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找回密码
 注册

微信登录

微信扫一扫,快速登录

楼主: 192837

金 钢 心 --小 泷著 (全)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光清冷。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整。

教学楼里的灯火渐次熄灭。晚自习的学生纷纷散去。待最后的一点喧嚣也静谧下来,整个医科大学的教学区已是空无一人。

月光下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沉默着。没有多久,两条地上的黑影缓缓向大楼这边游荡过来。

已是十二月份的严冬,这两个团在地上的黑影竟也瑟瑟缩缩。

黑影一直穿过园圃,跃过排水沟,最后停在解剖教研室朝南的一排窗户下。

然后,无声的,两只手颤颤地伸向窗户。

老朽的木窗被推开时发出尖锐的吱呀声——这显然令黑影受到了惊吓,很久都偎缩在半人高的窗台下动也不动。然后再继续推两下。然后再停下来等待。

有两道雪亮的灯柱扫过来。然后又远去了——是校巡逻队的保安。

一会儿就起风了,夜间的风打着枯树枝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黑影已飘然跃进了最西头的解剖教室。片刻后,窗户重新被从里面关上。

一只夜间的鸟猛地从树上窜起发出两声怪叫。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十二月中旬的一堂解剖实习课上,郑大志宣布要进行标本考试,分数占解剖学期末考试总成绩的百分之二十。考试内容是已经上完的运动系统中骨学与肌学部分的标本辨认和识别。

这算是严浩他们进入大学里来遭遇的首场考试了。看得出大家的重视——上晚自习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在宿舍里秉烛夜读到三更的也不少——毕竟,谁也不想折戟沉沙在重修费高达千元的解剖学上啊。

离考试还有三天了。406宿舍里只有沈子寒的日子过得晃晃悠悠——连严浩看书的时间都比他多。沈子寒虽说晚上也去上上自习,但大多数时间还是着迷于网上最近流行的炸泡泡糖游戏,天天乐此不疲。

外星仔问他:“你不害怕被关死啊?”沈子寒诡秘一笑说:“俺是吉人天相。瞧咱们班那帮傻大姐吧,抱着书本儿啃有什么用啊。这次是标本考试,重点要会看。理论记得再多也是中用不中看。”





第二天上午。上完最后两节《组织胚胎学》课后,沈子寒叫住了正要出阶梯教室的严浩。他搂着严浩的肩膀说:“浩子,中午我请客,有事儿和你商量。”

严浩以怀疑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说:“大傻,你今天神经系统没短路吧?要么就是什么鸿门宴没好事儿。”

沈子寒说:“看你兄弟说的。去哪个食堂吃,由你挑。”

严浩半闭着眼想了想说:“去第三食堂吧,今天那儿有特价的道口酥鸡卖。可说好了一人一只啊。”

沈子寒二话没说拽上严浩就走,还是一脸诡秘的笑容。





等沈子寒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出来,严浩在食堂最偏的靠窗座位上已经独自坐了二十分钟了。

沈子寒的托盘里放着两只酥鸡,还有一份青菜和两大杯可乐。还没坐下他就开始嚷嚷:“真是个个儿都跟黄鼠狼似的,连女生那眼里都噌噌地直冒绿光。哎哟,好不容易抢到两只。你没见那些男生都不要命的喊‘这鸡是我的,给我鸡,给我鸡’,嘿嘿,鸡现在指什么,什么话嘛!”沈子寒边说边皱眉瞪眼地模仿——他这人全身都是幽默细胞,很普通的话放他嘴里一说,再搭配点儿特夸张的表情,准保能逗得你乐上三分钟。

要不严浩鸡还没吃到嘴呢,可乐倒是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沈子寒搓搓手说:“开吃!咱哥俩儿啊今天嘴上先快活快活。”

严浩边用手撕鸡边说:“快把你后面的套子亮出来!吃了别人的嘴软,别一会儿我又没了立场,你把我卖了我还帮你数钱呐。”

沈子寒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这次考试心里有数?”

严浩摇摇头说:“悬着呢,这鸡骨头鸡肉我还可以对付,人骨头人肉我兴趣不大。”

沈子寒说:“找你来,就是商量这事儿嘛。真搞个重修,今年过年都没心情了。我看你小子看书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吧。”

严浩白了他一眼说:“你还能比我强哪儿去?管不成你还能去偷题?”

