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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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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英咀华之义峰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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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8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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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语]:神交义峰,江南布衣也。因与一老和尚素有善缘,故在其圆寂后用其法号做笔名。
           读义峰文字,拈花飞叶,皆含机锋;衣食坐卧,无非妙契。
           如含英咀华,清香盈齿,灵动而有烟霞之气象。
           故采撷几瓣,与诸君随喜。。。。。。。。。。。。。。。。





布衣瓜语


  时入仲夏,西瓜的行市也跟着火了起来。前几天回了趟从前住的老弄堂,老街坊们又跟往年一样在往家里的八仙桌下搬瓜,这场面我原是很熟悉的。小时候,每到六七月份,一条条水泥船就顺着运河来了,船上总是盖着草垫子,船老板掉一柄长长的勺子,顶着大太阳汗流浃背地从运河里舀水往垫子上浇,那就是西瓜船了。隔不了一天,就有戴着草帽的瓜贩子推了堆满西瓜的三轮车到弄堂里抻长了嗓子吆喝:“西瓜甜嘞……”,音韵悠长,如船工号子。于是街坊们便拥上去,而瓜贩也就很有些得意,便掂出一只瓜,切成七八块分给大家,一边还喊着“包熟包甜”。瓜贩子总是两人一档,为的是街坊们买得多,须使麻袋装了,用二人扛的大秤称的缘故。离我住的地方隔了两条弄堂,有一口井。那时没有冰箱,每天中午,附近看家的老人们就会往里面扔一只西瓜,估摸着孩子们快回来时就去拎出来,孩子们一回家,洗把冷水脸,三两口啃完一块瓜,通体爽快。井只有一口,每天都有不少瓜,拎的人也随意,不管谁家的,反正各拿一只,大小随机,街里街坊的,谁也不去计较,那么些年,也没见哪个为这红过脸。



  我们那片儿住的都是纺织厂的工人,不少人家还是双职工。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俭省。吃了瓤,瓜皮也舍不得丢掉,片成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小块,用些粗盐腌了下泡饭。间或有人把瓜皮切丝和点毛豆一起炒,就是晚饭桌上的佳肴了。


  从前很喜欢看刘绍棠的大运河乡土小说。记得他有一篇《瓜棚柳巷》,里面说到了许多的瓜,什么西瓜、香瓜、面瓜不一而足。但有一种水瓜却是没有提到。叶子的娘家在农村,每年都要种些杂色瓜。前年跟她回去时,见屋角堆着几只瓜,小冬瓜那么大,皮色黝青,叶子说那叫水瓜,没什么滋味。取一只刨了皮,一口咬下去,汁溢唇吻,清清爽爽,除了清香,略无甜味,吃完后指端不粘。当下便欢喜,很拿它当了几顿饭吃。从那以后,老泰山每年都会种些水瓜给我们送来。老人家怜爱儿女的一片心意,只是到了我们自己也已为人父母的如今,才能约略体会到几分。



  瓜许是水果中最普罗的一种了罢,王侯将相有雪藕冰瓜的受用,贩夫走卒也是可以拳瓜食瓤的。但百姓吃瓜,不过图个口腹之享;王侯食瓜,有时却要关乎性命。齐襄公差连称、管致父戍葵丘,二人请以代期。襄公其时正在吃瓜,也许吃得兴起,就随口许以第二年瓜熟而代。谁想明年瓜熟时没有动静,连、管呆不住,就以献瓜为名请代。襄公一见这两个不识趣的家伙居然敢跟领导提要求,不禁大发雷霆,要两人再坚守一年。连、管大怒,加之襄公当时正与鲁桓公的夫人、他的庶妹文姜打得火热,把连称的妹妹连妃冷落在一边。于是两人就趁着襄公在贝丘行猎醉酒的机会将其诛杀。假如襄公不是吃得满嘴流蜜,说不定就能仔细地给个交代之期,也就不至于亡国失身。可见治大国如烹小鲜,为政者无戏言,大抵总须以精细为上,就是吃块瓜也是马虎不得的。



  然而,真正精于瓜事者,不但自己能全身养命,更能助人度厄。召平原为秦东陵侯,入汉后,穷了。就在长安城东种起了瓜。他种的瓜品相极好,据说其瓜五色,味道甚美,居然以此成名,世称“青门瓜”。也不知是人以瓜名,抑或瓜以人名。后值萧何受高祖猜忌,他还教以散财让封之计,保全了一代名相。佛家有所谓行住坐卧莫非道场的话头,事瓜如东陵侯,庶几可以当之了。只是当时还没有通西域,西瓜尚未见于中原,而那东陵瓜到底是什么,也许就一直是桩悬案了。



