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十年回忆三、初到汉堡 （二）

山野桃

来到汉堡的最初几天，日子好像一直是在望着窗外发呆的状态中度过的。没做过饭，因为不会做。大学之前在家吃，上了大学有食堂，那个时候，连西红柿炒鸡蛋也不会做。刚开始的两天，我靠从国内带来的方便面过日子。余下的时间，就站在我那硕大的窗户前向外望。

我住的房间正对着外面的一个小广场，从房间里，可以清晰观察到那里的一举一动。当时的我很好奇广场上为什么总是聚集着一群群灰色鸽子，猜想它们是哪里来的，还在想，在中国它们是不是会被抓去炖汤。后来，才发现汉堡这种鸽子无处不在，不但身子肥硕，连胆子也奇大无比。它们可以在汽车前晃晃悠悠、不紧不满的颠过，也可以钻到火车站、地铁站里，从你头顶呼呼地飞过。我的德国朋友们见到这些灰鸽子，大都毫无好感得恶狠狠得抛出一句，“这些肥硕的蠢鸽子“。

在广场上，还有一个让当时的我觉得奇怪的厕所，只供男人小便用。做的很简易，报刊亭的那种形状，简单的用铁皮包起来，外面写明小便厕。我很长一段时间好奇，为什么只有男厕。后来发现，同样的厕所在火车站也有一个，散发着经久不散的尿骚味。几年以后，忘了是谁告诉我，之所以只有男厕，是因为喝啤酒的流浪汉多，尤其是在火车站一带，而啤酒容易尿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靠谱，但当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只问自己怎么这么多年没有想到。

我第一次一个人走在汉堡街上的感觉恐怕我今后再也不会有，除非哪天地球上到处是外星人。我方向感很差，经常会迷路，并且不会看地图，所以，也不敢多走，从住的地方出去，顺着一个方向走下去，突然就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仿佛所有的人都逆向走来。我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外国人。十年前的北京还是在王府井见到外国人还会回头的时候。在我十九年的生活里，我习惯了满大街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人群，突然就被抛在这汉堡的大街上，看着迎面走来的各色人种，我一刹那之间害怕起来， 越走越害怕, 因为这里没有人和我长得一样，突然间心跳加速，步子咖然而止，然后决定回去。

过了两天，有人和我联系，是我申请了服务的那家网站派来的。我们约好在我楼下的广场上见面。当我远远得看到有个中国女生站在广场的雕塑前时，我飞奔着下去，终于见到一个中国人，终于可以说中文，感觉很兴奋，长出了一口气。她长得好漂亮，小麦色的皮肤，洋娃娃一样大大的眼睛，说话随和，上海人，是本应该到机场接我的人的女朋友。我们向市中心的方向走，她神秘得向我眨眨眼，说，我住的地方是汉堡的小红灯区。我顿时惊讶得有点合不上嘴，终于明白附近的大街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写着Sex Kino, Sex 之类的装饰得颜色艳丽的店面，终于明白刚来那天晚上，为什么很多楼前站着些造型奇怪的女人。在我的想象中，妓女应该是身材绝妙、金发碧眼、凹凸有致、打扮香艳的美少女。可街边站的那些女人年老色衰、相貌丑陋、身材臃肿、打扮粗俗，脸上的妆象是用橡皮泥化上去的。 又忘了是几年以后，又忘了是谁给我答疑解惑，说，好看年轻的妓女是不用站街的，只有年老丑陋的才必须出来拉客。听上去很有道理。

