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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是女博我嫁谁》——觉得好所以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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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3 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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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霞仙子衣袂飘飘,牵着一头在网上被广泛讨论物种的坐骑,来到盘丝洞前(当然那时还叫做水帘洞)。忽见一个神情恍惚,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奇异人士坐在地上,茫然四顾。女人?  那人犹豫,审视自己胸前悬挂的斗大文凭。  “女博?”  “……”  “谢谢!”  仙子仿佛得着了答案,翩然走过……  

——引子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昧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应有尽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在直升天堂,我们都在直堕地狱。’

以上这段出自老好狄更斯的名著《双城记》,爱看《春秋》的香港个性演员黄秋生老兄在2003年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晚会上的致辞也引用过这段经典开头。然而推敲起来,显然这段话与其说适合这个时代,倒不如更适合形容当代优秀女性所面临的独特境遇。一方面女性地位的飚升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个时代,但另一方面这些优秀的女性都不约而同地面临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处境——婚姻难觅。”  

韩默的面前,是显示着这段话的电脑屏幕,右手边胡乱丢弃着一个信封,乃是程曦刚给她从院里带来的一封晴川书院的博士录取通知书。不过这封信根本就没得到什么重视。其实,韩默心里清楚,考博比考硕容易得多:少了政治,英语又不是全国统考,专业课也更重视对于思维能力而不是知识的考查。像她和程曦这样的在读硕士来考本校本专业的博士,基本上只要认真复习,分数过线是情理之中的,只不过是公费和自费之别罢了。如今考到公费,学费免了,每月还有几百大洋的补贴,也算是对得起自己那段复习的辛苦了。  

程曦这阵子作明清研究,热爱摆皇帝谱。她看看电脑上的时间,跳起来道:“韩爱卿,已是午膳时分,摆驾御膳房吧?”韩默把信封往抽屉里一扔,就跟着御驾亲征的程曦去食堂打饭去也。  这个信封倒是在韩默的家中很造成了一点波动。从前韩默英明神武的老妈带着还是硕士的韩默在街上“耀武扬威”地买菜的时候,得来的是一片赞誉之声。但如今韩默成了博士,赞誉就有点变了味儿,“你女儿还读啊?”“女孩读这么高?  ”“她还没对象呢吧?”话里话外都透着点怜悯的成分。

韩默可爱的外婆就直接得多了。老太太解放前读到小学二年级就辍了学,老觉得一个大学本科就等于古代的状元,大过天了。从韩默上硕士那会就心里不痛快,如今听说外孙女儿又考上了什么劳什子博士,还要再读三年,泪汪汪地见人就说:“老师到现在还不让她毕业呀。要读博士啊,可怜哦……”韩默那叫一个绝倒。她后来跟程曦说,“要不是我心理素质强,非让老太太气背过去。”程曦倒好,当时就想买票上韩默家,看老太太那可爱万分的抱怨,可见哲学人士思维之与众不同。  
程曦是那种“人间处处有欢乐”的可人儿,因此人缘极好。韩默老怀疑是不是老天爷的造人流水线在程曦的制造过程中出了差错,下料的时候多下了一人份的欢乐,不然这傻孩子干嘛整天乐得跟中了八百万似的。  在一般人眼里,韩默和程曦这两个朋友也就是传说中的“绝配”了——程曦此人活泼开朗,豁达疏爽,反应奇快无比;韩默这厮看似漠然,骨子满是冷幽默,天生一把清冷的好嗓音,所以说起笑话来对比强烈得无以复加,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程曦对此崇拜得要死,直说要不是碰到韩默,定然无法想像小龙女说相声是什么感觉。两个女人都是学富五车的文科博士,也算得势均力敌。搭在一起,正巧一个发球,一个接球;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两人就算日常聊天,旁边的同学也就像听对口相声一样,笑得要死。其实要不是考博,这两个后来被称为绝配的人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情。一是韩默是文学院的,程曦是哲学院的,从交际圈到学习的路线根本都没什么交集。  二是程曦这人个性大咧咧的,走起路来形象又,让本就不爱交际的韩默有点“敬而远之”。

所以两人只是彼此知道有这么个人,尽管在同栋同层住着,天天打饭打水的看得脸熟,就硬是三年没说过话。  说起来晴川书院也算是国内一著名的重点大学,到晴川书院读研的,原本都是天南地北的牛人,多少都有点端着,谁也不跟谁主动套瓷。因此有不少人都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错过了不少珍贵的革命友谊。  直到博士生英语考试那天,两人几乎同时提前交卷,所以同路回宿舍,可路上总不能就两个人默默走吧,才打了个招呼,正式开聊。没想到这一聊竟然投缘得很。  人跟人之间有种奇妙的东西叫做缘分。韩默没有想到,到了这把年纪,还会被一个人这么轻易地进入心里……  刚知道程曦也考上了,韩默那个乐啊,感觉就是硕士那会儿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自己没有珍惜,没想到老天又给自己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期限至少三年整。  时光荏苒,韩默终于正式踏入了“传说中的博士界”。她终于慢慢意识到收到博士录取通知书和硕士录取通知书的命运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在他人口里,硕士都和高薪工作、优厚待遇以及羡慕连在一起,那么女博士最直接的联系就是婚姻问题。韩默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婚姻问题会突然变成这么一个万众瞩目的问题。她的父老乡亲突然在一夜之间都显示出为她婚姻担忧的关心,这关心夹杂着三分好奇,三分猎奇,还有四分则是终于在这个问题上得到心理平衡的舒坦。 

 另一句经典的胡说八道则直接概括出了韩默如今在他人眼中的地位:“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 程曦经常“愤懑”地说:“什么第三种人。我就不信,都女博了,当个外星人还不够格?非让我在地球人里扎堆。” 不过在一般人眼里,女博士还真就和外星人差不多:一是远的跟住在外星似的,听说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类人存在,可从来没见过。不了解当然就容易产生隔阂,隔阂自然就容易妖魔化。二是发怵。杨二嫂开个豆腐店都够厉害了,女人读到博士,那得多嚣张啊。  

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理科的女博韩默见的不多,不好发表意见;但文科的女博倒是五官正常率远高于传说,就是漂亮的也不少。  其实女博也是妈生爹养的,又不真是外星人后裔。光算五官正常的几率也未必就丑到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地步。  再者说了,读书都读到博士的人了,多少也算是知书达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个性怪异的。主要是读书人干什么都比一般人打眼,偶尔有个把负面的消息立刻传得满城风雨。谁要是静下心来算算,市井之徒里不讲道理的女人难道还少了?算起比例,还是女博士里脾气好的概率大。只是人们一边听着众多流言,一边却又难得见个女博以正视听,期待值低也是情有可原。

另外也许是由于历史因素:从前读博士的女性,多半都是结婚生子,工作多年以后才会来读博。这样一是年纪偏大,二是不会把太多心思放在打扮上——女人打扮与不打扮的差距还是蛮大的,所以从前人们多把女博等同于不好看的书呆子的看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如今时代不同了。有半数女博都没有工作过,从本科、研究生直读上来,年纪多在二十五到二十七左右,本来就不太大,而且因为一直待在学校里,没有沾染太多社会上的习气,看起来都比真实年纪要小,漂亮的也不算少。加上现在资讯发达,要学打扮也并不难,恐怕和以前大家观念中的女博已然大不相同。  很多时候,韩默都觉得不可理解,为什么这样一批优秀、理性、又比一般同龄女性单纯可爱的女博士会成为婚姻的老大难。中文系女生的素质向来偏高,然而即使身处美女辈出的中文系,韩默也绝对是让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个。  在英文中,“美”与“漂亮”不是一个单词,漂亮“pretty”形容的是外在条件,美“beautiful”则用于形容整个人从外在到气质的总体效果。  
  

  用程曦的话说:“看见了韩默就知道什么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有她在,一般的美女立刻被衬成了庸脂俗粉。”韩默的室友江荔,单看起来倒真是夜明珠一般的美女,但一旦和韩默站在一起,只觉得一股俗味直冒出来,生生地被比成了鱼眼珠子。  所以韩默不漂亮,但非常美。论五官,韩默只能算得中等,可是她有一种疏离世外的飘忽的美感。即使是站在一大群出色的美女之中,一眼看去,最显眼的还是她。  程曦给韩默起了个外号“异乡人”,就为了形容她那种充满了极致的疏离感的独特气质。还别说,那种脱俗的味道特别受文科人士欣赏,所以韩默在浑然不觉中就成了一大群文科女生的仰慕对象。  用韩默的忠实崇拜者老徐的话说:“韩默是那种少有的,能把八块一件的衣服穿成八百块的人物。”  

程曦的几个狐朋狗党因为听多了对韩默的仰慕之词,颇不以为然,特地在“名满晴川书院”的餐馆小观园摆下鸿门宴,要看一看韩默的庐山真面目。结果一见之后,大为心服。  其中一人从此对女博士仰慕不已,疯狂上学术网站征求女博士网友。结果不幸碰到一个世纪恐龙,吓得屁滚尿流。  女博士的交际圈本不是一般的狭窄。但程曦却让韩默的生活圈子大大扩大了。  程曦一头俏丽的短发,邻家女孩般的灿烂笑容十分具有亲和力。气质决定吸引力。相处越久,越发觉得这女孩真诚可爱,活泼美丽,让人倾心。  

究其缘由,程曦一是沾了专业的光。她读的是冷门中的冷门——哲学。有句话表达了人们对于哲学女的一般看法:“女人读哲学是女人的悲哀,也是哲学的悲哀。”女生学哲学就够冷门的了——竟然还是宗教学这种奇奇怪怪的学科!只要一自我介绍,必然让人对她印象深刻至极。二是其人的性子爽朗宽容,有一股女生中罕见的江湖好汉的舒爽气质,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走卒一概一视同仁。因此程曦上九流、下九流交友无数,人面之广在女博中是罕见的。  因为认识了程曦,韩默的博士生涯就多了许多故事。  程曦的可爱之处,在于此人常常会做出一些疯狂但又让人觉得十分有趣的行径。  

晴川书院牛人辈出,因此图书馆里的书籍上往往有很多给人意外之喜的精彩批注。一次,程曦居然因为贪看这些横批和眉批,用了几个月时间疯狂地借书还书,不看内容专看书边——结果图书馆的管理员阿姨一看见这个“爱学习”的小孩就眉开眼笑——看到了好书,必然拿来与韩默分享。一次她拿来的一本《中国哲学史》上有这样一条眉批:“晴川书院人不像从前那么爱看哲学了”,程曦评曰:  “短短一句话,居然一阵古风荡漾,惆怅婉约,意境悠远。”而另一本竖行版的克里斯蒂侦探小说上有大字横批曰:“老子的头,上下都点晕了”,也让她赏识不已。  

韩默和程曦有许多默契的双关语,这些双关语的产生多半来源于程曦独特幽默感的创造。比如韩默曾经讲过一个老笑话给程曦:  “有一天吸血鬼对上帝说:‘上帝,您太不公平了。’  上帝问:‘为什么?’  ‘您看您把天使造得多美,白白胖胖,还有一双翅膀,真是人见人爱。可把我就造得黑漆漆的,所以人们才会喜欢天使不喜欢我。您能不能把我也造得可爱一点,让人们也喜欢我?’  上帝问:‘那你想变成什么样?’  ‘仁慈的上帝啊,我也想要像天使一样白白胖胖的,有一双翅膀,可最好偶尔还能吸点血。’  仁慈的上帝答应了吸血鬼的要求。于是,吸血鬼变成了某女性卫生用品。”  

说完故事以后的某天,韩默去找程曦:“你借一个‘那个’给我。”程曦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是要‘夜间大天使’呢,还是要‘白昼小天使’?” 当时,韩默对程曦的钦佩之情简直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惟有一抱拳,长揖到地。

从今以后,只要在广播、电视中听到“天使”二字,两人都会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此认识程曦之后,韩默平淡的博士生活徒添了不少乐趣。  程曦天生一张娃娃脸,所以读硕士的时候,还有人问她高几的,到博士时看起来也不过是本科生。有次坐一辆出租车,那司机见了程曦就有点勾搭的意思,问程曦大几了,程曦回答说博一。那男人立马有点蔫,问你们女博士是不是非男博士才嫁。心无城府的程曦回答:“一家里要两个学历那么高的干嘛?”  那男人顿时就郁闷了:“早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我也追个女博士!”倒让程曦一时无言以对……  

她身处以成员容貌而在本校研究生界小有名气的宗教学系——不知道是不是对宗教有兴趣的人多少有点福报,晴川书院宗教学系学生的五官正常率高居本校研究生界的前列。每当上课,老师架起老花眼镜,从课桌这头看去,区区一个小系拥有的高学历帅哥美女居然两只手数不过来,蔚为奇观,以致旁听生往往超员。加上一般人对此系的研究内容了解得太少,颇有神秘感,于是有不知内情的人士传言此系招生要观面相……  

就因为两人的外貌和一般人对于女博士容貌的“哥德巴赫猜想”没什么交集,所以经常碰到李逵被当成李鬼的事儿。每每报上名号,都要被人满怀疑虑地上下打量一番,只怕她们是冒充的。每每程曦因为相貌在外受了歧视,憋回寝室才半真半假地叫起撞天屈来:“女博士有什么好冒充的。我倒恨不得降个两级才好。”  所以女生读博士还是有便宜可占的。韩默和陌生人见面,对方都对她印象很好。  

因为在一般人心里,一个女博长得像韩默这样,脾气也还算得温和,实在是很好的了。  程曦曾经笑眯眯地说;“从前我在本科,也就个上品。后来读了硕士,算是个精品。如今成了博士了,长这样也就是极品了。” 程曦经常飙的另一句话是:“放眼天下,还有哪个女人比得上我?比我漂亮的我跟她比学历;比我学历高的,我跟她比漂亮!”再配上“嘿嘿”两声奸笑,很有点意气风发的派头——因为这点可爱的嚣张,程曦又多了一个被“群殴”的理由。  不过既然读到了博士,多少还是会有点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博士生们多半颇有个性,少有服人的时候,但即使是最傲气的人物,也不得不承认韩默的聪明。  韩默自小就是那种会让旁人绝望的天才儿童。程曦在认识她以前,从来不相信有人能写三遍就背下英语单词,但是韩默的最高纪录居然是一个上午三百个单词。  程曦觉得不可能,于是抱着那本托福词汇一个个地问她,居然发现她的遗忘率低于百分之五。程曦当场就崩溃了。  

因为这个原因,尽管程曦和韩默关系很好,可是程曦死活都不肯跟韩默一起去自习。她说得好:“如果我和她都背同一本书,结果一个月之后,我拿出一本字根字典,翻开第一百页,本来心里还是可以很得意的。结果一看旁边,韩默翻开倒数第十页,我对于背单词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信心了。”听众皆寒。 另一件事情也很让程曦胆寒。韩默还是电脑白痴那会儿,把一篇三万字的论文存在“我的文档”里,不想天降奇灾,电脑中了病毒,系统崩溃,找来的电脑牛人二话不说,FORMAT重装系统,韩默开机后才发现论文消失了,当场欲哭无泪。可是她从此痛定思痛,苦学电脑,居然成了个中高手,一举考过了计算机三级。  

因此,韩默有一种很内敛的嚣张。她曾经淡淡地说:“以前我读中学的时候,老师觉得我有点聪明过头,建议我去我们市里的教研所测智商。结果在我们市排名第二。”  程曦难得看到韩默甘于在智力方面屈居人后,不由有点诧异。韩默继续用优雅的语气,慢慢补充说:“第一名是我们市从过去到现在惟一的一个国际奥林匹亚数学竞赛的冠军。”  

程曦对这种先抑后扬的叙述方式大为倾倒,评论说:“此语与孔庆东《遥远的高三·八》中的老师之语有相似之处,也当得是凤头,猪肚,豹尾!”

