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讲讲我外婆的故事

waxwings

1998年夏天，我在成都家里过暑假，外婆正在我家小住。有天黄昏，外婆给我说起了她一生的故事。她告诉我，这些事连我母亲和姨舅都不知道，如果不说出来，也许哪天撒手去了，连个知情的人都没有。那年我外婆78岁，身体健朗。她虽这么说，我只当是老人家多虑，并未在意。9月我离开成都到外地上学。11月惊闻噩耗：外婆乘坐公交车时因一个急刹车跌倒，导致脑溢血。家人赶到医院时外婆已昏迷。直到一周后去世，中间没有醒来，没有留下一句话。回想起那个黄昏外婆给我讲她过去的故事，竟然是生死遗言。难道老人真的冥冥中已有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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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出生的时候还是女人要裹小脚的年代。因为她的父亲开明，不让裹，她才逃过了一劫，并有一个十分愉快的童年。爬树捉知了，下地逮蟋蟀，比男孩子还厉害。当时家境殷实，从她6岁起父亲就请教书先生来教她写字作文。外婆聪明好学，文思敏捷，让父亲十分赞赏，给她起了个大名叫文俊，（那个时候女孩子都只有小名，没有官方名字的.) 并送她去小学校读书。当时小地方的女孩子能小学毕业就已经是轰动乡里的大事，外婆小学毕业时成绩优秀，又到县里去读中学，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就在她以为可以一直读到中学毕业，成就事业，做当时只有男孩子才能做成的事时，突然收到家里的消息，父亲已代她退学，让她马上回家。她如同坠入五里云中，百思不解。

回家后父母亦未作解释。只见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忙着做糕点，备礼物，置布裁衣。后来外婆终于从她姐姐嘴里套出来，原来家里要准备让她嫁人了。要嫁的这个人，外婆是认识的。从小指腹为婚，现在跟她在一个中学读书。上课放学的路上都能看到。因为知道是自己未来的丈夫，总是匆匆一瞥就连忙把目光移开，从未看清他什么模样。外婆当时对嫁人一事并无抵触情绪。因为女孩子到了年龄要出阁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天真的以为，结婚不过是个仪式，从此搬到别人家住，然后生活又会像以往一样继续。

就在要举行婚礼的前几天，她的几个闺中好友来访，听闻她要结婚，连呼不妙。于是细细给她道来结婚后的诸多弊端。如此这般，总之就是从此不自由了，仿佛鸟儿关在了笼子里，你想想有多难受吧。以外婆的性格，哪里受的了这个，马上着急起来。于是大家一起给她出主意。其中一个女孩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家另有一处宅子，只有几个佣人看守。小阁楼上没人打扰，不如我们几个都陪你去躲几日。外婆一想，没有别的出路了，就这么办吧。

四个女孩，在小阁楼上一呆就是一个月。开始一两天还有话可聊。时间一长，什么话都讲完了。正百无聊赖之际，不知谁找出一副麻将牌。其中一个女孩是会的，很快教会了其余三个。于是这四个未成年少女，天天躲在阁楼里五筒八万，非暴力不合作地与封建包办婚姻制斗争。外婆老年时以打麻将厉害闻名，全拜这些天的集训所赐。一个月过去，连麻将也打腻。外婆觉得也许已风平浪静，可以回家了。

