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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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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99(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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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6 0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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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那张刚刚领到、还泛着油墨味的绿皮证书,我走进了1999年。

证书的封面烫着金字,和原先的那本大红的不同,打开证书里面只有一张我的单人照片:若有所失,但神态自若,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我真的离婚了!当我和我的刚被法律确认了身份的前妻一起走出东城区民政局办事处时,对面走来一对青年女,一如6年前的我们:一样从红色的夏利里走出来,一样行色匆匆地走进那所院子,一样风风火火地没有表情。他们也是结婚,重演着和我们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
相比之下,倒是从里边出来的我们,不约而同地脸上都带着因为轻松下来而感到了平静和安逸的表情,甚至还有收敛不住的笑容。因为我们都希望尽快了却这场已经被我们放弃了的婚姻。我们都需要尽快走进另一种生活角色中。我们都期待着新的生活。
当然我们还是有一点怜惜的:前妻的手下意识地挽住我的胳膊,我也很有同感地就把胳膊夹紧了。我解嘲地说,“从今晚起,我们可就属于非法同居啦!”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前妻的不快,她十分抑郁地说:
“你忘了我们非法同居几年了?”
我本想解释,我的话并不是要赶她走,我只是觉得仅仅通过一张纸,就可以把两个人的关系划分到法律的两边,实在有趣。但我没法再解释,我忽然发现我们已经没有再多说一点的语言气氛了。因为我们离婚了。
象我们的结婚一样,我们的离婚同样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插曲:
当我们面带笑容走进办事处时,立即有一位年近五十的妇女满脸喜庆地迎了上来,一句亲切的“来啦?”,还没等到我们的友好的点头完成,就十二分热情和熟练地把我们引到了二楼一间被布置得披红挂绿花枝招展的房间,然后立即就有三个与她年龄相当的妇女欢呼一般地把我们围住,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起充满了她们的自我想象与愿望的婚礼程序——她们提供的一种收费服务,内容的土气和俗气可想而知,但她们非常自信,还拿出了几张照片,其中还有一个老外咧着大嘴在笑,象一只猴子一样。

我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起来。然后看着她们很过意不去地说:“是离婚。”她们用一声大惊小怪的“哟!”结束了推介,并立即露出非常难看的脸色。好象离婚的是她们,好象是我们造成了她们的离婚。
我们相拥着走出这间“新房”。我们的身后传来她们有些失落的感叹:“现在的事儿可真是不好说,这离婚的就象结婚的,结婚的倒哭丧着脸!那天……”

我不知道东城区民政局的官员们怎么会想起把办理结婚和离婚的场所放在相邻的隔壁。我不相信是因为他们希望提醒来人,其实结婚和离婚就是紧挨着的两道门,很容易走错。
不过离婚的人还真多。排队的时候我们前面的一对即将结束关系的夫妻中的女方非常地友善和话多,她的语调、神情、气色甚至化装都充满了阳光的感觉。似乎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结束婚姻以及爱情,而是来迎接的。她的快活毫无掩饰,溢于言表,神情自若,甚至有些趾高气扬。我在想,也许她的爱情真的正在门外等她,她是为开始一个新的而来结束旧的的。来这里离婚的男女大多男的沉默忧郁,女的有说有笑。因为女方主动离婚的一般都来这里,而男方主动离婚的一般都闹到法院去了。
手续并不复杂,因为我们已经来过一趟,填过表了。并且从时间上完成了“你们再回去认真考虑一下,确定要离,两周后再来”的程序。我看着那位五十来岁估计是被反聘来的女同志面无表情地把我们的照片分别贴在各自的绿本儿上,然后再拿到身边的钢印边儿上,冲我说:“我没劲儿,你来吧!”
于是我把我自己的脸对准印模,然后握紧把手狠狠压下去,我觉得脸上真的立即就有了一种感觉:好象被打上了什么。
然后我们交出了红本儿,得到了绿本儿。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于是我们不再是夫妻,我们不再是一家子,于是我们六年的婚姻到此结束,于是我们的一切生活细节将不再有瓜葛,于是我们将开始各不相干的新的生活。
我们商量着到哪儿去好好吃一顿,以纪念我们的离婚。北京有一家离婚餐厅,但据说那里气氛非常沉闷,甚至还会有人哭起来。显然和我们的心情与愿望不符。最后的晚餐颇费周折。最后我们去了东直门外的必胜客,那里曾有我们许多的回忆。而且是恰倒好处的快餐:我们既可以紧着时间快速用餐,我们也可以就着回忆慢慢品味。
但我们吃得十分乏味。
然后我们很快完成了一切分手的工作。之所以说工作,是因为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新的角色,基本上不再带有感情色彩地把剩下的事做了了结。就象两个同事配合着完成一件工作。
她谢绝了我的挽留,在团结湖找了一套两居室,赶在年底前搬了进去。在我帮她把她的东西送过去的时候,她还邀请我进去参观过。看着那张大床和上面的一对儿枕头,我想她急着搬走一定还有性生活方面的原因。我之所以挽留是因为我的性生活都发生在外面。这让我有机会对我的前妻做最后的、十分宽容的可去可留的挽留。但她还是十分坚定地搬走了。
从我送完她和她的东西回到家,拿出钥匙开门起,我发现我生活的很多细节中就有了许多全新的感觉。有沉重,有轻松,有失落,有新奇,总之一切都不同于以往了。我可以我也必须把一切从前的沉重和快乐堆到一个尽可能小的角落,给新生活腾出最大的空间。我的新生活满是留白,也写满了期望。
我感到在我的头顶上展开了一片蓝蓝的天空,最最关键的感觉是,解放了。


如果说带着一张离婚证,我就彻底轻松的走进了1999年,那是很不准确的。
因为我并没有轻松。我没有轻松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没有放下婚姻的包袱。事实上当我确认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我是十分感谢我的前妻的。因为独身是我很久以前的梦了。
问题在于我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我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
但她不是我的北京人所说的“正交着”或天津人所说的“正走着”或东北人所说的“正处着”的那种女朋友。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除了性关系之外。
我们的认识象小说描写的一样,巧得有些庸俗。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应该是春天或再晚一点,——一个一切都合理地淫荡起来的季节。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这点非常重要!我到当代商城三楼或四楼去买一件我后来多少次回忆却始终想不起来的什么东西。在一个什么牌子的化妆品柜台边上,站着一位发放促销单的小姐。她的身材使我的眼睛产生了不由自主的停留,然后又造成了我的脚步的迟疑。而她也正望着我发呆。接着上帝就给了我一个正巴望不得的机会:她的一张无关紧要的促销单十分到位的掉在了我的脚边上!我的快活和我的机智立即同时存在于我的心中——这是我立即意识到并决不会放过的机会。我理所当然的快速弯下腰去拣起这张在我看来除了天赐以外其他什么字都没有的小卡片。然后我听见她说:
“啊!我自己来!谢谢先生!”
在我抬起头时,我看见一张泛红的脸上有一双非常多情的眼睛在向我致意。我当时就象神灵一样立即先知先觉的感到那双眼里包含了某种猜不完的可能性。
每当我回忆起这一段情景时,前面的情节都是以快镜头的方式闪过的,然后镜头就突然停留在这双眼睛的特写上。
接着她开始热情地向我介绍一种洗脸用的什么泥,并要求我一定相信这种泥的效果。我说我相信,“因为你就是用的这种泥,所以你这么漂亮!”。她则回答“如果你太太用了这种泥会比我更漂亮!”
但我全部的快活和浪漫感受被我坚定地到此为止了,因为我已经有“太太”了,我无意越线。
不过最后她又说了一句在我心里悄悄美了不知多少天的话:“你穿得真帅!”关于这天的后来是怎样过的我回忆不起来了。因为当我们再次相遇并水到渠成地使我们的关系有了我们都无法相信的飞速发展的时候,时间已过了半年了。




