇宫。由他来担任指挥,不仅有胜利的保障,更可以确定不会被贵族腐蚀,他对旧制度的憎恶绝不下于我们任何一个人。”
  科佐坚定的自信感染了周围。
  公会成员或多或少听过这位英雄的事迹,渐渐出现了附和的低议。
  眼见顾虑渐消,科佐环视着所有成员,铿锵有力的声调充满了信心。“如果没有其他异议,我提议开始表决。”
  为了捍卫帝国,新政府颁发了动员法令,号召人民扫除叛乱,抵御利兹的侵略。
  积极的回响超乎想像,在无与伦比的热情中,军队飞快的组建,短时间已拥有数十万人的大军,勇敢的开赴火线。
  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蛰伏已久的修纳少校,他也成功的抓住机遇站上了历史的舞台。
  数月后的土伦之战,修纳以漂亮的全胜击退了利兹的入侵,夺回了失陷的领土,保卫了新生的政权。与胜利一同降临的还有荣耀,修纳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出色的战绩被街头巷尾传颂,军中声望无以复加,成为林毅臣之后新一任西尔军神。
  以科佐为代表的新政府发出了通篇溢美之辞的嘉令,群众自发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会,走上街头欢呼英雄的归来。修纳辉煌出色的战史、跌宕起伏的经历、俊美无双的容貌无不成为争相谈论的话题,在民众口耳相传中几乎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新政府举办了隆重的欢迎宴向英雄致敬,无尽恭贺赞美之外,还有一枚闪亮的少将勋章。
  在修纳少将声名大盛地位飞升的同时,天性精明的秦洛则弃军从政,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在新政府尚未成立时,秦洛已结交多位未来的公会成员。他为人热情,出手大方,资助过不少囊中羞涩的朋友出版论文,在沙龙中口碑极佳。号召反抗利兹侵略时,他全力奔走,充分发挥秦家在军界的影响,帮助新政府将一部分皇家军队转化吸收,土伦保卫战的胜果,秦洛功不可没。
  秦洛果断的放弃军界,成功的获取了大法官一职,并参与行政与法律体制的改革,多项建议被公会采纳,杰出的才智令会员侧目。
  这对隐密的挚友犹如两颗闪亮的明星在政界军界升起,互相辉映却又彼此独立。
  而此刻,这位耀眼的政坛之星双脚跷在桌面上,拖长了声音念报纸。
  “……土伦之战中,他以完美的指挥及无与伦比的勇猛,将利兹人打得抱头鼠蹿,奇迹般以少胜多,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奇才被神灵赐给我们,犹如战神降临西尔,他结束了利兹的野心,拯救了危机中的帝国,他的名字将被刻入历史,与帝国同在!”
  念完报纸,秦洛笑出声。“虽然肉麻,但写得不错,你觉得怎样。”
  被报纸头条大肆赞誉的少将漫不经心。“会不会吹捧过头。”
  “越夸张越好。”秦洛摸了摸下巴,相当满意。“必须让你在军界拥有压倒性的威望,利用一些舆论会更有利。”
  秦洛对操纵人心及政冶上的把戏有多熟稔,修纳一清二楚,不再发表意见。“你那边怎样。”
  “很顺利,目前科佐和波顿之间的嫌隙有激化的趋势。”
  修纳淡问。“有多严重?够不够撕裂这对昔日的密友?”
  “科佐对波顿的一些做法相当不满,认为他对旧势力过于姑息又生活腐朽,并公开表示不赞成科佐提倡的肃清。科佐有些行为简直是疯了,杀死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必要,在帝都他的名字已经和恐怖同义。”秦洛置身事外的评点。“这种做法很蠢,讽刺的是他杀得越多,为自己竖立的敌人越多。”
  修纳推想了一下。“假如两人决裂,波顿会输,他的声望和拥戴者都不及科佐。”
  秦洛耸耸肩。“他也不及科佐冷血,但波顿拥有一大票工厂主和手工业者的支持。”
  “如果科佐把波顿都送上断头台,他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
  “即使如此,科佐还是会这么做。我认为适当的可以利用。”秦洛对科佐观察已久,过于纯洁的理想主义者容不下半点污垢,假如巧妙的施加引导,局势不难朝期望的方向发展。
  不再继续讨论科佐,秦洛关注起另一个方向。“有一点要提醒你,你该对苏菲亚小姐稍稍热情些,夏奈告诉我她是维肯公爵的私生女,这层关系对我们很有用。”
  修纳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伊兰,但想短期内获得权力必须借重最有效的资源。”秦洛直接挑明了利害关系,“维肯公爵在皇帝死后逃到领地内拥兵自守,表面效忠皇权,实际上进退两难。他曾经试图废储,又与林氏有宿仇,假如皇储复位下场只会更糟。眼下维肯主动向我们示好,一旦与之联合,获取大笔资金外还能拉拢许多旧贵族,这对你将来的计划非常有帮助。”
  秦洛是个现实主义者,极为实际的劝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你只须对公爵私生女多一点微笑。”
  年轻的少将无动于衷。“这方面你比我擅长。”
  “可惜那位美人对你情有独钟,而维肯更希望得到军方高层为后台,最佳人选是你。”秦洛稍许坐直,观察朋友的神色,放慢的语速显出几分谨慎。“如果你想在最短时间内登上最高位,我的建议是——接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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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婚

  苏菲亚小姐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人。
  难得的是尽管身份高贵,却没有寻常贵族小姐的娇矜倨傲。毕业后她没有顺应生父的安排结婚,广泛结交有才学的寒士,凭借才华气质,成为学者沙龙中的明星。她大方优美的仪态、高雅出众的谈吐、对新时代热情的颂扬、无不令公会成员倾倒。
  此时这位娇客未经主人允许,擅自踏入了密闭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一壁是整面书墙,中间放着一张极其大的书桌,堆着各式各样的军用地图。地板上摊开一张硕大的帝国全境图,标着各种旁人无法看懂的图案,侧角的长沙发上躺着一个修长的身躯,苏菲亚放轻脚步走近。
  即使在沉睡,那张俊美的脸庞依然没有放松,紧蹙的眉显示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苏菲亚迷恋的望着少将的轮廓,这张脸在学院时期线条还有些青涩,如今已经立体分明,英气夺人,让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娇嫩的脸颊渐渐晕红,禁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张冷峻却又迷人的唇。
  闭合的眼眸猝然睁开,光芒凌厉而逼人。
  苏菲亚心底一慌,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一把短刀抵住了脆弱的咽喉。公爵小姐完全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修纳?”
  修纳似乎停了一会,撤回短刀,眼神淡下来。“抱歉,我没想到会有人进来。”
  “你……做了恶梦?”苏菲亚松懈下来,勉强回复了微笑,心有余悸。
  修纳没有回答,扯开毯子从沙发上站起。穿上军装外套,系上领扣袖扣,修纳回复成平日一丝不苟的少将。“苏菲亚小姐有事?”