沈子寒差点要眉飞色舞起来。他乜了严浩一眼说:“四川娃儿就是聪明。猜对了!”

严浩猛扎一口可乐说:“是标本考试——大哥!没有试卷。”

沈子寒举着一只鸡腿在严浩眼前晃悠着说:“这标本不就是试卷吗?我问了王炎炎,他说标本考试就是先按小组抽签儿,然后分别发配到几个教室。东西就放桌上呢,你看完标本把结果写纸上就得了。一次进去三十个人,五六人一个教室。你说——我们要是提前把放的东西都看一遍搞清楚了,这考试还能不胸有成竹?”

严浩一时愣住了。犹豫了好半晌才说:“你小子原来都算计好了啊!你是说,我们考试前偷偷进去?”

“就是嘛,要不找你来商量。咱们两个人做个伴儿,那地方阴气重让人瘆得慌。人多就不怕了。可这人还要可靠啊。”沈子寒满脸期待地望着严浩。

严浩放下手中的鸡肉,长叹一口气说:“没想我严浩也有偷鸡摸狗的一天。你忘了王炎炎说过的第三条铁律了?别的……倒是不怕。”

沈子寒说:“那都是胡诌的,哪儿有那么吓人!人家解剖教研室那些老师不都满面红光活得挺滋润,要闹鬼他们还能呆下去?而且是咱俩去啊。我妈就说,只有鬼怕人,没有人怕鬼的时候。俩大活人还能被吓住?”

严浩白了他一眼说:“总是你有理。行吧,吃了你的鸡,就陪你走一趟。”





考试前一天,两人猜测着考场肯定都布置完毕了。商量好十一点熄灯后就行动。

那跃进窗户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沈子寒和严浩。

站在第四解剖教室的地面上,严浩只觉得全身发凉。冰冷的月光从窗外泻进来,给这里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几个桌子上,都已放置好了第二天考试要用的骨骼与肌肉标本。在月光下,它们显得格外刺眼与阴森。顾不得多想,两人就从最近的桌子上开始。
沈子寒临走时带着一支小手电。看看月光也够用,就没有打开。这也是为了避免把校巡逻队招惹来更麻烦。

两人对照着书本边看边记,半个小时后,总算把这个教室里的标本看完记完了。

安静,异常地安静。两人低声商量一下,决定再到第三解剖教室看看。谁会知道自己被抽到哪个教室啊,还是有备无患好一些。
等他们再从第三解剖教室出来,十二点早已经过了。夜色越发地浓郁。空气中弥散着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气味。走廊里一直亮着两盏荧光灯。把两人的脸都照得惨白。

为了不枉此行,他们再次决定牺牲睡觉时间,继续看下去!推开第二解剖教室的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两人噢地失声叫了出来!骨架就放在离门口不到两米的地方——竟还略微摇摆着——也许,是风吹动的原因吧!

严浩的心狂跳不止!回过神来,他和沈子寒互相看看又都觉得不好意思。沈子寒低声说:“谁奶奶的开这种玩笑,成心放这个位置。看吧,明天准有一批女生晕倒。”

第二解剖教室的标本中,颅骨占有相当的比例,从额骨,枕骨到下颌骨一应俱全。连肌肉标本也是头面部和颈部肌肉标本居多。这也使得这个教室要比那两个已经看过的可怕多了。严浩嘀咕着:“格老子以后宁愿去太平间守夜也不想上这个地方来了。”

那些制作好的头面部肌肉标本无一不是面目狰狞,轮匝肌包围着的空的眼框和龇牙咧嘴的牙床让人都要透不过气来。骷髅头在月光下闪着阴冷的光。尽管你知道它们是无生命的,但毕竟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啊!严浩的背后如同针扎,觉得这些标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他们。
教室里一共六张长条桌,他们已经看完了三条。刚要转到第四条,两人同时听到了走廊里传出两声轻响。像东西的跌落,像走过的脚步,但可以肯定不是幻觉。

两人紧张地对望了一眼。但那声音已经消失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子寒皱着眉说:“没事儿,继续吧。”等看完第六张桌子上的标本,他们再次听到了同样的声响,还是只有两下。像是东西跌落,像是人走过。

两人又屏住呼吸停了一会儿,沈子寒终于轻轻拉开了第二解剖教室的门。外面的走廊还是亮着白惨惨的灯,寂然无声,空无一人。

不知道这声响竟是从哪里发出的。

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即然来了,总不能这么轻易撤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第一解剖教室的门。

这个教室最靠近解剖教研室的大门,这里的标本显然没有第二解剖教室的可怕。严浩轻轻舒了口气。快完了,就快完了!