那是在我和前妻确定我们将要离婚的时候。
那时我和前妻每到晚上都会十分尴尬和寂寞。是的,在我们决定离婚又谁都不愿提及什么时间离的时候,在我们象一对久别重逢的旧友一样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深情地回忆完,把我们所有的说过的和没说过的话、可以说的以及在以前不可以说的话都说完以后,在我们的性爱忽然显得深刻甚至庄重象离别的仪式一样而无法重复的时候,我们的友好、友善和深情立即象昙花一样迅速地枯萎了。然后我们除了必须说的(因为我们还住在一起)之外就一句话也没得可说了。甚至连必须说的也都不愿说了。
我们无话可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我们别无选择。有时她会给她的男朋友或其他朋友打电话。电话的内容或神秘玄虚或无聊客套。有怕我听到的,有说给我听的。她在打电话时的隐秘或夸张的表情是我认识她的十年中极少见到的,无论哪种表情都会使我尴尬。我既不能克服想知道的诱惑,也阻止不了不想听到的声音。这使我非常烦躁。
于是我选择了回避。
我经常晚上开着车象幽灵一样在大街上慢行。显得行径十分可疑。常常引起一些衣着光鲜的女子们的骚首弄姿,也经常引起另一些急忙赶路的女人们的紧张。我想我几乎成了魏公村一带的治安隐患。
那天我为了不再给行人们添麻烦,被迫走进魏公村西路上一间当时几乎无人光顾的酒吧。
我要了一听可乐。
我从不喝酒。我的一个爱酒的朋友以此认为我很不男人。每次我们坐在一起吃饭,他都会重复一段关于我不象个男人的的论述,然后才开始喝酒。象一个酒前的宣言或饭前的祷告。但我不为所动。我只接受我喜欢的的东西,不管它们是否男人是否潮流是否规范。我理解爱酒的人喝酒之后那种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快活感受,那种不由自主的思维和情感的畅快。但我从来就不觉得酒精能对我的生理或心理带来什么享受,只有难受,象一种惩罚。我也不习惯和不喜欢任何一种超出我的控制能力的感觉,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所以无论是高兴的时候还是不高兴的时候,我都不喝酒。我更不会在离婚的时候喝酒,我不会在这种时候惩罚自己。
就在我接过可乐考虑坐在哪儿的时候,我居然就看见了她——我后来的女朋友!
她面前一瓶红酒还剩一个底儿。百无聊赖地把头侧搭在吧台上,翻来覆去的玩着手机。眼中漂浮着失落,但依然美丽而多情。
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喝多了。她问,我怎么知道她在这里。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让她明白,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偶然来这儿。
然后我们就开始胡乱聊起来。并且很快进入了正题。我们的正题是关于她的失恋。

我们没有再喝酒。她给自己要了一杯冰水,替我叫了一杯茶,“多放点茶叶!”
然后她象一个受害者一样向我倾诉她的感天动地的失恋。其实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每天都在重复的十分老套的故事。版本以致情节都并无二至。无非是一个受人瞩目的大三男生,和她一见钟情,终生相许,不到一个月就同居了。然后半年以后,海枯石烂心变了,地老天荒情衰了。毫无新意的新版老故事。但她讲得声泪俱下,我不得不一个劲儿地递给她餐巾纸。结帐的时候我才知道十张一包的餐巾纸连最后带走的两包一共要了十四包。其间说累了还十分自然地把头架在我的肩上,对着我的脖子肆无忌惮地流鼻涕流眼泪。她的诉说执着而且不间断,就象背一篇长篇发言稿一样。
我一直是无言的听众,望着她。我认真而仔细地研究着她的脸。我很长时间没有这样面对着面审视一个女人了。她比我妻子年轻、漂亮,坦率、单纯,毫不隐讳,毫无做作。她的全部思想情感几乎都写在她的没有化装的脸上和她的眼里。她的多情似乎超过了她的年龄。她的执着和任性令人不安。她不允许我打断她的叙述以及对她的评论和劝解。她用手揪着我胸前的衣服摇着:“你听我说呀!”然后我象一个特别忠实和厚道的老者,听她回忆他们的交往及其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约会、每一次吃醋、每一次吵架、每一次和解,以及每一次无聊——在我看来。
我们象认识已久的朋友,十分默契地配合着相互的角色。没有人会相信我们只有过一面之交。
我们一直聊到酒保告诉我们他们真的得下班了。我们才出了酒吧。
然后我说送她回家或去酒店。
她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十分坚定和平静地说:“我不去酒店。我也不回家。你要是不愿意陪我你就回家吧,我自己走到天亮。”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我赶紧发动了车,开到她的前面停下。把她劝上了车。
她不再说话。酒醒了。



我开着车沿北三环从马甸桥向北,上了高速。
我问她:“怎么样?你好点儿了吗?”
“我好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们说点儿高兴的事儿吧?”
然后我们开始回忆,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们的回忆很认真同时也很开心。并且互相补充着被对方遗漏的细节。从中我知道了她是外院的学生,当时同班同学在化妆品公司做兼职,那天是她替同学去的。仅仅就是五分钟的相遇,但我们兴致勃勃地回忆了半个小时。原因、背景、环境、着装、心态以及感受,我说的十分率直、大胆、甚至露骨。
“你当时有这么坏吗?我怎么一点儿没看出来?”她的眼睛露出和她的语气完全不同的热情。
“我最善良的时候你要是还觉得我坏,那这会儿你可就千钧一发了。”
我的玩笑把两个人都说得没话了。
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说了你都不会相信,我和郑良还因为你吵过架呢。”郑良就是她的陈世美。
“你可别以为我善良就可以编故事涮我啊。”
“骗你是孙子!咱俩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那几天老是跟他提起你,形容你。我老让他也去买身黑色的西服。结果把他说急了。我们大吵了一场。”
“也是,象我这么优秀的老同志能不让人嫉妒得眼发红吗?”
“哎哟就你?说这话也不怕伤着身体!都可以当我叔叔了!”
说完盯着我看了半天。“哎,你老婆呢?”
“应该叫婶儿!说话就离了。”
“怎么回事儿?被第三者给插足了吧?”
“咳,还不是因为遇上了你?”
“你是不是这两天看见女的就说这话,都快成顺口溜了吧?”
“得,又被看出来了。现在说假话还是得数你们年轻人。我们真他妈老了!”
“你也别太难过,说不定我有点恋父情结哪?”
“你可别害我啊?黑灯瞎火的!”
这是个伶牙利齿的北京女孩儿。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直到了居庸关长城。
锁好了车,我们拉着手登上了关口的城门楼子。




天色已经泛白。
我们紧靠着,我的手搂着她的肩,她从侧面用双手抱着我的腰,头贴在我的胸前。我们都不说话,一同望着朦胧遥远的天边,想着各自的心事。
“抱抱我好吗?”
我拥着她扭过身,我们面对面。我发现她满脸是泪。
“还在想他吗?”
“没有,其实我早就不想他了。我是在为自己流泪。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当时怎么会那么喜欢他。”
“你父母知道吗?”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也没心思管我。”
“为什么?”
“我很少跟我妈说话。从我记事他们就一直在吵架,一直吵到我十六岁就再也不吵了。
互相不说话了。”
我们骑在城墙缺口的墙垛上,我靠着墙垛,她靠着我。我双手合抱在她的胸前,用脸轻轻地摩擦着她的耳朵,听她说话。
其间走来了一个大概是看门儿的老头,因为天还没亮看不清,先在离我们不远处站一会儿,大概确定我们是活人;再走近我们看了半天,大概确定我们没有发生他希望禁止的事情,于是咳嗽了一声,走了。
她给我讲了她父母的故事。以下还包括了我合理的猜想和演绎。

