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不了电影巨星，那就做最好的工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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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虹膜
文

灰狼

最近上映的《明日战记》的一个亮点，是《扫毒》的三大主演——刘青云、张家辉、古天乐再聚首，但，三人的排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明日战记》
当年的《扫毒》虽是多主角设定，刘青云却毫无疑问占据了C位，常年在戏里给刘青云当马仔的古天乐不可能不服；张家辉位列次席，是因为这个角色的戏剧性变化及人物发展曲线非常复杂，古天乐演不出来。


《扫毒》
古天乐是小生人设但没小生的命，在这类影片中往往被扔到「B故事」，给他配一个老婆、女儿或老母，已经成为惯习。在《明日战记》里，硬塞给他的那个小女孩也很能说明问题，投弹的核心任务则交给了刘青云去完成。
也是因为B故事的缘故，古天乐的戏份虽多（很可能是最多），却总不能和刘青云、张家辉那样轻装上阵。这是演员特性使然，也可谓最合理的分配结果，刘青云张家辉各领风骚，变相造就了古天乐的位置尴尬。


《明日战记》
到今天，古天乐已是港片的中坚，但领衔的基本都是中档制作，从未在真正的大制作中证明自己。他缺乏统领全片的精湛演技，在尔冬升、陈木胜以及银河印象的诸多影片中，古天乐都是一位「团队演员」，他能为影片增光添彩，依靠的实然是自己的银幕魅力。
这种魅力接近于一种香港娱乐圈的「专宠」或者「嫡系血统」，他的外号是「古仔」，环顾整个香港娱乐圈，以「仔」叫响的明星不算太多，掐指算算大概也只有周润发、刘德华、周星驰、梁朝伟等寥寥几位。
叫「仔」的仿佛都是娱乐圈的真命天子，这种魅力对领会过「一见杨过误终生」的大众来说绝不陌生。95版《神雕侠侣》里古天乐两摘面具，一次少年意气，一次中年白发，都是万千观众心里难以超越的盛世美颜。


《神雕侠侣》
「白古」的美好时代，仅停留在TVB时期的前半段（1993-1997），他扮演的杨过成为历史最佳，除了颜值魅力因素外，也在于其性格上的莫名吻合，一种亦正亦邪、至情至性，都是从他驾驭狂放无边少年感（可视为某种古惑仔形象的变体）的边缘释放出来的。
《大刺客》中的烟花杀手与《圆月弯刀》中的丁鹏，都是杨过的复刻版本，前者架空历史，为作而作；后者恶意篡改，嫁接了《和平饭店》的结局，目的都是服务于古天乐的人设，无论故事如何畸形，魅力值都能摆平一切。


《大刺客》
看《乾隆大帝》，也不难发现角色的贵气、血统、机警与城府极深的特征也都来自古天乐的个人天赋，他的演技还未锻造出来，但潜力已然足够。


《乾隆大帝》
在《廉政通缉令》《烈火雄心》《宠物情缘》《刑事侦缉档案4》《创世纪》中的持续输出，让他成为TVB当之无愧的最后一位帝星。


《创世纪》
1997年之后，古天乐忽黑忽白，像变色龙一样穿梭在电影和电视作品中间，能演绎一些心理复杂的、带有自己身世感的人物。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林岭东的《极度重犯》以及程小东的《中华赌侠》，两部影片近乎透析了古天乐的身世，是他年轻时期前科的两次「回炉」——《极度重犯》中的李当因讲义气不肯指正同伙而坐牢，《中华赌侠》中的女友因阿酷的过失而嫁给其好友。


《极度重犯》
两片虽然脑洞大开情节怪诞，但古天乐进得去状态，拎得住人物，给出了有效的叙事补偿。


《中华赌侠》
上世纪末的古天乐影视双栖，一边渐渐成长为TVB一哥，一边成为《阴阳路》这个集锦鬼片系列的主角。
该系列是香港快消恐怖片中的翘楚，古天乐在海报上位列C位，但因为整部影片故事多人物杂，主角光环并不突出。不过，从1997年的第一部到2000年的第七部，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古天乐从白到黑的转变。