一样地是刚看完第三张桌子上的标本,他们又听到了奇怪的声响。这次可以判断的是很像脚步声,似乎是从走廊的极深处传来。而走廊的顶端——是那个用于焚烧残尸和废弃标本的小院子。严浩想到这里,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有人?”严浩低着说。他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些,平静些。

“别瞎说,可能是外面马路上的人走过去吧。”沈子寒的声音一听就是心里在发虚。

于是二人又继续。

一样地还是刚看完第六张桌子上的标本,那奇怪的声响再次出现。这一次,离他们似乎更近了些,也更像是脚步声。但只有两下,然后又寂静一片。

严浩这次可以肯定的是声音绝对不来自什么外面的马路上!
二人正紧张地愣征着呢。又有吱呀一声像是门或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声音寒碜得他们都要打哆嗦了。

“没事儿,是风把哪扇窗户推开了。”沈子寒压低了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安慰严浩,更像是在自我安慰了。

二人对望一眼,严浩一摆头说:“大傻,咱们还不快走!”




两团黑影再次从基础医学部大楼一楼最东头的窗户里飘然而出。

月光冰冷。风把一些楼上的窗户刮得噼哩啪啦乱响。

“你听,我说是风吧。”沈子寒的声音听上去底气稍足了点。一路上严浩没吭气儿,时间已过两点,他困得眼皮儿都要打架了。

两人回到宿舍时,里面已是呼噜声一片。

严浩脚都没洗,倒头便睡。

他看到自己孤身一人立在解剖教研室那条深不可测的走廊前。走廊里空无一人,只传来一声声:“过来,过来,过来……”声音低沉而忧郁。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往里走啊走,却总也走不到头。而那一声声“过来”离他的耳边越来越近,直接震荡着他的耳膜,每走一步那声音就更加清晰,慢慢地,一声声“过来”变成了在他耳边一口一口哈气的声音,听上去,又像是有人在念叨着什么。

“不,不是哈气,绝不是哈气。”严浩突然这么想。

他猛地从床上惊醒坐起来,内衣后背早已汗涔涔一片。沈子寒、廖广志和李元斌他们全都在沉睡之中。严浩看看表,四点还不到。也就是说,他只睡了一个小时,却做了如此清晰的一个梦。

坐在床上的严浩还有些恍惚。可是刚才的梦境还宛在眼前。他的嘴里喃喃地念着:“不是哈气,不是哈气。”他觉得那是某个暗示和暗语。某个他还不明白的,存在于解剖教室中的奥秘所在。
早晨醒来时,严浩和沈子寒脸上的黑眼圈分外招摇。这也招致了廖广志和李元斌一早晨的盘问,非得让他们交待昨晚干什么好事去了。

这二人当然打死了也不会说,沈子寒只是胡编说去理工大了,他的一个老乡过生日请客。

李元斌瞪着他特有的大眼睛说:“乖乖你们真逍遥哇,今天你们是不想活了吧,有标本考试嘿!”

沈有寒晃晃脑袋边刷牙边说:“那就比比看,我可不一定比你和雪菜包子考得差。”

严浩他们班有一百二十来人。分成了四个组。严浩与沈子寒所在的一组是最早进考场的。沈子寒分在了第四解剖教室,而他分在了第二解剖教室——也就是头颅标本最多的那个。

在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严浩又一霎那回想起了凌晨的梦境,梦里的一切竟是如此逼真。他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现在究竟是在现实?还是,仍在梦中?