她父亲是外院的法语教师。他除了精通这个以浪漫闻名的民族的语言外,还把这个民族浪漫的性格也一起学到了手。风流倜傥的他不停地演绎着风流的故事,其实情节和结局人人都可以预料。唯一的悬念,是下一个灰姑娘是谁。在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地望着新一届大学生,搜寻可以让他如鱼得水炉火纯青地再次展现浪漫魅力的时候,他的一切已经在一瞬间被他的终结者锁定了!那是一双极其美丽而忧郁的眼睛,里面有无限可以猜度的可能性,对浪漫者来说,充满了神秘的诱惑与迷情。
于是一场轰动全学院的爱情故事立即就发生了。与从前所有版本不同的是,灰姑娘换成了高傲的公主,王子则变成了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崇拜者。那是一物降一物的最绝的例证。男主人公义无返顾地包下了公主所有的生活事务,担起了除宠物以外所有的角色。甚至好几次有不同的暗恋者悲痛欲绝地发现,男主人公自己跑到公主的宿舍主动把公主换下的衣物其中肯定也包括内裤拿走去洗净再送回。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公主最终投入了男主人公的怀抱。然而不幸的是,这时又一批新学生走进了教室。其中有一个从国家花样游泳队下来直接被保送到学院的运动员,感情热烈,行动泼辣,采用了和公主的欲擒故纵相反的程序,也许只用了一个花样动作,就一举俘虏了男人的身体进而俘虏了男人的心。两个女学生展开了坚忍不拔的拉锯战。但男主人明显倒向了运动员,公主誓不言退,三角恋爱奏出了高亢的乐曲,高潮部甚至动用了打击乐,惊动了校方。公主拿出尚方宝剑:她怀孕了!于是校方鉴于男主人公良好的业务素质,发出了网开一面的勒令:男主人公要么与公主结婚,既往不咎;要么接受开除处分。从此,那个风流倜傥的法语教师结束了如鱼得水的独身生活。
“然后他们就一直吵架。我妈永远都在怪我爸把她耽误了。高一的时候,我两个礼拜没回家。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吵了,也不说话了。”
“那你去哪儿了?”
“我跟一个朋友去西藏了。等我一回来,他们什么都没说,连问都没敢问,我估计他们以为我自杀了呢。其实我不是跟他们斗气,我早习惯他们吵架了,我是怕他们不同意,才没跟他们说。”
西藏,跟一个朋友,她就用这两个词轻描淡写地叙述了一段在我看来应该是写满了故事的人生经历。我在心里感叹,和她相比,我已经是另一个年龄段的人了,冲动,已不可能是我哪怕一个微小行为的充分理由了。也许我老了吧?我应该这样吗?
“你想什么呢?哎!我该叫你什么呀?”
“就叫我叔吧。”
“那你怎么上的外院?”我不明白。
“我后来在家复习一年,考试差一点儿,我爸帮我活动半天,弄了一个自费的名额上的学。快把他们气死了,但什么也没说我。”

我们在上午十一点回到城里。



按她的提议,我们在当代边儿上的爱得熊吃的快餐。我已经困得不行了。“去哪?”
“送我回家吧。”
然后她说:“送我上楼吧。”
经过二楼时她告诉我:“我爸妈住这。”
到了四楼,她开了门,然后说:“我一个人睡不着,你陪我一起睡吧。他们白天不回来。”
“那我可就睡不着了!”
“你还怕我吃了你?”
“问题是我怕我吃了你!”
“ 要有事儿昨晚就有了。我相信你。大叔!”
“连我都不相信自己,凭什么你就相信我了呢?”
说归说,我们已经进了屋,关好了门。
她开了一个很象征性和很公式化的玩笑:“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我听从她的警告,只脱了羽绒服,就扯过被子躺下了。
然后懒洋洋地回答她:“寸和尺早得完啦,你就准备丈吧!”
她象一只小猫一样缩在我的怀里。
但是我真的困极了。我全部的行为可能性都被睡眠的欲望压制了。
连做梦都在睡觉。听到“咚咚”的声音, 我在梦里说:“这老头又来了,睡觉他都管。手里敲什么呢?”
然后有人轻轻拍拍我的脸,又用手轻轻捂在我的嘴上,小声说:
“是我爸,敲咱们门儿呢。”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当时会那么沉着,大概因为我们或准确地说是我的确什么也没干,除了睡觉。
“没事儿,一会儿他就会下去。”说话间敲门儿声就停了。
“你怎么知道是你爸?”
“要是我妈会叫我的。”
“几点了?”
“不知道。”
我从衣兜儿里摸出手机,“九点。你饿吗?”
“好象不饿。”接着她一翻身爬到我身上,“你饿啦?”
她的主动和率真让我感动,她的身体非常温暖,富有弹性;她的眼睛直视着我,满含柔情。
“你要这么呆着我说不定哪儿就饿了。”
“性饥饿吧?”她一定是觉出了我的某种变化,“还挺快的嘛!”
“别夸我,也就是一个正常人儿。”
“别臭美了,谁夸你了。我是怕你不行!”
“别给自己找危险啊!我这人可坏!不信……”
她撮起嘴唇堵在我的嘴上,不让我说话。她的气息让我晕眩,我刚伸出舌头回应,她忽然一口咬住了我的舌头。我赶紧咯吱她,希望她松开,结果她咬得更狠了。相持了几秒,我只好先松了手。她不再咬我的舌头,但她的嘴没有离开。
她的舌头充满了情欲。在我的嘴里肆意游走,传递着她的冲动。我的周身开始充盈着激发起来的欲火。
我们忽然象历经离别的情人一样相互紧紧拥抱;
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欲望纯粹的亲吻了;
我们的亲吻急切而激情,毫无顾及与隐讳,以至于我们的呼吸都无法正常;
我感到热血沸腾,我觉得身上开始出汗。我用手在她的背后把被子掀开;
忽然她用手支着我的胸口仰起身坐了起来,脱掉毛衣随手扔向身后,又重新趴在我的身上;
我们接下去的亲吻充满了性欲;
我的手伸进她的内衣,直接摸到她的乳房,她没穿胸罩;
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她急促的呼吸引导着我的手移向她的湿润;
然后我脱掉了我们两人身上所有剩下的衣服;
我趴在了她的身上,一遍一遍地吮吸、舔吻她的全身,当我的舌尖拨动她的乳头时,我清晰地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声;
黑暗中,我们长时间肆意而舒缓地缠绵着,相互精心地品尝、享受着对方每一寸肌肤和器官;
我们的结合默契熟练,酣畅淋漓,没有常规的那种紧张和急迫。我们的动作虽然有力但非常柔慢,我们充分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性欲的张力,并用我们的舒缓尽力延长着那种灵与肉相交融的感觉;
直到发自身体某个深处的涌动象雾一般快速弥漫了全部意识,最后的高潮象汇聚的激浪一般,向我们浩荡袭来;
我们不再能够控制,不再缠绵;
我突然无法抑制地用尽了全力,以最快的节奏把她送上了战栗的高峰,突兀的心跳象沉重的钟声,在我的胸间激昂响起;
她的手随着她的尖利叫声抠在我的背上,我相信她的指甲刺破了我的皮肤,肩胛的灼痛伴随着井喷的感觉轰然击中了我;
最后的一刻惊心动魄……

好久,我才从时间和空间的凝聚中回过神来。象刚刚经历一场天国的洗礼,意识朦胧,全身无力。
“你醒了吗?”我问。
“醒了。”声音象从遥远处传过来一般。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刚才好象做了个梦。”
“什么梦?”
“就是梦,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我刚才是不是叫来着?”
“是。”
“会不会让二楼听见?”
“不光二楼,可能全院儿都听见了。”这是真的。
然后我就真的大叫了一声,因为她狠狠地捏了我的、会让我大叫的地方。
睾丸