程曦不算聪明,可是懒得很有办法。她的“懒”是挖空心思,想尽各种方法来提高学习效率,学玩两不误。不管做什么玩什么她都特别用心,一定要得到一点收获才甘心——用韩默的话说,叫做:“书山有路玩为径,学海无涯巧作舟。”  

举例说来,程曦是韩默见过的人中玩游戏玩得最投入最辛苦的。她从前玩过一个以日本战国时代的历史为背景的游戏。原本对那段历史一窍不通的程曦玩了两个月后,碰到了一个日本古代史的硕士,竟然和他把那段听了都让人头大的复杂历史谈得丝丝入扣,让一直认为隔行如隔山的韩默大为佩服:“我最近没看见你看日本史方面的书啊?”  

程曦大惑:“你不是天天看见我玩游戏?” 原来这家伙在玩的过程中把那一段时期古日本的势力分布给背下来了。韩默为此询问了不少玩过这个游戏的人,但没有一个能完全记下来的。可见有心与无心还是有所不同。  所以程曦的学习方法决定了她的知识面之杂之广在博士生中都是罕见的。  

前面说过,程曦和韩默都算得上标致,个性不仅不像一般人想像中的女博那么怪异,甚至还很有点冰雪聪明、兰心蕙质的味道,因此遭来若干男博的围追堵截。  来自计科博士生的“一方面军”和来自生科博士生的“四方面军”曾经在韩默所住的604会师,甚至本院的博士生也组织过几次围剿。  

男博们大概是认为女博反正没人敢追,加上自己读到了博士之后自我感觉极其良好,连追求女博往往都有点施舍或者稳操胜券、舍我其谁的味儿。但是,对于聪明而且自尊心强的女博来说,接受这种追求实在不太舒服。契诃夫说:“与其被浑蛋所称赞,倒不如战死在他手里。”韩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与其被男博所追求,倒不如累死在博士论文里。”  

其实既然同为博士,这文凭带来的光圈就不像在他人眼里那么光彩夺目。女人不管读到什么份儿上都还是女人,看重的始终是感情。所以两人就是不买这个账。  这是一个奇异的怪圈,男人们都质疑着女博是不是女人,而女博却往往只会爱上把她们当作女人的男人。  

众多男博士们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两个女博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对自己不理不睬。其实他们失败原因却相去甚远——说起来这两个女生都读多了圣贤书,红楼梦看得倒背如流,读得玻璃心肝,水晶脾胃,但智力发展趋势却大不相同:韩默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人没半点法子;程曦说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却偏偏在这事上迟钝得很。韩默曾经取笑程曦说:若是有人拿了花站在程曦面前表白,程曦也必然是回头看一眼后头的某路过女生,少不得还要拍拍那男同学肩膀说两句加油之类的。偏偏她读的又和宗教有关,就让人误以为她是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  

拿金庸大侠的《神雕侠侣》里的小说人物比起来,韩默有点像程英,是外柔内刚、明白透顶的性子;程曦就十足十像了郭襄,别人的事明白,自己的事糊涂,大事通透,感情白痴。  程曦今天很郁闷,她的“热得快”又烧坏了,MP3也出了问题。  “我怎么觉得我变成了霹雳贝贝,碰什么电器都会坏。”  韩默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寝室的电话拿远了一点。  程曦佯装大怒:“怎么,这就是你与我的革命友谊?”  以自己一贯的恬淡语气,韩默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本人可以看在我们的革命友谊上,牺牲一点让你碰碰。可是,我们寝室电话又和你没有交情,不必亲身犯险、两肋插刀啊。” 程曦大乐:“我原本以为‘两肋插刀’的意思是:朋友拿刀来插我两肋,原来是朋友为我而被刀插啊。”  韩默大惊,痛心疾首:“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这个观念纠正回来,以后必然有我的苦吃了。”  
  

  程曦做得意状。  韩默从懊恼中回过神来:“对了,你说的那个《霹雳贝贝》到底是讲什么的,我怎么好像没看过。”  “哦,那乃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一个相当风行的伪科学电影,讲述一个叫贝贝的小男孩,因为出生时有外星人经过,受到影响而身体带了电。他的特殊能力给学习、生活带来很多不方便。最后痛苦的他呼唤外星人把他身上的电给去掉,并且得偿所愿。这部电影的整体思路就是:如果一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就会带来痛苦,所以一定要把自己套入整个社会统一的模具,消除自己的特色。此片堪称当年以消弭儿童个性为拍摄指导思想的中国儿童片之代表。”博士的思维方式一向另辟蹊径。  韩默听得边摇头边笑:“其实我们女博也可以说是另一种霹雳贝贝,只因为我们与众不同,比别人多了个学历,我们就要承受不被人当作女人的待遇等等不便。  按照这个片子的思路,我们应该统统退学,还电于天,做回普通女人。太可笑了!”  “你看,这里就有一个在《霹雳贝贝》式思路影响下的案例。”程曦把鼠标点向一条新闻:“《女博隐瞒学历征婚,男友知道后要分手》。某位女博士只拿本科毕业证书去征婚。一年后,女方认为两人情感已经稳定,于是将自己的学历和盘托出,男友得知‘真相’后,立即提出分手,并且责怪婚介所让自己受骗上当。”  这条新闻对同是女博的韩默来说,关注的重点并不是男方的反应,而是一个堂堂的女博怎么会把一般人引以为豪的学历隐藏起来这件事。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韩默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在火车上被人搭讪,可是当搭讪的男人知道她是博士以后,立刻摆出一副施舍加猎奇的神色,极其无礼地说:“我看书上说,如今各大高校女研究生楼盛行的口头禅就是:白天愁论文,晚上愁嫁人。是吧?”  不知为什么,可怜的女博们常常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回复许多不相关的人那些有关婚姻的私人问题。  韩默于是笑眯眯地回答:“是啊,我们整层楼的女博士生都枕戈待旦,只要方圆五里之内有男生出现,就会如无数黑寡妇蜘蛛一般倾巢而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成功地让那男人讨了好大个没趣。但从此,她不再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学历。  

从这件事里,韩默悟到:对很多男人来说,女博士不能算作女人的重要原因,也许就是他们在女博面前很难自我感觉良好。  从前有个娱乐节目做了个随机调查:学习成绩好的女生有哪项优点你最不能忍受?票数最高的回答是“漂亮”。第二是“婚姻好”。会读书,人漂亮,婚姻好,天下的好处都让你一人占去了,让别人怎么活?原来女博的妖魔化,很大程度上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相关。  “也许跟别人不一样的确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吧。”  程曦笑:“可是我觉得,如果我是霹雳贝贝,与其试图把自己的电力去掉,还不如去学如何把带电的优点发挥到极点,形成自己的特色。”  “你是说我们应该学习如何发扬女博特有的魅力,而不是去和别人竞争平凡。女博士要学习适应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且想办法把自己的与众不同经营成特色和优势?”韩默已经对解读程曦的话中话颇为习惯。

《我是女博我嫁谁》,湖北人民出版社,作者:彩云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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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3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博士的特点是什么?理性,知识丰富,学习力强。只要稍微发展一下,不就是一个有生活情趣和品味的女人?世界上还有谁比我们女博更适合走知性女性的路线?”程曦露出了她招牌式的奸笑。  

“可惜对很多男人来说拥有博士文凭的女人就像拥有不漂亮面孔的女人一样可怕。女博猛于虎也。”“等等,你这话举的例子就有问题。长得不漂亮真的就嫁不出去?”程曦这种学哲学的家伙,找人话里的漏洞厉害得很。  “许多女人相信,自己没有人喜欢是因为自己太胖、太瘦、不够美、不够媚或者不够高;同时,很多男人也相信,自己追不到女朋友是因为自己太穷、不够帅或者学历低。但事实上,不乏有长相平平的女人被人深爱,而即使是被很多人追求的美丽女人,如果不懂得如何做个真正的女人,也不能得到真爱……”  “哦,就像《欲望都市》里讲模特儿的那集说的?”韩默微笑。那一集说的是两性专栏作家凯瑞遇到了一个穿梭在众多美女中的钻石王老五Mr. Big,面对一大堆美丽的模特儿情敌,她提出了疑问:是不是男生们都以容貌为爱情的前提?  是不是不够美丽的女孩就没有得到爱情的机会?  “我觉得Mr. Big对凯瑞说的那句台词真的很经典——‘纽约有许多美女。但事实上,过了一阵子后,你只想跟能逗你笑的人在一起。’其实两个人长期相处,性格和价值取向比相貌或学历更加重要。也许在男权社会里,不够美丽和学历太高一样,都是会让男人在心里扣分的事情,可是并不是说这样的女人就不能得到真正的爱情。凭什么说“学位证不敌结婚证”?我倒觉得女博的婚姻跟学历的关系根本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大!”程曦慷慨激昂而乐观的结案陈词得到了韩默几下稀稀落落的掌声。初秋的某天。  韩默拿了盘碟兴奋地进了615程曦寝室,“看碟看碟,《耶稣受难记》。”  嚷嚷完才看见程曦白着一张脸,正使眼色呢。  
  

  韩默这才发现程曦的师兄老杨也在,立刻心中一沉、眼前一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就像三毛的“洋蛮“老公荷西一听“童年”两字就会话匣大开,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一样,博士们也往往都有自己的“开关”。在没碰到那个开关的时候,言谈得体、举止合宜、正常得很。但要是阁下或有意或无意激活此程序,此人登时上演一出大变活人——面色潮红、双目闪亮、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心动神摇、不能自已,往深里说是显现出符合“不正常人类研究所”的若干入住条件,往浅里说就是有点让人莫名其妙。  其实讲起自己喜欢的东西话就多,这点毛病正常人都有,可放到博士身上就有点怵人——普通人就算再怎么狂热,从数量到深度都多少有个限度,听来也最多算个散文,好歹怡情;博士们则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到古今中外都是练家子,信息量大,而且颇有深度,一大段、一大段的高深理论劈头盖脑地砸过来,整理出来至少是一大篇的议论文,听久了自然容易让人有点头疼脑热。  

此开关因人而异,跟学历史的考证史实、跟学哲学的探讨“学哲学有什么用”、跟学西方美学的请教《林中路》都可归为主动挑衅之行径,说穿了,就是四个大字、一个关键词:“专业相关”。  老杨的导师乃是广受哲学院学生爱戴的西哲大牛。他主攻的正是西方哲学中的神学一支,一听说与耶稣相关,这盘碟必然是要看的。可对别人来说在他面前看这个估计就跟主动自杀没什么区别。韩默偷瞄一眼老杨那张兴奋的老脸——危险讯号已然昭然若揭;程曦的脸上则明明白白写着“晕菜”两个大字。  

果然这盘碟看得郁闷无比,老杨从士兵给耶稣钉十字架应当钉手腕而不是手心开始,考证了影片的种种谬误;从《旧约》中犹太人乃是被上帝亲自拣选的选民等多处论述,及基督教中某些派别的神学观点出发,认为尽管犹太人犯下了将耶稣基督钉上十字架的错误,但仍应为上帝垂怜的民族,论证了梅尔·吉布森的反犹倾向在神学上的不合理性。其间还引证《环球银幕》中所说老梅的老爸认为“屠杀犹太人乃是谎言”的旁证,证明老梅确实具有反犹倾向。  

二女想要观摩学习思想大片的心情被破坏无余,只觉得此片在老杨的旁征博引、不断打岔之下,娱乐性大增,生生成了一部搞笑片。(后来两人吸取教训,专门在看基督教题材的搞笑片时把老杨招来,果然收到事半功倍之奇效。如,老杨不负众望地指出《冒牌天神》中金·凯瑞被邪恶女诱惑时,身后所靠的金牛犊大有文章:此金牛犊曾在摩西上西乃山听取十诫时,将上帝取而代之被众人膜拜,引得摩西将刻有十诫的石板一怒摔坏,自此金牛犊就象征堕落。又把《怒犯天条》如何颠覆西方宗教文化剖析得入木三分,为二女徒增不少生活情趣。此是后话不提。)  

程曦仗着与老杨多年交情又是同窗,也就偶尔嗯嗯啊啊地敷衍一下,韩默本来和老杨就不是太熟,加上心思细密做人周全,少不得应酬几句,赞扬仰慕一番。那老杨被程曦这女张飞怠慢惯了,突然碰到韩默这一个性儿好的,如获至宝,越发起劲……  影片看到一半儿的时候,大概是老杨觉得前面那些话题的深度还不够,不足以酬知己,干脆脱离电影主题,直奔着中世纪神学泰斗奥古斯丁就去了,二女不由心里同念一声“苦也!”  突然,电话铃没命价响起来,程曦蹿过去接了两句,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好,我就下来”,乐得借着有人约,乘机溜走,也不敢看韩默眼中千言万语,背上包,对老杨交代了一声,拔腿就走。老杨正说得兴起,随便应了一声,只将韩默抓住直聊到影片播完,还又聊了两个小时又二十分钟。这一棋局以钉刑考证开盘,以奥古斯丁思想中盘大战,到近代神学大家蒂利希收官,基本把整个神学史梳理了一遍,端的是好一番大战。 

 此后老杨对韩默此人惺惺相惜,青眼有加,认为韩默的确是个人物。  韩默好容易藉晚饭这个借口才把依依不舍的老杨送走,对临阵脱逃的程曦一肚子的不忿,满心要等这不顾江湖道义的家伙回来口诛笔伐。谁知道从下午五点等到晚上十点半,程曦还没有回来。平时她就算不回来,也会给寝室打个电话,或者给韩默发个短信,说明白要不要留门。  

眼看宿舍到关门的时间了,韩默到615一问她还没有回来,开始有点担心了,拿出手机给程曦发了个短信,却听见那充满活力的铃声从程曦床铺的最深处热烈地闹腾起来。  韩默一肚子担心也忍不住笑出来,看来老杨实在够威够力——程曦走得当真火急火燎,竟然连自己手机也忘了带,只得回了604。正没理会处,寝室门响,却是程曦这叛徒探头探脑地回来报到。韩默担心了半晚,已经没了气力发作,只拿一双眼上下看她:“哪里来的小毛贼,推出去斩了。”  程曦也是个伶俐的,立马作揖打千,沉痛万分地检讨道:“林妹妹,都是小的错,小的猪油蒙了心。” 韩默玩心大起,拿起一包面巾纸丢入程曦怀中。  程曦反应奇快,赶紧作势抹泪,样子滑稽。  韩默本来就不是真气,这会儿更憋不住“噗哧”一笑,架子也就端不起来了。  程曦又换了凤姐的和事佬架式,“好了,好了,还不跟着我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点儿心呢。”  

韩默把脸一板,“够了,你还要和我把《红楼梦》里的那一回演全了啊?” 程曦这才停了耍宝,把韩默肩膀一搭,“有时间没?我有事说。”  “什么事?”  程曦没有立刻回答,面上五味横陈,神情极为复杂,看去有几分郁闷、几分矛盾,还有几分好笑。  韩默看在眼里,也不多说,“江荔这几天回家了,你干脆过来睡,我们夜谈好了。”  按:夜谈乃是女生寝室的光荣传统之一,交情好的女生往往会同宿夜谈,夜谈不仅是养成良好友谊的方式之一,也是众多或正确或错误的资讯交流方式。记得笔者大一时寝室曾经以男生是否来例假为题,讨论了一夜,最后结论是“来,只不过男生的是白色的”。可见上世纪70年代生人的生理卫生知识之普遍缺乏。这份单纯恐怕是现在各方面知识来源极其丰富的孩子们所不能理解的了。  程曦洗漱完毕,抱着一个枕头就来了,自我感觉像夜奔的卓文君或者和番远嫁的三毛。韩默已经把床铺好了,两个女人钻在被窝里,头凑在一处。韩默笑道:“青天大老爷在此,你可以招供了。”  “下午我被老杨这破落户儿聒噪得受不了,正巧小老乡找我,说她男朋友想问我考研经验。我就答应了。一去,发现小老乡除了自己的男朋友外,还带了一个人来,说是她男朋友的同事,也是想听听考研资讯的……”  “然后?”  “……”  程曦在选择是捧腹大笑还是仰天长叹中,挣扎了半晌,最后苦笑一声,叹口气道:“你说A市怎么这么小?那厮竟然是我前男友的一个死党。在我们分手后,只要遇见我就怒目而视,并且一直坚持到毕业。”