回到家里，父母既未责怪，也没问她上哪里去了。后来外婆才知道，她出走后不久，父母就已经查出她在哪里。父亲没有来抓她回去，因为他想孩子既然都以出走来示威，证明对自己选的这个女婿是真的不满意，嫁过去也是痛苦，对外不如就说女儿跑掉了，推掉婚约。苦了那男孩的一家人。请帖都发了出去，要大摆喜宴。等宾客都来了，新娘子到跑了。据说那天晚上那男孩子被他父亲关起门来一阵毒打，说他没出息，未婚妻看不上他，给他家门抹黑。天知道，根本不关那个男孩的事。不过那个男孩受了这顿打之后，倒是发奋图强。后来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和我外婆后来成为朋友，一直有联系。直到49年那人去了台湾，从此音信全无。如果那时外婆没有逃婚呢，也许两人做了夫妻，现在也是子孙满堂。缘分，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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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婚事就这样被耽搁下来。一个敢逃婚的女孩，哪家人敢让她做儿媳妇。到她19岁时，一个到当地驻兵的丧妻的军官看上了外婆，想要续弦。忘了外婆说的这个人是什么级别的，总之来头还不小，嫁过去了至少可以锦衣玉食。因为19岁在当时已经是大龄女青年。外婆的父亲跟她说，你要嫁呢，我们也同意，虽是续弦，嫁过去仍然作大的，也不吃亏。如果你不想嫁，也就别想再打嫁人的主意了，家里不多你一张嘴，也养得起你到老。外婆说，他妻子没死多久，他就想续弦，可见这人没什么情义。我现在嫁过去作大，回头他见一个爱一个，更宠小的，我也没有办法。又不是没有男人活不了了，我这辈子都不嫁。说了这句狠话后。家里再没有提要给她找婆家的事。外婆也准备好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转眼两三年又过去了。这年的春天，草长莺飞，明媚的不同寻常。这也许是外婆一生中最美的一个季节吧，因为她恋爱了。比她先恋爱的是她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外婆说，那时候自由恋爱，哪像你们现在一样，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的。被家长知道了还不打断腿。所以那时年轻男女约会，一定要叫上朋友一起，好掩人耳目。这个女生便找我外婆陪她，而那个男生叫的人便是我外公，

外婆对外公大概是一见钟情的吧。外婆的原话是：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个人不一般。我外公长得很帅。以前跟朋友提起，他们问我有多帅。我说把周润发的轮廓和笑容配上周恩来的眉眼和神情，就是我外公了。外公当时在黄埔军校读书，青年才俊，又是见过些世面的。比起外婆平日里见的那些人来，风度气质上会胜出许多吧。于是四人的出游很快就变成了集体出行，分组活动。外婆说，那个时候，就跟你们现在看电视剧里演的一模一样。你外公穿学生服，我穿及膝的旗袍。到了山青水秀的地方，坐下来聊天，或者一起划船。聊的话题，才不是什么卿卿我我，而是国家大事，人生抱负。外公在外婆家乡只呆了两个月，两个人天天就聊这种话题，也能聊到海誓山盟，私定终生。可见人谈恋爱，用什么话题并不重要，听的都是话外之音。外公走之前跟外婆说，他想北上抗日。等日本投降了，再回来娶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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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要有一段留白了。外公北上后没能参加抗日，黄埔军校也没读完。具体的缘由，外公曾跟我讲过。可是我当时并不感兴趣，把里面复杂的人事纷争都忘光了，就知道那是外公人生中一个最大的挫折。几十年后外公给我讲起时，还情绪激动，老泪纵横。没能在最紧要的关头报效国家，是他终生的遗憾。这段故事，我想外公也跟我母亲提起过，以后可以补全。现在就从外公回到家乡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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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回来后在县里中学当教员，并向外婆提亲。这期间外婆的父亲过世，家境衰落。外婆的母亲不赞成这门婚事，说托人打听过了，外公家里田地不多，外公的父亲去世得早，只靠他哥哥做买卖，才略有几个钱，嫁过去要受穷的。而且外婆的父亲曾经跟川北人打交道吃过亏，存有偏见，觉得川北人奸诈，早就说过女儿决不能嫁川北人。外公又恰好是川北人。但按外婆的原话：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非嫁不可。她母亲拧不过她，把哥嫂和她都叫到跟前说：你们父亲临死时留了话，女儿若嫁人，家产分一半给她。现在她要嫁人，不如就分了家吧。结果嫂子一听就哭开了，说嫁到你们家没过两天好日子。现在老爷子不在了，只能吃老本。孩子都还小，再把家分一半去，叫我们怎么活。。。把老母亲气得浑身打颤。外婆见状，一狠心说：我一分钱也不要。我这一走，以后就是跟着他要饭讨口，也一辈子不进娘家的门。