一开始我们的关系定位准确,所以发展迅速。
她觉得我“其实是个不坏的人,”甚至很象她爸,“要是我爸跟你一样开朗就好了。”于是我被定位为一个不坏的长辈。当然这只是第一条。关键的第二条是,“我需要你这样有安全感的人。郑良累死我了,快把我拖跨了。”我相信我正确地理解了她的需要还包括了什么。我当然也明白安全感还包括什么。
现在的女孩儿的早熟和现实远远超出我们的了解。但我乐得接受。我相信我从来就不是我这一代人的道德信徒。只要不伤害别人,我从不忍受道德的束缚。我的第一个前妻曾经对我发出过少有的深刻赞叹:你真是一个叛逆!
我多少有点厚颜无耻,因为我装得象个失恋专家一样告诉她,如果你不能立即忘记他而爱上别人,那对于失恋之痛的最好的止痛和治疗就只有是做爱了。我说的时候故意闪烁其词,一副严肃和高尚的样子,但在她听来照样言简意赅,她假装深明大义地点点头,神秘地向我挤挤眼睛,风情万种地用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再十分恶毒地咬了我脖子一口,然后在我耳边儿悄悄地说,“你有多坏我知道!”
“那你以后能不能不咬人?”
“我要喜欢谁就老想咬他。”
“那你不应该咬我呀。”
“最近不是没人可咬了嘛!你先代替吧。”
“你也不怕我假戏真做?到时候追得你满街跑可别怪我太认真啊。”
“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忽然就想,其实戏已经真做了,只不过依然是戏罢了。
现在无论一场恋爱还是任何以婚姻为目标的交往,对我来说,都代价太高,过于奢侈了。而且以我的生活阅历,再去弄什么谈情说爱的事情,好象有点脸皮太厚了。
经过漫长的婚姻,我终于明白,人的有些基本意识是不会改变的。无论生活怎样长年累月地不断地在阻止它、磨砺它都不会改变。心灵的自由是我从未放弃的追求。十六年的围城生活竟然一点儿都没有让我改变。所以婚姻的确不是某些人——比如我——应该而必须的生活方式,所以最终我还是会离开它。然而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最渴望心灵的自由,最不相信婚姻是生活最好的选择的我,恰恰有了两次失败的婚姻。抑或真的这就是老天对我怀疑婚姻的惩戒吧。不管怎么说,我终于从那座围城里走出来了,我得到了我渴望的自由——心灵的自由,至少我现在感觉是这样的。得到它,我没有欢呼雀跃弹冠相庆,我也没有弥足珍贵老泪纵横,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只不过得到它我经历了太多的曲折。但我相信这样的曲折也许是我必然会走过的。如冥冥中某种宿命的力量支配着我们的命运,我们躲不掉很多即使我们不喜欢的东西,我们也绕不开很多甚至浪费我们生命的道路。生活中其实有许多必然,尽管事后你怎么都觉得它们是生活的多余或累赘。但都是生活的本来必定就会发生的。其实你别无选择,佛语叫在劫难逃。怎么听着越来越玄虚越来越沉重了。其实这只是我那时的某一刻的思考,与我当时的心情无关。重要的是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
我相信我们达成了默契。我们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我说的可能就是爱上了或者打算结婚之类的选择。我喜欢她,喜欢她的率真,喜欢她的爽快,喜欢她有话直说的尖锐,喜欢她的思维敏捷,甚至她的语气,喜欢她的有些男孩的气质,不矫揉造作,没有过多的、腻人的所谓温柔,当然,我还喜欢与她共造的非常纯粹的性爱。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有一次在做爱过程中她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信口就说:“有性的友谊。”我想这一定得到了她的认同。因为她在我的肩上留下了她的回答,只是时间上比平时长了许多。
有了明确的关系,于是我们就疯狂地做爱。
我无法相信我的身体居然有那么大的性的潜能,就象我无法相信她会有那么多的要求一样。我们两人都对我们的性生活充满热情,乐此不疲。我每天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就会去找她。即使在工作,也时时会有我们做爱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她的电话甚至对她的眼神表情的回味都会使我冲动,使我勃起。我的性欲甚至比我二十岁时还要强。我经常默默承认,人还真是有第二春的。她也是总处在一种临界状态,因为几乎每天每次当我以不同的方式或部位接触到我热衷于去接触的她的身体时,那里总是湿滑淌溢,令人陶醉。我们的性爱没有程序,有时会在没到高潮的途中停下来,演变成十分温情的亲吻,我们的亲吻大多数不是嘴和嘴的接触。有时我们的全部过程最后并没有插入,但我们仍然都获得高潮。有时我们只有单方面得到高潮,而我们都很满足。有时我们相互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都可能引发一次性爱。我们的性爱没有限制,她的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可能、都可以是我发出和得到爱欲的地方。我们的性爱中还经常伴随着玩笑,我根据她的特点管她叫著名女诗人,而有一次在密云水库她忽然根据我的动作给我起名叫骚人墨客。有时我们也会在晚上出去,漫无目标地开着车在郊区的山里乱走,然后在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做爱。我们认为的安全,就是没有生命的威胁,很少在意会不会被人看见。

之所以说疯狂,还因为我们的做爱除了没有规距没有禁忌以外,有时我们还忘记了在时间上的回避。于是有一次在我们的过程中,我听到了敲门声,我们采取老办法。但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又响起来了。她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儿啊?”
就听她爸说:“你下来一下吧?”
她说:“我睡觉呢!”
她爸:“吃饭了吗?”
她说“我一会儿出去和同学一起吃!”
让我心惊肉跳的对话终于结束。但我相信,她爸肯定知道房间里还有人,我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得到。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完午饭又去了她家。一进门她就发现有人来过了。
“肯定是我爸。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儿了。”她是一个很怪的女孩儿,粗心的地方特别粗心,细心的地方又特别细心。她的鼻子还特别灵。
“要不然咱们走吧?”
“那也得完了事儿再走!”她扑到我的身上,搂着我的脖子,两腿缠在我的胯骨上……
她的各种动作总是可以让我痴迷。
我告诉她我离婚了。
她说我没离婚也不影响她要我。“迟早的事儿。”她这么肯定。
然后我们就再次疯狂。我发现疯狂也是会上瘾的



我相信她爸确定了我的存在,甚至默认了我们的关系。因为有一天,我们在她的桌子上看见了她爸留的字条,上面工整地写着:
“你妈妈明天上午在家。”
我简直就觉得这字条就是留给我们俩的。因为接连几天我们都是上午到她家去。
她说她要跟她爸谈谈,“就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省得他们怀疑担心。”告诉他们我们是什么关系呢?什么关系能让他们不怀疑担心呢?
我坚决反对。
于是我们发生了争执。她生起气来象她的做爱一样任性、投入、富于进攻性。她不可能说服我,因为她的方法我不可能也不敢接受。我也无法说服她,因为她并没有给我留出完整表达我的想法的时间,每当我要求她给我一个说话和辩解的机会时,她总是用强压怒火的姿态,顿一顿说,“那好,你说,你到底怕什么?你到底怕什么?”,连我说话和辩解都要按她规定的思路进行。我不习惯这种思维。每次我看见她的任性甚至霸道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那是一种非常可爱也非常可气的样子。而我的辩解只能先从她不应该给我规定命题和方向迫使我越抹越黑从而得出符合她的逻辑的结论这一点开始。我越是心平气和地尽量轻松地对她解释,就越是引起她的更大的愤怒。于是她的可爱和可气的共存与对比也愈发地严重。我已经不可能有继续辩解的机会了。她的表情使我无法抑制的想笑和气愤,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于是她也象我一样笑起来,然后冲过来一边儿掐我的脖子一边儿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们的争论转化为打闹,但立即又转化成做爱,所有的气恼和不快变成了我们的动力,使得那次的时间和强度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做爱化解了我们的不愉快。但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张字条还在那里。只是我们都不再提及此事。
第二天我们没有去她家。我们俩第一次去了我的家。
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声音纤弱,但语气平稳的女性,“我是笑男的母亲。我想找你谈谈。”在得到我的答复后挂掉了电话。我立即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说:“我妈昨晚跟我谈了半天,其实也就是十分钟,我全告诉她了。最后她要了你的电话。你别害怕啊。你是不是又害怕了?”