世界上比碰见旧情人更加郁闷的,就是碰到他的某个“忠心耿耿、两肋插刀”的死党。  初恋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在想要恋爱的时间,碰到正确的或者错误的人罢了。  感情的事,原本就说不上谁对谁错。双方都是初恋的成功几率,或许比一个人一辈子被雷劈中两次的几率还要小。两个人现时尽管各自悲哀,但总有一天会变成可以微笑回味的美好回忆。程曦年少读《少年维特之烦恼》时,就对歌德所说的“我爱你,与你何干?”深以为是。恋爱时所需要负责的,不过是自己罢了,与任何人包括对方的关系都不太大。可怕的是旁边人偏要强出头,插上一脚,将一段好好的回忆染污成一摊白墙上触目的黑球印。  而且,从学术的角度来看,以对某人的敌视来证明自己和另一人的友情实在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朋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这种政治逻辑用在生活里就有点强盗(政治上的很多逻辑用在生活里都有点强盗),无论从哪边看都明显是犯了“依人不依法”的学术错 误。 

 程曦的肩膀整个垮了下来,把一张脸埋进枕头里,“这还不够,那家伙居然是考了五年的考研族。他一看自己五年都没考上,而我居然已经读到了博士,还去给他介绍考研经验。那个怨毒啊……眼光要是能变成刀子,我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凌迟处死,变成袁崇焕了。”  她满腹憋屈,恨不能化身为狼,对着窗外的月亮狂啸。  韩默这会子大乐:“谁叫你抛下我独自忍受老杨的煎熬,遭报应了吧?”  程曦从因果论的角度一想,恶因原该得恶果,原本的一肚子不忿倒也心平气和了。  女人读到博士,也小有一把年纪,感情方面自然不会一片空白。两人都曾经沧海过。  不过,韩默乃是和平分手,至今仍偶有联络,电话中虚伪地互相问候几句;程曦此人干脆之极,觉得“甩掉的男朋友,泼出去的水”,根本不耐烦应酬此人。二人的性格之不同可见一斑。在外人看来,未免觉得程曦的涵养不如韩默,韩默反倒羡慕程曦的快意恩仇。  韩默与前男友是同学,所以每当同学聚会,都要彼此尴尬虚伪地互相问安。  身残志坚的楷模——拜伦勋爵曾说:“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面汝?以沉默,以眼泪。”亦舒想是爱煞了这句话,故此在自己的小说里频频引用。然而,有过一点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若拥有这样凄婉缠绵的爱情故事乃是一种福气,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一般人的爱情,恐怕都不过是生活这袭华袍上爬过的无数虱子中的一只罢了。被吸了血,痒一阵子,也不过落几滴泪,就提起精神面对其他人生种种了。  深究起来,韩默管前男友叫“Mr. Wrong”;程曦则把她的称为“别人的Mr. Right”。只怕程曦反而看得豁达些。  正如男人的友谊往往是拳头换来的一样,女人的友谊常常是通过交换彼此的秘密来加深的,所以当友谊进行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有这种倾诉时刻出现。  两人聊得兴起,韩默居然把以为早就丢到爪哇国的初恋记忆一点点唤回了: 话说那是韩默大二时,身边大半朋友已身中情箭、纷纷落马。韩默所读的乃是有名的尼姑系——外语系。报外语的本来就是女多男少,正巧那年学校对调换系别放宽要求,又逢IT股大热,但凡数学过得去点的男生都跳去了计科系。全年级只余下十几个男生,若平均分下来,一班只有四点五个。  “古时候”,娱乐活动少,电脑也没有现在普及,学校外的录像厅和舞厅就成了课外休闲首选之地。因此外语女多半通过跳舞结识男友。但年少气盛的韩默觉得混迹舞场的男生殊无出息,并不首肯这种交友方式,这才蹉跎到大二年华。  

正巧另一位和韩默同样混迹于图书馆的同学,对她颇有意思。韩默一是受身边人影响,二是文人气质发作,认为会看书的必然不是坏人,居然就答应了。  那书呆子兴奋得连看了六十多本言情小说发蒙,以为书中自有颜如玉,读过万卷书就能成情圣。结果纸上谈兵毕竟不是耍子,自学成才这种方式也不一定适合情路,把言情小说中的一套搬来生活中,出尽了洋相。  一个男生常常学言情片作深情款款状说“我好爱你!你好美!”之类,并且努力把现实生活排除在外,光想来也有点让人心惊肉跳。初恋的韩默虽以为人人如此,却也有点消受不了,更何况还要按对方要求配合作陶醉状……然而中国人的情感教育之匮乏位居世界前列,聪明如韩默之辈对于爱情也是懵懵懂懂,于是乎居然稀里糊涂地坚持了几个月。不料几个月后,那小子提出要带韩默回家吃饭。韩默心下觉得还不是时候,不肯登门,可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一求再求,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  毕竟是初次见家长,女生心里多少都还是有些期待的。  谁知道,这一去宴无好宴。看家居也算得个小康人家,却只有两盘小菜待客。那位伯父  一边深切自责,一边嚷嚷着要去买菜;一双利眼却看牢韩默。韩默是何许人也,自然省得这是长辈考验来了,当下拦着伯父,香甜地吃完这餐。  虽然伯父被韩默的表现哄得龙颜大悦,她心里已自凉了一层:要看人品,日后有的是机会。见人之前先防人,终究不是厚道人家的所为。  

饭后伯母出马打探韩默的家境,听韩默谦虚了几句,就以为她真个家境贫寒,拿新马泰之游出来吹嘘,话里话外暗示韩默高攀。韩默看着她一脸得意,吓得不敢接话,只怕不小心说了什么,挫伤这位母亲大人独特的荣誉感。  但最可怕的是,连伯父和那男生都聚在边上,满脸得色,看去只觉这家人格局忒小。  自此韩默渐萌去意。正待提出分手,那男孩家中忽有变故。韩默觉得雪上加霜不是君子所为,陪那男生四处奔波,动用家中关系摆平此事,故此又蹉跎了数月。  所谓患难见真情,那男孩经了这事,倒更对韩默动了点真感情。韩默也不是看不出他的真诚,故此几次要开口分手,都心一软,咽了回去。  

不料经此一役,那男生家长充分认识到韩默的身家背景和价值,竟鼓励那小子生米煮成熟饭。  原本这个战略的指导方针十分准确,依韩默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和当时大学生的单纯劲儿,若真遂了他的意,极有可能两眼一闭、心一横就这么嫁了。  可惜那小子毕竟年少青涩,突然接到这个指示,又兴奋又为难,书呆子只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满世界找有“指导意义”的书和碟,只看得血脉贲张。  满心想要跟韩默提出,又怕她会生气,想了几天,居然想出一个奇招:乘韩默在时,假装不注意把“参考资料”半藏半露地放在韩默身边,自己借词外遁。心里打得好如意算盘:韩默必然会打开来看,从面色便可看出她接受还是反对,免了正面交锋。只可惜他的演技有问题,被韩默看出端倪,一逼问,则招供不迭。这种虚伪而没有担当的怯懦表达方式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少年韩默来说,比直接提出更为让人厌恶,只觉得“其心可诛”。  

年少气盛的韩默当场大怒。  书呆子呆起来真真无可救药。招供之后,这厮对韩默的强烈反应大惑不解,引用华盛顿砍倒父亲最心爱的樱桃树,却因诚实而被原谅的故事,表达了韩默不仅应当原谅自己并且还应被感动得主动献身的意思。韩默花了半晌才从他的嗫嚅中听明白这层意思,一下子心冷到谷底。自此日渐疏远,找了个理由礼貌分手。  这一段可笑的恋情对正处在思想定型期的韩默伤害不小,很难忘怀。太过聪明的人物往往敏感而且容易钻死胡同,所以很多时候从同样的事情中受到的伤害都比一般人来得大。此事的后遗症有二:一是韩默从此对文科男生敬而远之;二来就像一个人第一次下舞池,就摔了个大马趴,以后就不太敢接受邀舞一样,对于爱情,韩默多少有了点心理障碍,觉得对于那些在身边围绕的陌生男人很难投入感情。故此,以后几年对身边的诱惑听若罔闻,视若无睹。  亏了这段恋情,韩默这才心无旁骛地跨专业考上了研究生。  

程曦不过往空中随便抛了块砖,没想到引出这么段曲折的故事来,只听得连声感叹,倒抽N口凉气。  学哲学的,总是忍不住要在任何故事中引出点什么道理来的。听完以后,程曦点评道:“所谓初恋,往往不是教你什么是爱,而是教你什么不是爱。” 一句话就将这个恋爱故事提升到形而上的高度,让韩默暗道一声佩服。但接下来,她却说了一句叫韩默意想不到的话来:“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你该感激他。”  韩默把一个不愉快的初恋憋在心里几年,今天把程曦当成知己说出来,满心要得到一大筐同情,却得到程曦这样另类的建议。要是换了旁人,只怕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敲破这不怕死的丫头的脑袋。  

  可惜韩默已经被万恶的研究生教育毒害,故此深以为宽容和倾听异议乃是学者的本分。她居然本着一颗赤忱的学术良心,谦虚好学、不耻下问地问了句:“为什么?”  程曦这厮脸不红气不喘,厚着脸皮答曰:“我现在困了,头脑不清楚,等我睡醒了再说。”倒头作势便睡。这下子韩默倒真气得牙根痒痒的,只想就着程曦白的后脖子咬上一口。  程曦噗哧一笑,回过头来:“逗你的,气到了没?”  韩默拿这惫懒东西实在没有办法,无奈一笑。  程曦正色曰:“首先,爱情里实在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彼此配不配。也许你们就像一件红色的衣服和一条紫色的裤子,分开来看都是好的,可是放在一起就很难看。所以,不能因为你和他在一起不愉快就否定对方。其实,甲之熊掌乙之砒霜,虽然你受不了那个男生,可是地球上一定会有某个女生觉得他是最好的。你同意吗?”  韩默觉得这个论证很有道理,于是本着学术良心,满心不情愿地点头。初恋之后,韩默一直避免回想这段过去,就是想,也都是纳闷到底自己错在哪里。今天第一次试着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段不愉快的过去,突然觉得:原来纠缠在谁对谁错里的自己,已经被无辜地束缚了太久。  “其次,不能因为这样就否定爱情。坦白说,你这种做法就像小孩子,第一堂课挨了老师骂,之后就不肯去上学一样,有点幼稚。我觉得对于失败,应该拥抱,不该逃避。你从初恋里面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吧。所以不能算赔本买卖。爱情里面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如果因为害怕就不肯去爱,那才是真正的赔本买卖。还记得前两天我们看的普希金那首诗吗?”  韩默在心里默默地回忆隽永的诗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伤,不要哭泣。相信吧,美好的日子即将来临,而那过去了的,都将变成美好的回忆。”  无论如何,被爱总是被人肯定的表示,理应感激。既然世界上有那么多从来没有爱过我们的人,可是我们都不讨厌他们,那么为什么独独对于一个曾经爱过自己、对自己好过的人却要那么厌恶?  “最后,你有没有想过,幸亏他的无知、幼稚,你才能全身而退。你想,要是你那时候碰到一个情场老手,以你那时候的笨拙,还不要缴械投降,那可能真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如果那次恋爱不这么失败,以你这种有爱万事足的个性,很可能早就和某个追你的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也不会读到博士吧。所以总的说来,还是该感激他一下吧?论证完毕。”程曦调皮地笑了。  

韩默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希望黑漆漆的天花板上能有一条深邃的时空隧道大开。  她想走回那个不愉快的时候,告诉当时决绝的年少韩默:“其实,不需要介意这段失败,因为年轻时候的经历都是会过去的,而且总有一天会变成美好的回忆……”  可惜,本书不是《此间的少年》,作者也没有把它写成网络上盛行的玄幻小说的意思。韩默没有等到期待中的时空隧道的出现,她只是释怀,入梦,大睡。  次日,两个回首过去的女人睡到下午才起床,发现聊了一夜,腰酸背疼,头昏眼花,才知道原来回忆往事,是件极其辛苦的事情。  回头看往事看多了,真的会像《圣经》所说的变成盐柱呢。  程曦那个前男友的死党经过了两天的思想斗争,还是自己的利益占了上风,居然跟程曦打电话,要她再帮忙提点提点。某个神清气爽的早晨,韩默还在梦中和周公谈人生谈理想谈五讲四美三热爱,电话铃声突然大振。韩默阴险地决定使用三十六计里的“假痴不癫”——假装没醒。  满心希望熬到江荔受不了噪音起来接电话,不料江荔居然大喊一声:“韩默,接电话!”  
  

  这种事,原就是胜者王侯败者寇的。韩默的阴谋敌不过江荔的阳谋,只落得个失败的可悲下场,只得撑起身子,梦游到桌边,拿起听筒,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小韩啊!还没起床?”  分辨出这个声音的瞬间,韩默就吓得醒了,“老师好!起了起了,在床上看书呢。”  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老先生不疑有诈,“今天没事吧?”  “啊,没有没有。”  “你今天下午三点过来一下我家吧!”  “好,好!”  “……”  长时间的停顿之后,老先生突兀地冒出了一句毫不搭调的话:“打扮得漂亮点。”  韩默在一长串习惯性的“是是是,好好好”中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急急地挂上了,剩下韩默独自呆呆地听着电话那头意味深长的“嘟、嘟……”声,仿佛一个老人寂寞的独白。  江荔发现不是找自己的,理直气壮,一肚子怨气地在对面嘟囔了一句:“大清早也不让人睡好觉。”  跟睡懒觉的人讲道理乃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事,韩默当然没有这么笨。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发了好一阵呆。  在初秋的晨光里,韩默的侧脸有点透明,眼神有点迷惘,很有点风华绝代的味道。江荔从迷蒙的睡眼里看过去,心里有点自惭形秽,一股酸劲冒了上来,气鼓鼓地翻了个身。这个特写镜头对很多坚持认为女博不能算女人的人来说,仿佛是一个极佳的反驳。  这就是读到博士的好处了。读了博,就是发个呆,别人也会当作是一个充满了知性的女性在思考人生、寻求答案。可是真相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博士生们多半晚睡而晚起,所以韩默只是一时起得早了,正在倒时差中恍恍惚惚而已。  当韩默从貌似沉思而实则做梦的状态中慢慢醒过来时,除了记在便条上的时间地点以外,老先生的话已经和着没做完的半个梦一起烟消云散了。  

不知不觉,中午到了。  程曦拎着饭盆,穿着一件大方雅致的灰色呢裙,配了双黑色小马靴,衬得腰身格外窈窕,笑盈盈地晃到604享誉全楼的“美人镜”(女生们总是能神秘地发现全层哪间寝室的镜子照出人来比较漂亮)前面绕了一圈,说道:“吾日三省吾身材!”  韩默含在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出来,“可怜那些古人造了什么孽,老人家们辛辛苦苦写来诲人不倦的语录要天天被你这样糟蹋。”  “嘿嘿,我这是用后现代的手法解构传统观念。”  “是啊,你是才华‘横’溢——才华都属螃蟹的,横着走,从不走正道。对了,我前两天路过一座破庙,一副对联只剩了上联:‘法无定法,非法即法。’韵味挺足的。我想了半天,到底专业不对口,对不上来,你想得到吗?”  人们经常觉得博士们就应该一开口就天花乱坠,非要像那些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大闷片才好,因此往往认为博士应当不亚于外星人。所以有机会接触博士的人们,一旦发现博士说的话居然能让人听得懂,常常大大地失望。然而他们没机会看到的是:一旦和专业相关,那个刚才吹牛胡说比老百姓还老百姓的人士就会立刻显露出超人的专业能力,反差之悬殊让人怀疑是不是刚才的同一个人。  