  有位阿姐容颜清丽,虽然年过而立,望之如二十许人,极婉约,且嗜瓜,谓瓜能养颜。每次请我们到家中小聚,最后都要上两只大西瓜,我们名之曰“瓜饭”。阿姐家是一个单间,很窄小,有一次人去多,坐不下了。她便当着我们这些弟妹的面倚到先生膝上,捧瓜食夫,举座愕然。南朝乐府吴声歌曲中有一首《子夜歌》,有道是:“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以阿姐度之,诚文而艳者矣。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瓜虽是寻常物事,却也不是谁都有得吃的。内典上有一则“阿难化瓜”的故事。说是有一次佛陀带着摩诃迦叶和阿难一同行脚,时近中午,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佛陀见不远处有块瓜田,一位妙龄女子在看瓜,就使阿难去化几只瓜给大家解解渴。阿难便去化瓜,谁想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子恼怒地赶了回去。佛陀又让摩诃迦叶去化,这回还没等他开口,女子便高兴地挑了最大的瓜供养他。于是佛陀便为他们开示其中的因缘。原来在数万大劫前,迦叶和阿难是两位出家人。一次在行路时看到前面有只死猫,阿难厌恶地掩鼻而过,而迦叶则慈悲地掩埋了死猫。瓜田女子就是过去世的死猫,因了这份因缘,她一见阿难就心生厌恶而一见迦叶则立生欢喜。想那阿难,为世尊诸弟子中多闻第一,佛陀灭度后五百阿罗汉结集,由他颂出经藏。而且他相貌俊朗,摩登迦女曾想以幻术引他肌肤相亲,后经佛陀开示,结成一部开智慧第一的《楞严经》。就是这样的大德,也险些因为细故无瓜可吃。如我等浊世凡夫,若不能讲个人情天理,具足善因,下辈子是不是还能吃上一口瓜只怕也还是个问题呢。

[ Last edited by 苏格兰风笛 on 2005-6-28 at 13: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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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藏着玩儿的东西








老年间文人的案头总有几件把玩的清供,或者是一块玲珑剔透的米老石,或者是一轴前人小山水,或者是一方温润的砚,再或者是一柄镂刻精致的如意镇纸。这些东西与正经的藏品不同。没有那么多文化内蕴,也不承载多少历史分量,不过是些怡情遣性的小物件罢了。得之不足喜,失之不为忧。说通俗点,就是藏着玩儿的东西。



我手头就有两件小玩艺儿,也算是爱物。比较别致,说出来与各位赏鉴。



一件是一个小手抄本。那是几年前在市里旧书市场淘书时所买。那天在一个相熟的老板的摊子上看到一个红封面的小本子,看面上的图,就知道是文革时的东西。随手翻了翻,见里面密密麻麻抄满了字,是毛笔写的正楷,便知道是个抄本。文革时抄本很多,如《第二次握手》、《少女的心》、《曼娜的回忆》等都是比较出名的,我也收到过几本。原以为这也是这样的一件本子。细看之下,却颇让我吃了一惊。本子上抄的是《新约》里的保禄书信部分,最后十多页是本主的一些文字,大致是心得体会之类。抄本品相很好,粗翻一下没有缺页,纸也很干净。本子上没有本主的款,日期是1972年。抄本的字体简繁都有,想来本主当时应该是个有文化家底的年轻人,通两种字体。从最后十多页看,应该是天主教世家,大概是当时宗教艰难时期抄圣经以励志的罢。买回家后细细地翻了翻了,发现本主抄得很细心,全册九十七页,只有六处涂改。于是便佩服本主的坚毅,也深信马克思所说的如果想以行政暴力消灭宗教其结果只能是促进宗教发展,确实是至理名言。



另一件是一枚包银的铁质十字架。那是我在乡下收的。无锡在明清之季原有天主教堂,后来毁于火灾。到德宗时,有法国教士逼迫县太爷以低价强买了四十亩民田,又强役民夫建了现在这座教堂。所以天主教在城里向来名声不好,信教的多是渔民和农民。因此,乡下很有些老年间的教会用物。去年到乡下看个朋友,在他家隔壁的邻居家里见到一枚十字架,有巴掌大。从外表看,从前十字架上包过银。聊天时,我把十字架捏在手里玩,突然发现苦像下有些凹,使劲擦了一下,居然是“王记白铁”四个字,我便指给朋友看,当下就笑翻了。我要向主人买这个十字架,他执意要送,最后好歹收了我二十块钱。我把十字架拿给对教会文物懂行的朋友看,告诉我从式样看,大抵是嘉、道年间的。还告诉我这种十字架很多,不足为奇,只是打了上铁匠铺字号的“错版十字架”他也从没见过。我把这枚十字架置于案头,有时累了,便拿起来玩玩,而眼前也就浮出这样的场面:铁匠铺的王师傅在打一枚一位神父或教友订的十字架,虽然王师傅不怎么打这种小玩艺儿,不过对于手艺精到的老铁匠,这种活儿纯粹是小菜一碟。不消一刻,十字架打得了,王师傅咪口茶,觉着少了点什么,一琢磨,顺手就在苦像底下用小戳子打上了自家店铺的字号,就跟他平时在别人订的家伙上打字号一样。就这么着,一枚错版十字架流到江南教会里了。



这两件东西都挺有意思,不过也都没什么大的价值,不过聊供清娱而已,也就是我说的是藏着玩儿的东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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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始知白菜是晚菘












从前有一阵子好读史书,有事没事总爱袖上一卷解解闷。有一次看《南史》至《周颙传》,对其中一段颇为心动:“文惠太子问颙菜食何味最胜,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初读之下,便觉甚有风致,只是不知那“晚菘”是何方佳品,便自以为是地以为必是林泉幽味,非隐逸处士无缘赏鉴的。原打算查一下《辞海》,后来因为懒,也就搁下了。