这次轮到我自己问自己了,“你到底怕什么?”我认真地分析了我到底怕什么?我找到了答案:我怕承认爱情。在我四十岁的时候,我拒绝承认我还有爱情,拒绝承认那种动机明确目标直指婚姻进而一路小跑、越跑越快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的结果只能和必须是,婚姻。我对我曾经的和今后的(假如它还会发生)婚姻不抱任何好感和希望。所以我害怕的根源是婚姻。我拒绝的是婚姻。
在我看来,婚姻是一种功利的、以占有和剥夺为出发点的生活方式,它以神圣的爱情为标榜(很多婚姻甚至连这一点标榜都不具有),占有被爱的对象,剥夺被爱的对象的许多自由和权利,最终扼杀爱情的生存条件,让爱情死亡。如果人没有了心灵的自由,没有了情感的自由,没有了选择的自由,被制定的方方正正,包裹的严严实实,象流水线上的产成品,千篇一律,毫无分别,来龙去脉都中规中矩,这种充满了规定性的爱情还有意义吗?其实从它出发起就早已名存实亡了。所以从爱情到婚姻其实是一种异化的过程。人们为爱情而走向婚姻,最后在婚姻中失去爱情。就象一只饲养的猪,饲养的过程使它早已不再是大自然中生命鲜活的野兽了。它失去了在大自然里自由自在地游戏、奔跑、追逐、躲避的可能,被剥夺了生命意义,它只剩下被吃功能。如果离开这种功利明确的功能,它的自身价值在哪里呢?爱情和婚姻,就象猪的生命和功能,功能以生命为前提,而生命只能以功能为终结,功能是生命的终结者。我对婚姻的思考从来不以道德为标准。我要在这里声明,这只是我的一时的看法,与生活中的爱情无关。我知道我的这段表述没有条理,十分混乱。这其实正是我对于婚姻也包括对于指向婚姻的爱情的基本感受。
我必须承认,我喜欢她,渴望她,追求她,需要她,我爱她,但我不需要婚姻,我害怕婚姻。人们很难深刻地理解一个渴望自由的四十岁的男人在历经十数年才终于走出围城后对婚姻的义无返顾地远离的心情。是的,我不需要婚姻,我害怕婚姻。我对婚姻没有好感。
但我不能对她妈妈说,“我爱她,但我不要婚姻。”因为那样也许她妈妈会立即骂我是流氓。因为在我们这个社会,这样恬不知耻的宣称,别人只会认为你是流氓。更何况我和她年龄的差距更使我充满嫌疑。我甚至也不能对她说,我非常不愿意这种话题再次影响我们的关系以及我们的交往的气氛。我看出她也象我一样不愿意。我觉着我们最开始的那种默契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或者这种默契本来就是十分朦胧和微弱的,或者这种默契其实只是我的一相情愿。我在想这大概也是两代人的差别。我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叛逆,但生活中我其实是一个外表十分沉稳的男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内心充满了对生活中许多主流观念的批判;而她则相反,也许她的内心和本质并不象她行为、语言那样玩世不恭和反叛。



我现在没有退路,我只能去见她妈妈。她选在香格里拉大饭店作为“我们谈谈”的地点。
她个子不高,脸色有些苍白,但保养得很好。从她那习惯性不舒展的眉头看出她有点神经质。她态度友好,使我有些意外。
她开门见山地说:“笑男说了你们的关系。我们都没想到你比她大这么多。我比你大四岁,我们应该是一代人,应该比和她们好沟通得多。笑男从小就特别任性,没有人能管得了她,我们都不明白她整天在想什么?要什么?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和她交往你想要什么?”她用她那双忧郁的眼睛盯着我。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
“以前她和郑良在一起,郑良你知道吧?”她故意提醒我。
“听她说过。”
“她跟郑良在一起,我们反对,但我们理解。可现在你们在一起我先不说反对不反对,首先我就不好理解。”
她看我毫无表情,又接着说:“那你们准备怎么样?”
“我的确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什么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有多么任性吗?”
“我想我知道。”
“你了解她的过去吗?”,她忽然激动起来,“她十六岁就开始谈恋爱,就开始经常不回家。我们都不知道她谈了多少个男朋友,怀过多少次孕,反正最后一次是和郑良。这些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我看着仍然在激动中的她,说:“我知道,她都告诉过我。”
她不说话了。沉吟一会儿,又问“你结婚了吗?”
“刚离婚。”
“是因为笑男吗?”
“不是。”
“我明白了。”
她接着问了些我的情况,又特别问了笑男都说过父母一些什么,我只是说她很少说这些。
最后她说:“我们是同时代的人,我相信你不是坏人。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希望你能为她想想。”
她十分得体地招来侍应生,坚持由她付了帐。
在饭店门口我试探着说我送你吧,她矜持地说,你先走吧,我叫车。

我没想到我们的见面是这样短暂,一共不超过十五分钟。并且她妈妈的问题虽然尖锐,但并没有故意让我难堪。我本来想告诉他妈妈,他们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的内心的丰富或者复杂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但结果是她妈妈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我本来还想告诉她妈妈,我爱她。如果她妈妈这样问我。但事实上她没有给我说话和表白的机会。我忽然想,我本来也不需要向他妈妈表白什么。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她家。但我们仍然天天约会。性爱仍然是我们约会的基本内容。
她妈妈的最后一句话象是咒语一样几乎每天都会在我耳边缭绕。我无法摆脱。于是我经常走神儿。即使是在我们的性爱当中。开始她还时不时嘲笑我一番,“是不是又爱上谁了?”“又恋爱了还是又失恋了?”“大叔!注意力要集中!”之类的。但很快她就不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她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开始她总是很关心地问我,你不舒服了?让我看看你哪不舒服了?然后她会用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最后不是停在某个部位然后进行另一种活动,就是忽然扑在我身上咯吱我。然后我们做爱或是打闹。但最终那个声音挥之不去。
她无法忍受我的变化。她揪住我不停地追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每次只能告诉她:我没事儿呀!或装出某种可以掩饰的表情:真的没事儿!我知道她不会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她的眼里容不了沙子。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连我自己都回答不了。我因此而非常烦躁。于是有一天我露出了很不耐烦的表情说:“你别问了行不行?烦不烦哪!”
我从她的眼中看到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她从床上站起来就走。
我赶紧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无论她怎么挣扎,好歹把她拉回床上。我一个劲儿对她说对不起,是我不对。她问什么不对?我狡辩地说:
“肯定是不对,具体是什么目前还没找到。”
“既然没找到不对,你干吗拉我回来?”
“那不是看你没穿衣服嘛!”
“我愿意!”她又火了。但我发现性爱是最好的改善气氛和心情的方法。但性爱不能改变我心中的结。
她还是不停地质问我。我依旧无法回答。我不再敢轻易说话,因为她越来越容易上火,脾气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不想回答,甚至不想开口。我的心情也糟透了。
于是每当她再次质问,我就不再说话。她越是问,我越是张不开口。我越是不开口,她就越是愤怒。我们的关系变得一触即发。她经常蓄意挑起事端,逼我象她一样跳起来发火,但我始终一言不发。不断地使她的蓄意落空。她好几次咬牙切齿的告诉我,“我最恨的就是你不说话!”
但我们还总是在一起。说心里话,我有些离不开她。
我们忽然都变了。虽然无法说清具体什么变了,但变化是肯定的。我们的玩笑少了。有时相互间特别体贴和尊重,而两个人之间突然出现的体贴和尊重反倒使两人的关系变得不那么亲密了。
但是我们却谁都没有说什么。我们的心里很清楚。只是我们都有些小心翼翼,我们都不愿触及一个敏感的话题。我们变得比以敏感多了。我总是希望用什么话题来使我们轻松一些。其实我这个人不乏幽默,但还是没有用。幽默首先需要心情心态,离开这两点,任何幽默都会显得没趣儿。
终于有一天,我的走神儿使我们什么也没干。然后我们去吃饭,从走进饭馆起,她全部用“随便”来回答我的一切征询和提议,那是我们在一起吃饭话说得最少的一次,也是我们在一起以后话说得最少的一天。然后我们又开车去了居庸关长城。
我们来到当初我们相拥在一起的地方。记得当初我们在那里一起望着天边,望着黎明。我的心中充满了温暖。现在还是我们一起,望着天边,望着即将黑暗的黄昏。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态。还有一点相同,在我抱紧她的时候,我发现她象当初一样,满脸是泪。
我的心象被揪了一下,非常非常的痛。我亲吻她,舔着她脸上的泪水。听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我妈妈?为什么会这样?我离不开你。”
“我也是。”
“你爱我吗?”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说吗?”
“那是那个的时候。我要你现在说!”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那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我预见不了以后,我们什么也预见不了。如果我们会一起走很远,我们一定是走了很远的幸福;如果我们没有走很远,我一定会把我们现在的幸福保留很远,因为我现在爱上你,和年轻时候的爱情是不一样的,你给了我新的生命,我非常快乐。我非常知足。看见你又流眼泪,我真的很心痛。我也想通了,如果你快乐,只要我们不伤害别人,我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我们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象开始一样,我们都高兴点儿。好不好?”
我抱着她,望着渐渐看不清楚的天边,说着少有的煽情的话,甚至还流出了眼泪。但我是真心的。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她除了嘴,全身一动不动。她的嘴一直在不停地咬着我的脖子,那次脖子上的红印儿一个礼拜都没有褪完。