《阴阳路》
有人说这是从偶像派到实力派的转变，古天乐或许有此诉求，但后果至今值得商榷。古天乐为黑而黑、为晒而晒，在某种程度上确实牺牲了自己的皮囊，让美颜打了折扣；同时他以古铜色的健康肤色，在华语娱乐圈显得特立独行，打开了某些戏路，也强化了他在观众心中的印象值。
2001年的《寻秦记》是这种颜值变化的水到渠成之作，古天乐的项少龙不再是少年书生式的文弱侠客，而是兼具智勇气概的中年熟男，黝黑的皮肤确实提升了他的性吸引力。《寻秦记》作为一部火爆全网的伟大穿越黄文之绝佳改编，落到刚满三十岁的TVB一哥古天乐的头上，是天作之合，也是他在电视圈的绝唱。


《寻秦记》
肤色变黑，也是转型电影的信号。古天乐早年的银幕角色近乎是清一色的古惑仔、黑社会，这方面他全无障碍，驾轻就熟。但专注影坛则是另一回事，因为当时众多前辈太强，50后仍在巅峰，60后风起云涌，身为70后的古天乐纵然是天之骄子业内顶流，也得论资排辈等候时机。
世纪之交的难题是，古天乐在影坛没法像在TVB那样独当一面，也没法像更年轻的谢霆锋、陈冠希那样成团出道。比较折中的选择，无疑是跟在一个顶星身后做男二，《爆裂刑警》《龙在边缘》《蜀山传》《绝世好bra》都是类似的作品，有些时候，哪怕古天乐的名字署在最前，他也仍然是男二。


《绝世好bra》
资历是一回事，演技是另一回事。在梁柏坚的《野兽之瞳》中，古天乐自然是主角C位，与他帅气相仿的吴彦祖则是男二，但从演技上来说，两人都被戏份更少的谭耀文全面吊打。


《野兽之瞳》
告别TVB后，摆在古天乐面前的片约基本可以分两种，一种是世纪初最热卖的都市爱情喜剧，一种是银河映像的作品。前者又分两种，一种是《绝世宝贝》《恋上你的床》一样和刘青云搭档的，这个搭档显然如对口相声，古天乐是捧哏，刘青云是逗哏，戏眼总在后者身上；


《绝世宝贝》
另一种是《干柴烈火》《河东狮吼》《我的失忆男友》这样的单一男主电影，但遗憾的是，这些作品都被女主角——杨千嬅、张柏芝和应采儿主控了节奏，古天乐被盖得死死的，更无须说段位更高、能力更强的郑秀文和吴君如了。


《我的失忆男友》

在2003年的《忘不了》中，古天乐扮演的小巴司机中段过世，将后续剧情让位给刘青云和张柏芝，两人在隔年金像奖双双提名帝后。这个「作为过场」的遗憾似乎也印证了导演对古天乐的使用法则——他缺乏让俗套升级的能力，而这一点恰恰是刘青云、张柏芝等人的特长。


《忘不了》
所以，古天乐纵然魅力无限，天资尚可，但不太适合单干，需要更有经验、更有节奏感的人来带；况且即便浪漫爱情片与他的魅力形象吻合，也更适合曾经的白古而非此时的黑古。
另一种片约是警匪题材，大多来自银河映像，银河抛给古天乐的橄榄枝最早可以追溯到赵崇基的《甜言蜜语》，真正入局的则是《柔道龙虎榜》，这是一部致敬黑泽明的奇特乃至奇怪的电影。


《甜言蜜语》
导演思维的过重映射出演员们的集体青涩（除了梁家辉），古天乐和郭富城两位魅力特征相近、困境局面相同的演员在本片中相遇，也恐怕是某种命定的巧合。


《柔道龙虎榜》
银河映像是否带给了古天乐出路？看上去是有的，但又好像并没有。
不管怎么说，经过杜琪峯的提点，古天乐在《黑社会》系列中的表演还是上了一层台阶。《黑社会》由梁家辉和任达华两位大哥压阵，古天乐只需发挥自己的魅力值和天赋，就能率先出挑。