再见“晚菘”已是数年后的事了。有位朋友,好玩善谑,手书一简,说是“序属三秋,晚菘肥浓,欲迟兄一晤,乞即命驾”。我一见“晚菘”二字,触动心事,当即兴冲冲赶去。到了一看,小园子里的藤桌上除了一壶温在开水里的绍酒,就是一大盆辣白菜。朋友一脸贼笑地指着白菜叫我尝尝他的“晚菘”拌得如何。我尝了一口,虽说手艺不佳,那“晚菘”倒确是正宗,除了白菜辣椒其它什么都没有。这时我才记起眼前这狗东西有用蒸红薯就拌海带丝请我赴“山珍海味席”的前科,便怨自己真是不长记性。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笑话,说是一个秀才向员外借马,称“借骏足一用”,员外不懂,旁人告知这“骏足”就是马,员外大为惊异,说是没到想它居然也有表号。当下就很觉着自己有点儿老员外腔调。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好歹也算是长了点学问。那天两个人就着绍酒把那盆滋味寡淡的“晚菘”嚼了个罄尽。






其实白菜也确实不是个简单物件,曾经有个时期还关系到百姓的日用生活和社会的稳定。邻居老伯是从北京退休回无锡叶落归根的,说起当年的京华市井生活,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到秋风起时,满大街运大白菜的场面。据他说,那会儿京城各单位的头头脑脑们什么事都能大意,唯独到了秋天给职工踅摸大白菜这件事是万万轻忽不得的,其神圣性大致与发年终奖金略同。哪个单位发的大白菜个大汁肥叶片厚,单位领导就有面子,力本儿们也念他个好。可北方人一到了冬天,过的就是大白菜,又不是战略物资,不可能全往首都运,所以就免不了有些单位脱货。虽说领导也知道这事儿不寻俗,照着标准发钱或购物券唔的,有时候折合成白菜比该发的还多,可底下人就是不买帐,毕竟大白菜一断顿,一冬天找满世界菜叶儿的滋味搁谁也不乐意。所以不少单位都把给职工准备大白菜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一种蔬菜竟然关乎修齐治平之道,放眼全球,岂有二哉?老伯还感慨他们那时候住街坊,到了搬白菜时,大家伙儿张哥李姐地叫着相互帮衬,那才叫一个和睦,人都看着亲,哪跟现在似的,家家蹲笼子,整天人面不照鬼面的。






江南温润,冬天也短不了蔬菜吃,因此对大白菜远没有北方人那样感情深厚。郊外有一片菜地,*近泰伯庙,每年元旦去祭泰伯时都要经过,常见农人把收不了的白菜留在地里,任它烂了作肥料,这在二十年前的北方人看来,大抵也要算暴殄天物了罢。






北方人吃白菜没什么讲究,家常的吃法是使老大的缸腌了,吃的时候取点出来炒一下,最多剖成丝,爆一下作下粥小菜就算是考究的了。这样粗线条的吃在江南人是不能适应的。外祖父解放前在本地一家饭铺做学徒,后来做了服装厂的厂长,颠勺的手艺却一直没丢下。母亲是家中长女,厨艺承父亲炙,于吃上很有些说道。记忆中小时候吃母亲做的白菜就没吃过整棵的,她总是把白菜外面几张肥叶剥下,用细磁坛子腌了做泡菜。剩下的菜心每天一棵,用肉末、面筋、香菇配着炒。几天工夫,菜心吃完了,泡菜也得了,缕成丝,配上米醋下饭,口感极爽。






内人是农家女子,虽然在外省上了几年大学,性情却是不改,主理中馈时喜用大油大火,这于那些浓油赤酱的烈性菜固然无妨,若施之于白菜这么温柔娇嫩的蔬菜,就有些不相宜了。每回闻到她在厨房里狠狠地加辣子开大火做醋熘白菜,我就暗叫苦也。不过苦虽苦,吃的时候还要作出兴致盎然的样子。试想,若是对着夫人怀着一片爱心烟熏火燎地做出的菜,非但没有欣赏的表示,还敢有所腹诽,这是何等性质严重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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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五题之四-----小巷羊汤面




秋风起处,城里大大小小的羊肉馆又东一家西一处地冒了出来。都说口外羊是羊肉中的极品,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很耐咬嚼的。我们这里却不认这个帐,满城挂的都是苏州藏书羊肉招牌。藏书是苏州的一个小镇,许是沾了江南水泽的灵韵,那里的羊,肉质细嫩,没有口外羊的腥膻和淡淡的辛辣,细品之下,依稀还有些青草气,极是可人的。许多店老板都说得一口软绵绵的苏州话,以示正宗。然而真正的藏书羊肉大抵是很少的,多的是其他苏州人外出开店。更有些本地人,仗着伶俐,学上几句苏州官话,拗着腔,置个大汤桶,也就扯起藏书的牌子了。好在大树底下好乘凉,树荫大了总要大家沾沾的,也没人跟他们计较,他们马马虎虎地开,城里人也就糊里糊涂地吃。反正无锡人吃羊肉没长性,也就是深秋加一个冬天的生意。一开了春,苏州的便卷帘子走人,本地的也重砌炉灶卖杂碎,所以真真假假的藏书羊肉倒也相安无事。



因为到了年底,各种总结、报表又层出不穷地下来了。于是,我们这些吃笔杆子饭的家伙也就又到了自己的农忙时节。一天材料熬下来,头昏眼花不说,肚子也是前心贴后背的了。有天晚上砍完一个材料,已是九点钟了。骑着车,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晕头搭脑地往家赶。路过街角的一个小巷子口,一股热腾腾的羊肉味香香地逸出来。寻味扫去,一家半开门的小屋前竖着块藏书羊肉的灯牌。肚饥无恶食,当下也就不管他到底是哪里的羊肉,推了车就上前,说“来碗羊肉面”。老板一家三口正就着一碗酱油羊肉吸吸溜溜地吃面,样子是打烊了。见这么晚还有吃客,似乎有些吃惊。不过有生意做总是好的。老板招呼我坐下,老板娘便去下面。女儿在汤桶里浓浓地舀了勺羊汤,一阵夹着羊肉香的暖气扑鼻而来,肚子便好象饿得更狠了。