我们和好如初。
但就象哲人说的那样,你不可能第二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也不再可能象当初那样无忧无虑、率真和纯粹。
我们依然被关于我们的未来这样一个我们并不能预知并不能把握并不能现在得到的问题所困惑。因为她十分孩子气十分意气用事地和她妈妈大吵了一架,她妈妈用给我的咒语把她送出了门,她则用更伤心的话回敬了她妈妈。于是她和她妈妈的敌对延续到了我们的关系上。于是她和我结婚变成了她和她妈妈之间的预言决斗:她要用我们的结婚来粉碎她妈妈的预言。于是我们的结婚就变成了她的奋斗目标。这就是她所说的未来。我真的无法明白母女之间会这样针锋相对。我也无法明白婚姻也可以是女人的一种叫劲儿的内容。当然我最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钻进这个叫我心灰意冷的牛角尖儿。
她是一个十分执着的人,我忽然发现。关于我们的未来,变成了一个祥林嫂的孩子,我被不停地要求与她长时间的讨论。这令我非常不安。我告诉她这在目前来说是非常不现实的。你爱不爱我?我爱,但不是爱就应该结婚,至少不是就应该马上结婚。那你说什么时间?我给不了你时间表,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我刚刚离婚,再说了,和我结婚对你不一定是好事儿,你太年轻,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那我都可以放弃什么机会,你还有什么不愿意?我们结不结婚不取决于你放不放弃。那取决于什么?取决于我们有没有结婚的愿望。你没有结婚的愿望说明你根本不爱我!
于是我们再从爱不爱谈起。
我绞尽脑汁,希望把她从这种病态的执着中拉出来。“其实你并不明白结婚意味着什么,”
“那你说意味着什么?”
“结婚会有很多你以前从没有遇到过的而且肯定你也从没有想到过的问题,结婚不象你现在这样高兴了就住在我这,不高兴了就回家,你的感情、感觉、感受都会和现在大不一样,你会觉得沉重得多,没有现在这么轻松。”
“你不要说得这么悬乎,这么多人都在结婚,可是没有人过得象你说得那么可怕。”
“结婚的那种心的沉重没法儿形容,不结婚的人是没办法理解的。”
“所以我要结婚啊,不结婚我怎么可以理解?”
“等你结了婚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你真奇怪,我还没结婚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后悔?!”
“问题是你年纪还小,没必要这么早结婚呀!”
“是你自己说我感情上很丰富,不象我的年纪的。现在又说我小了,就是怎么对你有利你就怎么说呗!”
“不是这个意思。关键是我不想结婚!你不能为了你就强求我呀。”
“谁强求你了?你天天都说你爱我,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能满足我的这么点儿要求,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为什么就一定得我听你的?”
“我爱你并不就一定得听你的。我们总要权衡一下吧?”
“你老是嘴上说爱我。我爱你我就可以不顾一切,你干吗要权衡什么呢?无非是不爱的借口。”
我们或者是从其他任何一个点开始讨论或争论,但最后我们都会回到爱不爱的问题上。
我真要为我四十岁的人还要满嘴说爱而脸红。但我来不及脸红了。我被她弄得焦头烂额。她有时还会在我们的性生活过程中提出这个问题,让我难以为继,气得我都快差过气儿去了。虽然她总是会使我峰回路转,但这种来来回回的折腾不可能不影响我继续的愿望。
开始她只是要求和我讨论,象她妈妈说的那样“我们谈谈”,而她的情绪并不激烈。即使偶尔或经常她会生气,言辞激烈,也仅此而已。但终于有一天,我们在争论中她哭了。我见过她最伤心的状态就是在长城上默默的流泪。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不爱哭的人。除了喝酒喝过了。我还一直把她的不爱哭当成她的最优秀品质之一深深的恋爱着呢。
但是,人一旦钻进牛角尖,有时也会把自己摧毁。
从此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结婚的问题就象是她的泪腺,只要一到这里,她就会不停地哭,我就会束手无策,我就会天旋地转——我怕死了女人的眼泪了。任何时候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引发她的痛哭。包括在做爱过程中。甚至我很多次是在她的泪水未干的情况下流出的。那种感觉有时还不如手淫。我头疼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再一次遭遇到女人的眼泪。对女人的眼泪我充满了恐惧。女人的眼泪是无坚不摧的武器,它的可怕的杀伤力就在于它不是和你针锋相对,而是让你在同情之中屈服于它。我的心被这种武器数不清次数的战胜过,屈服过。许多年后,当生活告诉我我不能也不应该为别人的眼泪承担一切委屈自己的时候,当我有机会以不必屈服的平常心来认识它的时候,我发现它曾经是我的生活的最大的剥夺者。我的生活几乎都是被眼泪改变的:因为眼泪我没能及时结束我的第一桩婚姻;因为眼泪我被迫有了第二桩婚姻,因为眼泪我把我渴望的独身生活推迟了十二年,人又能有几个十二年呢?
所以当我发现她的眼泪成为我们交流的一种过程和方式时,我的恐惧和我的坚定是可想而知的。我突然明白她妈妈说的话的含义:我的确不知道她有多么的任性。但我不明白这是她和我的原因还是她们这代和我们这代的原因。
我再一次目睹了一个使我充满激情的形象在泪和哭泣中融化。
我非常冷静和无奈地对她说,“你真的别再哭了,我受不了了。你可不可以以后别再说结婚的事儿了。”我的口气不是征询。
“你以为我喜欢哭吗?我忍不住!”
但她最终停止了哭泣,停止了流泪。
我们象平时一样,等她擦干了泪,洗好了脸,一起到外面吃饭。她什么也没有吃。我们或准确地说是我吃完饭,出了饭馆的门,她说,我回家住几天吧。我说也好。别再和你妈妈吵架。她说,好的。
我们把车停在她家楼下没有下车,在车里象以往一样吻别,她没有咬我。