  苏菲亚大方的邀约。“我想你工作过于辛劳,该适当的放松一下,不妨一起去公园散步。”
  “谢谢。”修纳的回答客套而疏离。“但我近期事务繁忙,只能婉拒这片好意。”
  又一次毫无热情的回绝,失望的苏菲亚抛开矜持直问。“修纳,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从学院到现在我一直追逐你的脚步,没有女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才能、更能帮助你,为什么却始终对我如此冷淡。”
  苏菲亚不愿相信也不肯相信,凭借着美貌才华以及高贵的出身,竟会无法打动这个天性冷漠的男人,只有她才配站在他身边,也只有他才有资格与她相衬。从平民到少将,时间证明了她的眼光,可俩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被时光拉近。
  修纳沉默了一刻。“我很感激你的帮助。”
  “我要的不是感激。”苏菲亚仰起脸,俏丽的脸庞仿佛在期待什么。
  两人站得很近,修纳低头看着她,没有躲避也没有触碰。“可我只能说这个,帝国局势动荡,我个人前途未明,无法再想其他。”
  苏菲亚望了好一阵,明眸暗淡下来,骄傲和自尊令她无法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随着按铃,副官威廉踏入了房间,脸上的微笑在修纳眼神下冻结,立即报告。
  “抱歉将军,是秦洛阁下的主意。”
  修纳咬了咬牙。“他人呢?”
  威廉明白自己逃过了一劫。“在外边等候。”
  “叫他进来。”修纳眉间一蹙,冷声命令。“以后无论来访者是谁,都必须经过通报。”
  “是,将军!”
  不等传唤秦洛已经出现,毫无畏惧的语调近乎戏谑。“我知道你有点不高兴。”
  威廉松了一口气,立即退出去带上门。
  偷听完全程的秦洛大肆摇头。“你真不解风情,居然把主动殷勤探望的美人拒之门外。”
  修纳冷冰冰的瞥了损友一眼。
  秦洛毫无歉疚的致歉。“好,我知道,这只是玩笑,你当然会拒绝她,不过接下来的事就麻烦多了。”散漫的神色变得凝重。“公会昨天通过了决议,决定让新任少将去对付边境蛮族,不日就要动身。”
  修纳的眼眸变得幽暗深冷。“科佐反应很快。”
  秦洛冷嘲。“授勋那天民众表现得太热烈了,这足以让他们感到不安。”
  修纳沉默不语。
  “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们无法对抗,但如果你长时间被流放边境,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白废了。”风流不羁的表现消失了,秦洛空前的严肃,“修纳,现在只有一条路。向苏菲亚求婚,与维肯公爵结盟,建立军界之外的势力与人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菲亚拆开一封又一封急件,瞟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动人的脸庞布满阴云。
  这些信来自她的生父维肯公爵,反复强调的只有一件事,叮嘱她以女性魅力征服那位声望极高的少将,以拯救家族的困境。
  维肯公爵武装了属地,实力却仍比不上新政府和林毅臣辖下的休瓦,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为未来焦虑,绞尽脑汁试图与新政府媾和。但公会成员普遍仇视昔日的上层贵族,维肯完全无从入手。直到他想起自己有一个与新政府成员交往频频的私生女,信件开始如羽毛般不断飞来,彰显出急迫的焦灼。
  苏菲亚烦燥的在房中来回踱步,笼中的夜莺不停的鸣叫,吵得她更为心浮气燥,几乎想把鸟扔出去。突然侍女传来通报,奇迹般的消解了抑郁。
  修纳少校来访。
  尽管拿不准对方的来意,苏菲亚仍是雀跃不已。她在镜前照了照,精心修饰妆容,更换了一袭最美的长裙,直到确定挑不出任何暇疵。
  在会客室等候的男人见到她,礼貌的站起来。绽出一丝罕见的浅笑,吻了吻她的手背。“请原谅我的冒昧探访。”
  他在微笑,但这不代表心情好或倾慕。那双深遂的眼眸从不泄露任何情绪,无论面对漂亮女人还是政敌对手,永远镇静难测。
  侍女送上茶点,她轻轻啜了一口,拢了拢秀发。“请问阁下前来拜访的原因是?”
  修纳收起笑容,望了她一阵,取出一只丝绒小盒,打开推到她面前。
  盒内是一枚奢华的戒指,闪亮的巨钻足以令所有女人心花怒放,修纳语速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斟酌。“请原谅我的鲁莽,我希望我能有这样的幸运。”
  完全大出预料,苏菲亚心头狂跳,指尖都开始颤抖,她极力镇定住喜悦。“这份青睐是一种荣幸,但却如此突然,我能问一问原因?”
  俊美的脸庞上没有迷恋爱慕,冷静得像在完成一桩公事,修纳简单的回答。“你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可我们上次见面……”苏菲亚清楚的记得,他从没有任何近似动情的表现。
  修纳眉梢一动。“我后悔了,苏菲亚小姐说得对,再没有比你更能帮助我的女性。”
  只是帮助?苏菲亚生出意气,忍不住脱口。“假如我拒绝这份美意?”
  一说出口她立即后悔。
  从学院时期她就迷恋着他,修纳是那样特别,她知道帝都的淑媛都在谈论他,谈论他神秘俊美的容貌,危险迷人的气质,却没有一个人能掳获他的心。就算缺少炽热的爱,她也不想失去独占他的机会。
  意外的拒绝令修纳停顿了一下,“我会非常遗憾,如果你不愿——”
  “哦!”苏菲亚立即打断他的话语。“我只是假设。”
  这样明显的示意,修纳当然不会弄错,他微微一笑。“幸好它仅是假设。”
  气氛松弛下来,突然间心愿得偿,苏菲亚漾起了甜美的笑。
  修纳没有显露求婚成功的喜色,或许是性情内敛,他与平时并无不同。“我希望订婚仪式能暂时保密,目前局势不稳,我担心万一有什么不利,苏菲亚小姐会受到牵连。”
  满溢幸福的苏菲亚别无意见,更为未婚夫的体贴而高兴。“我不介意仪式是否盛大,只想更了解我的未婚夫。”
  “了解?”修纳的眉间掠过一缕无从察觉的不耐。“关于哪方面。”
  “比如你的喜好、你的过去、在学院之前是什么样?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了解。”苏菲亚凝视着俊颜,溢满了甜蜜的柔情。“别再拘于礼仪,既然已经是未婚夫妻,请称呼我的名字。”
  修纳沉吟了一下,忽然一笑。“也许到学院前我是个恶棍。”
  苏菲亚不以为然,顺着话语戏谑。“对,或许这位恶棍还坐过牢。”
  他点点头。“没错,我曾是一个死囚。”
  苏菲亚觉得这种调情方式十分有趣。“后来是怎样从牢里出来?”