《黑社会》
影片中五个小头目帮阿乐抢夺龙头棍的故事，就好比一场赛跑，古天乐形象天赋远胜他人，似乎一骑绝尘。所以到《黑社会2》，是古天乐扮演的占米仔挑战了阿乐的霸权，成为了新的社团话事人。


《黑社会2》
这一情节堪称玄妙，可以视为当时整个娱乐圈对内部更新换代和古天乐上位的乐观情绪。
他看似一枝独秀、领跑众人，但实际上的优势并不明显。五个小头目中，扮演飞机的张家辉和扮演东莞仔的林家栋，就表演能力而言分明在古天乐之上，于是古天乐赢了短跑，却未必赢得下长跑。


《黑社会2》
参考整个职业生涯，古天乐最大的对手，正是屡屡出现在他身边的张家辉。虽然张家辉是一位60后演员，却在多年浮沉中上演了龟兔赛跑的好戏。
在古天乐张家辉合作《中华赌神》的时候，后者还是一位拙劣模仿周星驰的不成器的喜剧演员，但从2003年的《大事件》开始，张家辉迅速摸到了严肃和张力的演技精髓，其内在深度和节奏特征被全面盘活。


《大事件》
虽然《黑社会》中的古天乐张家辉各具千秋，但从2008年的《保持通话》来看，张家辉已然实现了某种质感上的反超。


《黑社会》
两人在某些角色戏路上是绝对的竞争者，区别在于古天乐能演的，张家辉都能演；张家辉能演的，有些古天乐演不来。
比如说，像《证人》那样用配角的戏份获得主角的认可度并且拿下金像金马的双料影帝，这种能力，古天乐到今天也还不具备。


《证人》
张家辉既有演技突破，也挤占了古天乐的部分实际资源，比如说他突击练成的一身腱子肉就刚好能对标古天乐这种古铜色亚肌肉男。
这让张家辉很快冲到了接近刘青云的位置，成为扛把子的演员，身后跟上了谢霆锋、彭于晏这样的马仔。
《激·战》是最真实的范本，被张家辉开光的彭于晏，很快就以亚肌肉男的特色成为华语大片中的当红炸子鸡，间接围堵了古天乐的商业后路。


《激·战》
到三十六七岁的年纪，古天乐仍在《宝贝计划》《门徒》《导火线》等电影中做男二，这对剑走偏锋的吴彦祖或不当偶像派的张家辉来说都不是问题，但放到根正苗红的古天乐身上始终有点尴尬（这与今天谢霆锋在《怒火重案》演反角同样尴尬）。


《宝贝计划》
他有着古典明星的绝对魅力，或许可以对标大洋彼岸的前辈乔治·克鲁尼，但这种魅力在既往作品中总是没有得到精确的发挥。
这一障碍的问题或许在于当下合拍片新工业的抱团传统，《窃听风云》由刘青云、古天乐与吴彦祖联合出演，虽然三人各具特色，能相互碰撞出火花，但古天乐的确是银幕上最弱的一环。


《窃听风云》
在多人在场的情况下，严肃的香港警匪片就是一场严酷的竞赛游戏，哪怕之后的《枪王之王》中刘青云不在，只有古天乐和吴彦祖争锋，也最多只能打成平手。


《枪王之王》
虽然银河映像在古天乐身上进行了重重实验，包括为其量身定做了《意外》，但这种人狠话不多的角色比较难以呈现他的全面魅力，这一方向的调整或许可能适合郭富城（《三岔口》的情况与之相似），但似乎并不适合古天乐。


