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蔷薇

titata

◇◇◇◇相思蔷薇

好久没看到这么淡雅朴实、充满温情的文章了，转来大家一起欣赏:)


　　有谁见过盆栽的蔷薇吗，我见过，以前我父亲就有一盆。

　　我父亲不是亲生父亲，是继父，我两三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婚，母亲改嫁。继父是一所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因右派言行被分配到我们这座小城。继父在大学里有一个女朋友，是华侨，家在马来西亚，毕业后回国了。继父去不了马来西亚，只好和女朋友洒泪挥别。我小时候，继父总是愁眉不展地坐在书堆里，默默无声地看书。让我奇怪的是，继父的书桌上总放着许多红色的像黄豆那么大的东西。继父看书时，总喜欢一只手按着它们搓来搓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有时候也拿几个出来玩，玩腻了，随手一扔。继父见了捡起来拿回去。一天，我问继父这是什么，继父只是问，王维的《相思》你读过吗。我说，这就是红豆吗？继父说不是，这是蔷薇结的籽，这蔷薇籽比红豆还好看，它是真正的相思籽。

　　继父后来带我去看蔷薇。继父骑着车子，带我沿抚河河堤走。那是秋天，天高云淡，清风徐来，清凌凌的抚河向天边延伸，一派"水随天去秋无际"的景致。骑了大约20多里地，继父停下来，那儿长了许多蔷薇。正是蔷薇籽透红的时候，继父一把一把摘着它们，边摘边念：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时候，继父脸上的忧郁不见了，一脸快活。那天回来后，继父找来一个花盆，栽下了几颗蔷薇籽，但这些蔷薇籽没有一颗发芽。继父不死心，又去了一次堤上，那是春天，蔷薇尚未结籽，继父就用剪刀剪了几枝蔷薇插在花盆里。但继父又失望了，这些蔷薇由绿转黄、最后枯了。继父仍不死心，再一次去了堤上。这次，继父连根挖了几棵蔷薇回来。但继父尝到的还是失败的滋味，这些蔷薇也没活。

　　我奇怪继父为何对那些蔷薇情有独钟，但后来我知道了。一天父母不在，我在家里乱翻，居然翻到一本影集，里面有一张我从来没见过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和母亲一样大的女人，比母亲漂亮。我下意识地将照片翻过来，照片背面写着王维那首《相思》，下面落了名：欧阳蔷薇。我终于明白继父为什么喜欢蔷薇了。这个欧阳蔷薇肯定是继父大学时的相好，继父相思的人，就是她。

　　我一直觉得继父很好。继父是个知识分子，却没有一点儿知识分子的架子，煮饭炒菜洗衣，样样都会做，除了看书，就是做家务。继父对我也非常好，从没打过我。而现在，我却暗自替母亲难过，猜想母亲一定知道继父的心思，只是因为继父实在是个好人，不便发作。

　　这一年，有人大老远给继父送了一盆蔷薇。起先我不知道是谁送的，后来我知道了，就是那位远在马来西亚的欧阳蔷薇托人捎来的。端着蔷薇，继父十分激动，许久都没放下。以后的日子，继父精心呵护着这盆蔷薇，浇水施肥，端进端出。这段时间，继父把时间全都用在了蔷薇上。到了秋天，蔷薇结籽了，起先绿绿的，后来，随着天气转凉，蔷薇籽越变越红。继父愈发高兴了，每天，他都要摇头晃脑地对着蔷薇吟几遍《相思》，继父真的可以在蔷薇上采摘他的相思了。这年我高中毕业，在一家小厂工作。看到继父这样，我异常反感，母亲都嫁给他十七八年了，他还对那位远在天边的蔷薇念念不忘。不久后的一天，我趁继父不在，把那些蔷薇籽全都扯掉，扔了一地。母亲首先发现了，她大为生气，不仅骂了我，还打了我两巴掌。我当时很委屈，我原本是为母亲着想，她却不领情。我咽不下这口气，捡了几件衣服，住到厂里。

　　当天，继父就来找了我，让我回家，我没跟继父回去，我觉得我没有错。年轻气盛的我从此开始了独立的生活，直到很多年后继父病危。

　　继父病危时，我坐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苍老的脸，心里隐隐作痛。继父和母亲结婚后，母亲没再生养，我是继父惟一的孩子。想想走过的岁月，继父待我无可挑剔。我问母亲当年为什么不生继父的气，母亲叹了口气跟我说："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他们不能在一起，彼此相思，人之常情。何况，我二婚嫁他，他将全身心都给了这个家、给了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直到此时，我才真正发觉自己的无知。

　　那盆蔷薇，后来归了我，我是在继父去世后把那盆蔷薇搬来的。这盆蔷薇曾经挂满了继父的相思，现在，蔷薇上挂满的，是我对继父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