  修纳淡淡一笑,半真半假的回答。“也许有人用自己替换。”
  “没人会这样愚蠢。”苏菲亚失笑,愉快的建议。“你该换一种脱罪的理由,比如买通法官或是勇敢的越狱,我觉得后者更像是你,毕竟……”
  望着兴致盎然的公爵小姐,修纳礼貌的轻扯唇角。
  漆黑的眼眸毫无笑意,仿佛吞没星辰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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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变幻

  求婚成功的少将回到住邸,扔下帽子,一把扯开领襟,银扣迸落地面的声音让他冷静了一下,再度恢复了自制力。
  达雷叩门而入,递上一个木盒。
  “将军,顺利从安妮夫人处拿到了东西,用了警备队的几个人,做得很完美,她以为是遇上了仇恨贵族的暴徒。”
  一条完美的项链躺在盒内的黑丝绒上,剔透的绿宝石熠熠生辉。
  修纳凝视良久,合上收入屉中。“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拜访。”
  安妮夫人吓坏了,自帝都动乱以来她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维肯公爵逃出帝都的时候极其匆忙,根本来不及带上她。她只能躲入一处不显眼的住所隐居,听着女仆打听回来的针对贵族的暴行心惊胆战。
  安妮夫人日夜祈祷生活恢复成从前的模样,结果却听说皇帝被送上断头台。绝望和恐惧之下她想躲入修道院,或许那些恶徒会对神灵保留几分敬畏,却在路上被几个恶棍拦住,夺走了装有贵重珠宝的行囊。
  假如在过去,这些贱民根本碰不到马车的木辕,如今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夺。安妮夫人甚至不敢出声,害怕引起暴徒的淫念,招来变本加厉的污辱。她知道许多不幸的贵妇受到了凄惨的虐待,被可怕的暴民蹂躏折磨而死。
  失魂落魄的回到住所,安妮夫人沮丧无措,女仆也受到了惊吓,傍晚的敲门引起了主仆更大的惊悚。
  敲门声很有耐心,似乎知道里面是胆小的女眷,直接挑明了身份。
  “请问这是安妮夫人住所?修纳少将来访。”
  好一会安妮夫人才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她抑住情绪,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外表,示意女仆开门。
  彬彬有礼站在门廊处的俊美青年,正是帝国近日最出风头的少将。
  “抱歉,请夫人原谅我的冒昧拜访。”
  温文尔雅的姿态消减了不安,安妮夫人伸出手,修纳轻吻了一下,一刹那仿佛从风声鹤唳的帝都倒回了欢悦的皇宫晚宴。
  “请夫人原谅我的过错。”
  安妮夫人久经宫廷,从惊悸中镇定下来,螓首微偏、长睫略抬,将困惑表现得风情万种。
  年轻的少将欠了欠身。“听说夫人昨天遭受了极大的惊吓。”
  纤手半掩红唇,恰如其分的显露出惊讶。“阁下怎么会知晓。”
  “昨夜我与警备总长打牌,他输得很厉害,最后押上来的竟然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才知道他的手下捉到了几个抢劫的恶贼。”
  “你怎么知道他们抢的是——”
  侍卫奉上一个匣子,打开匣盖,璀灿的宝石光芒照亮了安妮夫人的脸,修纳从中挑出一对珍珠耳饰。
  “这对耳饰我曾见您在晚宴时戴过,对夫人的风采印象深刻,所以猜出了他们所说的那位气质高雅的贵族女性。”
  安妮夫人微红了脸,更增三分艳色。一半是为少将含蓄的恭维,一半是为失而复得的珠宝。
  “虽然我身居要职,却无法保护夫人不受侵扰,对此深感惭愧。珠宝我尽力寻回,其他失落的我以同等价值的珠宝为补偿,希望能对您稍有安慰。”
  修纳展示了一串无暇的宝石项链,安妮夫人喜出望外。“将军阁下!您这样高贵的行为,我实在无法以言语表述感激之情。”
  修纳微笑,“帝都对您而言太乱了,作为弥补,我愿派护卫送您去公爵的领地。”
  安妮夫人简直不敢置信,“将军阁下——”
  “请夫人相信我的诚意,我会选最可靠的士兵,确保夫人一路平安。”
  一个惊喜连着又一个惊喜,安妮夫人险些喜极而泣。
  “这是对您昨天遭遇的一点补偿,请务必接受。”修纳少将极具风度的鞠躬,在安妮夫人感激热切的目光中结束了拜访。
  离开了安妮夫人的宅邸,达雷有些好奇,“将军,为什么把这女人送到维肯公爵那去。”
  收起了伪装的温和,修纳冷淡道。“安妮夫人深得维肯宠爱,有她说话对我们更有利。”苏菲亚讨厌安妮,对生父的情妇不闻不问,正给了他示好的机会。
  “何必把珠宝还给她,离开帝都那女人已经感激得要命。”一整盒珠宝,达雷颇感可惜。
  修纳毫不在意。“这只是小利,现在最关键的是争取维肯最大程度的支持,局势随时可能失控。”
  达雷更不懂,既然如此,将军为何单单扣下安妮夫人的绿宝石项链。
  明白卫队长的疑惑,修纳莞尔一笑,并不解释。
  那种纯粹透明的绿,极似某双美丽的眼。
  从第一次看见,他就想得到。
  修纳少将接受了新政府的命令,再度开赴前线。
  他既是出色的军事家,又是极具魅力的将领,精通战略,足智多谋,勇猛顽强又用兵如神,屡屡重创卑劣的敌人。
  报纸上每天有修纳将军的战况报道,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少将狂热的祟拜者越来越多。民众谈论他、学者赞美他、士兵拥戴他,心甘情愿在他的指挥下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境外的敌人被英雄的少将击退,国内却爆发了新的争端。
  公会数次会议激辩,政见不同的双方势如水火,形同分裂。
  以科佐为代表的会员坚持更大规模的清洗,去除蠢蠢欲动的残余分子;而反对派则否定不必要的杀戮,认为帝国更需要稳定和休养。
  科佐一派强行颁布了一项法令,命令各地方当局逮捕一切嫌疑分子,严厉镇压贵族叛乱者和异见分子,法令还包括缩减法律程序这一举措,对异见者取消了预审被告程序,甚至无需证人即可判定被告有罪。
  与此同时,上百名反对派会员被赶出公会,其中三十余人被处以死刑,各地都有被处死的异见者,剧烈的动荡令帝国陷入了新一轮狂风暴雨。
  两个月后,科佐终于将一度并肩作战的战友,曾经牢不可分的同盟者波顿送上了法庭,经审判波顿被处以死刑,当日就押上了断头台。
  血淋淋的杀戮犹如停不下来的马车,一路失控的狂奔。
  “决不饶恕,绝不妥协”的口号下,一批又一批鲜活的生命终结,残酷的屠杀转移了新政府无法解决的社会矛盾,给底层民众带来快感和抚慰,中间阶层却渐渐感到危机,陷入了畏悚不安。
  火烧得太旺,每个人的手指都有可能被灼伤。
  首先清醒的是站在波顿身后的工厂主和银行家。他们不希望旧制度卷土重来,更不希望失控的烈焰焚毁一切,开始挑选一个足以取代科佐的强者,最终找上了正处于边境的修纳——这位不断取得胜利、在民众中拥有强烈号召力、军中威望极高的年轻将军。
  忙于战事的少将没有立即作出回应,在恐惧中度日如年的人们已经等不了。
  沉闷的夏日,帝都的天气热得令人窒息。
  压抑的公会大楼中,科佐正筹划掀起又一轮风暴,为了塑造一个理想的西尔,他不惜任何代价,不惜让任何人流血,阻碍这一崇高目标的人都该死去。
  门外突然响起了喧吵,科佐不悦的皱起眉。
  一队宪队走入,为首的队长对他公布了一张起诉状。“对不起阁下,您被起诉了。”
  “谁?!”惊讶与震怒充斥心头,科佐难以置信。“起诉我?”