外婆收拾了个箱子，就跟外公走了。婚礼前一天，外公告诉外婆说，他在乡下有个原配妻子。但是是父母包办的。他结了婚就外出读书，跟原配之间不要说夫妻感情，连夫妻关系都没有。外婆当时不以为意，因为那个年代，15，6 岁娶亲是很正常的事。外婆自己不是也被父母许过人么。再说外公说了，连夫妻关系都没有，这桩婚姻，不过就是个虚壳。结婚以后，也不用回老家住，就更没有干系了。外婆觉得外公在婚前告诉她这件事，是对她诚实和尊重她的体现。婚礼按原计划举行。因为双方家人都没来，所以只是请了几个好友热闹了一下。之后的日子，如同所有童话的结尾。幸福原来是最不需要费笔墨来描述的东西。

我见过一张外公和外婆抱着他们第一个儿子的照片。外公穿着深色的中山装，眉眼带笑，神采奕奕。外婆留着微卷的齐肩发，高挑的身材配上宽条布旗袍，显得娴淑大方。最让我难忘的是照片上外婆的表情。那么的安静，恬美。微微的笑意荡漾在眼角嘴边。这是外婆一生中最美的一个瞬间。这段时光很快就会过去。之后心灵的避难所轰然倒塌，风雨不停，世界再不复她以为是的样子。然而在这一顺间，她只是微微笑着，对之后的一切，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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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几年，外婆都没有去过外公的老家，大概是故意回避的吧。第二个儿子出生不久，家里托人带信说外公的母亲病了。外婆这才跟外公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婆家。回去以后见到婆婆，精神气色都很好，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才知道是家里想他们回去，编的谎。

我听妈妈说，外公的母亲，就是她的奶奶，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心地善良，勤劳，俭朴，待人诚恳，乐于助人。。。好的来近乎完美，每个认识她的人都为她的人格魅力折服。外婆对我讲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她回婆家以后，婆婆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不仅没有因为她是儿子私自在外娶的妻而对她存有偏见，还嘘寒问暖，说了很多让外婆宽心的话。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把外婆让到上座。家里还有外公的原配老婆，外婆无论怎么说也算小，这在当时是很不合礼数的。可见婆婆对她的重视和喜爱。然而晚饭过后，婆婆轻描淡写的一句：文俊晚上跟嫂子睡，光华跟哥哥好久不见了，哥俩一个房睡叙叙旧吧。却叫外婆心生疑窦，却不好意思开口要求跟丈夫一个房睡。夜里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起身来去找丈夫。敲了半天房门，外公开始说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最后拧不过，才把门打开。外婆发现外公根本不是跟哥哥在一起，而是跟原配妻子在一起。

如同晴天霹雳。外婆还清楚记得结婚前外公信誓旦旦，说与原配不仅没有夫妻感情，连夫妻关系都没有。她不敢相信，她的善良得走路都要避开蚂蚁，正直得说一个小谎就要脸红的丈夫，居然对她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外公在外婆的逼问下承认，他跟原配之间，的确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没有夫妻关系。但是原配不能生育，在家里没有地位。他今天之所以跟她过夜，完全是因为可怜她。外婆是多么刚烈的性格，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对这个解释，根本无法接受。她马上提出要带着两个儿子走。外公流着泪给外婆下跪，请求她原谅。外婆这时才稍微清醒了一点，知道自己说的不过是气话。她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能走到哪里去？当初在娘家发誓赌咒说再不回去，如果现在去投靠，不仅自己脸上无光，老母亲也会受牵连，连孩子都没有好日子过。自己除了让步，能怎么办呢？

第二天外婆就一病不起。天天躺在床上掉眼泪，连眼睛都暂时失明了。她又不想见外公，就由她婆婆一直伺候她。婆婆不断的跟她道歉，安慰她，她才慢慢的恢复过来。她明白婆婆也有苦衷。一方面觉得对不起她，一方面又觉得亏欠了外公的原配，一碗水很难端平。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选择。外婆只盼尽早离开，或许就能淡忘了这些伤心事。身体康复后她想跟外公回去。婆婆又提出个要求，希望她能留下两个儿子，过继给外公的哥哥以及原配。这好像是当时的风俗，长房如果没有生养，后面生的儿子是要过继过去的。外婆虽然一个孩子都舍不得。但想到自己大病初愈，心力交瘁。回去以后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怕也照顾不好两个孩子。就暂时把大儿子留在了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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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一切都跟以前不同了。感情是玻璃做的，只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一旦掉在地上碎掉了，便再不能修补。外婆除了对外公当年欺骗她耿耿于怀而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外公的哥哥膝下无子，原配又不能生育，外公当年和她结婚，是不是就是为了给家里传宗接代? 这个问题，外公从来没正面回答过她，一提起来两个人就吵架。外婆感觉婚姻已经没有办法维持。想离开外公，又舍不得孩子。最后只能妥协，仍然跟外公作夫妻，也不再提过去的事，希望时间能医治一切。