“盐放子哉”,一声糯糯的招呼,一碗面条放在了面前。乳白的汤面上漂着切碎的大蒜叶,绿生生的煞是惹眼。浅浅啜上一口,汤很醇厚,咸淡适中,确是正宗藏书羊肉的那份体面。一种类似感恩的心情便油然而生。



这家店做的是老实生意,碗里确实是一块块的羊肉,不象有的店,弄些杂碎糊弄人。面里还有几块羊筋,韧韧的很有嚼头。一碗面下肚,精气神又回到了身上。



打那以后,我就常到这家小店吃面。老板在这里人缘不错,经常有食客跟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来的,老板就说刚到,刚到,顺手往碗里添上几块羊肉。我明白,这是老主顾。店里不用一次性木筷,不过那竹筷洗得很是让人放心。好几次,店主的女儿在我身边把一盆筷子滴上消毒液,挽起袖子好一顿揉搓,再烧开水,滚烫地浇上两遍。那壶足能装三瓶水,有时候看她单薄的身子提着那么大壶,一边浇一边抖,我在边上也挺不落忍的,便跟她说烫一遍就成了。她就浅浅地笑,说呒事哉,干净一点总归是不错的。



老板的女儿很勤快,每次去,都看见她手脚不停地做事,只有一件事能让她放下手里的活。那是一个男孩子,瘦瘦的,戴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他一来,女孩子就忙忙地下面,坐在他身边看他吃,眼神极柔和。老主顾们对此好象很熟悉了,见那男孩子来,都知趣地把碗端到别的桌上,给他们腾地方,还对着老板夫妇笑,老板夫妇就低着头抹桌子,那笑纹却是荡到嘴角上了。男孩子话不多,女孩子说话时,只微微笑着听,半天才答上一两句。吃完就帮女孩子洗筷子,女孩子总也不让,抢过盆就搓,那声音格外地响。



去得多了,我也就成了老客,便知道那男孩子原是女孩子的男朋友,在我们这里一所大学念研究生。男孩子跟老板一家都是藏书人。那条巷上,就出了这么一个读书种子。老板在镇上开羊肉店时,他就常去店里吃面,跟老板的女儿也算得青梅竹马。前年,男孩子到这里上学,功课忙,不能经常回去,女孩子就央着爹妈把店也搬了来,就为他隔三岔五地能来吃顿面,见上一面。听老客们说,这男孩子很有良心。上了研究生,也没对初中毕业的女孩子变心。因为功课好,年年拿奖学金,也很有几个才女对他有意,他却是一门心思地对女孩子好。老客们有时还跟女孩子打趣,说这样的男孩子如今少得象宝,一定要抓牢了。女孩子便羞,跑进里间东摸摸西弄弄地收拾东西。



前些日子,大概有一个礼拜,没见女孩子忙碌的身影。再见时,脸上便很添了些喜气。原是那几天苏州办了个高学历人才市场,她陪男孩子回去招聘,有几家好单位看了男孩子的履历都很中意,男孩子却跟其中最小的一家签了意向协议,为的是那个单位离镇上近,坐车只要20分钟。男孩子说她身子弱,离家近点能多照顾家里。我们便都哄起来恭喜她,几个年纪大的老客还一本正经地替老板夫妇盘算什么时候回去。老板便努力掩着笑意,撇清地说,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是不去管他们的,年年来这里开一落(吴语管一阵子叫一落),蛮好,有铜钿做啥不赚?



话虽这么说,那晚,所有的羊肉面,老板请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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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五题之三------为民糕团店








据熟知地方掌故的老同志说,我们单位的那幢三层小楼原来是座小庙,叫“圆通殿”,供观音菩萨的。文革时把菩萨扔了出去,再后来就改成了现在的单位,一直用到现在。单位前面是条小弄堂,仅容两个人通过。两边是几户人家,人家前面有口井,井口稀稀地长了几棵蕨,绿绿地很养眼。井水很清,人家做饭洗菜都用这井水。每天早上上班时,井边总是湿漉漉地,夏天从井边过,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气,很惬意。



出了弄堂,是个菜场。我们这里的菜场与超市不同,就是在露天搭个棚子,砌几个水泥台,我们这里*近郊区,每天都有乡人拿了自家种的菜和养的鸡鹅鸭来卖。当初也没谁批准,只是后来成了气候,便多了几个人来收管理费。菜场除了卖菜,还有卖早点和杂物的,每天早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就在弄堂口,有一家为民糕团店,看这字号,就知道这家店有些年头了。糕团店门面不大,是就着门脸儿开的铺面。老板是个胖子,一团和气,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和店前玻璃柜里的艾青团一样。老板是外地人,一口家乡普通话很难听得懂,不过他那笑容可掬的样子总能让人明白他是在打招呼。老板娘却是小小的,跟在老板身后做做零碎活儿。老板夫妇每天很早就起来,到弄堂里打井水和面做团子和糕饼,再架上笼,蒸得热腾腾地卖。店里的品种不多,一年到头也就那么三五样,不过买主都是图个饱,也没人挑剔那么多,况且老板每天做的也不多,差不多刚够卖,多下几个,就中午热一下自己吃了,并不留到第二天卖的。老板很注意卫生,取糕团时,总先拿个塑料代张开,用反面兜住糕团递给你,不用手碰。每递一个,都要带上句“留神,烫手。”因了这些,我便常到他店里买两个团子当早饭吃。