  “这是法庭的逮捕令,请服从,否则我们将对您使用武力。”
  科佐手还握着笔,几乎以为在做梦,本能的想夺过起诉状看个仔细,却被宪兵扭住了手臂。
  “几十位会员联名起诉您滥用权力,肆意屠杀无辜,如有异议可以在法庭申辩。”
  起诉状的下方写满密密麻麻的签名,来不及细看已被抽回,科佐踢开宪兵扑上去,被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下颔,很快被捆绑着押出了门口,冷汗混着鲜血湿透了衬衣。
  受伤的囚徒无法申辩,法官花了二十分钟宣判被告死刑,准备武力营救的支持者被军方驱散,运送死囚的马车随即驶向广场。
  习惯签字将敌人送上断头台的科佐被押至刑场,刽子手动作利落,技术娴熟,锋利的刀板机械的起落,令人恐怖的领袖以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亡灵无数的高台。
  科佐死了,但派系的势力仍未消散,风云变幻的动荡时局扑朔未明,远处的休瓦城传来了异动,蓄势已久的林氏扬起猎猎战旗,不日将以皇室名义发起征讨。
  一座不起眼的私邸,光线被深红色的帷幔遮蔽,老座钟滴嗒轻响。
  “修纳,你怎么看眼下的局势。”发问的是帝国首席大法官秦洛。
  “时候到了。”本该在前线的修纳少将言简意赅。
  秦洛目光闪亮。“准备怎么做。”
  一声短促的钝响,雪亮的短刀嵌入了厚重的公会宣言书,淬利的刀锋反射着灯光,代替少将展示了回答。
  如张网已久的猎人,秦洛绽开了兴奋至极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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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森林

  修纳将军返回帝都了。
  这个消息如水落入沸油,迅速在人群中炸开。
  欣喜若狂的民众与犹疑摇摆的公会形成了强烈反差。四分五裂的政府难以决断,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应对这位扔下前线返回帝都的英雄,分裂的各派期盼他的支持,又畏惧他的到来,他们心存疑虑,警惕戒慎,但事情的变化超出了所有人想像。
  有人在报纸上公然发表文章,提议让英雄的将军成为西尔的新领袖,大胆的建议激起了强烈议论,随着越来越多的附和席卷了街头巷尾。
  民众厌倦了不断杀戮又不停动荡的政府,林氏即将发起征讨更带来了深深的阴影,人们畏惧铁血林氏,更畏惧皇帝归来之后的清算,唯一能打败魔鬼的,或许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
  他们像抛弃皇帝一样抛弃了新政权,将希望投向修纳,寄望他结束纷乱的局面,彻底打垮意图卷土重来的皇室,人们更期盼有一个强有力的新领袖。
  远在休瓦城的林公爵不会想到,他的恐怖与血腥,成了年轻的少将踏上帝国最高点的绝大助力。
  军队一夜之间站到了修纳一边,狂热忠诚的士兵簇拥着敬爱的将军,包围了议政厅,正在议事的公会成员惊悚不安,被持枪的士兵驱赶,如同惊慌失措的羊群。
  冷峻的少将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借助刺刀和荷枪实弹的士兵,勒令公会立即表决,通过法律的程序获取了帝国至高权力,而后解散公会,成立新的执政府,年轻的修纳少将任首位执政官,通过军事政变成为帝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欢呼的狂潮淹没了帝都。
  以最干脆的手法除掉了强硬的反对派,修纳踏着红毯走上了领袖的席位,身着军装的挺拔英姿映在民众眼中,犹如君临世界的神祇。
  这位新的领袖没有浪费半点时间,他提拔了数十位亲信,将帝都牢牢控在掌中,以紧急临战状态颁布了宵禁令,监视可能有异动的对手,谨慎的掐灭任何动摇时局的因素。同时全面征召军队,着手征伐休瓦,拔除帝国之患。
  第一次有人敢于挑战林氏,民众为领袖的大胆坚毅而轰动,以最炽热的激情投入了战前准备,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全国汇集而来,报名入伍的队列排成了长龙,工厂加紧生产,赶制出大量枪弹。
  帝国历1892年,决定西尔命运的战役终于打响。
  双方长时间的炮击之后,林公爵首先发起了冲击。与此同时,右翼利用地形展开了侧袭。这场血腥的交战双方都倾尽全力,皇家军队猛烈的攻击令执政府阵营出现了混乱。
  但全面攻袭导致皇家军队兵力分散,攻击难以集中。执政府军很快觉察到这一弱点,部队收缩战线,交替还击,迅速控制了局面。
  激烈的厮杀从白天持续到夜晚,上千门大炮的轰鸣震耳欲聋,人体、装备和碎石迸裂的抛向天空。爆炸的热浪烧黑了面孔,阵地笼罩在滚滚浓烟烈火之中,一群又一群士兵倒毙战场,土地被鲜血浸成了泥浆,满目疮痍的地形几乎看不出原貌。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背后是两个钢铁意志的男人。
  一个是帝国的铁血公爵,一个是西尔新生的军神。
  以相同的决心,为相异的目标撕裂大地,染红了帝国的天空。
  战场血腥缠斗,休瓦森林中一片清冷寂静。
  粗砺的巨石遍布斑驳的青苔,缠绕着累累青藤,笔直的大树参天耸立,如同一个个忠实守卫的哨兵。一只野鹿抽着鼻子觅食,蓦然抬起头,惊跳的蹦开,薄雾中传来了分开草叶的索响,现出了行人。
  三个男人沉默的走过,马驮着行囊跟随,一行人穿越人迹罕至的野林,用长刀砍开荆棘密草前行。
  意外捉到一只野兔,达雷将军咧嘴一笑,“这里的兔子真笨,都不会避人。”
  “那是因为根本没人从这里过。”近卫官威廉颇感兴趣,拎着长长的兔耳研究了一番。“很肥,烤起来一定不错。”
  连日以干粮充饥的达雷咽了下口水。
  “可惜一升火就该轮到我们被林公爵烤了。”想到宿敌威廉遗憾的叹气,一松手兔子蹦入草丛,转眼没了踪迹。
  “我们还要走多远?”达雷忍不住发问,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似乎永无止境。
  仰首望了下天色,最前方的年轻帝国领袖下了命令。“再走一天能到目的地,今天就在这休息。”
  听到歇宿的命令,威廉轻松了一点,停下来活动疲累的脚,“真佩服大人居然能认出方向,这见鬼的森林在我看来一模一样。”
  修纳凝望着广袤无边的森林。“这一带一直没什么变化。”
  “很快我们会让林公爵大吃一惊。”达雷起初觉得上司的构想简直是疯了,现在却越来越兴奋。
  简单收拾出一块宿地,嚼着乏味的干粮,威廉很想把好奇与干肉一同咽下去,最终还是没忍住。“大人对休瓦很熟。”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无论是战略制订或休瓦民情,熟稔的程度绝非地形图与报告所能给予。修纳令其他将领率军与林氏交战,自己却大胆的潜入敌人腹地,这种举动简直骇人听闻。