上海女生先带我去注册住址，然后带我来到一家亚洲超市，现在想一下，那就是市中心的荣利了。当时只感觉店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因为没做过饭，看着各式酱料都很陌生，更何况里面好多写着也不知道是越南文字还是泰文的瓶瓶罐罐，毫无头绪应该买什么。之后我们来到一家德国超市。她很自豪得向我传授经验，哪些德国食品适合做中国菜，哪些德国食品比较适合亚洲人的胃。后来我发现，好像大部分中国学生都有这么一套在德国超市找中国食材的经验，然后再自豪地向后来的学生一批批传下去。于是我搜集了诸如德国超市里的那个酸菜可以用来做酸菜鸡，肉末洋葱炒意大利面放上老干妈，西红柿炒鸡蛋放番茄酱之类的做饭经验。这些也都是后来慢慢积累的了。当时，我最常买的就是面包、饼干、酸奶和巧克力。德国第一年差不多都是这么过，爱吃巧克力，盯着电脑看东西一不小心就吃掉整板的Milka, 巧克力酱用来抹面包不过瘾，直接用勺窊出来吃，一年以后把自己养得象吹起来的气球，手臂比男生的还粗。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另外，当时在超市里，我很惊讶她能把所有类别产品里最便宜的那个品牌毫无思索地报价给我的能力，比如说最便宜的土司面包，最便宜的牛奶，最便宜的酸奶。当时觉得这种记忆力很神奇，一年以后，我差不多也都能报出来。出来之后，我和她说，我想买个喝水的杯子。她眨眨眼睛说，其实，买个酸奶，用酸奶盒子当水杯就好了。我当时心里一惊，又有些酸楚，无法将如此屌丝的主意和眼前打扮时尚光鲜的女生联系在一起。其实，和今天再来的学生对比一下，十年前的中国留学生的生活还算是清苦的。大家虽然不用完全靠自己赚取每月全部的生活费，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打打工，补贴下自己的开销。那时，还很少有普通德国人来和我讨论中国经济的腾飞，大部分人还纠结在毛、人权和文化大革命等题目上。而在开始的几年，我闷头在摆平自己学业和生活，也很少关注国内的动向。在德国第一次体会到中国人富起来了是在几年后。一个同学去巴黎旅游。在LV店门口，因为限购，有很多中国人请她帮忙用她的名额去店里买几个包出来。回来后，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中国人怎么现在这么有钱啊。我听了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上海女生的推荐下，我买了最便宜的土司面包、最便宜的牛奶和一个小盒子的沙拉，据说这个中国人的胃还是比较容易接受。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可口可乐的塑料瓶要付25欧分，空瓶可以退还，防止大家乱扔。超市的收银员是位快乐的中年男人，报起价来象唱歌，所以到今天我都有印象，因为很少看到那么快乐工作的人。从超市出来后，我和女生告别，虽然汉堡的中国人圈子也不是特别大，后来的十年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几天后，我去预科参加入学考试，认识了一位同样来参加考试的青岛男生，很高，一米八、一米九的样子，以致我后来一直都以为青岛男生都很高。他从别的城市过来，如果没记错的话，不是美因茨就是明斯特，他说他喜欢汉堡，因为汉堡和青岛很像，所以来考汉堡的预科。我那时对德国城市一无所知，因为汉堡最先发给我考试通知，我就瞎打误撞的来到这里。考完试后，我们约了下午出去逛逛。记得他拿着一本很厚的旅游向导书，说，去红灯区吧。我没什么主意，点头同意。这是德国最大的红灯区，很有名，有个好笑的中文翻译，叫雷舶斑。忘了是不是这几个字。我们约在下午三点在火车站见面，然后搭地铁去雷舶斑。当时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去红灯区好丢脸，到了那站后，我低着头，以为从这里下来的每个男人都是嫖客，每个女人都是妓女，所以一直不敢抬头。同行的男生好像也很紧张，表情严肃，我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象做贼一样。从地铁站出来，来到冷冷清清的街道，普普通通的一条街，甚至还有些荒凉，店门关着，没有半点想象中红灯区的影子。没有女人，没有嫖客，连行人都很少。我们就这样顺着一条街走下去，又走回来，红灯区就这么逛完了，两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到我的住处，同住的德国人得知我去了红灯区，很兴奋的问，怎么样，有没有去酒吧。我不解得看着她，问，哪里有酒吧，什么都没有。她问我几点去的，我说下午三点，她哈哈大笑，说，那里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你应该十点以后去。

同去的男生之后回到了他的城市，我开学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他，他没有考上。半年过后，我们又见了一面。那时正是课间，我的同学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是他，他说，他已经拿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预科的录取通知书，但是不甘心，还想来汉堡，于是又来参加这个学期的考试。我不知道后来他怎么抉择的，总之后来没有再见过他。

zhnde

好帖

butterfly109

快要成楼主粉丝了，写了一系列，坐等

Sunnysunny888

写的超棒！

degewo

坐等下文

C6H12O6

想起我第一次来德国了，那还是第一次出国，飞机晚点了1个小时，尽管如此也还是兴奋得整个航程都没法睡觉，就和德国男友一路说笑聊天，往飞机外面看，男友也不睡，给我拍各种稀奇古怪的照片，现在看到那些照片那种感觉还是能回到脑海里，太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