渐渐地,跟老板熟了,就问他生意不错,干吗不多做点卖。老板便弥勒佛似的笑,说就这么几个人,做多了也多赚不了几个铜钱,如果卖不出去,放到第二天就不好了,“谁也不爱吃剩饭不是”,又说就这么做做,日用开销不成问题,每个月还能往往家里寄几个,不错了。又问他想不想回去,老板便想,然后说总还要回去的罢,这里总归是你们城里人的地方,回总是要回的,不过还想多做几年,攒点钱,回去自己开个店,总比种地出息(苏北管收益叫出息)大些。



6月上旬的一个早上,我早早地上单位去。一进菜场,隔老远就闻见店门口飘来的香味。便兴冲冲上前,一句“老样子”,老板就从柜里掏出一块重阳糕和一只团子,一边放进我车蒌里一边说“留神,烫手。”



我正准备走,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干瘪的手,手里托着几个小白点。“阿弟,要玉兰花呀。”我转过头,一个老妇人正伛着背,托着几朵白玉兰,巴巴地望着我。她细细的胳膊上挎个小篮子,篮底垫了块蓝布,布上是几朵玉兰花。玉兰花用细铁丝串了,三朵一串。玉兰花在我们这里是极常见的东西,我也常买几朵放在办公室清香一下。只是这些玉兰叶瓣有些泛黄,香味也不浓郁,想必不是当天摘的了。我正想说不要,却撞上了老妇人的目光,那是一种希冀和哀伤的混合,又抱着几分听天由命的无奈。我不由心头一紧,说“多少钱一串,阿婆。”老妇人分明地有了一丝喜色,“六角一串。”我拿了五串,老妇人接过钱,抖抖地放进怀里,转身要走。



“阿婆,等一下。”老板叫住了老妇人。“我也要两串,不过我刚开门,没有零钱,给你两只团子,阿好啊。”两只团子是两块,比两串花贵多了,老妇人取了两串花,放在台上,老板把团子递给她,又是一句“留神,烫手”。



做这种小本生意,不备零钱是不可能的。而老板似乎也不是那种爱侍弄个花草的人。老板见我那么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她也没开口要,总不好平白无故地给她呀,”又是几句“都不容易,都不容易。”我也笑笑,说是啊,的确都不容易。



前些日子,我出了趟差,出去了一个礼拜。回来后,看见老板的店门关着,问了一起买早点的同事,才知道市里要城管大检查,店门口一律不许设摊,设了的都要撤掉。老板的生意不到外面是没法做的,当然只有关门走人了事。同事说,老板最后一天卖早点时还在念叨我,说我爱吃艾青团子。我便有些恻然。



现在每天走过弄堂口,我还不时朝那里望望,隐约地希望再看见胖胖的老板招呼主顾。有时也想,老板夫妇大概正在哪里卖着他们的糕团罢,没准哪一天,我又能在哪个巷子里吃上他们的艾青团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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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五题之二------鸭毛阿三




鸭毛阿三是祖母在乡里的族人。出生时,右腿有些残疾,跛的。村里的老人说,这叫天残,是前世里做下了丑事的报应。乡人就管他叫“阿三”,这在我们苏南乡下是种鄙称,凡是做下男盗女*,吃了桃花官司的都用这个称呼,是极受人厌恶的。按说阿三刚刚来这世上,再怎样也犯不到这上头,但既是还前世的债,也就说不得了。时间一长,大家把他的大号都忘了。说不定,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阿三七八岁时,母亲进城卖菜,被辆小货车撞了,腿上掉了一大块肉。那时农民生了病,小病都是到公社卫生所找点药吃,大病就扛着(如今许多地方也还是这样)。阿三家里穷,他母亲就自己涂点红药水,大夏天的,伤口感染了,死了,剩下阿三父子俩守着四亩地熬日子。没几年,父亲也死了。再后来,村里重新分地,不知为什么把他漏了,阿三就糊里糊涂地成了没有地的农民。



没了地的阿三因为残疾,也谋不到个正经营生,就收点鸭毛,拿到城里卖。如今鸭毛*,赚不到几个铜钿,阿三也就能勉强糊个口而已。收鸭毛在乡下是*业,近乎于乞丐的。乡人镗鸭子,毛是不要的。有人可怜他,叫一下,让他收了去。有时就丢在一边,阿三便一拐一拐地过去扫起来,洗净晒干,装到他那些破麻袋里。因为这,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能成个家。孩子们也不象对其他族中长辈那样尊重他,一口一个“鸭毛阿三”地叫,他也不以为忤,只是每天背个篓子四乡八镇地找鸭毛。



阿三没念过书,但不知为什么却识得字。有时收鸭毛回来,路上捡到几张旧报纸,便小心地收起来,抖掉灰土,躲回自己村边的小土屋里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看。阿三很识趣,从不打扰人,走路也是*着边的。他就那样仿佛被人遗忘似地生活着。



去年,镇里进行税费改革,广播站、电视台,又是讲话,又是宣传,声势造得震天价响。乡下人种田都是土里刨食,本就种不出钱来。这几年种子、化肥钱涨得又凶,加上用水要交灌溉费,脱粒要交电费,和其它杂七杂八的费用,负担极重,自然是少收一个好一个。什么税费改革是弄不懂的,但晓得政府要少收钱了,还是开心的。改革方案出来,有人一算,比原来每亩地还多出两块三。乡人就吵了。然后,镇里的工作队就下来,把吵得凶的几个人拉到村委会,训了一顿,训得灰灰地放了回去。晚上喝酒时队长就说,乡下人鸡叫鸭叫,不要理他,叫不出什么名堂的。