  “我在这呆过几年。”年轻的执政官一语带过。
  听出上司不愿多谈,威廉换了方向。“休瓦地势不错,有晶矿、有森林、风景也好,只除了有最糟糕的公爵驻守。”
  冷血公爵亲自坐镇无异于最可怕的噩梦,达雷同情的摇头。“我真不敢想那些可怜的人过的什么日子。”
  “我们很快会把他们解救出来,打下休瓦以后,整个帝国形势都会好转。”威廉十分清楚,征伐休瓦的决定获得各方空前支持,银行家与工厂主慷慨解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晶石告急,濒临断绝的资源关系到帝国的命脉。
  “说起来维肯公爵真是帮了大忙,当年不是他弹骇林氏,导致皇帝收回部分权力,减少物资供给,林公爵恐怕早就反扑到帝都了。”威廉脱下靴子枕着,感慨了一声。“这算不算自掘坟墓。”
  “这是神的旨意。”达雷瞥见一旁的执政官有些不解,踏入森林后修纳一直很沉默,虽然他素来少言,但这次的情绪似乎略有不同。
  “达雷,打完胜仗后你打算做什么。”威廉睡前无聊,随口与木讷的将军谈天。
  达雷回道,“把分配给我的宅邸修一下,再把父母兄弟接过来。”
  “就这样?”威廉觉得颇为无趣。
  “还有什么?”达雷反问。
  “还应该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威廉充满向往的比划,憧憬而期待。“那才是真正的家,像我就准备回去娶西西莉亚。”
  “漂亮有什么用,能烤出香喷喷的面包、做出牛肉浓汤才是合格的女人。”达雷对威廉的建议嗤之以鼻。
  “达雷,身为将军,你的薪资可以请一打厨子,为什么还要把妻子扔在厨房。”出身贵族的威廉呻吟,给死脑筋的铁匠上课。“她应该穿着精致的绸裙,有最优雅的仪态,聪慧温柔,灵巧活泼,懂得如何让丈夫放松。”
  达雷翻了个身,对威廉的话置若罔闻。“把家务丢给仆役的女人不是好妻子。”
  达雷的顽固和勇猛一样有名,威廉翻了数个白眼,放弃了说服同伴。“大人,您的梦想是什么?”威廉一问出口就暗骂自己笨,将军已经成为帝国领袖,还有什么会无法实现。
  静了一会,本以为不会回答的人竟然开了口,低低的声音像在梦呓。“……我希望每天早晨醒来,身边躺着我心爱的女人。”
  威廉和达雷都呆住了,威廉不死心的追问。“还有呢?”
  “还有……”双眼微闭的执政官停了一刻,轻轻一笑。“吻她。”
  威廉难以置信会是如此简单。“那有什么难,凭大人的地位,每天换一个女人都不成问题。”
  执政官没有再说话。
  威廉自觉无趣,讪讪的与达雷交换了一个眼神,四仰八叉的睡下,开始想念西西莉亚甜美的唇。
  聊天的声音停止了。
  森林一片寂静,薄薄的雾漫过来,掩住了休憩者的身影。
  阴冷的环境让达雷睡得极不舒服,醒来时天还没亮,索性扔开被雾气浸湿的薄毯,坐起来才发现执政官倚着树干,仰望枝叶间的晨星,不知在想什么。侧脸有种极少见的神情,仿佛迷惘的思念。
  达雷十分惊讶。“大人一夜没睡?”
  “……到了这里我就很难睡着。”修纳浮起极淡的笑,声音低而伤感。“我爱的女人在休瓦最森严的监狱。”
  达雷一下坐直了身体。
  低微的话语像林间飘渺的薄雾,风一吹就会散去。“她在等我,已经太久了,我真希望能再快一点。”
  达雷见过女囚是什么样,无一例外蓬头垢面、憔悴万分,被狱卒的凌虐折磨成了神经质。听说将军爱慕的女人竟是囚犯,不禁恻然。“……是林公爵囚禁了她?”
  修纳沉默了一阵。“她是公爵的女儿。”
  就算一个霹雳打在头上达雷也不会更惊讶了,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因为执政官笑了。
  雾气漫过,笑容淡了,修纳的神情变得难以形容。
  为什么林氏公爵小姐竟会跟大人扯上关系,达雷目瞪口呆,觉得脑子完全不够用,几乎想摇醒酣声正响的威廉,好好研究一下原因。
  不再理会部下,修纳遥遥望向密林深处。
  森林的尽头是休瓦,穿过休瓦是基地,基地最深处是暗不见光的地牢,那里囚禁着世上最美丽的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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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故地

  从森林越过岗哨,通过古老的矿道,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休瓦城。
  休瓦依然是七年前的休瓦,破碎的石板路,阴暗的狭窄街道。
  达雷与威廉不露痕迹的打量这座封闭的城市。
  处于军法管制下的街道毫无生气,许多店铺都关了门。路面冷清,行人极少,偶尔两三人面无表情的匆匆而行。街心广场吊着几具被绞死的尸体,一群乌鸦放肆的啄食。
  执政官带着他们绕进了小巷,巷后是大片废墟,破裂的木板挂在砖石堆上,蔓生出疯长的野草。城市中很少见这样大面积的空地,威廉想起报告中记载林氏曾血洗休瓦,暗暗叹了口气。
  废墟之后是贫民区,相较之下,贫民区反而比街道稍稍热闹,但沿途总有不怀好意的目光闪烁。陌生来客在这里异常显眼,达雷与威廉都提高了警惕,随时戒备周围的动静。
  四周的人渐渐围拢,执政官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一间低矮的酒吧。
  酒吧檐下聚集了七八个人,有的抱臂而望,有的带着冷笑,还有几个人在敌意的打量,执政官对其中一个青年开口。
  “嗨,潘。”
  “你猜里面在说什么?”威廉望着紧闭的房门心痒难耐,臂肘捅了捅达雷。
  “我怎么知道。”达雷依然警惕,无表情的与对面的几人互瞪。
  房中突然砰的一声,继而是哗然碎响,仿佛有人撞倒了什么东西。
  “潘!?”贫民区的人脱口呼唤,气氛一刹那绷紧。
  明知上司绝不会栽在一个无名小子身上,达雷仍然紧张起来,威廉的手已经压上了枪拴。
  “没事。”潘打开窗摆了摆手,示意无恙,执政官好整以暇的倚坐桌沿,微微噙着一抹笑。
  未及细看窗户又关上了,双方松弛下来,一时讪讪,看来里面的交谈还算愉快。
  “我在做梦?”顾不得撞掉的东西,潘盯着对面的人喃喃自语。“这种梦未免太奇怪了。”
  “需要我给你一拳?”重见故人令修纳从心底感到喜悦,多年不曾有过的调侃。
  潘已经是个高挑的青年,隐然成了首领,此时却茫然呆愕,似乎又变回了昔日青涩顽劣的少年,发呆了一阵又摇头,“我听说森林中有邪恶的巫师,能让人换一张脸,你是不是……”
  没想到他会扯上荒诞不经的童话,看着潘困惑又纠结的神情,修纳忍俊不禁。“没错,我遇见了好心的仙女,不仅是脸,身体也一并更换了。”
  潘觉得自己被耍了。“不对,菲戈应该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他。”
  修纳扬了扬眉。“如果还有别人清楚你从小到大干过的每一桩坏事。”
  嘴张成了圆形,潘思考得头都痛了,终于勉强接受,“这七年你去了哪?”
  “我进了军队。”
  潘截然变色,刚生出的信任又转为了惊疑。“军队?你成了军方的人!?”