十一

破天荒地我们三天没有见面。我一直没有接到她的电话。第二天我给她打了电话。但我们没的可说,我问候完了她就挂了。第三天我又给她打电话,她不再拒绝说话。但她的语气十分冷漠,既没有以前的欢快,也没有前几天的悲伤。我想也许她已经平静了,我极力想找出一个使我们可以高兴一点儿的话题但我找不到。我笨嘴拙舌象个傻青,支支吾吾半天。她在电话那边儿说,“你还有事儿吗?”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事儿,看我不回答,她又说:“没事儿我挂了?”我们都没挂,我们也都没话。最后她挂了电话。
我们的破天荒记录在增加。我们已经七天没有见面,我已经四天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按说我四十岁了,是一个经历过感情风雨的人,这七天对我的折磨我想一定会几倍地出现在二十几岁的她的身上。我不忍心,我不愿意她受到这种折磨。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也许二十岁的人并不会象我一样放不下来,也许她现在已经走出了状态,也许她现在正在快乐地做着她现在做的事情,也许她的心中不象我的心中这样装满了对她的思念和回忆。这样一想,我也就坚定地没有再给她打电话。但那几天对我来说实在不是好过的日子。
然后有一天晚上,也许是快一点的样子,我接到一个电话,手机显示的是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号码。一个南方口音的男人,在问清我是谁以后,就开始对我破口大骂,我听出对方是喝醉了,背景音乐象是在一个挺闹的酒吧,这人大概岁数不大。我猜想是个和她有关系的人。我耐着性子一直听着他的漫骂,大概五分钟后他除了骂我,也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话了。他问我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她伤心?他才是最爱她的人,她最爱的也是他。然后叫我离她远点儿,“赶紧滚,不赶紧滚的话叫你吃不消……”等等。我问他是谁,他说他叫郑良,是她的男朋友。我问他前一段在哪,他说一直在云南,
“你们有没有分手?”
“是吵架,她误会我的,现在我们又好了!你算什么东西?敢抢我的女朋友!小心老子找几个兄弟废了你!”
我相信郑良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她还爱不爱我,我不能让她混在这种人群中。
“我听不清你的声音,你信号不好。有种你拿固定电话打过来,我倒想看看你是什么东西!王八蛋!”我挂了电话。
一分钟后我的电话响了,我没有接。过一会儿我按显示的号码打过去,一个小姐告诉我:
“这里是NASA。”
我立即穿上衣服,锁门,下楼,上车。我要去找她!
我在土城边儿上向北的单行道东边儿找到了这个迪厅。
大厅里正在表演笼子舞:一个几近赤裸的蒙面男人在笼子里翻滚纠缠,极尽地表现着性欲。
我在一个角落的一张小桌子边上发现了她。她正用非常夸张的尖叫为表演者喝彩,面无任何表情。旁边一个女里女气的长发男人拥着她的腰,把脸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一定就是郑良了。
我走过去,走到她的面前,让她看清了我,然后说:“走吧。”
我没有回头再看她或他的表情。只顾拉着她从人群中往外挤。郑良大声地尖叫着骂着,但都湮没在人们的喝彩之中。我只听到最后他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我拉着她一直走到车子边儿上,回头一看,两滴眼泪流到嘴边,她居然在对着我笑!她说:
“我知道你接到电话一定会来找我!”她酒气熏人。
我恶狠狠的打开车门,把她装了进去。她十分配合。
我发动了汽车,朝前开去,一个酒瓶子在我的右前方路面上炸碎,我回头一看,郑良正要把手里第二个瓶子扔向我们,但他站不稳,摔了。


十二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和郑良在一起。我希望她能对我解释。在此之前我不想和她去我家。我知道去我家的结果。但是我又没有理由要求她解释。我们本来就是自由的。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在我心里是这样的。尽管只有十三天。
那我能带她去哪呢?那我能和她说什么呢?深更半夜的,她还醉醺醺的。我开始怀疑我的做法。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你别以为我喝醉了。我喝了好几天酒了。但就今天醒了。”
“那你跑这来干什么了?”我没好说为什么跟郑良跑到这来了。
“你说我能到哪去呢?你说我能和谁在一起呢,除了郑良?我受不了你不在身边。我都要恨死你了!他的女朋友也跑了。”
“完啦?”
“那你还想问什么?还想问什么?”她用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好象该要回答的是我。我边开车,边转过头来和她对视。她十分火辣地盯着我。然后突然扑过来,掐着我的脖子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啦!”我无法挣脱。“是不是?是不是?你说是不是?”我叫着“别影响我开车!别影响我开车!”,她说“那你承认是不是!”我权宜地承认,又接着否定。我知道十几天是个不短的分别。有许多种可能性,我其实想知道,但我不去问。我明白任何一种可能性都没有我们又回到一起来得温暖和快乐,来得有价值。四十岁的我懂得生活的真谛是什么。我不会要求我喜欢的人做个清教徒,我也不会要求自己做清教徒。我们重视的是属于我们共同的东西。
我们不停地闹着。她抱着我的头不肯撒手。我只好挂着二挡行驶。
当我们走到明光村时,一辆警车在后面追起我们来了。我们慢开它就在后面拿大灯晃我们,我们快开它就紧追我们。然后我加大油门想摆脱它。警车也飞快地追起了我们。在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快到魏公村东口时,警车开始用大喇叭呼叫我们停车了。我们停在了路边儿。警车上下来了一个中等个子的警察,长的还很帅气,后面跟着一个大胖子警察,全身的做派我无法形容,就是一个大流氓样儿。
他们用十分不屑与不耐烦的语气让我们下车,再问我们的姓名和对方的姓名,表情里充满了鄙夷,好象我们已经是被抓了现行而捏在他们手里毫无尊严的 嫖客和妓女。但我们的回答令他们失望。
小个儿警察问我,“你们认识吗?认识?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我答。
“是朋友关系吗?有没有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我问。
大个子警察突然火气冲天,“甭废话!你!”他指着她说,“把包打开!把里面东西倒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我们犯法了吗?”我被他们闹蒙了。
“叫你打开你就打开!别他妈给自己找麻烦啊!”大个子警察说。
小个儿警察说:“我们是大钟寺派出所的警察,例行公事检查你们,赶紧配合吧!不然请你们到所里说去。”
我听得出小警察话里的软硬成分。我知道他们代表人民民主专政。我知道人民民主专政的现状和本质。
我赶紧走到她面前,拿过手包,打开,把东西倒在发动机盖子上。
“行了吗?”
大个子警察借着路灯仔仔细细扒来扒去找了几遍,问:“包里还有没有拉锁儿?”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红灯记》里的宪兵队盘查李玉和。
她忍不住说了声“你自己看吧!”
“我告你啊!别他妈跟我横啊!”
我问:“那你找着什么了?”
小警察满脸阴笑地说:“找不着是好事儿,要找着什么不就麻烦了嘛?”
“那现在完事儿没有?”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打扰你们了啊!”警察们走了。
我们把倒出来的东西往里装。我知道他们是想找避孕套。我还真不知道咱中国女孩如果晚上带避孕套出门警察是有权抓人的。现在的法规还真有想象力和可操作性。看来恋爱也要先学治安法规。不过警察的素质还是有待提高的。都快一百年了,这帮人跟老舍《茶馆》里靠拿人吃饭的差役的气质基本没区别。可社会还不能少了他们,不然更可怕。不过《茶馆》里说的那可是万恶的旧社会,和今天的社会是有本质区别的。请大家做证,我可没有说警察的坏话啊!
从此我夜里开车出去玩宁可到荒芜人烟的地方。那儿可能安全。
不过我还是得感谢警察。因为我们由于同仇敌忾地骂他们,我们的问题和隔阂也就自然而然的放到一边儿了。我们的关系也立即亲密得只有回家上床才可以诠释了。