49年初，外婆再次怀孕，她婆婆从乡下来照顾她。当时时局动荡，人心惶惶。到了秋天，听说蒋介石逃到了重庆，八路军很快会攻到四川，一家人决定回乡下避一避。一路艰难，好不容易到了成都，听外公的一个朋友说，蒋介石撑不住了，好多人都从重庆坐飞机到台湾去了。他不久也要走，而且可以帮外公一家走。一家人就暂时在成都找了间破屋住了下来，等他朋友的消息。这期间外婆的身子一天沉似一天，别说再辗转重庆，坐飞机折腾到台湾，就是要按原计划回乡下也艰难。一家人只好在成都留了下来。12月9号，我母亲出生。之后不久，蒋介石逃往台湾，成都解放。新生儿带来的喜悦，被对未来的恐惧冲淡。一家人住在破旧的小屋里，惴惴不安的等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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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初和文化大革命这一段，外婆讲的不详细了。有空我会问我妈妈和舅舅，把这段的故事补全。现在只是写个梗概。）

解放之后，街道很快有了居民委员会。负责的马主任来看到外婆家里的情况，马上给他们安排了一间50多平米的住房。又让外公到当地中学教书。了解到外婆是初中文化，也让外婆在小学校教书。家里的经济情况渐有好转，外婆便把乡下的大儿子接到身边。几年过去，又生了一儿一女。外人看起来这一家人和和美美，却不知几年下来外婆和外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马主任了解到外婆的情况，开导她说都到新社会了，不要被嫁鸡随鸡的封建思想束缚，鼓励她离婚。但是她知道离婚之后不能把孩子们都留在身边，犹豫不决。不久就是三年自然灾害，外婆的婆婆这时候得的只是小病，却因为劳累和营养不良去世了。接着外公因为过去为国民党做过事，又是臭老九。被批斗，关牛棚。（其实从解放初，外公就转变思想，成了坚定的共产主义者。）马主任又来劝她跟外公划清界限。外婆却说，我这个时候再离开他，不是把他往死里推吗？于是彻底的断了离婚的念头，每天为生计挣扎着，养大了五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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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结束时，儿女们都已经工作。为了解决小儿子的工作问题，外婆提前退休，好叫他接班。退休以后外婆也不闲着，在家带大了六个孙儿孙女中的三个。我小时候也是外婆带的。还记得外婆那时候胖胖的。夏天抱着我时，我贴着她的皮肤，软软凉凉的很舒服。每次我一打嗝，外婆就让我面朝她骑在她腿上，环抱着我，一边念童谣，一边跟着节奏，用手一下下压我的后背。这招很灵，也是我最喜欢的活动之一。还喜欢跟外婆一起睡午觉，睡前和睡醒了都要跟外婆疯一阵。外婆经常啃我的小脚丫，一啃我就咯咯的笑。印象中外婆不是眯眼微笑就是哈哈的大笑，从来没有唉声叹气的时候。

时光飞逝，连孙子们也都长大了。原来热热闹闹的房子，又只剩下了外婆和外公两个人。外公一辈子都是那种事事关心的人。到老了也很关心政治。天天在家里读书，剪报，同朋友批评时事。外婆则喜欢养花种草，跳老年交际舞，经常约朋友到家里打麻将。两个人兴趣爱好不同，又看不惯对方的生活圈子，矛盾慢慢的更大了。儿女们都不明白，文革时候那么艰难的日子，父母都一起走过来了。现在生活好了，怎么反而格格不入了呢。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结症在哪里。劝慰的话说了一箩筐，也没有什么效果。我记得我妈妈有一次流着泪说，你们真的过不下去，就离婚好了。我们做儿女的都支持。外婆后来跟我说，这么大把年龄了，离婚有什么意思。人家反而会说儿女们不孝顺，不知道给父母调解，才会得这个结果。所以从那个时候起，外公外婆也不吵架了。虽然住在一起，却形同陌路，连话都很少说。