  “准确的说,军方是我的人。”
  潘警惕的盯着他。
  修纳赞赏的笑笑。“以后你会明白。”
  潘挑了另一个话题发问。“当年你是怎么从军方手上逃出来。”
  修纳停了一下,语气柔软了许多。“她救了我。”
  “哪个她?”
  听出试探,修纳又笑了,目光戏谑。“你不是一直想摸她的腰?”
  潘脸红了,鲜见的尴尬结舌。
  修纳平静的解释。“她救了我,把我送离休瓦,付出了终身囚禁的代价,所以七年后我才能在这。”
  潘又一次傻了,半晌才语无伦次的开口。“公爵小姐为你……她果然是个好人……菲戈你真有魅力……我就跟乔芙说她……”
  潘忽然紧紧闭上嘴,像木偶被拧上了下巴。
  “乔芙还在?”
  “当然。”潘干巴巴的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变得极不自在。“当年你警告我们躲起来,所以大部分人都没事,萨也在,只是酒喝得更多了。”
  “那很好。”修纳像多年前一样揉了揉潘的头,颇感安慰。“很高兴你们还在。”
  潘的眼珠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打开门,喊过一个同伴低声吩咐。
  等对方飞跑出去,潘才回过头对修纳期期艾艾道。“菲戈,有件事可能得让你知道。”
  潘的神色相当怪异,修纳挑起眉。“什么?”
  “请你原谅乔芙。”
  “乔芙?”修纳眼眸一闪,生出微惑。“她做了什么必须祈求原谅?”
  “她——”潘欲言又止,像被猫咬住了舌头。“你先保证不会打她。”
  “你知道我从不打女人。”修纳皱起眉。
  门被轻敲,潘从伙伴手中接过一个盒子,转回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看了一眼潘小心翼翼的表情,修纳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放着一枚蔷薇胸针,由珍珠和宝石镶成,饰物不大却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拈起胸针打量,修纳目光在花萼处停了一下,丝绒边缘有一点深渍,看上去像陈年的血。
  “这东西从哪来。”
  “……是她……”潘咳了咳,退后一步。“你的情人掉下的,我从乔芙那里拿到……”
  果然是林家的东西,修纳抬眼盯住他。“乔芙怎么会弄到它。”
  潘手上拨弄着帽子,像一个被押上刑场囚犯。“林公爵炮击后,乔芙躲到了里尔城避风头,偶然撞见她向妓1女打听医生,乔芙恨公爵,认为抓住了机会……”
  “什么医生!”修纳打断了潘的话。“说清楚一点。”
  “你不知道?”潘顿了一下,变得很迟疑。“她……找医生……堕胎。”
  俊美的脸庞一瞬间惨白。“你说她——”
  潘说得很困难,又不得不继续。“乔芙恨魔鬼公爵杀了那么多人,又认为她根本不爱你,对你只是利用,否则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孩子,毕竟——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乔芙收买了密医,想趁堕胎的时候杀死她,报复公爵。”
  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潘愧疚得不敢抬眼。“幸好她带着枪,手术的时候她拒绝麻醉,手一直没从枪上拿开,医生不敢……听说她流了很多血,躺了很久才走。乔芙说公爵不会有后嗣,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了……”
  修纳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胸膛仿佛被尖利的铁爪撕开,痛得无法呼吸。
  “别恨乔芙,她是因为你才……”
  在这样的错误前,什么言语都苍白得可笑,潘无法再替荞芙辩解,只能讷讷道。“胸针是她掉下的,我从乔芙手上弄过来,本想找机会还给她……菲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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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胜利

  “你让我们主动进攻基地?”第二次面谈,听完修纳的计划,潘顾虑重重。“对军队我们力量太弱,根本没有胜算,假如当年的一幕重演……”
  “没有假如,我的军队会战胜林公爵。”
  潘一阵沉默,“菲戈,你变了,你要用我们的鲜血替你开路?”
  时光改变了许多,潘已经不再是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修纳反而更欣赏。“你希望休瓦永远保持现状?”
  “这里是地狱,但你的建议并不意味着光明。”
  修纳目光一闪。“潘,你想要怎样的生活?”
  潘一怔。
  “永远像不见天日的耗子一样呆在贫民区,活在公爵的阴影下,除了喝酒和对贵族马车吐口水之外一无所能?除舍弃自尊过完漫长卑琐的人生外,还有什么值得回忆与骄傲。”修纳凝望着昔日的伙伴,字字犀利。“这是皇室仅存的堡垒,大军正在城外血战,那座压制休瓦堡垒只要一点助力就能让它崩塌,想报复多年的血仇?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潘脸色变了,某种无形的东西点亮了神采。“你是说我们能彻底埋葬铁血公爵?”
  年轻的执政官微微一晒,冷峻的脸庞生出一种睥睨的锐气。“这是休瓦人对皇室和公爵的复仇,相信我,你会看到这场杀戮的终结。”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执政官在与一群人商谈,这已经是第三拔,这些人全部是由潘找过来。
  “你在想什么?”达雷声音压得很低。
  威廉同样极低的回答。“我在猜那天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让大人脸色那么难看,我从没见过他那种表情。”
  “我也没见过,路上还……”达雷忽然想起悬而未解的疑惑。“威廉,你知道林公爵有个女儿?”
  话题突然拐弯,威廉莫名其妙。“你想让公爵的女儿给你煮汤补衣服?恐怕不合适,说不定她连土豆都没见过。”
  达雷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和大人有关。”
  威廉仍然不解,但稍稍收起了调侃。“我听说是有个女儿,不过在上流社会极少露面,据说因继承人之争犯了重罪,被秘密处理,其他就不清楚了。”
  继承人之争?这与听到的说法似乎有出入。“秘密处理是什么意思。”
  “就是内部处置,不对外公布,可能是流放监禁或处死一类。”威廉耸耸肩。“大概是为了保全林家的颜面,问这个干什么。”
  “大人想要公爵的女儿。”
  静了一刻,威廉揽住了同僚的肩,夸张的感慨。“亲爱的达雷,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居然会开玩笑了。”
  达雷气结。“这是真话。”
  威廉翻了个白眼,拒绝相信。“别骗我了,大人不喜欢女人。从学院起我就认识他,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多看一眼,就算联姻也不会挑林氏的人。”
  达雷没有再答腔,不仅是威廉,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几乎怀疑起那些片段仅是梦境。
  “你说真的?”见达雷沉默,威廉开始动摇,孤疑的望向屋内的执政官。自见过潘后,那张俊美的面孔像结了冰的岩石。
  会议结束了,里面的人一一走出,最后是修纳与潘。
  等其他人都离开,执政官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那个地方还在?”
  潘点点头。“在,没人想到你会把东西放那儿。”
  那是哪?东西是什么?达雷和威廉的迷惑很快有了解答。
  某个废弃的矿道深处起出了成箱的枪支弹药。防潮的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历经数年仍保存完好。
  最兴奋的人是潘,他曾听说菲戈偷出过一批火器,可谁也不知在哪,这批军方制式装备相当精良,令人爱不释手。
  修纳拎起一枝枪打量。
  盗出军械后他并未分发,为免肖恩冲动行事,一直藏得很隐蔽,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又派上了用场。数量不算多,但足够达成他的目标。
  刚走出矿道,一个女人挡住了去路。
  低胸长裙裹着丰满的身材,成熟冶艳,媚色动人,好一个天生的尤物。
  威廉心底吹了一声口哨,惊讶于小城竟然有如此丽人,尽管年龄稍长,却更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勾魂的美目一一打量,最终定在潘身边的人——年轻英俊的执政官上,仿佛想说什么却难以出口。
  气氛明显紧张起来,潘来回张望着两人。
  修纳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走过。
  “菲戈!”