在后面同学的推掇之下,严浩已不自觉地来到了第二解剖教研室里面。

里面狰狞的人头与阴森的骷髅还是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他。

除了这些标本,就只有一个监考老师和分在同一个考场的另外五名同学。

因为事先都已看过,严浩没费什么力气就第一个交卷了。他想二十分里拿到十五分以上肯定没问题。

他最早出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再也不想在里面多呆上哪怕一分钟。

严浩前脚刚跨出门槛,沈子寒后脚几乎就跟上了。他冲着严浩咧嘴笑了笑,竖起了大拇指。

大楼外面是嘈杂的人声,白乎乎一片站得全是严浩他们班等待考试的学生。他们俩立马被还没进场的廖广志和李元斌扯到一边提供情报去了。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解剖标本考试后的第二天,严浩高烧不退。

体温上升得很奇怪。

廖广志后来回忆,其实考完的当天晚上他们宿舍四个人还在 “听雨轩”聚餐吃“杜婆鸡”,以庆贺度过这次考试难关。吃饭时严浩的情绪不太高,喝了两杯啤酒就把杯子推一边,只是闷头夹菜。虽说有些怪怪地,但吃喝看上去都没有什么问题。回到宿舍,不到十点他就洗洗脚拱到被窝里睡了。

廖广志他们仨儿在严浩睡下后,又趁着酒兴打了几圈“斗地主”。一直挨到公寓楼十一点熄灯才纷纷爬上床。

后来廖广志给沈子寒和李元斌描述说:“我正睡得香呢,嘿嘿,一泡尿憋醒了。一睁眼,我的娘哎,就见一黑影子站我床前边,我还以为是小偷,就没声张,奶奶的想看看下面他怎么做。哪知那影子站了有半分钟,一动也不动。我正要喊,他又转身走了。那走路可不正常,两臂向前平伸,膝盖也不弯曲。看没看过电影里僵尸走路?就挺像那个——像在摸索什么东西。走啊走,他就一直走到咱们的阳台上。我再也忍不住了,边喊‘是谁’边拿着手电筒冲出去。那人的脸就慢慢地回过来,是严浩啊!他脸上一点儿表情没有,眼还是闭着的,再加上头发蓬乱,我的娘嘿,我的魂儿都要吓飞了。”

后来的情节沈子寒和李元斌都共同参与了。廖广志那么一大叫,他们全醒了。到了阳台上就看见严浩只穿着内衣内裤站在洗手池边。嘴里还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廖广志全身冻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在梦游。”

沈子寒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浩子。”严浩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三个只能冲上去,抱头的抱头,抬脚的抬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回了房间。

好不容易按在椅子上坐下后,李元斌说瞧他都冻得冰冰凉啦,从床上扯了床棉被给严浩捂上了。

严浩还是闭着眼嘀嘀咕咕的。神色极为古怪。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沈子寒说:“这瓜娃子怕是中了邪吧。”他跑洗手池接了一碗凉水,含了一嘴后对着严浩的脸喷了一口。

严浩“啊”地一声大叫,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你,你们干什么?!”

沈子寒吐掉没喷完的水说:“我们还要问你在干什么哪?”

严浩左望望右望望说:“你们把我拖下了床?”

廖广志说:“浩子,你是不是从小有梦游的毛病啊?”

严浩摇摇头。沉默片刻后说:“睡吧,对不起,打扰你们啦。”然后他自己爬上了床,一头栽在枕头上又呼呼地睡着了。

剩下的三个面面相觑一番后,李元斌说:“他倒像没事儿的一样哦!”沈子寒说:“改天问问那只母耗子就知道了。”母耗子是沈子寒他们给小惠儿取的外号,但也就当着严浩的面叫一叫图嘴上快活。看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十五分了。

后半夜相安无事。




严浩发烧是从早晨开始的。这天是周五。都七点四十了严浩还在床上没挪窝儿呢。沈子寒推搡了一把他的肩膀,大喝一声:“浩子,还不出洞?”严浩没应声儿,却把身翻过来脸朝外了。

沈子寒一看他额头一层密密的细汗,嘴唇干得起皮,再一摸额头——好家伙!烫得赛过暖手炉儿了。

幸好廖广志和李元斌也还没走。三人七手八脚地把严浩扶下了床,又让力气最大的廖广志背着到了校医院。

他们仨儿告诉医生的起病诱因是昨晚严浩梦游——着凉后导致的发烧。

沈子寒说:“你们上课去吧,我上午在这儿看着。”然后又嘱咐外星仔别忘了课间时给母耗子打个电话。





严浩一直沿着这个长长的昏暗的走廊走下去。他的两边是各种各样的标本和骨架。

他只听得见自己脚步声的回响。他只看得见远处有白茫茫的一片光,光里好像有人。

他听到了他曾经听到的那个声音。低沉地,召唤地。如潮水般一阵阵涌过来。“过来,过来,过来……”

声音里有巨大的魔力吸引着他一步步前行。

有时他感觉双脚好像不是踩在地板上,而是在飘浮着前进。

“你是谁?”严浩问。

那熟悉的如在耳边哈气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哈——”……“哈——”……

不,不像哈气!更像一个单词,一个暗语。严浩边走边想。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还是哈地一声。那声音缓慢而绵长。却又阴沉而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是在说“Heart”?