程曦随口答道:“了有善了,不了了之。”  韩默斜睨一眼这个刚才还在欺负曾老夫子的无赖女,不由得心中佩服。端起饭盆,拎起水瓶,同去打饭。  食堂里正吃着,程曦突然对韩默说:“我接了个课。”  对文字反应敏捷的中文系博士生韩默乐得险些被一口饭噎死,这句话顺风飘到一个过路男生的耳朵里,吓得他左脚差点把右脚绊了个踉跄。 程曦这才反应过来,“想歪了,课堂的课!”  韩默只顾着怎么才能优雅地把那口饭咽下去,模模糊糊地吭哧了几个语焉不详的发音,以示理解。  “是一个企业的二世祖,年纪也不小了,原来读了个大专,不久前用钱买了个英国什么劳什子学校的本科,要出国读书。现在急着找人教两个月的口语,指定要英式的。”  “那不是只有你了?”现如今,“美帝国主义”横行全球,中国凡有志于英语的大学生“全民皆美”,都学的美式口语,像程曦这样对英式口语情有独钟,居然还学业有成的实属凤毛麟角。  “那是,就找到我了。上午给我打的电话,今天下午试讲。”  “你不是最讨厌没出息、花家里钱的败家子;又最讨厌没本事学习,靠花钱出国的人,说影响我国在海外的形象?这人身兼你最讨厌的两点特质,你居然还教?”  程曦叹了口气:“不是我军无能,是敌方的价码太高,他开出一小时一百二十块大洋的价格,每周三次,每次三小时,还包一顿饭。找个清静的茶楼喝喝茶,随便聊聊英语,不动脑筋两个月就近万了,都够让磨推鬼的了。”  同样身为清贫的中国高级知识分子的韩默立刻毫无骨气地噤声。  中国高级知识分子待遇的严重低下可以从博士们的生活中反映出来——在职读博的博士们有单位有工资,还算好。如果是脱产读博的,晴川书院的公费博士们每月也只有四百大洋的津贴,可是食堂里一个带肉的菜就要三四块,还要买大量的资料书,所以省饭钱买书的大有人在。  

在博士群里,营养的严重不良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形成了强烈对比。  每隔个半年,食堂门口就会出现为某身患重病的研究生募捐的同学,布告栏里贴出的讣告里,去世的教师有一小半都在五十岁以下,整栋楼的研究生患有或轻或重的神经衰弱和失眠的超过半数。而晴川书院居然还是全国各大学中津贴偏高的。  难道有人千辛万苦养了头猪,眼看膘肥体壮就要出栏,却几周不给它吃饭,生生饿瘦饿死,再毫无经济效益地埋了的吗?可是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培养出的博士,却让他们在正是出成果的壮年,死于经济拮据造成的营养不良而引发的各种疾病。怎么算,这笔账亏的都不只是这些清贫的知识分子们吧?  

下午,为五斗米折腰的程曦“咬牙切齿”地出去靠洋文挣钱。韩默对着电脑打了一个小时论文,看看时间差不多,起身往教师住宅区迈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某个清静的咖啡座的某个靠窗的座位,那小老板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面目狰狞、言语乏味的女博士,等到的却是“明艳照人”的程曦,立刻呆了。差点失神地问出一句:“女博士也穿裙子?”  学人文的程曦侃书还不容易,说了些英语的奇闻轶事,什么英语的三大来源是希伯来文、法文和英国本地土语之类的,就把他给震了,当堂拜师。这一堂课上的自然是宾主尽欢。  程曦在茫然不觉中完成了一个在商界为女博正名的伟大功绩。  

同样清静的某教师楼的某个客厅的某个不靠窗的沙发上,韩默有点如坐针毡。  对面,敬爱的师母一脸慈祥:“小韩啊,我是看着你从研究生读上来的,一直觉得你是个挺不错的孩子,现在也该有个对象了。小吴是在美国读了电子的博士回来的,现在在我们学校任教。我看你们还挺配的。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那个海归大概漂流在外很受了不少苦,满脸的油都快溢出来(在国外菜比肉贵,最便宜的是鸡腿,靠奖学金生活的留学生们往往越穷越胖血脂越高,回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闻鸡色变)。人倒是蛮热情的,看着韩默温婉的面孔和柔顺的长发,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师母乘热打铁,“今天太阳这么好,你们出去散散步吧,我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们年轻人一起走了。”就这么把两人赶出了门。临出门,师母悄悄对韩默说:“你这孩子,我不是特地让你老师跟你说打扮得漂亮点么,怎么还是这么素?年轻人就是要穿热闹点才好看。”韩默这才明白过来……  两人沿着一条林荫大道走了下去。  

晴川书院的特点之一就是风景优美,校内自有山水,一人不能合抱的绿树成荫,不怕人的小鸟衔花香从曲径掠过,不时从某片树林里飘出优美的乐器声——箫声、笛声、黑管、小提琴不一而足,是谈情说爱、陶冶情操、锻炼身体的绝佳地点。  尽管在晴川书院待了快八个年头,韩默还是总忍不住会被晴川书院的美景触动。  抬起头,错综的树枝带着一年最后的绿叶,把天空和浮云切得如同哥特式教堂中华美的玻璃彩绘;高耸的树梢上洒落一大把金币般的秋日阳光。她忘了目前这种尴尬的处境,满足地轻叹一口气:“虽南面王不易也。”所以当身边响起的声音不是熟悉的程曦而是一个煞风景的陌生男音的时候,韩默有点被吓着了。  “你叫什么名字?”  “韩默。”  “是哪里人?”  “湖南。”  “学什么?”  “古代文学。”  …… ......  简单的一问一答中,韩默有点恍惚,似乎回到了大一时候的英语角。大一的孩子们多半有着极其高涨的学习激情,所以往往把英语角当成非去不可的圣地。可惜英语角的男生总是多过女生,而男生又往往口语极差而热情度极高,所以常常会不厌其烦地用各种口音的英语问许多极其简单的问题:  “What’s your name?”(“你叫什么名字?”)“Where are you from?”(“你从哪来?”)“What do you study in?”(“学什么的?”)…… ......  所以当韩默去英语角去到第三次,回答这些问题超过二十次以后,为了不再回答这些问题,她把自己从英语角开除,转为自学,成绩也自斐然。  “躲了这么多年,这些问题居然又阴魂不散地在这里出现了,看来一个人一生要回答同样的问题多少次是有定数的。”韩默躲在表面的温顺中,苦中作乐地想。  晃晃头,她试图把这些混乱的胡思乱想丢开,决定让自己从应酬中休息一下。问了一个“开关性”的问题:“你在美国待了几年?”  这个问题显然搔正了海归的痒处,他立刻满面红光地大谈起美国的月亮是如何之圆。  倾听,是了解人的最好方式。听了十五分钟之后,韩默郁闷地发现,尽管海归中有许多优秀风趣的人士,但眼前的这位却是一只在她所遇到过的所有海归里,最没有意思的“海龟”——如果男人的成熟阶段有九级,他还停留在如孩子般炫耀自己而不知道关心他人的初级。  他之所以能这样放心地吹嘘,是因为出国留学如入黑社会,普通人不知道里面的底细,觉得很神秘,留学的人则不论多苦多累,统统对外统一口径,异口同声来保守其中的艰辛。千辛万苦才得到一张洋文凭,怎能不摆摆架子,在家乡父老面前死撑住这点面子?  目前出国对很多中国人来说多少还是一件值得仰慕的稀罕事。所以回国以来,他并没有碰到牛皮吹破的时候。有时,谎言重复得多了,他自己也有点相信自己是在金发和黑发美女的仰慕中,过了多年神仙般的日子。  很不巧,韩默的一位至交师姐正好是海归,上世纪90年代初办了陪读,随夫出征美利坚,以优异成绩拿下博士学位后,转战欧洲诸多国家工作,最后还是回了国,在本校任教。她将留学生的种种辛酸都和韩默长聊过——包括在外的中国留学生的男女比例是11∶1! “海龟”把韩默的沉默当作害羞和芳心暗许——在中国,女博士很难找到身份相当的对象,在国外读过书的自己当然又比一般的男博还要高上一层。  

基于这种逻辑推理,他认为韩默一定会欢欣鼓舞受宠若惊地接受他的追求。就像欧阳克追黄蓉:一个是东邪的女儿,一个是西毒的后人,门当户对;通音律,懂风雅,学历相当;要长相有长相,要地位有地位。从世俗的眼光看来,整个《射雕》里他的客观条件至少比郭靖更配得上黄蓉,难怪追得那么自信满满。所以,他居然自然而然地把手往韩默的腰上搭了上去。  韩默吃了一惊。她虽然不至于保守到“男女授受不亲”,但对于一个基本陌生的男人的亲密接触,也不大消受得起,只得把步子放大,往前紧走几步,逃开这只不速之手。  “海龟”毫无感觉,以孜孜不倦的科研精神继续把手放在韩默腰上的课题。于是乎,韩 默只能继续大跨步向前走。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韩默突然想起“逃之恋”这个恶俗的电视剧名字,觉得实在滑稽,对着天空微笑了起来。  “海龟”提出请韩默吃饭。两人在“海龟”洪亮的声音伴奏中,留下一片杯盘狼藉,各自打道回府。  晚上,韩默接到了师母关心的电话,告诉她,“海龟”对韩默印象很好,然后用了半个多小时来强调“海龟”未来辉煌的事业,保证他绝对是一只优秀的、具有持续成长潜力的蓝筹股。  韩默唯唯诺诺半小时后,放下电话,心里多少有些彷徨。无论何时何地,对任何女生,一张长效保值的饭票还是具有一定的吸引力,尤其是对找对象异常艰难的中国女博士。如果从客观条件看来,这个人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决定去“615俱乐部”晃晃。  

因为程曦的室友是本市的,又结了婚,所以多半都在家里住,只有第二天早上有课时才会到学校住一晚。程曦形同独住。  615寝室向阳且配了空调,因此冬暖而夏凉。加上程曦人缘好,脾气佳,肯吃亏,经济条件不错,最棒的是心里素质够强,写论文从不怕声音干扰,因此615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本层女博士生的娱乐室。  读博士实在是个辛苦而且极其耗费脑力的工程。为了自我调节,博士们在偶尔空下来的时候,都会尽量从事一些不费脑筋的活动,看些不需要动一点脑筋的书。  因此,每次都会看到一堆各种稀奇古怪专业的高学历女人在那里快乐地嗑着程曦买的瓜子,喝着程曦打的开水,看着程曦提供的八卦杂志,闲闲聊天。  韩默在人声嘈杂中,反而感到慢慢平静了下来。  “砰”的一声,学社会学的老赵进了门,程曦笑问:“‘崩溃’,来干嘛?”  老赵恐怕是615俱乐部成员中,外貌和传说中的女博最相符的一位。但她性情极其幽默可爱,广受大伙喜爱,在女博中的人缘之好甚至超过程曦。可惜女博士找对象的最大困难是没有多少机会认识男人,或者很难有能和男士长期相处的机会,她一肚子的锦心绣口没有机会让男人看见,自然也就没法被人赏识,所以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她因此自嘲说人家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好歹有人看,她是“草编枕头内绣花”——白瞎。  老赵的口头禅是“崩溃”,一天要崩溃十几次,所以程曦干脆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崩溃”。自从看了《47楼207》,她还经常仿孔庆东“‘毛’真‘毛’”的句式,说:“‘崩溃’今天真‘崩溃’。”  不出所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唉,我真的要崩溃了!”  大家都乐了,看杂志的把杂志放下,玩电脑的把鼠标丢了,都等着听她发表高论。  “我今天看了一篇报道,说有两个博士因为学术问题争执,离婚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八卦新闻因为有松懈大脑的功效,历来为女博们所喜爱。  “就是南京一个哲学博士因为妻子不同意他的学术观点居然与妻子离了婚。学历相当的婚姻也不幸福啊。唉,彻底打击了我对嫁高学历的信心。”老赵的个人问题还没有一点解决的趋势。  

韩默听在耳里,正合自己的思绪,不由心里一动。  这下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反正闲嗑牙不上税。有的说博士就是太死板;有的说嫁个不同学科的,比较没有这种危机;有的说,还不如找本科的,差距够大,想为学术问题吵都吵不起来。结过婚的没结过婚的,有对象的没对象的,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唧唧歪歪,闹成一团。 程曦懒懒地插了一句,“叫我说啊,这跟什么博士不博士没一点关系,就是他们爱得不够深。婚姻是否幸福,只和爱情有关,和学历无关。只不过都是博士,不用为经济原因委屈自己,所以不愿凑和着。”声音不大,一下子就淹没在一大堆莺声燕语里,没人理会她。  但韩默听在耳朵里,却仿佛晴天里起了个霹雳——幸福,自己在左右权衡之中,独独忘了幸福才是婚姻的目的。  
  

  那一刻韩默深感博士有博士的好处,怎样都有口饭吃,所以可以独立自主地选择自己的爱情,而不必为饭票所左右。她下了决心,宁可选择一辈子孤单,也不选择一张不爱的饭票。  因为,饭票我自己有!  剩下的,就是要怎样和好心的师母解释原因了……师母虽然会失望,但一向对自己很好,也很理解人,问题还不大。  这天晚上,韩默突兀地对程曦说了一句话:“从前看《射雕》,我总是很奇怪为什么黄蓉不喜欢比较帅的杨康,不喜欢有身家背景的欧阳克。读到了博士,我终于明白了。因为她够聪明,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也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  程曦回过头来,做了个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两人会心一笑,表情中写着这样的话——“读博真好!”看了半个上午的文言文,韩默丢下书,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起还有一盘新买的DVD没有看。  看电影这种事向来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她回头看一眼正学得满脸悲壮的江荔,摇摇头,拿上碟走到615。  
  