  这句呼唤令修纳停下了脚。
  潘带走了其他人,仅剩两人单独相处,沉默了一阵,丽人终于开口。
  “潘……告诉我……”乔芙咬了咬唇,试图寻找昔日的痕迹。“你真是菲戈?”
  漆黑的眼眸冷冷的望着她。
  “别这样看我。”乔芙按了按额头,声音微微发颤。“我比谁都希望你活着,我以为……”
  隔了很久他才回答。“即使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该伤害她。”
  “她是公爵的女儿!”乔芙带着哽咽为自己辨白。“我只是太恨他,又什么也做不了,这是唯一让他痛苦的方式。”
  “只为仇恨?”他的语调冷淡如冰,“乔芙,问问你的心。”
  空气寂静了片刻,乔芙突然笑起来。
  一滴眼泪划过艳丽的脸。“对,我嫉妒她!”
  红唇被咬得发白,乔芙再也没有一丝顾忌。“我嫉妒她能得到你的爱,妒嫉你不计后果的保护她,嫉妒你看她时温柔的眼神。她明明是那个魔鬼的女儿,是你的敌人,你却爱上了她。我妒嫉到想毁掉她的脸,毁掉她的手和脚,毁掉吸引你的一切!”
  乔芙绝望的笑,又一串眼泪落下来。“……为什么你会爱她?为什么你死了,她还活着?为什么她能拿掉你的孩子,若无其事的做公爵小姐?为什么我那样爱你,你却视而不见……”
  冰冷的眼神多了一份难言的痛楚。
  “我知道你恨我。”渐渐从失态中镇静下来,乔芙擦去泪,回复了骄傲。“没关系,恨比遗忘好。”
  “对不起,我无法爱你,也无法原谅你。”对着多年前的好友,修纳淡淡道出话语,宛如一场告别。“比起你,我更恨我自己,是我带给她所有痛苦、屈辱和伤害,但愿我能用余生去补偿犯下的过错。”清沉话音停顿了一下,变得极冷。“而你——不再是我的朋友,希望不会再见。”
  风干的眼眶又有泪落下来,但这次没有被人看见,无声的坠落尘埃。
  曾经爱过的那个男子已经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离去。
  纤细的肩膀不停的颤抖,乔芙无法抑制痛哭起来。
  执政军与皇家军队的血战仍在胶着,耗时良久。
  士兵在枪林弹雨中拼杀,递补上去的援军很快被死神消耗殆尽,血腥的战争如同绞肉机,轻易吞噬了无数生命。随着时间推移,牺牲愈加惨烈,源源不断投入的兵力瞬间挥洒为血泥。双方都对地缘了如指掌,常规战略不起任何作用,在林公爵老练的指挥下,战争的天平逐渐向皇家军队倾斜,就在此时,迎来了战争的转捩点。
  第三个月的某一天下午,远方的休瓦升起了浓重的黑烟,晴朗的天空下极为醒目。
  出其不意潜入敌后的执政官率领休瓦叛乱组织攻陷了防卫空虚的基地。
  后方被敌人夺取,皇家军队陷入了难以遏制的恐慌,动摇的士兵开始崩散。像坚固堤坝出现了裂缝,执政军一方气势霍然高涨,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
  慌乱和颓丧犹如洪水在皇家军队中扩散,就算是铁血公爵也无法逆转。
  休瓦之战,在这一刻决出了胜负。
  纵然在激烈的战争中,雪白的手套仍然干净如初。
  林毅臣冷定的拔出枪校验子弹,确定无误后压上弹匣,给副官下了最后的命令。
  “把残余的士兵组织起来撤退,必要时可以投降,请皇帝陛下原谅我的无能。”
  “将军阁下!”汗流浃背的副官拒绝执行。“请您继续统领,我们需要您。”
  “我与阵地同在。”即使到了生命尽头,林冰冷的脸庞依然严厉逾恒。“走吧,这是命令。”
  “将军!”
  砰的一声尖啸,一枚打在脚边的子弹止住了副官的劝阻,见形势已无可挽回,副官含泪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退出了指挥帐。
  刺耳的枪声越来越近,林公爵有条不紊的烧掉一应文件,戴上军帽,提着剑走出了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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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4 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凋落

  接到公爵的死讯修纳并不意外。
  林公爵苍白的遗容没有恐惧,也没有败阵后的愤懑,只余平静和疲倦。
  这位曾经的帝国军神杀死了七十多名敌人,最后还用剑刺穿了一名士兵的胸膛,比起在民众的围观咒骂声中上断头台,死于战场似乎更符合林氏的铁血军魂。
  曾经高不可仰的对手倒下了,修纳却没有半点欣喜。
  继位不久的皇储缺乏抵抗的勇气,十余天后便在大局已去下选择了投降。
  皇家军队的士兵在枪口下解除武器,被执政军分区监管。修纳将追击残部的任务交给达雷,直接进驻了休瓦基地。
  踏入一片混乱的基地,执政官首先打开了地牢,这一被后世理解为高贵仁慈的举动,学者们载入史籍赞颂,唯有在场的达雷和威廉知道事实有多么离谱。
  “没有是什么意思!”冰冷的低吼正出自高贵的执政官。
  威廉冷汗淋漓,他宁可面对一千个敌人也不愿面对盛怒的修纳。
  赢了决战,俊美的面孔却是一片沸腾的怒焰。
  威廉已经把地牢翻了几遍,几乎扒开地缝搜寻,根本找不到叫林伊兰的人。别说女囚,连男人他都一一看过了,没有一个是绿眼睛。
  跟林公爵一样的绿眼睛……
  威廉曾将同僚的话语视为天方夜谈,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极其后悔没从寡言少语的达雷将军嘴里挖出更多内情。“彻底查过,属下以性命为证,地牢里绝对没有将军要找的人。”
  “不可能!秦洛说过她被囚在休瓦。”修纳烦燥的否定,无法抑制恐惧。打下帝国,进入基地,却依然找不到牵挂的身影。反复搜寻无果,他极想把远在帝都的秦洛揪出来询问。
  双手撑着桌面沉默良久,修纳突然开口。“去找离林公爵最亲近的人,把仅次于公爵的将领带上来。”
  执政官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投降时试图自杀的穆法中将被带到了修纳面前。
  可怜的中将肩膀上还裹着染血的绷带,牵动了伤口,疼得脸色发青。
  如果当时不是副官撞了一下,穆法中将必定已追随林公爵投入了死神的怀抱。威廉尊重真正的军人,对受伤的俘虏以礼相待,但此刻他很庆幸有人能转嫁修纳的愤怒,迫不及待把中将从担架上拖了起来。
  “杀了我!你不会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尽管虚弱,中将依然有贵族的矜傲,态度极为强硬。
  被焦燥折磨得失去耐心的修纳濒临爆发的边缘。“假如你不说,我保证你的家人会逐一死在你眼前,以你绝不愿意看到的方式。”
  穆法中将轻蔑的冷笑。
  修纳闭了闭眼,忍下施暴的冲动。“我只问你一件事,与皇室及军事密要无关。如果你依然选择沉默,我会把你钉住手脚倒挂在休瓦街头!”