于是,陆续的,有人去交钱了。



一天下午,镇上派出所的警车到了村里,把正在晒鸭毛的阿三拖上车,响着警报,走了。乡人便很猜测。说阿三三十几岁还没说上个媳妇,肯定是打熬不住,祸害了人家女子了。一些老人就叹,说村上从来就是本分人家,竟出了这么个败种,实在是孽障。



半个月后,阿三回来了,是镇党委书记的车送回来的。阿三脸色很难看,让两个民警扶着进了屋。下午,开了会,宣布了新的改革方案,钱少交了。



后来有人打听了。改革方案出来后,阿三从拾来的报纸上知道了农民交费是有规定的,不是镇上说交就一定要交的。他卖鸭毛的时候,不知从那时讨到了中央和省里的文件。回来就拿着这些上了镇政府。当天就被捉将官里去了。进去后,照例是一顿打,他又不服,还喊,打得就更凶了。亏得有个上级市的记者到镇里采访学习“七一”讲话情况,知道了这个事,给市里领导写了个内参。市里又批到这个县级市,市长又批到了镇里,阿三才有了坐镇书记专车的荣耀,而乡民们也才能少交这几块钱。



乡人说想不到阿三居然有这份胆气,有人提议要办个席谢谢他,说了几天也就冷了。而村里的口碑也渐渐有些于阿三不利,说钱是按地不按人头收的,他又没有地,也收不到他头上,要去当这个出头椽子。一些人还告诫村里的后生,做事要动动脑子,跟官家斗,再你狠,也是没有好处的。



然而,再怎样,总算是乡人受了阿三的好处的,总要表示一下的。于是,那几天,村上几户人家杀了鸭子,把毛给了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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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五题之一------梧桐灯影,棋子声声








我家的所在,是那种如今已不多见的老弄堂。弄堂里有几株法国梧桐,树龄多在20年以上。叶子极阔大,深秋时落将下来,铺在地上,给人一种温厚的感觉。弄堂外不远,有一处砖砌的拱门。砖是老年间密实的细纹青砖,砖边上黑黝黝的土迹和点点苔痕显出年岁的久远。拱顶上隐约地有些字迹,细看之下,是“允仁里”三个字,让人不禁想起些“诗礼传家”之类的古事来。



门边有棵梧桐,合抱粗,树根将地上的土拱出一个小丘。树下有户人家,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个蓬,开了家老虎灶。灶老板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人是极和气的,见人来,不管年纪大小,总要先打声招呼。灶旁铺了块木板,上面摆个小匣子,人们泡水时自己把钱放进去,取找头,老板也不看。有时相熟的人就手来泡杯茶,也不收钱。这几年拆迁的地方多,老板就常到工地上拖些旧家什、废木条,劈了作柴,劈时还把塑料、布角等挑出来扔掉,以免气味熏了邻居,人们都说老板的生意做得仁义。老虎灶开的时间很长,水也总是开的,一来二去,生意就渐渐兴旺起来,而老板也如常不厌其烦地招呼着“您来啦”。



因为方便,家里就渐渐懒得烧水。一天晚上,我拎了两个热水瓶到灶上打水,远远望见老板和另一个男人低着头似乎在商量什么,走近了,才发觉他们是在下围棋,梧桐叶的影子投在棋盘上,淡淡的,很有几分雅致的味道。



我之于围棋,也就刚刚是会个拐羊头,征个子的水平,其实是上不了台面的。然而瘾头却颇大,常常是输个十盘八盘不肯下桌的。于是,便先不管泡水,站在边上看他们下。



两人的棋明显相当,比我要高出不少,大概能让我一子左右罢。只是他们心思似乎并不在棋上,一面下,一面扯些家长里短的闲篇。仿佛棋只是他们聊天的一个由头而已。



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看到极浅显的杀棋也被轻轻放过,看棋人的心里却也总有些搔不到痒处的难受。便不禁出声提醒,而他们却冲我和气地笑笑,依然不紧不慢地下他们的棋。直到终局,仍是细微的局面。两个人也不数子,男人半抬起头,说:“一目罢”。老板点点头,便伸手把子抹了。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一目。



那以后,就常见到他们在灶旁,就着灶头的灯下棋。每次都是那么闲闲的模样,也照例下不出个所以然来。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又去泡水。老板一个人对着棋盘在打谱。看见我,老板笑笑,说男人要加班,来不了了,还带上几句“不错,不错”。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加班有什么“不错”的。只是既然棋友不在,我也就不妨趁便补缺了。



老板的棋力高我一大截,循规蹈矩决然是下不下去的。我便把在各处棋谱中看到的胡搅蛮缠的路数都使了出来。老板许是有些不习惯,应得有点乱,被我在腹地围出块棋来。



三斧头砍完,我也就没了主意。老板的一块孤棋活了出来,反将我围得铁桶也似。心头便不禁火起,索性不顾自己的棋,乱下起来。居然又有点局面。一局着完,老板又要抹子,我坚持着要数,老板也就依了我。数下来竟然只输了两目,老板又是几句“不错”。



第二天,我又到灶上,老板不在,男人在梧桐下看着面前的棋盘,盘上有半局棋。男人见了我,就招呼说外面正好有房子拆迁,老板拉木条去了,又说我要有兴趣,可以接着老板的下。