  程曦一边以一种让人目眩的速度磕着瓜子,一边用老电影中发哥出场的慢镜头般速度翻着一本《禅宗经典精华》,亲身表演着爱因斯坦伟大的“相对论”。  “累不?要不要看个片调节一下?”  程曦看看名字——《僵尸肖恩》,皱皱眉头:“我不看恐怖片的。”  “不是恐怖片,是搞笑片啦。一点都不吓人。”  “好。反正强扭的瓜不甜,看不进书就不要勉强。”程曦干脆地“啪”一声放下书,把电脑打开。  果然不恐怖。僵尸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毫无威慑力地走来走去,人变成僵尸之后,也不过是眼神翻白、面目呆滞而已。那些极度黑色幽默的对白如“对不起我总不能一天内杀了我的妈妈和女友吧”之类,让两人前仰后合。  突然,韩默耳边响起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有东西吃吗?”  韩默循声看去。我的妈啊,只见面前伫立一人,面无表情,双目无神,脸色苍白,神情呆滞——活脱脱一个从电脑屏幕中走出来的僵尸。  好个程曦,镇定自若,一只手把电影打了暂停,一只手从她的宝贝零食盒子里拿出一块德芙巧克力,撕开包装纸,放进“僵尸”的嘴里,随手帮她把嘴合上。  “谢谢!” “僵尸”咀嚼着,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  程曦转过身,见怪不怪地向韩默解释:“这段时间,‘崩溃’她老板叫她连赶两篇会议论文,熬了几个通宵,就成这样了。过两天就好了,博士生都这样。”  韩默如五雷轰顶:“什么,我赶论文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这样?我怎么没注意到?”  “小姐,你那时候哪有时间照镜子啊?”  韩默痛心疾首,“万恶的博士!”  “好了,好了。看片,看片。”程曦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痛苦的事情。  “对了,”正看着,程曦对韩默说,“那小老板下午要请我吃饭,我不想一个人去,你去不?”  韩默皱眉,“我对这种纨绔子弟没有兴趣,而且我下午要去帮导师修电脑。江荔没事,找她好了,她准愿意。”  “那你一会儿和她说说。”  “好。”韩默依旧沉浸在剧情中。  僵尸们终于被控制。主人公成功逃出生天。  退出碟,两人抢着吃程曦的瓜子。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影子,“韩默,过来一下。”  韩默定睛一看,立刻二话不说,拿起碟子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615的听力范围,“影子”发话了:“程曦怎么买件粉色睡衣,多大年纪了,还装可爱。”  对老徐的无差别攻击,韩默只能苦笑。  老徐乃是一等一的妙人儿。要说老徐这人,长相甜美,成绩又好,心地也是不错的。只是大约从小到大都太过顺利,一直就天真地娇纵着,拒绝沾染红尘。  谁若说自己哪点不好,交情不好的立马就摆脸色给人看,就连韩默这种多年好交情的也要嗔怪几句,几天不搭理。  莎士比亚说:“时间会刺破青春表面的彩饰,会在美人的额上掘出深沟浅槽;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那横扫的镰刀。”  从本科读到硕士,从硕士读到博士,容貌自然不如当年,脾气倒是更大了。但博士中的人际关系往往疏离,学历越高,越发含蓄或者说虚伪,凡事都容让三分,再也没人说她一点不是。几个追求者受不了她的公主脾气,慢慢地也就散了。  老徐自己不明白,问周围人,又没一个敢说或者愿说真话的,最方便稳妥的回答当然是直接推说是博士文凭惹的祸。老徐越发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看的童话里的公主,等着王子来救自己,恶龙就是自己的文凭。起初觉着天下的男人都瞎了眼,后来干脆就觉得天下没一个男人配得上自己。当博士的挑起人毛病来,那还得了,果然越挑越精,到后来真没人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法眼去了。  所以有老徐作参照物,韩默越发视敢于直言自己缺点的程曦如珍似宝,觉得读到这个时候还能有人真心替自己着想,而不顾虑其自身的利益实在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但韩默的珍惜倒无意间为程曦竖了个敌人。  老徐看程曦这糊里糊涂的人儿,横看竖看没半分比得上自己的,却老是有人追求,就连韩默和她相识不久,也好得胜过自己与韩默的多年交情,心里分外不好受。久而久之,就把程曦当了假想敌,话里话外都拿程曦说事。因为自恃美女,尤其喜欢拿她的穿着打扮做文章。  但奇怪的是,程曦总是笑眯眯地受着,也从不对老徐有任何微词。倒是韩默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纳闷她的好脾气。  直到有一次,她无意间看见程曦一篇文章中的一段: “我气结,这个朋友次次挑我毛病,偏生又正在点上。起初只当她目光犀利,气愤之余倒也佩服。  后来方发现是女性嫉妒心理作祟,半晌寻思推敲,逐尺逐寸找出来。  只不过我成长,她亦是。逐渐我成高手,她亦挑出品位来了。  交这种朋友不无益处。”不禁为之绝倒。一方面心里佩服程曦的度量,另一方面实在不耐老徐那些唠叨。“那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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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4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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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4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以为没共鸣哪
头一此转这么长的东东,累
今天太晚了,争取明天晚上有时间续上

这里女博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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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5 09:02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chensong 的帖子

这篇文章里老是对比“读书人”和“一般人”,好象现在的读书人都不是一般人,现在的一般人都不读书似的。

以前看路遥写的文章,十有八九的结尾就是某某考上了大学,然后就象童话一样:从子过着幸福的生活。没上过学的人才这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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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9 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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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9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请继续。
仅仅是不喜欢里面的几句话,其她内容都很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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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0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sorry,这周比较忙!Weiter~

To 鬼话:呵呵,俺也觉得书里的逻辑有些自命清高的逻辑,想着是女博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字里行间却总是有女博的思维——作者自己是女博。不过,这种思维逻辑本身就体现了女博的真实状态,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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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0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倒是越发好了。

  老徐唠唠叨叨了半天,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抒发一下自己“怀貌不遇”的悲哀,抱怨天下男人的眼光,上楼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韩默突然有点恐惧:也许这才是女博士该有的样子吧,是不是自己也总有一天会不知不觉变成这样?

  她拿起电话,打给自己多年好友——率真可爱的老好李言。李言与韩默缘分非浅,可算得是韩默的“青梅竹马”。两人幼时同窗,年长同城,所以友情甚笃。此君学识一般,品味一般,个性一般,怎么看就是个十足十的普通人。程曦初见他时,惊讶之情形诸于色,偷偷对韩默耳语:“没想到你的朋友里还有这样的正常人!”韩默这才惊觉自己在群众眼中已成为“小众”的代名词。

  但李言个性坦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管问他什么都会老实回答。因此,两人经常问他一些让人大冒冷汗的问题,不知不觉他变成了程曦和韩默的免费“男性心理咨询数据库”。此外有时两人也会借重他丰富的社会经验,问些正常范围的问题。 “为什么老徐会变成这样?”李言和老徐也认识几年了。

  “自塞言路。她老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没人敢跟她说真话。再说,就算真想说,她嘴巴那么厉害,谁说得过她。那还不‘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李言拉他热爱的小杜的《阿房宫赋》出来。

  奇怪得很,千年前的东西,到今天念出来还一样发人深省。

  “那么,读博还是有影响的吧,我看老徐读博之前也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韩默闷了一会,“博士训练是不是会对人产生影响?我的意思是:女人是不是读了博士就不可爱了?”

  李言向来被韩默用各类奇思怪想骚扰惯了,对这个突兀的问题毫不诧异,想了想,答曰:“可爱的女人不会因为读了博士就不可爱,但不可爱的女人读了博士无疑会更加不可爱。而你无疑是可爱这一种的。” 韩默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李言突然想起一事,问:“你不是过段时间就要过生日了,要什么生日礼物?兄弟我先勒紧裤腰带筹着款,准备宰多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韩默懊恼极了,“我这么努力想忘掉,你居然还要提醒我。”

  李言这种大男人显然不懂女性心理,“以前你不是每年都敲我敲得很高兴,提前半年就开始嚷嚷要礼物了?”

  “今年不一样,今年是我二十五岁生日。”

“那还不是一样。”李言觉得二十五岁就能读到博士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一向对学习头疼,读了个非重点的本科就谢天谢地,直接工作了,对韩默这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班上最小的才女向来又敬佩又喜欢。

  “‘崩溃’说‘女人就像圣诞夜的蛋糕,过了二十五就没用了’。”韩默被程曦感染得


也管老赵叫“崩溃”了。

  “哈哈哈哈哈……”李言爆发出一阵大笑,聪明地不再搀和“年龄”这个女性们永恒的话题,“要什么,想好了给我发短信。”

  “好,再见。”韩默也没傻到真的拿这个当问题去烦男生。

  这当儿,程曦冲进来:“有监考赚钱的机会,明后两天,去不去?”

  不管读到了硕士还是博士,一把年龄还花家里的钱实在是件不好意思的事情,可是钱又实在不够花,所以很多研究生在时间忙得过来的情况下都会代课或者当家教。程曦去年读研究生的时候在一个中专代课,建立了良好的群众关系。尽管后来读博太忙不去了,但有赚钱的机会,总还能有人通知让她捞上一点半点的。

  韩默很郁闷,“去不了,我有事。”

  “就是。”

  ……

  “对啊,几百万呢!”

  ……

  “呵呵,不知道。”

  ……

  “不会吧。”

  ……

  “是么?”

  ……

  “哈哈哈……”

  这段时间,604里经常出现这样的对话和娇媚的笑声。

  韩默沉静地翻过一页书去,突然听见江荔对自己说:“看,我买的新衣服。”

  韩默一回头,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只见江荔穿着一件做工粗糙的紫色连身曳地长裙,配一件红艳艳花枝招展的小开衫,得意地在镜前左照右照。

  女博里出名品味好的韩默,看着那一身具有巨大视觉冲击力的大红配大紫,呼吸有点困难。江荔还期待地等着她发表意见。

  韩默想要奉承两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颇为为难。江荔还在期待着,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幸好,正巧赶上程曦一日一踢馆的时间。

  好程曦,一进门,当下明白情势,“这件衣服挺好看的嘛,哪里买的?不错,不错。”

  江荔终于等到被人赞了一下,满心欢喜地穿着那套土气十足的衣服出门去了。

  韩默的嘴无声地一张一合:“虚伪!”

  程曦原本懒得与这和小人一样难养的女子嗦。谁知韩默又小声嘟囔一句,“没有学术良心。”

  程曦对着墙角里的蜘蛛网翻了个白眼。正在温暖的太阳光中打瞌睡的蜘蛛大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在梦中做了什么磨牙说梦话流口水之类破坏形象的事情,难为情地躲了起来。

  “你小姐是不是写论文写傻了?我这叫日行一善好不好。不自信的人,给他信心比给他意见好。江荔想要的,不外是你的肯定罢了,你何不顺势赞美一下?”

  韩默一肚子委屈:“我觉得若真为她好,就不能让她把这种衣服穿出门去。”

  “人家买都买了,又不能退,难道闲放在衣橱里?再说,好不好看是她自己的感觉,自信就美啊。你是不欣赏,但总有人喜欢,也不能说我们学校就没有觉得这种衣服漂亮的人。说不定就有人觉得这套衣服很美呢?你啊,得饶人处且饶人。”

  韩默在绝境中反击:“怎么没见你饶我。”

  程曦得意洋洋:“那怎么一样,你够自信,能听得进意见去。再说了,你是我朋友。”

  韩默受了感动,偃旗息鼓,再也吵不起来了。韩默有大智慧,识得程曦的益处:

  若不是程曦真为自己着想,何必做这个恶人?博士多半洁身自好,又到了这个年纪,做人都含蓄得多,能诚心诚意给自己提意见的朋友能有多少? 江荔是一个很不为韩默理解的人。她仿佛随时随地尽一切力量洗刷掉自己身上会让人联想到她来自农村的蛛丝马迹。她从来不谈自己的家庭,她的家人亦从来不到寝室来看她。

江荔其实有她的优点,并不比韩默差——论五官,她实在比韩默漂亮很多,堪称本层楼最漂亮的女博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土气透出来。她自己也很知道这一点,所以对韩默的优雅和品味常常无来由地冒出一股敌意。

  对于江荔,韩默总是淡淡的,完全不把她当作能影响自己的人。




  程曦却对她有着深切的同情。程曦认为,江荔之所以总是放不开对于韩默的执著,是因为她对韩默的敌意不在于韩默的优秀,而是衍生于她的自卑。只有自卑才会带有攻击性。人自信到一个程度,就不会在乎别人比自己优秀,反而会欣赏别人的优点。

  在韩默看来,一个博士生还会为出身这么放不开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程曦却非常地理解:“所有的天才都是自卑的,自卑是人不断完善自我的动力。”

  然后,顿一顿,加上一句,“我也很自卑。”

  韩默明白这个三段论的目的是为了推出程曦自己是天才,于是赶紧补上一句:“我也是。”

  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江荔原本对程曦也没什么好感,只是点头之交,但这段时间却对程曦好得很,同时跟韩默有点僵。

  这是因为那个指定要学英式英语的小老板估计是想到在国内没几顿饭好吃了,加上请客时,在饭桌上坐个漂亮女博,实在是件比坐个把小明星还有面子的事情,所以最近经常请程曦吃饭。

  程曦不喜欢这种场合,带江荔去了一两次,就找借口推了。小老板就转而请江荔去,结果604就出现了以上的一幕:江荔兴奋得四处打电话通告自己认识了一个资产几百万的老板,当然多少也带点隔着空气向韩默炫耀的意思。

  可是,书香世家的韩默从小就被教育说:人可以穷,气度不能小。也常常被耳提面命地告诫:“一个人的吹嘘显出的心理底线,就等于彰显这人的见识气度,因此不管是什么都不要拿出来张扬。免得万一碰到见过世面的人物,反而一下子被看穿底牌,瞧得低了。”

  另外,因为有一个当大官的远房亲戚,与韩默有过一面之缘的亿万富翁也有几个(她发现真正干大事业的人反而很谦虚,胸怀气度也让人佩服。但是那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老板就往往浮夸而俗气,以吹嘘自己为乐)。在她眼里自然觉得,认识一个资产不过百万的人,就乐得到处打电话宣扬的,实在显得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何况古代文学的博士生韩默一直都在学校中读书,还没有从社会经验里体会到金钱万能的感受,倒是整天读些“梅妻鹤子鹿家人”,“采菊东篱下”,“不为五斗米折腰”之类的,故此深以为在金钱方面,读书人多少是应该有点清高的,对江荔这种小门小户的小鼻子小眼就有点看不上。

  而且往深一点说,她还觉得这种类似市井小民的行为很丢包括自己在内的博士们的面子。

  韩默的优点在于绝对不在任何地方说任何人的不是,她只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但是,对一个人洋洋自得的东西毫不在意,这种态度无疑已经是一种冒犯。几天以来,江荔都没有得到预期的羡慕或者嫉妒,有点着恼,话里就有点夹枪带棒。

  韩默原本就有些“臭老九”的狷介,懒得作伪,索性长待615,等她过了这一阵再说。

  说来可笑,这种一点都不和利益沾边,纯粹由意识形态不同才引起的有点无聊的不和,只有在文人中发生率才这么高。

  这几天,615俱乐部的主要话题是高校女大学生Mai-Yin的旧闻——从前曾经有篇争议极大的报道,大意是说中国的女大学生中有相当一部分到娱乐场所从事特种服务,矛头直指A市几所名牌大学。说记者到某色情场所,陪酒女们均拿出学生证证明自己乃名牌大学学生云云,言之凿凿。

  这条新闻的震撼力主要在于曾经被当成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为何愿意从事特种行业。其时,网络上很有一批贞烈人士跳出来痛心疾首地表示鄙视。而另一些人则直接质疑新闻的真实性。这位记者仁兄乃随机取样,就算把那几个学校的女生全都算上,但总要排除那些长相不合特种行业工作标准,或者心理素质尚未强健到可以为五斗米把腰折成这样的。这样三下五除二,再平均分下去,覆盖率也很难达到他所说的比率。

女博们最怀疑的是那些学生证的真实性。连这种事都要仿个名牌大学的学生证,原来即使在特种行业中也存在名校效应,所以读个名牌大学还是大有好处的。

  但不是天下所有事情都能明确区分对错的,这件事是真是假也姑且不论。女博们真正关注的是为了金钱出卖肉体到底值不值。




  通过这种方式能得到的是看得见的金钱,可是失去的是无形无相、但也许对人生影响更大的价值观,是对人生的一种美好信念。女生若是这样做了,必然会对心理造成长远的影响。

  首先在这个行业里,她看到的是男人最丑恶的一面,那么很容易对男人失去信心。

  其次,人生之中真正的幸福如友情、亲情、爱情等,大部分都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如果把幸福与金钱等同起来,恐怕会失去一大部分对于幸福的感受。

  最后,女人与男人不同,对很多男人而言,性与爱是可以分开的,但是绝大多数女人的性与爱是联系在一起的,当性变成一件随便的事情,爱也就随之而失去神圣性。人生之中失去了爱情,那么拥有再多金钱又如何呢?

