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十年回忆二 初到汉堡（一）

山野桃

回忆一旦被打开，就收不住。来到汉堡那天所遇的人和事在今天回忆起来都历历在目，可以精细到头发丝般的细节。我翻出了那时写的日记，工整得用圆珠笔手写的小楷。日记从法兰克福转机来汉堡时写起，在里面，我记录了刚来汉堡那几天里每一件让我觉得新鲜的小事。大部分事情在今天根本不会引起我的注意，而那时，观察力突然敏锐得象刚磨过的尖刀，我觉得，那是大脑在巨大反差和强烈新鲜感的刺激下的回应。

法兰克福机场在日记中被我描述得像只丑陋的狗熊。那里没有首都机场那样的大幅的装饰性石雕或壁画。候机厅小，天花板低，颜色昏灰，倒是机场工作人员在候机厅里开着电动小车轻巧得在行人中间穿梭让当时的我觉得十分有趣。到达汉堡后，我碰到了以后坐那么多次飞机都没有再碰到的事情——行李丢了。当同飞机的人走光，那个空空的行李传送带在我面前空转了两圈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行李不会来了。慌乱之下找了机场工作人员询问，然后到一个办公室登记了自己在汉堡的住址，一切都很简单。

这么一折腾，我晚出机场半个小时，而半个小时之前应该有人手持我的名字在机场接我。在国内时，我在一个小有名气的留德学生网站订了一个接机、迎新服务，给他们汇了800人民币，希望有人来接，并带我熟悉汉堡。之所以选择这个，是因为自己在汉堡一个人也不认识，很害怕。我是个奇怪的人，有时候胆子大得象头老虎，有时候又小得象只老鼠。我敢做决定自己出来，却不敢面对一个人在机场没人接的孤落。一直到现在，我每次飞来飞去，都会有人来接，我很在意这个，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一个人降落在一个机场的感觉。

然而，那时，我却没有找到要接我的人，他也许等不到我，走掉了，我只好打电话。机场里有公共电话，投币的，而我只有从中国银行换来的崭新的欧元票子。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怯怯得走到机场一家卖表的商店。印象中，店里华丽丽的，而我象一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表店工作的姐姐好美，大眼，金发，高个，大气，人十分友善。我用中文的逻辑，德语的单词表达了换零钱这样的意思。 她很友好得换了钱给我，还问我够不够，我感激得觉得在那里多呆一秒钟都是给她找麻烦。

日记记录那个公用电话只接受20欧分的硬币，愚蠢的我只塞入一个硬币。电话接通后，我只说了一句，我到了，你在哪之后，电话就断掉了。即使我之后将所有的20欧份硬币都塞进去， 那个电话也没有打通。放下电话，我顿了一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勇气，觉得自己走就自己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房子在国内的时候就已经找好，当时上了一个德国租房网站，来回写了两封邮件就好了。没有交押金，也没有什么合同，就是一封邮件，里面有房子的地址和从机场到那里的路线描写。我至今都很感谢当时把房子租给我的德国女生，那种信任，在今天的汉堡已经很少。房间在一个合租房 (WG) 内，350欧，在10年前的汉堡应该算相当之贵，但因为我当时远在国内，也没什么好挑的，人还没到就已经找到房，只图个安心。房子地理位置超棒，在火车站附近。从机场去那里简单得我都不好意思说，只要坐机场大巴到火车站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大巴车站在哪里。看到一脸茫然的我，已经有德国人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问个车站的德语还是会的，然后很快找到。之前一直担心不会买票，因为德语课上已经学过德国自动售票机的复杂。当看到大巴司机就是售票员后，我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懈。然后又觉得这个司机好辛苦，开车还要兼卖票，不禁想起北京公车上的卖票大妈。