《意外》
而一旦王晶找上门，想让他全面拓展《寻秦记》中的喜剧特色，又会酿成《大内密探灵灵狗》这样的银幕灾难。


《大内密探灵灵狗》
综合来看，似乎没有其他影片比《单身男女》系列这样的都市喜剧更能释放古天乐的个人魅力，但由于杜琪峯构造的是一架天平，其前提是天平另一头的吴彦祖也有同样的魅力。问题就再次回到了原点：古天乐没有证明可以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扛起商业电影，没有建设好自己的系列和招牌作品。


《单身男女》
周润发的《赌神》、李连杰的《黄飞鸿》、刘德华的《天若有情》、郭富城的字母侦探系列、甄子丹的《叶问》都是某种程度上的私人招牌，但古天乐一直没拿出类似作品。
终于，香港影坛一个很少人听说过的老牌工匠导演林德禄出马，为其量身打造了《反贪风暴》系列。这个系列凭借奇特的运转资本，连拍五部，从2014拍到2021，从市场勃兴拍到市场消亡，塑造了陆志廉这个出身廉政公署的香港007形象。


《反贪风暴》
但这个系列，相比古天乐抱团作业的《窃听风云》《扫毒》系列来说，只不过是个廉价低配版，它采用了TVB式的流水线粗糙作业习惯，满足的也不过是快消层面的资本运作。它纵然是个私人IP，但论及每一部的成色以及相关的舆论反馈，《反贪风暴》系列并未给古天乐带来能够拿上台面的实质帮助。
倘若撇开《反贪风暴》，近十年的古天乐基本可以被视为一个团队演员，从《毒战》到《扫毒》，从《逃出生天》到《冲上云霄》和《使徒行者》系列，影片中至少有一个和他同级别的男演员，要么比他更有演技，要么比他更有经验，古天乐挂着领衔之名，实际上是较弱的一方。


《使徒行者》
这个局面，的确没有完全兑现人们对他的全部期待。但古天乐多年耕耘，专注港产片，已经成为香港商业电影的顶梁柱，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他形象亲民又乐善好施，可以视为香港娱乐圈老一代大哥大、大姐大之后的又一个牌面人物。因为其魅力值以及这样的好感度条件，他可以无限接戏、终年全勤无休，演烂片再多也无损其魅力值。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古天乐在多人模式中被抛入B故事，被过度强调其勤奋、责任方面的美德，《杀破狼·贪狼》就是在这种现状下诞生的一部平庸作品，古天乐以此拿到唯一一座金像奖影帝，一方面是因为赚取了某种人物情感放大的同情分，另一方面则是当年对手太弱，他运气太好。


《杀破狼·贪狼》
古天乐演得很努力，是评价他的一个主流论调，就像评价当年的刘德华一样。但刘德华更高一级的国民度和巨星魅力，使他具备了对各种电影更强的驾驭力，古天乐的努力却还未达到这种效果。
你可以视他为一个稍微弱化版的刘德华，从足够高的起点慢慢熬到了现今的位置。因为专注在地制作和中档商业电影，其累积效应仍不可低估，加之形象魅力、业内关系和一些导演（邱礼涛、陈木胜、尔冬升、杜琪峯）的加持，古天乐赢得了不低的业内威望，担负起当下港产片一哥之名，也成了香港艺人协会的会长。
古仔事业的护身符，是其外形魅力，无论皮肤黑白，风采都在。但随着时间流逝，风采恐也无法永续。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古天乐最近的思路是转型制片人和导演，魔幻和科幻电影都在他的计划之列。
我们很难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规划，也很难判断它可能的成功失败，但至少从《明日战记》来看，终究有点失当，将众人翘盼的港版《环太平洋》拍成了加强版的《上海堡垒》。


《明日战记》
但商业是另一回事，它如果在还说得过去的票房数字支撑下，将来从2拍到5，那也不用惊讶。考虑到这类电影的资金规模、人力密度和技术含量当然不是「反贪」系列能比，它没准还能为香港电影圈贡献出不小的工业意义。
到那时候，我们可能仍然无法认同古天乐成为比肩上一代的电影巨星，但他或许证明了自己真的是一位最好的「工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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