现在想起来，外婆的晚年还是挺孤单的。人到晚年，配偶该是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外婆却没有这个朋友。她交际的朋友虽多，也不过是为了弥补一点心中的寂寞。我记得自己十几岁时，每次到外婆那里去，外婆都想留我吃一顿饭。可是我那时正值青春叛逆期，觉得跟老年人没有共同语言，从来都是匆匆路过就走。有几次外婆把饭都蒸好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离开。现在多想再吃一口外婆蒸的米饭，却不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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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去世前两年，家里出了件奇事。外公做梦梦到父亲跟他说房子漏雨，让他去修。醒了之后外公觉得奇怪，因为他从小没了父亲，记忆里也没有父亲的形象，而这次梦里面父亲的样子却很清晰。于是心中惦念，想回老家看看。因为他年纪大了，儿女们怕他经不住旅途辛劳，又怕他触景生情，便叫二儿子和小儿子代他回去。等他俩到了爷爷的坟前，发现因为修路，爷爷的坟被压塌了一半，竟同外公的梦相合。

这件事，家人都啧啧称奇。外婆跟我讲起的时候却说：“你外公前两年还一定要回老家，我想，他是不是还想回去看看，原来的那位还在不在。” 又说：“50年来我就想知道一个答案，他当初跟我结婚是不是真心的。我至今没有得到回答，也许永远也不会了。” 我听了心中十分感慨。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然。50年过去了，这50年里，抗日胜利，新中国成立，大跃进，文革，直到改革开放。世界翻云覆雨，换了多少次天地。而对于她的爱，外婆始终没有漠然。50年后还在争风吃醋，50年后还想证明自己的爱情。然而如她预言，她一直没法得到证明，心里带着这个遗憾，直到去世。

外婆去世后，外公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他曾想给外婆写篇悼文，却因病痛缠身，最终未能成文。半年之后，外公也走了。外公与外婆的骨灰如今合葬在山青水秀之所。远离了尘世纷争，沉淀了一生的爱恨，我想两人的灵魂，应该终于可以交流与媾和。愿他们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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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想把一句捷克的俗语，送给跟贴怀念自己亲人的朋友们：

死者并不是真的死了
只要有人还记得他们
死者就活着
永远活着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waxwings 于 2005-9-11 17:10 编辑 ]

adherent

我也很爱我的外婆。祝她老人家健康长寿。顺便顶你一下。

河马妈

我是我外婆从小抱大的，虽然她老人家现在脾气很古怪，但是还是要好好孝敬她！

开心妈妈

我也想起了我的外婆，她老人家走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永远永远无法弥补～～～～～～～～～～～

Schmertterling

原帖由 开心妈妈 于 2005-8-17 21:05 发表
我也想起了我的外婆，她老人家走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永远永远无法弥补～～～～～～～～～～～

也是如此。很伤心，:mad::mad:

Sonne

原帖由 开心妈妈 于 2005-8-17 21:05 发表
我也想起了我的外婆，她老人家走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永远永远无法弥补～～～～～～～～～～～

我也是，奶奶临走的时候，就想在看我一眼，甚至把表妹当成小时候的我了。。。现在想起来鼻子还是酸酸的，想起临出国时年过八旬的奶奶拉着我的手，哭着不让走的情景。。。

Sonne

LZ的故事没讲完，一大堆人在这伤心上了。。。

莫愁

我也是一出生就由外婆带大的，我对外婆的感情特别深。
希望LZ继续。

waxwings

我外婆把我带到三岁，我妈妈才从外地回来。因为我爸妈工作都忙，小时候外婆看我的时间最多。我跟外婆也最亲。读到她去世消息的信时，我正在跟同学谈笑，笑容还没来的及收起来，眼泪就簌簌的往下掉。。。那时我小表弟13岁。外婆火葬那天，他花了自己几个月的零花钱给外婆买了个纸糊的别墅，一辆纸糊的轿车。寓意大家都明白。。。现在打下这些字，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快乐一刻

我外婆不喜欢我。我奶奶对我的感情特别深。她一直把我代到9岁。可惜她前几个月。。，没见她最后一面是我到现在为止最遗憾的。好伤心啊
希望LZ继续。 [/qu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