初出机场的一段路黑阴阴的，也没什么车，然后欲行欲热闹，慢慢的，开始有红色、绿色的灯光在车窗上跳舞。在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车停了。周围的车也停下来，我扒在车窗上，看旁边家庭车里坐着的优雅的女士。车与车的距离很近，她好像知道有人在看她，然后脸转到我这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个微笑给了当时的我巨大的安慰，将我机场一路以来的沮丧一扫而光。后来，特别是在德国的最初几年里，我感觉，在这个国家，陌生人之间经常报对方以微笑，在电梯间，在地铁上，甚至在厕所里。就是那种简单的，看着你的眼睛，然后礼貌的淡淡的一笑。而在国内，陌生人之间是没有眼神和微笑的交流的。这个差异在我一年后第一次回国时被强烈的对比出来。一年后回到首都机场，我突然开始不习惯，总觉得周围的人表情木讷，目光凶狠，仿佛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看着我。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在第一年回去的时候被强烈得感受到，以后就再也没有。

下了车，我很顺利得找到房子所在的街，而找到那个门牌号却让我着实费了劲。天杀的汉堡的石头路，我来来回回得走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2号楼，并暗自庆幸行李丢掉了，不然，拖着三十多公斤的行李可怎么走。问了路边的出租车司机，也没有人知道，反而让我去问前方的中餐馆，说他们在这里很长时间，应该对这里很熟悉。那是个两层的小楼，餐馆在楼上，那天的生意真兴隆，人声鼎沸。老板肯定了街名是对的，却也不知道2号楼在哪里，我道谢出去后，找到了一个2号楼，门铃上却没有我要找的人的名字。情急之下，我折回餐馆，恳求老板能否借电话一用。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我颤抖着拨那个房东留给我的电话号码，响了无数声后却没人接。我有些绝望了，等我再想拨一次时，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一把捂住了电话，凶狠地说，不能再打了，你出去打共用电话吧。没有硬币。。。然后，我想起了三毛流浪记。

转机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发生。等我定下神来，想想，首先，我不可能遇到骗子，其次，房子肯定就在这条街上，然后，突然间，我就奇迹般地找到了那个楼。因为门牌号太小，原来被我来来回回无数次错过了。门铃上果然有租给我房子的女生的名字，在无数次按门铃之后，房门终于奇迹般的打开了。我兴奋得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头，眼睛被刺激得想流泪。那是汉堡的那种1900年左右盖的老房子，老式木质楼梯盘旋而上，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楼道很暗，门都很高大。我就这样颤颤巍巍地爬上去，有一扇门开着，门口站着个帅呆了的德国男生，赤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耳朵上扎了无数耳钉。我吓了一跳，因为从来没有和一个穿得这么少的男生这么近距离地说过话。他伸出一只大手向我表示欢迎，然后把我带进了我的房间，简单得带我参观了厨房和卫生间后就一头扎进他房间那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再也没有出来。。。难怪，他听不到我的电话。

我的房间很大，旧的木质地板、沙发、 双人床、 我喜欢的大大的写字桌，书桌上有房东女生留给我的信 。书架上摆满了书，有歌德的浮士德和席勒的阴谋与爱情。日记里记录，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外面依然明亮，象中国下午五点左右的样子。我坚持着不睡，想看看汉堡的夏天到底几点天黑，一个小时之后，还是抵不住时差的压迫，昏昏得睡了过去。醒来时，只有凌晨五点，外面暗暗的，只有清冷的紫色的光透进窗户，我至今都记得自己内心的那一声叹息: “哎，这下，可真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cleanbaby

写的很好，加油！马上也来德国十年了，回头想想刚来的时候，真是感叹啊！

山野桃

cleanbaby 发表于 2013-11-1 17:00
写的很好，加油！马上也来德国十年了，回头想想刚来的时候，真是感叹啊！

同加油！

最后一丝奔放

没了吗？接着写呀

山野桃

最后一丝奔放 发表于 2013-11-2 00:22
没了吗？接着写呀

嗯 写着呢 下周接着发

lzypeter

哈哈，写得好！不过我才来汉堡第二年！

wds1023

bluetimes2008

加油！！！等下文

Arterix

嗯，这十年中，汉堡机场接通了S-Bahn，不用坐大巴了...

butterfly109

系列故事，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