他们的棋是从来下不出名堂的。老板的棋有几处先手,我一一走了,男人便有些被动。不过他棋力好,几步下来,又和我“泡”开了。



男人下棋喜欢说话。于是,我就知道老板原先和他是同事,后来厂子改制,老板就“一刀切”了。年纪大了,又没别的本事,就开了这个老虎灶。我就说老板昨天说他加班,还说不错。男人就笑,说老板是没了组织的人,见了别人有班上,哪怕加班,也是好的。



男人说自己和老板是老朋友,住得又近,就时常来陪他下下棋,因为不赶时间,就大家手底下松松,多说几句话。男人喝了口水,说日子也像这白开水,没多大滋味,可离了它又不行,就这么过着得了。他放了个子,说你看,这棋也下得没滋没味的不是。


我说是。看了看棋,把棋子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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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物五题之五-----骆煤子轶事








上个月,我家住的那条弄堂里的煤球店正式贴出了关门的告示。虽说这几年家家都改用了液化气,煤球店的生意早就清汤寡水,歇业也已是大家伙儿意料中的事,但真到了这一天,老街坊们还是颇有些伤感。封门那天,店前聚了百十号人,有几位老人还摩挲着被几十年的煤粉沤得黑亮的门框,不住声地叹气。可人群里最难过的,怕还得说是骆煤子,毕竟,他这一辈子就是跟这煤球店一起过来的。



骆煤子不是我们街坊,他住的地方离我们这儿有五、六里地,他的身份,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工人。”可我们都喜欢跟他打趣,管他叫“骆经理”,为的是他这几年官符如火,居然官拜这家国有燃料公司门市部的经理。其实,这小店,上上下下,算上扫地打杂的,归里包堆也就他一个人,所以他这经理,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光杆司令。而老辈人,就叫他骆煤子,因为年纪大了,偶尔也有叫骆老煤子的。



听老辈人说,骆煤子是苏北人,12岁上死了爹妈,一个远房亲戚把他送到无锡三里桥米码头来学徒。解放后国营厂招工,他就进了燃料公司,给我们这片儿送煤球。那时他一口苏北话,问他叫什么,答了也听不明白,依稀是“mei zhi”的音。街坊们都是纺织厂的工人,大字不认得一筐,也想不出“梅志”之类的雅号,因了他整天跟煤堆钻在一起,便讹了音,叫他骆煤子。这一叫,就是几十年。



骆煤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这里送煤球的,已经没人记得清了。反正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是烧他送的煤球。那时送煤球用的是平板车,一块小木板架两个轱辘的那种。煤球用木制的小筐装着,一筐垒40只。当时他正值盛年,力气大得惊人,别人一车装20筐,他一车堆30筐还要捎上点零头。骆煤子送煤球想得周到,无锡的老弄堂又细又长,车辆行人进来出去的,稍不留神,就撞成一团。所以他拉煤车进来时,远远地就喊一嗓子:“煤球来啦,让啊-----”。不消一刻,就见他拖着小山样高的煤球进来了。平头百姓住的弄堂没条件铺石板,路面是用修堤剩下的乱石块垫的。平时鞋底薄了,走在上面脚都硌得疼,运东西就更不用说了。别人送煤球,哪回都免不了颠下三五个。唯独骆煤子,手上的劲道使得极好,那板车虽也晃荡,却从没掉下一个煤球来。记得我曾有一次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打赌,说骆煤子那个月里肯定会掉下煤球。于是那阵子每次他来送煤球,我都躲在家门后面偷偷地觑着,暗暗地盼着他晃下一个来。可到了也没能遂了愿,让那几个丫头片子可着劲儿笑话了一阵子。



别的送煤工都是把煤球送到人家门口,买主自己搬进去的。骆煤子可不这样,他送煤,到了门前,把煤筐往地上一扣,就给人往屋里搬。所以他在我们这一片儿人缘极好。甭管什么时候送煤球来,总有人招呼他喝口水。他也不客气,拧开自来水龙头就是一气儿猛灌,然后把地上的煤渣扫了,倒在一个蛇皮袋里。开头大家都不知道他要煤渣干什么使,后来才晓得,隔了两条弄堂有个五保户,用煤用得紧紧巴巴的,骆煤子把从各家收来的煤渣用水调了,和上点黄泥,给他做煤饼烧。有人便奇怪,说煤店里那么多煤渣还不好用,要吃辛吃苦到外面扫?骆煤子却有他自己的道理,说是店里的东西,一点点都是国家的,不好动的。别人门口的,是各家自己的东西,拿来用用是街坊的人情,呒关事的。大家便说别看煤子黑炭炭的,良心倒是赤赤红,而煤子在大家心里的形象,也就高大了许多。



我上小学那阵子是煤店的极盛时期,光送煤工就有七八个。人一多,当然要有个头。煤店的领导就到居委来开会,听街坊们的意见,回去就任命骆煤子当了运煤队长。队里几个小青年不服气,又欺负他是苏北人,就有点犟头拗脑。有一次,一个小青年跟他一起送煤,故意把他煤车的气门芯拧松了,等车到弄堂口,一只轮胎已经差不多成了光圈。小青年等着看笑话,没想到自己脚下被石头捌了一下,失了重心,眼看车往自己身上倒下来。旁边骆煤子一把抄住车柄,一转身,站到两辆车中间,一手抠着一个车柄,硬是把车往前拖了十几步停下来。听看到的人讲,那小青年当时吓得面孔都青了,愣在地上动不了,还是骆煤子把他拎起来的。从那以后,队里的人个个服帖,一口一个“骆队长”地叫,老实得不得了,还象煤子一样帮街坊往屋里搬煤球,为此还在市里评了个什么先进集体。



