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平视点:波普尔、黑格尔与信息化元理论ZT

苏格兰风笛

如果我们不采用波普尔“通过知识获得解放”这种刚强而极端的说话方式，还可以考虑柏拉图和黑格尔关于信息化元问题的比较圆滑而成熟的看法。

　　柏拉图、黑格尔与波普尔的最大区别，并不在于波普尔自己认为的那些细枝末节，而在一个原则问题上。他们同样认同世界3的独立实在性，但不象波普尔那样，把世界3与世界1、世界2从外表上对立起来。（相当于一方面承认信息化的独立性，一方面又不把它与农业化、工业化对立起来）。他们都是一元论，而波普尔是三元论。当然，三元论有三元论的好处，柏拉图和黑格尔的理念，都带有唯心色彩，而波普尔的世界3，却比较中立（“我的第三世界与人类意识毫无相似之处”）。

　　柏拉图的理念，相当于波普尔的世界3。柏拉图的说法是，“所有的学习不过是回忆而已”。翻译成信息化的语言相当于说，意义的世界虽然独立于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但它并不是在心物之外，相反心物世界只是意义世界的特例；因此，寻找意义，不是进入一个第三世界，而是回到意义本身。

苏格兰风笛

黑格尔的说法就更为成熟。波普尔的知识论，只相当于黑格尔逻辑学中的概念论（主观概念、客体和理念三个世界，以下简称小三世界）。而黑格尔在概念论之外，还有一个算度更深的历史框架（存在、本质和概念三个世界，以下简称大三世界），为波普尔没有算到。波普尔对黑格尔始终有点琢磨不定，一会说世界3相当于客观精神（objective spirit，小三世界之一），一会说世界3相当于“绝对精神”（黑格尔原文说的是绝对理念，Die Absolute Idee，即大三世界整体）。

　　我们从黑格尔角度观察这个问题，与波普尔最大的区别在于，在黑格尔大三世界中，与信息世界相对的，不是如波普尔所说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作为与信息世界相对的世界2，只限于小三世界，这已是概念论内部的划分。黑格尔大三世界中的世界2，那个不同于波普尔精神世界的东西，是“本质”世界。本质作为世界2的特征，在黑格尔那里实质是工业化的象征。它具体表现在黑格尔本质论的三个核心上：一是这一世界呈现对立性（相当于斯密用分工概括工业化），二是其间接性（相当于庞巴维克用迂回概括工业化），三是其矛盾性（相当于席勒用异化概括工业化）。因此，黑格尔在此以比斯密等常人更为概括的方式，洞察了工业化的社会本质。黑格尔的信息化元意识，是建立在对工业化历史的批判性分析基础上的。这一点，正是波普尔由于视野局促，而完全没有看到和做到的。虽然黑格尔从来没有提过农业化、工业化和信息化这三个概念，但从托夫勒“翻译”《逻辑学》写成的《第三次浪潮》中，可以完全识别出这种三段论。

苏格兰风笛

而只有小三世界水平上，黑格尔与波普尔才“一般见识”。

　　第一，黑格尔与波普尔同样强调信息世界的独立性。概念论第一句就指出：“概念是自由的原则，是独立存在着的实体性的力量”。这一点与波普尔强调世界3的独立性，是一致的。

　　第二，黑格尔与波普尔同样强调信息世界的客观性，认为信息的客观性在于其内容，即意义本身的客观性。

　　黑格尔与波普尔同样预见到人类进入信息社会第一阶段的典型错误，就是脱离信息内容认识信息形式，从而把信息误认为是主观的。

　　用我的话转述，黑格尔认为误把“意义”（他所说“概念”，begriff，相当于波普尔说的理论知识）视为思维的形式，从而认为意义是主观的。犯的错误性质是“固执内容与形式的对立”，“把概念仅只看成我们主观思维中的、本身没有内容的一种形式”；“完全不涉及内容方面是否有某种真的东西；殊不知关于某物是否真的问题完全取决于内容”。意义“包含一切充实的内容在自身内”。在这里，黑格尔与波普尔的认识高度一致。波普尔也是认为，只有从信息的内容这个角度，而不是从信息的形式的角度，才能真正认识到意义不同于主观世界的客观性。这是一种真正的对“内容为王”的形而上认识。

　　与波普尔的生硬论证比较起来，黑格尔的论证严密得多。黑格尔的三个世界，是同一个世界，意义世界是客体世界和主体世界的发展，意义世界就在客体世界和主体世界之中。黑格尔赞同柏拉图关于一切学习都是回忆的说法，认为“概念在它的发展过程中仍保持其自身，而且就内容来说，通过这一过程，并未增加任何新的东西，但只是产生了一种形式的改变而已”。“这个道理在基督教教义中是这样表述的：上帝不仅创造了一个世界，作为一种与他相对立的他物，而且又永恒地曾经产生了一个儿子，而上帝，作为精神，在他的儿子里即是在他自己本身里”。这种三位一体的一元论的认识，显然比波普尔三个上帝并存的三元论，要合理得多。