  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对韩默这种习惯于观察人性的人来说,充分显示了女博士的普遍性格特征:女博士大多数都还是抱着“富贵与我如浮云”的态度的。这也许是一方面学校生活的单纯使她们没有沾染到太多的市侩风气;另一方面,到了这个年龄,就算没有经历多少,可是看过的感情故事也不少了,所以她们在面对诱惑的时候,能保持冷静,相对理性地进行分析——女博士们也许是所有这个年龄层的女人里面,惟一一个普遍地对爱有着异常纯粹的坚持和渴望的群体,所以才都同样明智而且珍惜地保有自己的一份真心。

  按:韩默读本科的时候,有个师姐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但没有去工作而当了别人的“二奶”。

  一般大学外语系的系花基本就可以等于“校花”。但即使在美女辈出的外语系,这位师姐也是“几届难得一个的大美女”这个级别,所以追求者众多。不料她毕业后,才工作了几个月就被一个房地产老板包养,据说还拥有了一套自己的别墅。

  这件事当时在整个系里闹得沸沸扬扬。说来惭愧,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在许多女生的义愤填膺之下,也更多地隐藏着不少羡慕与妒忌。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即使辛劳地工作一辈子也很难拥有这样一套别墅。

  当韩默考上博士的时候,倒碰巧见过这位师姐一面。

  但那位师姐并不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样,过着惬意无比的生活。人云:“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这原本就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不宜终身从事。随着年龄渐大,她也有了危机感。可是被包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衣食无忧的日子给了她惰性,同时又剥夺了她的专业能力和在现实中努力工作的兴趣。人生的道路越来越窄,却又没有精力和能力来改变自己。这位师姐看着拥有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生道路和更广阔天空的韩默,露出了惆怅的神情,对韩默说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靠男人是不行的,女人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韩默回想起师姐当年勇夺全系最佳辩手的英姿,也一时无言。

  恐怕这也是韩默不能容忍江荔的拜金表现的深层心理原因之一吧。

  某天早上,一束硕大无比的红玫瑰摆在了615的桌上。

  韩默潇洒地吹了声口哨,“花不错。”

  “不错个屁,”拿着一张俗艳的贺卡,程曦烦恼得冒了脏话,“格老子的,那小开TMD拿全世界最没品位的话、最愚蠢的方法泡我。”

  韩默吓了一跳,“我的妈呀。你可千万别在我寝室说,江荔会和你拼命的。”

  “她又不喜欢他,她甚至有点瞧不起他。”程曦很奇怪,“看他们吃饭我看得出来。”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追不追又是另一回事,这是面子问题。你们几乎同时认识他,他追你而不追她,也就是说她不如你。”韩默对江荔的心理了若指掌。

 “你说绕口令啊?”程曦脸臭臭的,“哼,他也不是喜欢我,根本就是觉得能追到女博士倍儿有面子,能在自己的人生中写下光辉的一笔。我要是今天告诉他江荔对他有好感,明天保证有束更大的摆在你们604。”

  “问题是一天没有摆过去,她就一天觉得不如你。”




  “不如你拿过去,就说这是托我送她的,反正贺卡上面的称呼是‘最美丽的女博士’,没写名字。”程曦突发奇想。“我也就解脱了。”

  韩默连连摇手,“她这两天正看我不顺眼呢。万一拆穿了,不是要把我挫骨扬灰?”

  “可是,说不定真是他托我送江荔的,是我自作多情呢?”程曦锲而不舍地进行说服工作。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寝室,要送不会直接送过来啊,骗谁啊你?”

  被拆穿阴谋的程曦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一个想追博士,一个想谈老板,这一下不就求仁得仁了?日行一善啊。”

  “……”

  韩默动摇中……

  “而且,我会告诉他,他托我送江荔的花我送到了,他肯定不好意思更正说是送我的,这样就不会穿帮了。”

  “……”

  韩默彻底投降,拿起这束花,向后转。

  因为心虚,她在把花交给江荔的时候,还呼咙了几句表示羡慕的话。

  江荔大大地出乎韩默意料了。

  韩默原本以为对于出身地位财势如此在乎的人,必然会欣喜若狂,继而投怀送抱,就像本科时候自己的那位极其漂亮的师姐……

  江荔确实很得意,很开心。但是,她不但没有接受将错就错的小老板的追求,反而连他的电话都不接了。仿佛被一位百万富翁追求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价值百万家财,就是幸福了。

  很多时候,女生对自己价值的评定,是由其追求者的档次决定的。

  韩默慢慢明白,这是一种对于终于赢了程曦所代表的包括韩默在内的某种女性之后所获得的自信。在心理上,这件事充分肯定了她作为女性的价值。而自信也给了她足够的力量来接受自己的不足。

  从此,她对韩默也比以前温和了许多。对她来说,韩默的那几句表示羡慕的话语恐怕比得到一个俗气的小开男朋友更加是她所盼望的吧。

  韩默终于开始理解了,在对于幸福的追求上,江荔其实与自己并没有不同。在她对于出身的执著里,也并非是没有自重与自尊的。

  韩默对程曦感叹:“通过这件事,我深深觉得不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小瞧任何一个女博士对于爱情的深刻理解和坚持,以及由此产生的力量。”

  听完了江荔的故事,程曦调皮地一笑:“你其实一直在心里纳闷,为什么我对老徐那么好脾气吧?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曾经无意间,碰见过她果断地拒绝过一段具有极大经济利益的求爱。那时她所显示出来的明智和对爱情的理解,让我到现在都一直佩服得很呢!”程曦总能看到人性深处最善良的一面。不是因为她的聪明,而是因为她的宽容,所以才能从最公平的立场出发。

  对于江荔,韩默也多了一份尊重。

  奇迹般地,604寝室变成了一个相当融洽的地方。

  韩默心里还有个问题一直没有问出来:“那天你让我送玫瑰过去,是不是早就知道江荔不会接受那小开的追求?”

  她还有点怀疑程曦那次非要自己送花,是为了帮自己看清真实的江荔,解决寝室的人际危机。可是看程曦傻呵呵的样子,又有点不信她看人能看到那么深。

  对了,韩默“阴险”地把程曦的赞叹转达给了老徐。老徐听完,愣了愣,从此对程曦不再进行人身攻击。虽然,“讨厌”很难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喜欢”,但至少态度上礼貌一些,不再让韩默难做,两面不是人了。

不是晴川书院的学生很难知道,晴川书院的秋天其实并不比它闻名遐迩的春天逊色多少。比如信步某条著名大道边的树林,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了山坡,让参天的树林充满静谧的禅味。而在研究生宿舍区,绯红的枫叶招摇地把整个地区遍染秋色,配上历史悠久的中式建筑,满是令狐冲式的洒脱落拓……

  秋天对研究生们来说是一个常常被莫名的外务缠身的季节,也是平均访客最多的时候。




  因为硕士研究生考试在每年的一月中下旬。博士研究生考试时间虽各校不同,但也大都在三四月。

  无论要考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复习得如何,如果有条件的话,最晚到秋天也该到这个学校看看了。某个遥远的时候,有一部名叫《恐龙特急克塞号》的日本伪科学科幻片曾经风靡一时,那段时间满街都是孩子们“克塞,前来拜访!”的喊声。如果把秋天里的研究生宿舍区各处都装上扩音器,似乎也会回荡着“考研族,前来拜访!”的声响吧。

  所以每年到这个时候,研究生楼都会热闹起来,大批的考研一族——不论是介绍来的还是自己主动敲门咨询的——都会涌入研究生们的宿舍,有要求介绍考研经验的,有请教出题老师研究范围的,有询问导师喜好的,有借不到参考书来复印的……

  程曦和韩默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想到自己从前忐忑不安的心情,念及从前师兄师姐们的倾力帮助。从硕士时代起,两人总是对上门来的考研一族给予热情的接待,尽一切可能帮忙。

  不管怎么说,考研族们还是汹涌澎湃地来了。

  今天,韩默很不爽,她接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的电话。

  老同学直接地要求她帮忙引路,要考晴川书院的硕士。

  程曦看着韩默头疼的样子:“他成绩不够好?”

  韩默叹口气:“从前高中的时候,要知道我们班上有多少个学生,不用看名册,只要看他的成绩名次就知道。”

  程曦的下巴直接掉到地下,“那他怎么考得上大学?”

  “不清楚,但听说他爸爸是他读的那个大学的什么官,他高考后就直接进了那所学校。”韩默伸手帮她把嘴合上。

  “那他找你干嘛?找自己老子不就完了。”程曦对这种吃祖宗饭的家伙向来不屑得很。

  “一、他要考我们学校,而他家的关系恐怕还不够硬。二、也是最主要的,他老爸退休了。这种事还不是……”韩默作了个优美的身段,“人一走……茶就凉……” “你是怪物啊,哪有你这种年龄,居然爱听京剧的,居然还听样板戏?”程曦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和“崩溃”有点像。

  “对了,”韩默想起来,“你今天还不是被考研狂人找去吃饭?”

  “别提了,吃得我快疯了。他拿了一大堆自己写的东西非要我看。有论文,还有诗。”程曦烦恼地把书推来推去。

  “嗯?听起来还不错啊。”

  “可是,他的论文写得像诗。”

  “我的天。那诗呢?”

  “写得像论文!”

  韩默打了个冷战,不敢再问,只是面上流露出极其同情的神色。

  “唉,”韩默叹气,“考研、考研,中国人都疯了似的考研。可是考上了又怎么样?我一个师妹最近都读得快疯了。”

  “???”程曦的脑袋顶上冒出几个问号。她这种信奉“除死无大事”的“想得开分子”从来觉得读书是件喜欢才做,不喜欢大可以不做的事情。

  韩默有个师妹从本科起就以考研为人生目标,所以整个大学生涯都学得很苦。现在考上了,突然又觉得研究生没有自己原先想像的那么神圣。但一转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二十四,可是为了考研,人生中既没有恋爱过,也没有好好玩过。她心理开始不平衡,认为自己把人生中间最美的青春都耽误在学习上,太亏了。

  “这丫头是神经绷太紧了,只要放自己两个月的假,找个会玩的带着,疯狂地出去游山玩水一番,放松一下就解决了。什么时候我出去旅游叫上她。”程曦很同情。

 “问题是,她现在又觉得自己这么辛苦才考上研,如果不好好学习对不起自己的付出,玩起来有负罪感。所以她现在是学不进又玩不进。”韩默也很无奈,“等她习惯吧,不能解决问题,就只能习惯问题,习惯了就麻木了。”

  程曦愣一愣,怎么这话听起来这么熟啊。




  很多人原以为结婚就是人生必经的过程,但草率地结了婚后又开始觉得一辈子亏得慌,可是结婚容易离婚难,为了这种事就把家拆了也很没道理,所以就一直这么郁闷着,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记得读硕士时候,曾经有个早早结婚的女同学总是跟她抱怨,觉得自己结婚太早,经历太少,连配偶是不是自己的最爱都不知道。渐渐还是认了命,这两年也不太听到她说起了。

  英国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说过:“生活最大的悲剧并不是它令人心碎——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而是令人变得铁石心肠、麻木不仁。”

  “嗯。”

  ……

  “好的好的。”

  ……

  “明天中午好了。”

  ……

  “不用,不用请吃饭了。”

  ……

  “那就谢谢了!”

  ……

  “没问题,我帮你们找相关的资料好了。”

  ……

  “阿姨再见。”

  一个电话刚放下,另一个电话又来了。

  “喂,妈妈,是我。”

  ……

  “接到了,接到了。”

  ……

  “知道了,知道了。”

  ……

  “会啊,不用担心了,我肯定会尽力的。”

  放下电话,程曦长叹一口气:“我老妈的同事的女儿想考研。” 程妈妈是个厚道人,又打了长途电话过来,千叮万嘱,莫要怠慢长辈,失了礼数。

  但是出马联系程曦的竟然是考研生的妈妈而不是考研生自己,的确是件比较奇怪的事情。

  程曦也着实尽了地主之谊——第二天她花了一整个宝贵的上午忙这件事:自己掏腰包复印好了历年考研资料,跟师弟师妹打听了近年考研的所有相关情况,甚至还和相关人士搭通了天地线,能做的都做了。

  中午,母女两人到了。妈妈打扮得富贵雍容,谈吐犀利,待人接物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厉害角色。漂亮的女儿正好相反,完全是一个没有任何主见的单纯的女孩,让人怀疑她的大学四年是不是都在象牙塔里当长辫子公主。她大多数时候都张着一双无知的美丽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妈妈。妈妈每一说话,她就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急急忙忙却毫无成效地转来转去。

  程曦决定摸摸底,问了问女孩一些基本的专业知识,结果问一个不会一个,再问公共课,居然连题型都一点不知道,程曦就有点晕。

  原本这种毫无准备又来碰运气考研的人每年总是有几个的,她倒也见怪不怪。可是,这一次身负重任,党的委托人民的希望四化的实现祖国的未来都压在自己弱小的肩膀上。万一这位妈妈不理解,怪在自己身上,恐怕会影响到自己的家人在单位里的声誉。

  程曦想了想,决定不管怎么样,姿态总要做足,对别人有个交代。她拿出厚厚一叠复印的资料,试图抽身,“这段时间,你好好看看这些资料,细节记不住没关系,只要把纲抓住了,思维有逻辑性就好。老师判考研卷跟本科时不同,主要看的不是你能背多少知识,而是看你的思维能力。”女儿接过东西,茫然地看看上面一堆堆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再看看妈妈。

  “小月,你要多问程曦姐姐。”

  当妈的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程曦逼住了:“我们家小月是一张白纸,正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是不是啊,程曦?” “是,是,是。”程曦不能解释这张纸不是自己想要画的,她也没这个时间奋笔挥毫。她宁愿看着一张已经画得好好的画,懒洋洋地提些这边添一点、那边减一点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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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10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了,程曦姐你是……研究生还是博士?”小女孩明显有点概念混乱。

  “研究生是硕士和博士的合称,硕士全称是硕士研究生,博士全称是博士研究生,但一般而言称硕士为研究生,而博士就直接称为博士。”当妈的干脆利落准确地回答,让程曦好生佩服。




  “好了,好了,去吃饭吧。你把你们同系的同学都叫去,万一你不在,我们有问题就可以问他们嘛。也免得太麻烦你一个。”妈妈好像突然想起来,“对了,多叫几个男生,他们饭量大,平时在食堂一定吃不饱。”

  程曦也没多想,到隔壁叫上几个同学。又打了个电话到男生宿舍,正巧系里的男生只剩老杨还没吃呢,就把他叫了下来。

  老杨除了聒噪一点,性格还是很不错的。程曦时时小心不碰触他的专业,加上那位能干的女士似乎又有意交结,一顿饭下来,老杨和她们都熟了,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只是那女孩子没说什么话。

  下午,程曦陪着两人在风景优美的晴川书院里走了一圈,指点了校园中的几个著名风景点,送她们回了宾馆。

  晚上,韩默拿了家里带的铁观音,以配合两人边喝边讨论的观世音菩萨对中国古代文学的巨大影响这个话题,颇有兴致地听程曦细聊观世音形象的变迁,听到唐以前观世音形象原本是长两撇小胡子的男儿身,大感兴趣。程曦被问得兴起,起身找来一本佛像白描画集,翻出一张来,指给韩默看。

  韩默突然想起程曦今天接待了一个考研生,顺口问了一句:“你看今天来的那小姑娘考得上吗?”

  “她妈妈决定在校外租个房子,这几个月自己请假陪她复习。”程曦苦笑一声,“可是我觉得以她现在的程度,要考上,除非当真是观世音菩萨显灵。”

  韩默咋舌:“如今这世道,当妈的都望女成凤,疯了。”

  “不过,”程曦沉吟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感觉错了,我觉得好像她妈妈对她考得上考不上不太关心。”

  程曦这人看着马虎,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向来是不乱说话的。所以韩默听了也觉得心下诧异,“不考研,辛辛苦苦来一趟干嘛?”

  程曦挠挠头,“不知道耶,恐怕是想要今年积累一些经验,明年再考吧。问题是我看那小女孩压根就没兴趣。她都不知道硕士和博士有什么区别。”

  韩默突然乐了,“不会是千里迢迢来看上我们老杨了吧?”