  森寒的杀气令人窒息,穆法中将却毫无畏惧,眼中冷笑更重。
  “林公爵的女儿林伊兰少校在哪?”
  匪夷所思的问题令中将目瞪口呆,纵然决意求死,却仍无法摆脱好奇这一人类天性,穆法中将忍不住脱口。“你问的是谁?”
  “林伊兰!”
  “伊兰?”中将喃喃的复述,难以理解。“你跟她……”
  “别管我跟她是什么关系。”修纳咬咬牙。“告诉我她被囚禁在何处!”
  “囚禁?”中将迷茫的重复了一遍。
  “伊兰没有被囚禁?”修纳敏感的觉察。“她到底在哪?”
  无须询问,穆法已从敌人牵挂的神情看出了端倪,错愕之余禁不住苦笑,伤感的脸庞充满无奈,“是的,没有囚禁。”
  不再回避,中将的答案简短而直接。“她死了。”
  飞驰的马车在基地门口戛然而止,骏马沉重的喘息,口鼻冒出了白沫。
  跳下来的是帝国首席大法官秦洛,威廉快步的迎上来,仿佛见到了救星。“欢迎抵达休瓦,我们非常需要阁下。”
  抑下长途跋涉的疲惫,秦洛把副手甩在身后,走得飞快。“他怎么样?”
  “不知道。”迎视着秦洛的目光,威廉苦笑,“大人从得知死讯的那天起,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秦洛从接到决战胜利消息的当日从帝都动身,半路上又遇到威廉加急的信使,换了数次马车,不眠不休的赶路,体力几乎已消耗殆尽。
  一路到房门前,护卫的达雷行了个军礼,尽管没说话,忧急的目光已露出了欣慰的盼望,跟随修纳多年,达雷很清楚双方有怎样的交情。
  秦洛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摘下帽子递给威廉。
  “在外边呆着,不管发生什么——别进来。”
  甫一进入房间,秦洛被地面凌乱的物件绊了一下,返手关上了门。
  “修纳?”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一个倚墙而坐的轮廓,秦洛踢开杂物走近。
  “洛。”沙哑的语声轻而危险。“告诉我伊兰到底在哪。”
  秦洛苦笑,揉了揉自己的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帝都平民公墓,她六年前就死了,我一直没敢……”
  一记重拳打掉了接下来的话,又一记落在腹部。秦洛痉挛的弯下腰,放弃了格挡,任暴雨般的拳头落在身上,当眼前阵阵发黑,他由衷的感到庆幸,成功的昏了过去。
  睁开眼,刺痛唤醒了神智,房内依然黑暗,可见昏迷后一直躺在地上乏人问津。秦洛叹了口气,撑着坐起来,像身边人一样倚坐墙畔,舔了舔干涩的唇,青肿的脸颊一阵牵痛,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腥气,他没话找话的抱怨。
  “成年后你揍过我两次,每次都是因为她。”
  身边的人仿佛凝成了一座僵硬的铜像,很久才有嘶哑的回应。“……你说过她还活着。”
  秦洛无声的苦笑。
  “……你说她是公爵的女儿,不会受刑,更不会……”修纳的声音颤抖起来,把脸埋入掌心,无法说出那个冰冷的字眼。
  “对,我是说过。”秦洛勉强伸直了腿,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打火点燃。“前提是她仅仅是利用神之光救一个死囚,又只杀了一个小小的技术员的话。”
  烟雾从受重击的鼻子里呼出,秦洛的话语也似带上了香烟的涩意。“可她干的远远超过了这些。她杀了博格准将,帝国天才级的研究者;焚毁了储备区,令千辛万苦研究出的净化封存技术和完善的后备库化为乌有;还烧掉了神之光的手卷……她做得很成功,甚至利用博格在事发前毁掉了所有誊本。没有人能干得更彻底了,帝国投入两代人,耗时六十年的神之光中断,整个项目废弃,你说这样的罪行会有什么下场。”
  无人应答,秦洛只能自言自语。
  “没人发现博格那个怪胎竟然研究成功了,你很幸运,是神之光唯一的受惠者,更幸运的是迄今都无人知晓这点,否则谁知道世界会乱成什么样。上了断头台的尊贵的皇帝陛下对这项技术期盼已久,能想像他有多愤怒?”
  依然是一个人的独白,秦洛仿佛在对着鬼魂说话。
  “皇帝怀疑这是林氏的阴谋下令彻查,维肯公爵如获至宝,不惜任何代价撬开她的嘴,许诺只要她承认受林公爵指使,就可以避过死刑改为流放……”
  凝定的黑影动了一下,僵硬的骨节发出一声轻响。
  秦洛靠着墙苦笑,神色复杂。“她拒绝了,是不是不可思议?她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却拒绝背叛家族,宁愿忍受酷刑。”
  长久的沉默了一会,秦洛才继续道。
  “为免在押送的路上丢失了重要罪犯,维肯公爵特别从帝都派遣了审判官,审讯的地点就在休瓦基地。维肯算准林公爵会放弃她,为洗清嫌疑,甚至不会让审讯出任何意外……或许他更希望林公爵冲动行事,可惜什么也没发生,六个月的审讯没有任何进展,维肯非常失望,最终她被判处死刑,枪决于休瓦地牢。林公爵表现得就像从来没有这个女儿,行刑前还是穆法中将去看了她,安排敛葬。”
  “我不敢告诉你真相,你对她太执著,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可我没想到你会为她做到如今的地步。”秦洛艰难的道歉,发自内心的愧疚。“看你不惜一切向上爬,曾经有几次我想坦白……抱歉,是我利用,利用你实现我的野心,给了你虚假的谎言。”
  修纳默默的听,黑暗中有什么滑过冰冷的脸颊,带来陌生的潮湿。
  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那朵美丽的蔷薇已悄然凋谢,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爱恋,全部落入了虚空。
  他失去了她,失了铭在心头、刻入灵魂的爱人,再也无法挽回。
  纵然赔上帝国,赔上无数人的命,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秦洛看不见朋友的脸,但有一双好耳朵,足以听见液体跌落衣襟的微响,竟也觉得鼻子发酸。
  “伊兰她……有过我的孩子……”修纳突然哽咽的开口,几乎说不下去。“……不得不去找街头密医……差点死在肮脏的手术床上……我竟然让她……”想到她一度承受的屈辱和痛苦,他恨得想杀掉自己。
  “……我知道,我曾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但没告诉她我和你的关系。”秦洛僵硬的回答,他很清楚自己当初有多糟糕,多卑劣,多么自私冷酷。以至她到最后都不曾向他寻求帮助,独自承担了一切。
  痉挛的指间渗出了血,锥痛压倒了理性,修纳极想疯狂的破坏,毁灭所有的一切。
  沉寂维持了很久,秦洛按住自己的眼,尽力让声音显得平静。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是的,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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