　　波普尔将信息世界的独立性，强调过头了。按黑格尔的中庸观点，意义这种存在，并非物质和意识之外的另一种存在，而只是同一个存在在三个不同发展阶段，在三种不同形式中的呈现，其内容是一致的。按照这种历史与逻辑统一的观点，在农业社会，并非不存在信息或意义，只不过这种信息和意义，是“潜在”的，也就是说在价值构成中，不占有主要地位；同样，在信息社会，物质价值也并非不再存在，而是说意义价值经过扬弃，将物质价值彻底包含在自身之中加以实现。

　　观察经济现象，价值存在于三种形式中，使用价值（直接客体价值），交换价值（间接主体价值）和意义价值（终极目的价值）。这三种价值，本是三位一体的。但在不同历史阶段，突出呈现出来的价值形态不同。在充满物性的自然经济中，物物交换就可以满足人们对使用价值的要求，人们不会为了增进产品的货币价值和意义价值而做出使用价值方面的较大牺牲。然而在知识经济中，仅有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人们的价值实现并不充分，人们为快乐可以付出比以前较多的金钱代价，所以意义价值变成了突显的价值形态。以游戏来说，玩具（使用价值），购买玩具的货币（交换价值），玩具带来的快乐（意义价值）是三位一体的。在信息世界中，使用价值可能被弱化（如虚拟化），交换价值可能相对化（如个性化定价），一切以能否最终有没有意义、能否带来快乐为准。因此，游戏的内容在价格构成中所占比重，开始扩大并占据主要份额。

苏格兰风笛

　　研究如此抽象的信息化元理论，有什么现实的意义吗？

　　人类进入信息社会后，由于还没有把信息化，同农业化、工业化的基本范式区别开，往往将对于物质产品、精神产品的范式，往信息产品上套。如信息经济学用商品二重性分析信息产品，就是套物质产品，用的是世界1范式；博弈论只问信息形式，不问信息内容，用的是世界2范式。理论反映到实践上，重信息数据，轻内容产业；重技术，轻人文。当前网络内容上的“贸易逆差”，就是现代化范式落后的直接恶果。

　　我们现在的信息化之所以显得有点象洋务运动，就是因为把内容为王，变成了形式为王。犯了黑格尔和波普尔预言的那种错。一会儿是道路形式（基础设施），一会儿是信息形式（资源、数据），一会儿是管理形式……，但较少关心内容。我们甚至不承认内容产业这个国际产业分类通行的提法，认识不到所有产业都可能内容化这一前景，更没有把信息化同“以人为本”这一终极意义很好联系起来。结果自然就是强化了信息化对于传统的依附，造成对信息化自身特殊规律的偏离。其现代化“报应”则是在信息化过程中发生普遍的内容“逆差”和产业结构在国际分工中的“低级化”。

　　研究信息化的元理论，还具有某种实用的意义。

　　我们不妨随便举出几个从这种元理论中得出的推论，请大家判断。

　　例1——企业微观推论：体验价值产生于第三世界。

　　体验经济，是在产品经济（世界1），服务经济（世界2）基础之上的第三种经济（世界3）。体验经济的主要价值来源是意义，意义处于波普尔所说的第三世界，内容的世界。“内容为王”是体验经济的基本规律。体验经济之所以属于信息经济，不是因为信息形式，而是因为信息内容。企业向价值链高端转移的方向，必然是由价格战领域（世界1），转向体验战领域（世界3）。在体验营销中，意义认同重于功能认同和服务认同。意义实现的最高境界是高峰体验，由于消费者行为模式在高潮中会反转为追涨杀跌，追求高附加值的上游企业将普遍成为“高潮”制造者。

　　例2——产业中观推论：所有产业都将成为内容产业。

　　内容产业，就是意义制造业。由于每种商品都可以由产品、服务和体验三个世界构成，都需要把意义（人的目的）发掘和实现作为最终归宿，每种产业就必然把创造意义价值的部分作为高端，而只有进入世界3才可以作用于意义内容，所以所有产业在其高端都将成为内容产业。现在的广告只是意义内容营造方法之一，个人知识挖掘和体验传播将成为未来的普遍业态。

　　例3——经济宏观推论：国民幸福基于个人快乐。

　　国民幸福处在世界3之中。而有钱只处在（黑格尔意义的）世界2之中。这是有钱难买快乐的原因所在。在人均收入超过3000美元后，物质丰裕和有钱对于快乐的促进作用，将越来越微弱。世界1（产品极大丰富）、世界2（越来越有钱），越来越难以作用于世界3（幸福和快乐）。只有把为国民谋幸福的宏观目标，与在世界3增进个人快乐的微观机制有效结合，而不是单打一地在世界2做文章，才能通过“人民满意不满意”的考验。

　　从历史长河的观点看，新型工业化，只不过是现代化“大江东去”中的一段。黄河东流去，决定九曲十八弯的大方向；而不是相反：如果被九曲十八弯弄得不知东南西北，追着大浪潮误入小河岔，最后就会不知所终。上一轮现代化时的清末就出现了这种情况。从战略上说，不管是微观还是宏观，走对路，才有出路。信息化元理论研究的，就是在这一轮现代化中，找九曲十八弯“出路”时，要走对的那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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