十三

人有的时候真是奇怪。明明可以直接得到的,就是不得到,即使得到了也不说是好。非得闹出点儿曲折,走点儿弯路了,才会明白特别特别简单的道理。直接说是很难明白的。
在我们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后,她终于明白婚姻其实离她还远得看不见呢。她也忽然地就从牛角尖里绕了出来,有时她还会用她以前的执着开开玩笑,好象一风吹过,轻松自然的很。倒是我有时还在心里犯嘀咕,她怎么就一下子转过弯儿没事儿了呢?大概这也是我们的代沟吧。当然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她妈妈,因为她们捐弃了前嫌,据说她还十分少有地和她妈妈有了几次长时间的交流,她说这是她妈妈第一次跟她交心,还说是对我的印象其实比对郑良好,等等之类,一下子我也成了好人,真是好来坞式的大团圆结局。于是我们又在一起,而且相安无事。可能是因为她在那十几天里也让她的父母心惊肉跳了几回,他们经过对比,发现她和我在一起比其他状态让他们更能放心,于是他们最后也终于默认了我们的关系——既不是承认,也不是拒绝。
至于她的那个郑良,我们后来在中关村一个卖耗材的公司门口碰到过他。她还主动过去和他说话。我在不远处等着。后来看见他拉扯她,不让她走的样子,我就走上去对他说,“说话,别动手!”他显然不知道我在旁边儿,有些慌张地说:“你他妈还想打架,我告诉你,你不是我的个儿!别找我废你!”其实他比我个儿矮。我对他说:“别跟我吹牛逼!你口型都不象!”以后再也没遇见过他。
我们又开始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当然其中还大部分包括的是性生活。
我的离婚没有给我带来我曾经无比心仪的单身生活,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但我一点儿也不遗憾。因为她让我的生活充满阳光。这可不是我生拉硬拽来的词儿,因为我那时真的是这样感觉,真的是这样感叹的。我有时白天自己醒过来,窗外的阳光斜射在我们的身上,她依然熟睡,我抚摩着她的身体,心里也充满了阳光一样的温暖。她的裸体总让我痴迷,让我再次冲动,我会情不自禁地再一次去感受她的体内未干的湿润,她经常在半睡半醒之中和我做爱,配合着我,那样的场景使我激情无比,使我陶醉。有时相反的情形也会出现,但一般都是发生在晚上。她在白天有天生的睡眠能力。于是晚上就有巨大的不睡眠的能力。她总是耐心地和热衷地等待和帮助着我的下一次勃起,不管我是睡是醒。她的帮助特别舒服准确因而总是特别有效。我发现任何一种新的、令人愉悦的性形式都有可能在相应的方面打开一个全新的性爱的空间,并让你产生形式固定、对象固定、强度固定的性爱取向。简单点儿说吧,就是每一种新方法只要使你快乐你就会乐此不疲难以忘怀并增加你的快乐经验丰富你的快乐空间。总之,那个时候我们经常伴着阳光做爱,我们的性爱的形式、内容、方法、特点和性质都体现着阳光灿烂的诸多感觉。
性爱真是特别好的人生内容。它弥合裂痕,润滑感情,生产快乐,充实生活。

然后必然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别说包含着许许多多美好的性生活了。——有一天,我再一次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首先特别特别客气地表扬和感谢了我,说我是一个十分有责任心和影响力的人,因为她的女儿最近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态是近几年来非常地、他们没有见过地好。然后她妈妈告诉我,他们通过她的一个阿姨已为她办好了去法国的签证,她绝对相信和希望我会象他们一样为了她的未来支持她出国。她妈妈在电话里很坚定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的心又一次为她而痛苦地揪紧了,一种热热的东西堵在我的喉咙。
我以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谢谢你们信任我。我会象你们一样支持她出国。”
当时我开车正路过伊朗使馆。我无法保持镇定。我把车子停在路边儿。我觉得我双手有些发抖,全身无力。
我在车里坐了一个小时。
我明白这是她的、也是我们的最好的结局。我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停掉了所有其他事情。陪着她满北京的跑。剩下的时间我们都非常珍惜。
她十分天真地对我说几个月以后她就会回来看我,一年以后让我和她一起出去。她甚至要求我和她一起描绘她一边构思一边叙述的未来生活。我一律用深情的笑看着她,回答她。
直到最后一天,我们把主要的时间留在了床上。这是我们离别前的最后一次。我想象将会是充满激情的。但事实上没有。也许我们心里都有了太多的离愁,也许我们都意识到这次离别的沉重,也许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们已经预支了太多太多的快乐,总之我们的快乐枯竭了,我们的快乐终结了,我们都,没有高潮。
我们十分卖力,但却事与愿违。
我们不再努力。谁都没有怪罪,或者奇怪。甚至谁都没有提及我们的失败。我们做够了最后的拥吻以后,相拥着一起去洗澡。
分手时我们约定第二天我直接到机场送她。我们在机场碰面。
她的父母通过她谢绝了我的提议,坚持他们自己去机场。

当晚我无法入睡。我不想再给她打电话,因为最后的时间应该留给她的父母。我坐在沙发上,我没有去做什么回忆和思念。事实上我就一点儿也没有去动脑子想什么。因为我不能集中精力。我的脑海里如同幻灯机,不时闪现出她的或者我们的一幅幅固定的影象,象照片一样。除此以外,我的思维都只是空白。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直到手机忽然响起,我听见她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我害怕一个人走你家的楼梯,你下来接我吧。”
两点。没有电梯。我们手拉着手,一级一级的走上了十六楼。
那是我们走过很多很多次的楼梯。我们经常在电梯停了以后才从外面回来或者才决定出去。我相信我们走过这段多数楼层电灯坏了的楼梯的次数可能比全楼的人走过的都多。但这是我最不觉得累和长的一次。她的小手被我握在手里我感到它忽然有了从未感到过的柔软。因为这只手平时多数时间都是在掐我的脖子或处于和我的打闹之中。上楼时她有意放慢脚步以更多的接受我的牵引。我第一次特别明显的感觉出她是以一个女孩儿和女人的心态撒娇。

进了家门以后我捧着她的脸好好的看了一遍,然后我们把一切无关于做爱的衣服、思维和心情一起丢在隔壁的沙发上。
我抱着她上床。
两个赤裸的身体相拥而卧。
我们的做爱象我们第一次一样:舒缓细腻,极尽缠绵,用一切可以接触的部位和器官,把对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仔细重复地读过,用所有可以记忆的感觉,记忆着对方的一切,她用嘴和牙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数不过来的印记和疼痛,我的手和我的舌头游遍了她身体上和身体里一切可以游走和停留的地方,我们各自进行着完成着自己的感受,如痴如醉,直到我们全部的感觉开始汇合,我们的嘴最终相遇,我们的身体最终贴紧,我的火热的膨胀进入她发烫的身体,我们共同的抽动激烈有力,身体有如在灼人的原始篝火边旋舞,天赐的激流在心头流过,喷射的感觉如石破天惊……

我们最后的一夜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早晨我们最后拥抱时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记住了,我会回来找你的!”并且最后一次咬了我一口。

然后我们如约在机场见面。因为她的父母在场,因为我们断断续续已经告别了一夜,所以我们的离别十分简单。我站在离她们一家三口十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告别。她叫她的父母不要再往前走了,“再走我也要哭了。”她的爸爸已经老泪从横了。
然后我们继续往前走到我不能再走的黄线边儿上,她十分不管不顾的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我也十分大无畏的紧紧拥抱了她一下。她说:“你要好好呆着。”我说:“我会的。”
然后她在我的注视中,走进了安检门。
最后的一刻她回过头来,我看见她的脸上没有眼泪,没有伤感,连表情都没有。忽然她大声说:“你记住我的话!”我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我望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湮没在人群里。她的长发一直垂在背后,只有微微的、随着她的脚步的晃动。但在我以后的记忆中,她离去时的长发却是飘动飞舞的……

我非常缓慢的走出了大厅。
路过一个大屏幕,上面显示着当天的日期和航班。我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格外醒目。
当我走到停车场,伸手准备开门时,我忽然想到,刚才看到的日期,距离我和她在酒吧的相遇,刚好一百天。

一架巨大的飞机从头顶的低空呼啸而过。声音震撼。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我要开始过真正的单身生活了



PS.文章有没有结束不知道,听说那MM来德国了,但也可能只是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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