  程曦的眼睛瞪圆了:“你怎么不去当编剧,有你在,刘镇伟还能混吗?胡说八道!”(两个月以后,程曦发现韩默真是乌鸦嘴。)两人正笑闹成一团,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程曦以为又是哪个兄弟来踢馆,一时玩性大发,蹑手蹑脚走过去,一下将门大开,拉了个架式,大喝一声“来将通名!”

  ……

  只见一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陌生女人,正呆呆地看着正摆出打虎上山姿势的程曦,怯怯地问:“请问这里住了历史系的研究生吗?”

  程曦满脸通红,尴尬地把高举过头的手转为挠头,“没有,我们寝室只有哲学的。”

  看着女人一脸的失望,程曦想起四年前自己也是这样一间一间寝室地敲过去的,声音一下子柔了,“你等等,我帮你找。”

  她叫女人进来,“韩默,你和她聊聊,我去找老徐。”拔腿就往外跑。

  韩默急忙叫,“回来。”程曦不解地回头看着她。

  韩默扬扬手里的茶叶,说:“我正好要分点茶叶给她,我去吧。”

  程曦知道是韩默好心帮忙——她出马找老徐,比自己出马效果必然要来的好——于是老老实实回来坐好。

  老徐这个人其实还是不错的。她听韩默一说,不一会儿就和韩默一块儿下来了,不亲不疏地和程曦打了个招呼,单刀直入地问,“想考什么专业,哪个导师?”

  那女人把目标说了。

  老徐皱了皱眉,“这个老师的名气很大,竞争只怕激烈得很。你复习得怎么样?”
女人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对学科了解很全面,思路也很清晰。

  爱读书的考生总是被爱读书的博士喜欢的。老徐屈尊笑了一笑,“自己学能看到这样,就很不错了。这有几本资料是我们系老师上课的笔记,你拿去复印一下吧。”

  女人喜从天降、千恩万谢。老徐想了想,又补充说,“书里有几章是笔记上没有提到的


,就不用看了,我们系没有老师做这个,老师们一般还是就自己的研究范围出题的。还有,公共课是最重要的,分数线没过是不能调档案的。公共课过了,就靠专业课拉总成绩。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其余的,你问她们两个吧。”

  老徐婀娜地走了。

  程曦和韩默又把如何分配学习时间和学习的一些方法跟她念叨了一下。女人很高兴,一面道谢一面去了。

  “她已经结婚了还来考博,真不容易。”工作以后考研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女人一旦结了婚,要从家务缠身中挤时间出来学习更难。她还能准备得不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程曦却想起几年前,自己什么也不懂,只凭一股傻劲到学生宿舍挨个敲门的样子,恍若隔世。

  韩默打断了她的遐想,“别发呆了,我那个老同学后天要来,请我吃饭。我想劝劝他别读了,反正也读不进去。你也去吧,帮我调节一下气氛。”

  程曦苦笑一下,默许了舍命陪君子。突然又想起什么,吆喝一声,“好消息,好消息,免费五台山旅游的机会要不要?”

  韩默询问地扬了扬眉。

  “喏。”程曦把一张纸放到韩默面前。韩默定睛一看,原来是某学术研讨会的会议征文通知。通知提出若干议题,提交合格论文后就可参加,还注明博士也可报销车旅费。

  这就是读博士的好处了。要混学术界,常去开开学术会议是很重要的一环,既可以向专业中的前辈和牛人们当面请教,更重要的是又可以扩大自己的学术交际圈。可是读硕士的时候,要想去参加个学术会议,往往难度颇高,或者要借导师的面子,或者要自己出路费。

  想想也有道理,硕士生毕业从事本专业的几率并不算高,对方又何必在不是自己田里的庄稼上浪费化肥。但读到了博士,基本就定在这个学术圈子里了,虽然他们现在还只是没什么名气的学生,但谁知道这些人里未来会不会出几个大家。现在出些钱让有一定科研水平的博士们参加会议,一方面增加会议的人气,另一方面也许是考虑到将来很多事办起来可能就要容易些。

  结人于微时,毕竟还是回报率较高的选择。

  韩默看看几个候选题目,还真有自己可以写的。“那我就选这个题吧,正好我对这个有兴趣。”

  韩默的同学果然如期来了,两人郁闷接待不提。

  周五,程曦笑眯眯地拿着几张票子对韩默说:“这是上次监考的钱,改善伙食吧?我请客。”捞了外快,要主动请客是学生里不成文的规矩。

  韩默白了她一眼,“天天请客,你有多少钱啊?不接受,吃食堂。”

  程曦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还是你心疼我。”

  韩默做恶心状。

  两人正在食堂里吃饭。程曦突然偷偷一乐,接着脸就是一红。

  韩默斜睨一眼:“有什么事可乐,快招出来。”

  程曦一脸贼笑,“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先把嘴里的饭吃了,待会呛到了可别怪我。”

  原来程曦那天监考时发现有个男孩正鬼鬼祟祟的往桌子下面看,就悄悄从后方走过去,一看之下,险些笑倒在课堂里。

  原来有道题问泌尿系统有哪五个组成部分。那男孩的答案竟然是:“毛毛、小JJ、左蛋蛋、右蛋蛋和肛门。”原来他写答案是以实物参照!

  按:此事乃是笔者一朋友的亲身经历,在场听众莫不感叹:“现实中的荒诞总是比艺术创作更甚,生活才是真正的艺术。”云云。

  韩默这种“虚伪的知识分子”向来都是在公共场合假装听不懂有“内涵”的笑话的,可是这一下实在憋不住了,一阵笑不逊于《红楼梦》刘姥姥入大观园那顿饭。等到缓过神来。一抬头,又看见程曦那张故作深沉的脸,险些千年道行毁于一旦,重又笑出来。

 在这种欢乐时刻,突然程曦很伤感地说了一句:“我们的长发飘师兄有了白发了!”言下无限唏嘘。韩默回头一看,也是心头一酸。

  这位面目瘦削,一头长发的师兄乃是博士生里天字第一号的大人物,在晴川书院研究生群中知名度之广,崇拜者之多不亚于晴川书院几位备受尊敬的老教授。不知什么原因,他的毕业时间一推再推,从本科算起来,已在晴川书院度过了十多年光阴,伴着无数师弟师妹们


度过了自己的青春。

  关于他的传言极多,当然往往有不实之处。

  比如传说他的不肯毕业,乃是要以自己的力量与晴川书院要求毕业生必须在核心期刊上发两篇论文的规定对抗。

  按:英明神武的中国大学多半有条规矩:硕士至少有一篇公开发表的相关论文,博士至少有两篇核心期刊发表的专业相关论文,否则不得参与论文答辩,间接也就把论文发表数和能否毕业联系在一起。韩默有妙言传世:“读博士与不读的区别就像妓女与良家妇女:不读博写论文凭心情,想写就写想不写就不写,如良家妇女,多少对那档子事有点自主权;博士写论文是死任务,不发两篇核心就毕不了业,跟心情身体统统无关。所以如今的不少大学干的就是逼良为娼一类的勾当。”

  晴川书院是以“自由”为学院精神的,所以这位师兄起初就因为这个不实的传闻,被师弟师妹们景仰,成了晴川书院自由精神的一种象征。

  但后来,他却作为青春的记忆存在了很多届学生的心里。

  韩默有位毕业了的师弟说得好:“从我本科入校一直到我读完了硕士,我的整个青春期,初恋、考研、找工作都是在他的陪伴下度过的。我的校园生涯就等于是看着他的头发从多变少,造型从摇滚青年变到满清遗少的过程。我怎么能不对他怀有深深的感情?”

  韩默有点奇怪:“摇滚青年是因为长发,可是满清遗少是怎么说的?”

  “你看,长发飘师兄前额的头发都掉光了,不就像满清遗少刚剪了辫子的样子?”

  一向注重形象的韩默居然在师弟面前一口水喷了出来……

  而程曦有次上北京开会的遭遇就更离谱了。她碰到一个素未谋面的校友。那校友一听说她是晴川书院的在读博士,还来不及寒暄,就问,“我们的长发飘师兄还在吗?”

  听到程曦说还在,那位校友露出了满脸的欣慰。

  不管他本人乐意不乐意,长发飘师兄已经成了比图书馆、行政楼更深入人心的晴川书院一大精神象征,多少晴川书院学子说起他就心头一阵温暖——想起他,就会想起晴川书院。

  两个人刚出食堂,就看见几个男生摆了张桌子,上面贴了张海报为某患病的研究生募捐。

  韩默和程曦默默地摸遍身上口袋,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也不过三四十元,说了声“对不起”,满怀歉意地放在其中一个男生手里。

  韩默叹口气,嘟囔:“考研考研,读了研又怎么样,毕不毕得了业都难说,又穷。”

  程曦也跟着叹了口气。

  光阴似箭,半个月瞬间就过了,两人提交的论文都被会议接受,获准去参加这次学术会议。

  五台山当真青山葱翠、梵音涤尘,两人在湖光山色之间免费被许多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知名学者们熏陶了一把,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坐在火车上,两人一人抱一本书看得沉醉。

  对面有人说话:“你们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啊?”

  两人同时抬头,对面坐着一个满脸堆笑的男士,显然是坐车坐累了,想找人聊聊天。

  两人把自己的书竖起来,给他看书名:《道德经诠释》、《佛诗三百首》。那家伙没想到两个妙龄女郎看的居然会是这种东西,大吃一惊,一下对两人兴趣大增。

  “你们是干什么的啊?”男人看看两张皎好的脸庞,神气还有点单纯,明显还没有沾染社会人的圆滑,“学生?大几的?”

 但又觉得本科生不大可能有这样的兴趣气度,“研究生吧?”

  程曦在面对陌生的路人时,神情总是很一本正经而且谦和的,可以骗倒很多迷信外表的人士。她露出极其温和的笑容,“对。”

  那男人被她的态度鼓励,继续户口调查,“你们是去A市吧?哪个大学?”




  “晴川书院。”

  男士莫名地兴奋起来,“我也要去晴川书院。我要读晴川书院的硕士。”

  程曦纳闷得很,怎么有人在研究生考试之前就能自信满满地知道自己将要读硕士。

  于是这个书呆子鼓励地对那男士说,“那你这么有信心,应该复习的还不错吧?”

  “我还什么都没看呢。听人说考研关键是跟老师关系好不好,是不是?我看你们晴川书院的硕士应该也是很好考吧?”他满怀信心地说。

  这句话一出,上一秒他上进好中年的形象登时如肥皂泡般破灭,两个人对他的印象顿时落到谷底。

  做学术的人,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对于学术的尊重。晴川书院表面自由,骨子里却浸透了学术精神。不管学得好不好,基本的学术态度总是十分重要的。晴川书院的学生对赤裸裸地混文凭的人,多少都会鄙视,何况是这种完全不打算付出努力,并且认为别人也不会付出努力的人。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可真怪呢。”程曦和颜悦色地先开口,“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但至少我们学校的学生没听说过这样的。考前来听听老师的课可能是有点帮助,但也没听说这么离谱的。”

  韩默满脸诚实,默契地接上:“是啊,老师们都比较喜欢认真学习的学生,虽然说在复习期间听了老师的课,考试复习起来范围会窄一点,可是不准备肯定还是通不过的。再说,就算把题目给你,也不一定就会答啊。即使你们C类的分数线划得低一点,也不至于完全不复习就能过关。”

  “那不管怎么样,你的英语还是要好好复习吧。英语不过是不会调档的。”

  ……

  在两个“坏”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貌似充满关心的话语的夹攻之下,那个男士的自信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偶尔试图说点对自己有利的因素,都在两个人逻辑缜密的分析之下土崩瓦解。

  一张圆脸慢慢地冒出油来。

  “那我就肯定不考了!”他郁闷地说,一点没有振作精神好好拼搏的意思。

  两人原本只是希望能让他端正学习态度,认识到没有耕耘不得收获。没想到会听到一个这么不像男人、让人鄙视的答案,对他的最后一点好感也消失殆尽。

  于是,这趟旅程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这个男士的酷刑——他对于靠升学发达的信心,如果没有降到负数,至少也降到了零。

  当然,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暗的韩默与程曦就享受得很。

  下车之后,韩默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他考研是为了什么?”

  “有个好文凭啊。”

  “唉,C类的分数线的确比较低,万一他考得上呢?”

  “考得上又怎么样?研究生本来就是宽进严出的,晴川书院的研究生可不是那么好毕业的,小心像长发飘师兄那样读个十年八年的。再说,就算他能毕业,花几年时间什么都没有学会,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拿这几年去做点别的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文凭这种东西只能短时期内蒙混一些人,但没有能力,时间久了,也还不是没用。要是这种人都能考上研,文凭就越来越不值钱了。大家都觉得文凭没有一点用处,干脆都不看文凭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这个专业,就不要来读研了。虽然有很多博士生们不肯在口头上承认,但能坚持读下来,读到博士的,多半还是能从学习中找到乐趣的。学习如果不能乐在其中,就会是一件很悲惨而不太可能坚持得下去的事情呢。” 程曦在温暖的阳光里皱皱鼻子。

  “我真觉得奇怪,一方面我小师妹因为读研濒临崩溃。媒体也天天在报道说什么研究生找不到工作,博士难找配偶这些负面的新闻。另一方面,又有这么多人挤破了头考硕考博。就像一方面大家都在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一方面大家又前赴后继地结婚。”韩默想到一个很有创意的类比,“难道研究生也是一座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的围城?”


“‘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这种事,难道是城的错吗?是人自己爱折腾吧?我觉得‘围城’的真正涵义是人们不懂得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东西。读研当然是积极面和消极面都有,可是没考上的人看到的是读研的积极面,所以要进来。读研的人看到的是读研的消极面,所以想出去罢了。不管城里城外,如果看到的是自己已经拥有的而不是自己还没有的,总会好过一些吧。我想婚姻这座‘围城’也一样。”




  范缜说:“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可是很多时候,幸福和花落在哪里的关系是不完全对应的。学会积极地看待人生里的不愉快,幸福的时间就会多一点吧。 “至少我们今天是很幸福的。碰到这么好一个活靶子,欺负他得也够爽了。”程曦的奸笑让韩默也忍俊不禁。

  “不过听说研究生又要扩招了!老师们现在都已经没时间带学生了,再招,哪有时间做研究啊。”

  韩默想了想,噗哧一笑:

  “给你讲个笑话。江南七怪+马珏+洪七公+一灯大师+周伯通一起教一个弱智儿童,培养出大侠郭靖;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教七个资质不错的小孩,教出了全真七子;但全真七子加在一起也打不过郭靖。这就是王重阳盲目扩招的后果!”

  秋渐渐深了,来拜访的考研族们也少了。

  程曦的幸运还不止一件:她开会期间,那小女孩向老杨请教了一次。不知是被老杨的滔滔不绝欺骗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决定飞程曦出局,而拜老杨为师。

  乐得程曦在寝室大呼“老杨万岁!”

  不过,博士考试在三月,所以不久之后考博族又要来了。

  老杨也很长时间没来骚扰程曦了。程曦有时受虐狂发作,就会感叹老杨的好处,招来韩默白眼无数。

  听说那位“长发飘师兄”终于决定今年毕业了……

  似乎一夜之间,落叶就洒满了晴川书院的林间小道,徒添几分萧瑟;高大的树木把剩下铁硬的枝干冷冷地直指天空;松树和柏树倒是被料峭的寒风衬得格外苍翠,这时正是它们一年当中最风光的时候。

  冬天莅临A市都是突如其来的,人们突然发现自己不得不穿上厚大衣了。

  又到周六,韩默把要读的书拿好,往615走。

  一进门,程曦正穿着一件“母爱牌”棉袄乐颠颠地忙东忙西,为下午的读书会做准备。

  韩默看看她上下这身行头:上身妈妈做的红底黑花小棉袄,下身黑底白花的棉裤,一张脸红扑扑的,俏得像个刚结婚的农村小媳妇,不由翻了个白眼,“你家‘二狗子’还好吗?”