转眼到了90年代中期,骆煤子也老了。他正式办退休的那年,我们家用上了煤气。当时还在世的爷爷看着煤气灶,跟来道别的煤子大爷说,烧了一世你送的煤,这个东西怎么用得惯啊。煤子大爷就很仗义地说,你留个煤球炉吧,炖个汤什么的也方便些,我还给你送煤球。果然,煤子大爷又给我家送了好几年煤球,而爷爷的那只煤球炉也一直用到他过世。



骆煤子退了休也没闲着,天天上煤店,帮着扫扫地,过过秤,跟来买煤球的街坊家长里短地扯些闲话,日子长了,公司就把他返聘了,每月给他200块钱,让他管管店里的杂务。前几年,液化气普及了,煤球没了销路,燃料公司搞分流,把店里几个人全分了。因为还有些人烧煤球,就留下了这个小店,还让骆煤子当了经理,毕竟这比用个正式工人省钱多了。而骆煤子不管这些,只晓得又能跟他的煤店在一起了,上了年纪的人整天生龙活虎地忙活,一直到这次正式关门。


煤店关门后,有人问骆煤子以后干什么。煤子说进敬老院。他一辈子无儿无女,一个老伴也不在了,又有退休金,进敬老院的开销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没了煤店的骆煤子还能那样快活吗?骆煤子说他有个宝,将来进了火葬场要带在身上的。据见过的人说,那是煤店门上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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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6-28 12: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下一辈子还娶你












晚饭时,叶子照例边给我盛饭边说着学校的事,我也一如往常地一边听一边偷吃盘里的菜。圣人有云:“食不言,寝不语”,对此我向来是不甚以之为然的。夫妻之间若真修到了那种相敬如宾的境界,那这日子只怕也就过到头了。然而这顿晚饭似乎与前几天有些不同。我略带困惑地扫了一下面前的菜碟,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叶子常做的几道家常小品而已,虽然料用得精致些,也谈不上是什么佳肴美馔。于是便每样取些尝尝,这才发现原来口感的差异出在面前那盘川制香肠上。






前几天,一位朋友故人念旧,从成都给我寄来一箱自制的香肠,随箱还附上一笺。道是这香肠好生有来头,是去年年中时自家乡下特为年下做香肠养下的猪,喂得很精细,清清爽爽的,制时只取“坐墩儿”肉,也就是后腿肉。还加了桂花、虾米和芝麻。头次吃,就着川酒嚼得得了意,想着好东西应与朋友分享,便寄上一箱,原是命我随喜的意思。朋友还特意告知,这香肠没放辣子,我这南蛮子大可放心享用。得信之下,颇为感动,当下就打算喝杯茶补充些水分,哭几滴眼泪以示我亦多情。切开香肠,红白相间,十分密实,川道得很。切一段蒸了,大火一逼,香气蒸腾,忙忙地夹一片,乍一嚼,又急急地吐出来。原来朋友百密一疏,在香肠里搁了不少的花椒。想那花椒是何等厚重的物事,江南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即便偶尔用一些,也是数着粒儿下的,吃的时候还要仔细地拨开,唯恐不留神咬到一颗,齿颊俱麻,哪有这样抓一把洒洒的道理?甘瓜前呈,争奈苦蒂。便想大概是命里无此口福,这香肠怕是吃不成了。然而今天这碟香肠却仿佛有些不同。虽然也有花椒味,却不浓烈,是一种隐隐地麻,反而更把川肠的劲道烘托得恰到好处。






结婚一年,我认定了一个死理,凡是家里有什么变化,根源必都在叶子身上。于是,我夹了片香肠,放到叶子碗里。叶子把香肠放到嘴里,淘气地嚼着,把手伸到我面前。她剪了指甲。






叶子不重修饰,象她这么不爱打扮的女孩子确是我平生仅见。只有一双手的指甲是她极爱惜的。她的手指修长,正如小说里常写的那样,“葱管儿似的”,掌心绵软,指甲晶莹温润,泛着玉色。当年恋爱时,我最喜欢做的就是把她的手捏在掌中游山玩水。她也很知道我的心思,把指甲保养得极好,虽然做教师的写板书是日常功课,但每次下课后总要用清水漂净粉笔灰,细细地揩干手指。这也是叶子的“女为悦自己者容”罢。而现在她却把指甲剪了。






剪了指甲就方便剔去花椒。想着叶子只为让我一快朵颐便绞下珍爱的指甲,一颗颗地剔着花椒的样子,不禁有了深深的感动。我深味这感动,发现这感动于我其实并不陌生。在这一年中,我已有许多次感觉到它在心中的涌动了。当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叶子为我梳头时,我感觉到它;当星期天在花园里下棋,我快快活活地一盘接一盘地输时,我感觉到它;当她皱着眉头在灯下批改学生错谬百出的作业,我为她沏上一杯茉莉花茶的时候,我也感觉到它。生活是如此奇妙,有时我甚至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配得上享受这样的生活。然而我却是实实在在地享受着啊。在相识了五年后的今天,每天看到叶子时还如同当初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有新鲜感,这,大概也是一种幸福罢。





  我取一片香肠使劲嚼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叶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含着浅浅的笑。“下一辈子还娶你”,我突然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么一句。叶子还是浅浅地笑,眼中却蒙了一层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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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6-28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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