  程曦憨厚地笑了笑:“好,好。他说了,就等咱家里的羊卖了,还要再给俺做件花衣裳。”

  “二狗子”乃是这两个寝室的常驻外来人口,每当对方穿着上有什么让人垢病之处,就会把“二狗子”作为对方配偶请出来问候。

  后来“二狗子”的名声慢慢从程曦、韩默口中传遍六楼,继而整栋博士楼。他的名字也就在整个楼里未婚女博士们婚姻状况表里的配偶栏中闪烁。

  外来人口初到时往往心里嘀咕,想知道这“二狗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娶了女博士。后来发现“二狗子媳妇”不止一个,更吓了一大跳,问都不敢问了。(想来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定然有无数个“二狗子”因为韩默程曦这两个坏蛋,而多打了不少喷嚏,万一有一天追根溯源,这两个丫头需要赔偿的医药费一定数量可观。)“你就穿这样读书?”韩默是那种倒个垃圾也要把眉毛画得好好的完美主义者。

  “有什么关系,都是熟人。”程曦大大咧咧惯了,完全不觉有什么不妥。她的个性和韩默完全相反,像咬合的两个齿轮般互补,所以两人才这么好。

  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老人家——孔子教导我们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很多人都觉得博士们一定傲气十足,其实本科时候的年少气盛到了硕士就已经换作“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深沉,到了博士更是“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已是反璞归真的境界了。此外,经历越来越多,只要不是书呆子总能学到一点半点的,所以对人对事的宽容度也就慢慢高了。

  到了博士,锻炼思维方式已经是比学习知识更加重要的事情。书越读越多,课越上越少


。如果还像本科生那样通过上课与人打交道,那么博士生认识人交朋友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但一个人闭门造车,实在是一件很容易陷入自我陶醉的泥潭的危险事情。而且研究生界是个各式各样近似神话的牛人辈出的圈子,不多交几个朋友,实在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因此,在晴川书院的文科生博士界里,历来都有组织读书会交流思想的传统美德。

  早在开学之初,韩默就号召过615俱乐部的成员们组织一个读书社,参加者的义务是必须奉献零食给大众享用。当真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时间能固定的核心成员基本每次都参加,时间不固定的就随机列席旁听——由于615俱乐部的人员“成分混杂”,直接的结果是造成了晴川书院博士生界专业最杂、读书范围最广泛、思想最活跃、气氛最热烈的读书会。

  不同专业的女博士们围绕着经过推荐选出来的某一本书阅读、交流,进行学术讨论,互相学习和吸纳其他领域的研究方法,各种学科不同的思维方式之间碰撞出了不少非常有意思的火花。

  “崩溃”因此得意地引用剑桥大学原校长布罗厄斯诠释“剑桥精神”的话——“活跃的文化融合和高度的学术自由”——来形容这个读书会之特色,很有点傲视天下的意思。

  今天的读书会只有核心会员,人少了点,但依旧进行得很顺利,韩默贡献了瑞士巧克力一袋,“大娘”拿出葵花籽一包,“崩溃”进贡了茶叶……

  程曦平时都是踊跃给大家买吃的,但这段时间为写论文,太忙没空出门,这次就吃白食。

  哈!哪儿的话,我们说漏了:她贡献了场地和开水。

  会后,“大娘”对大会组委会提交了一项议案:“我有个师兄老张听说我们有个读书会,也想参加。他是学明清史专业的。” “大娘”乃是历史系一个奇女子,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对她印象奇佳——在大学里,一般和老师关系好的学生,多半不会被同学喜爱,像她这样无论在老师眼里还是同学心里都能留有好印象的,确实难得得很。

  她的姓氏乃是在许多武侠小说的章回段落之中都熠熠生辉的复姓“公孙”,很是拉风。可惜对于一批对古典文学熟之又熟的女博士来说,相对于现代的武侠小说,“公孙大娘”这种曾出现在李白诗句的古意盎然的名字才是她们的首选,于是硬塞了个“大娘”的绰号给她。由于与她的时髦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迅速流行开来,她起初怄得要死,后来被叫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行。”大家异口同声,“但是要买吃的!”

  “大娘”笑,“没问题!他是工作了再考的,现在在原学校里挂了个名,脱产来读博士,每个月还有几千块工资,比我们有钱多了,让他贡献零食是大大的方便。”

  一众馋猫们欣然点头。

  程曦举手,“我有个好朋友也想来,也是男的,也是工作过的,现在在读MBA,已经主动提出要贡献花生一大袋。另外,他还高举从比利时带来的巧克力一盒,慷慨激昂地说:‘如果我们吸收他,他就当堂割爱。’” 热爱吃巧克力的“崩溃”率先没有骨气地点头……

  韩默笑:“有个学美学的男博,也听说我们的读书会有意思,所以前不久找到我提出申请。我觉得他还不错,你们看呢?”

  因为韩默的气质和风度广受一众文科女生的仰慕,所以韩默的提议很少有被否决的。

“我觉得读书会应该控制一下人数,在十个以内就好。”“崩溃”充满理性的附议也得到一致通过。

  渐渐地,那几个新增加的男士都和韩默她们熟了。

  熟,自然就开始不拘于礼。




  读书会接收新人的决定,第一个影响到的居然是“大娘”养的小狗。这小家伙脾气最近日渐顽劣,不仅喜欢到处撒尿,占地为王,还热爱咬人,而且“杀熟”——特别喜欢咬熟人。那几位男士就出了个馊主意,说恐怕是荷尔蒙分泌失调,建议把它给阉了,说这样就会像司马迁一样——从痛苦中体会到人生的真谛,从此以后身残志坚,痛定思痛,乖乖地写本《狗史记》出来。

  “大娘”原本舍不得,但一周之内连接有人被小狗咬过之后,只得忍痛处之以宫刑。出主意的人大概是忘了中国还有个和司马迁同样出名的阉人……谁知道它居然走了东方不败的变态路线——变本加厉地狂躁,咬人咬得更加厉害,成为了读书会吸收男士的牺牲品,本月在博士楼中传为笑谈。

  说起来,那天的话题又是老张挑起来的。

  老张,已婚男士,博二,明清史专业。

  老张原也是条身长八尺的好汉,读研究生时削瘦的身体加上一副忧郁的黑边眼镜,让人只觉得随时要说出一番鸳鸯蝴蝶派的情话来,倒也吸引了不少对五四文艺青年满怀憧憬的低年级小女生。他相信女子以貌为才,于是就挑了个漂亮又会做家务的结了婚。工作了几年后,他又考上了在职的博士。然而攻博之后,常年坐在电脑前用功,运动量减少,只仰卧而不起坐,只伏地而不挺身。妻子又照顾得好,自然衣带渐窄、日见增肥。奇就奇在他四肢没有变化,胖都胖在肚子上。远望过去,一个圆鼓鼓的肚子,加上瘦长的四肢和庞大的眼镜边框,看来整个就是一只大蜘蛛。

  按说他的婚姻求仁得仁,理应快乐得很,可惜结婚几年之后,他发现两人的关系越深入越长久,妻子的关心就越来越具体,从雅到俗,从精神到肉体。热恋时她问他“你的心情好不好?”,结婚后她问他“这条鱼六块钱一斤贵不贵?”或者“你到底几天没洗澡?”。 更惨的是,他发现自己思想境界不断上升,而妻子不仅止步不前,并且日渐伧俗。

  结婚五年之后,老张成了最积极的“婚姻无用论”的鼓吹者。他的口头禅是:“结婚不就那么回事么?”并且时时努力想要为读书会的另外两个未婚男性成员洗脑。

  尚相信爱情,并且期待婚姻的一众女博自然常常与他为婚姻的意义论战,其中尤以有“女博第一名嘴”之称的“崩溃”为首。两个学人文的博士论战起来,自然十分精彩,让大伙都十分喜乐。

  其实对博士们来说,能有个势均力敌的论战对手乃是十分快乐的事情,至于辩论的成败倒不太放在心上。

  自古高人多寂寞。老张关在家中夜郎自大了五年,欲求一败而不得,这一下好不容易在读书会里碰到一批能言善辩的女博士,简直像独孤求败见了风清扬——痛快得不得了。每次读完书,他一定主动挑衅,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收藏武功会贬值”乃是放之四海而皆准颠扑不灭的真理。他五年都没有人陪练,自然比不得这些整天拿唇枪舌战闹着玩儿的女博士们。但此人乐在其中,屡战而屡败,屡败而屡战,每次落败,都败而不怒,走得乐呵呵的,下一次又早早报到,倒也算得中上人物。

  偏偏“崩溃”也是个善辩、爱辩,并且以辩为人生中最大快乐的,这一下两人志趣相合,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以至于每次读书会结束后,老张都舍不得走,必定要找个因由和“崩溃”争论得不亦乐乎,一定要输到溃不成军、屁滚尿流,才大笑几声“痛快、痛快”,飘然而去。

  几次下来,大家都习惯了,统统熟视无睹,该做什么做什么,懒得理这两个无聊的家伙。

  但今天老张的态度却罕见地和平,与其说是辩论,不如说是他向“崩溃”请教。
“可是那不是永远都没有满足的一天?”“大娘”有点怔怔的。

  “崩溃”笑,“所以问题不是女人到底要什么,而是女人能不能理性思考自己的选择,从而得到心理上的平衡。”

  “你说的意思是不是就是那句‘婚前选你爱的,婚后爱你选的’?”程曦对这种弯弯绕


的说话方式习惯得很。

  “崩溃”给了程曦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赏表情,“人永远都不可能改变别人,那就只有改变自己。其实想想两个人能在一起多久呢?就算没有生离死别,平安过一生,也不过就是区区几十年。中国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就是要我们懂得珍惜在一起的光阴。一生只有那么短暂的时间,何不换个视角,让自己和爱人都快乐一点?” 痛苦来自要求。人们往往要求别人改变,而忘了也许恰恰是自己的要求在不断变化。

  “我觉得谁娶到‘崩溃’真是他的福气。”韩默悠悠然地评了一句。

  老张重重点头,另两个从开始一直张着嘴听到现在的男士也跟着点头如捣蒜。

  “大娘”补充,“顺便说一句,根据我长期以来的观察,不管对什么样的女性来说,爱情始终是最重要的。所以当我们被别的东西蒙住眼睛时,就要想想这条金规则。”

  一直没有开口的小侯,此时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谢!”

  大家诧异地看着她。

  小侯的脸红了,“我老公是我读大学时候谈的,后来结婚之后,我读研、读博,他都很支持我。慢慢,我就开始觉得他没有上进心,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我想要他继续读,可是他又没有兴趣。他很苦恼,可是因为很爱我,一直让着我。今天我才明白,原来问题出在我身上。我想明白了,当初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对我好,爱我。既然到现在他都没有变,那么我得到的正是我当初想要的。这就是我的幸福。”

  所谓女博,就是既能听得懂,也能听得进意见的女人。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程曦率先鼓起掌来,觉得从今天的讨论中大有收获的女博们也笑眯眯地跟着鼓掌。

  “可是跟我老婆说这些是没用的。我不管跟她说什么,她都根本听不懂。”老张很郁闷。

  “那活该,谁叫你当初不找女博士。”“崩溃”给了他漂亮的一击,作为Ending。

  本学期最后一次读书会圆满地结束了。

  不过这次的讨论还有一个关系不大的后续,因为牵涉到女博独特的身份,所以我们还是把它写在下面。

  一放假,韩默就回家了。程曦因为要写课程论文,在学校直待到年前图书馆关门才走。她还没经历过春运,韩默有点担心。正巧李言有个同事小钱和程曦同乡,韩默就让李言拜托小钱陪程曦一起走。小钱人很好,爽快地答应了。

  程曦是个死不肯麻烦别人的人。为怕程曦推托,李言和小钱商量好,对程曦就说,是因为春运火车票难买,请她通过学生订票处帮忙买票,程曦马上义气地答应了(其实小钱为了和她一起走,把自己的行程推后了两天)。

  程曦买票的时候已经没有卧铺了,只得买了两张硬座。

  幸好A市是始发站,小钱又是有经验的,通过茶座提前进站,上车的时候还算顺利。

  小钱把程曦安排在靠窗口的位子,自己勇猛地坐在靠通道的那一个。

  不一会,车上就挤得满满登登,哭爹叫娘。站着的人慢慢地也顾不得熟不熟,纷纷趴倒在靠通道坐的人身上,估计此时要是有人从上方俯瞰下来,必然误以为到了某肇事现场,尸横遍野。

  程曦看不一会小钱身上已经趴了三个人,义气地问:

  “累不累,要不我和你换换?”

  小钱勃然大怒,“哪有让女人吃苦的嘛,你坐你的。”

  程曦自上博士以后,就没人这样把自己当女人照顾过,这次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性身份,不禁有些发蒙。

 过了一会,看到程曦在不住地喝水,小钱又提醒她:

  “口干也少喝一点,润润喉咙就算了。现在厕所里一定都是人,进不去的。”

  程曦老老实实地点头。




  小钱怕程曦被挤着,整整八个小时努力直着腰顶着那三个人的重量;又怕程曦再次主动要求换位,时不时还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表现自己的轻松。

  程曦因为以第三种人自居得久了,向来都是自己大义凛然地照顾其他男博士们,到现在才享受到被人照顾的滋味,心里有一点没有良心地希望火车晚十个八个小时的点。

  眼看着离到站还有一两个小时,小钱站起来试着挤了挤,空手都根本动不了地儿,回头看看程曦娇小的身形和庞大的行李,知道从车门下车是不可能的了。一转头,跟对面的师傅搭起讪来:“唉,这火车真是够挤的!”

  那师傅也是憋的久了,既然有人和自己主动聊天,也乐得吹牛打发时间。一时聊得吐沫横飞。

  小钱从口袋里掏出包中华,递上一根:“跟您说话真长见识,可惜我们下站要下车了,早知道跟你多聊会。”

  那师傅被他不轻不重、恰如其分地一捧,乐得咧开大嘴直乐:“小伙子和你媳妇回家吧?我春运跑得多了,有经验。这趟车从门肯定下不去,这车估计是对面靠站台的,我们这边窗口没人管。你们就从窗口下,先让你媳妇下,把行李送下去,你再下,我一个一个给你们把着。”

  小钱不住地称谢,程曦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阵佩服。但对这位师傅一口一个“媳妇”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既不好辩解,又不好承认。好在程曦个性爽朗,既然于事无补,干脆不想了。

  到站后,两人从车窗跳下车,接过那师傅递下来的行李。

  刚刚爬上月台,就看见两个巡查人员从地下通道慢慢上来了,他们满脸狐疑地盯着两人。

  程曦反应当真敏捷,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对着火车一边看,一边大声地说,“太挤了,我看我们从这边是爬不上去的了,还是回去从车门挤挤看吧。”

  那两个人也就没搭理他们,擦身而过。

  看着小钱脸上的诧异和佩服,程曦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小钱送她上了出租车,记下车牌号,跟司机交代清楚才走。这一整趟旅行,程曦被人当公主似地照顾着,没费过半点心思。

  坐在的士上,程曦恍然若失了半晌,掏出手机,顾不得长途加漫游的昂贵,给李言打了个电话:“喂,是我,你跟小钱说了我是女博士么?”

  ……

  “说了?真的说了?”

  ……

  “说了是学哲学的?”

  ……

  “说了是吧。”

  ……

  “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晚上,百感交集的程曦在QQ上给韩默留了言,“关于上次读书会讨论的那个议题,我有补充。我觉得,女博是比较特殊的一群女人,因为我们通常都不被当做女人。读博士读了这么久,我突然发现被人当做一个纯粹的女人而不是女博士,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我想也许女博婚姻的一个特殊条件是对方能把文凭丢开,把我们当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来对待。”

  韩默不知道程曦哪根筋又搭错了,索性懒得回复。

  寒假总是短暂的,新学期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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