四周一片沉寂。严浩看到了光里的人。他的头脑越来越清醒了。

那个人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就是沈子寒!
沈子寒此时此刻正坐在校医院的病床旁边,照顾着严浩打点滴。看严浩吃力地睁开了眼,凑上前用半生不熟的四川方言说:“格老子你个娃娃可把我们整惨咯。怎么会烧到四十一度嘛,太弱不禁风咯。”

严浩笑不出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闭着眼又休息了一会儿,突然问:“大傻,心脏的英文单词怎么说?”

沈子寒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真行,做梦还在准备四级。烧糊涂了?连这个单词都忘了。”

沈子寒张大嘴,发出“哈——”的声音。

严浩似乎点了点头。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周六和周日一直是小惠儿在医院陪着严浩。沈子寒他们仨儿则轮流给他们俩送饭。沈子寒只要一进病房就嚷嚷:“瞧把你们小两口儿给伺候的,动物房儿里的也没这么舒服啊。”然后小惠儿的一阵笑骂就会追着他的话尾子过来。

从小惠儿嘴里得知,严浩从小并没有梦游的毛病。别说梦游,连梦话他都很少有。小惠儿说:“他妈说了,睡着了他就是属猪的。”

可是严浩始终神情淡漠,若有所思。时不时还会自言自语两声“心脏”的英文发音。小惠儿就对沈子寒说:“你看你看,八成是烧糊涂了。也不晓得他嘴里在哈些什么”

等到严浩完全退烧出院,已经是周一了。

周一上午的一二节课又是“老处女”的生理。上课铃声响过后,走进教室的却只有抱着一堆挂图的夏老师。

她神情自若地上了讲台,微微一笑说:“今天罗老师有个科研课题要到省里汇报。所以由我来代上这节课。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夏,夏天。”看教室里一片耳语声,她又接着说:“我就叫夏天,毕业于这所大学。和大家算是校友了。”

坐在严浩一边的沈子寒低声说:“比那个老处女耐看多啦。很养眼的哦。可惜同校不同班哪!”

“这节课,我们上第三章——血液。”讲台上的她,把大大的“Blood”写在了黑板上。沈子寒又凑过来嘀咕着:“声音也很爽耳哦。”

严浩本有些心不在焉,让沈子寒这么一来二去地鼓捣,倒是留意了一下这个曾有一面之交的夏天老师。的确,讲台上的她即有气质,普通话也非常之标准。

“血液由plasma和悬浮于其中的blood cells组成。”看大家听得有些发愣,夏天老师笑着说:“上课时,对关健的词汇我们主要用英文阐述。你们的教材是人卫版的吧,如果是北医版的话会有更多的英文。大家学西医,英文基础一定要打好啊。”

不用说,她的英文说得真是very good。

而严浩自从夏天老师在黑板上写下blood这个单词以来,脑子里旋转的就是那天早晨洗脸池里旋转的血水,还有血水里的那张脸——夏天老师的脸!

“血浆的基本成分为晶体物质溶液,包括水和溶解于其中的多种电解质、小分子有机化合物和一些气体。”这么长的话她竟然一气呵成,看来备课时下足了功夫。

严浩想:在医生的眼里,血液真的就是一种液体物质而已。而现在的自己不再认为血液真的仅仅是血液。所以,自己是不可以成为一个医生的。

严浩眼睛盯着讲台上的夏天老师。她举止得体,那身白大褂让她多了几分学者的气质与知识女性特有的风度。但严浩此刻心里想着的却是在解剖教室窗下徘徊,神情凄楚的那个夏天老师。

这两种形象在严浩心里有着天壤之别——她们是一个人吗?还是一个人的两面呢?就像血水中旋转着的那张脸,和眼前有着淡淡微笑,略施粉黛的脸——多么的吻合!却又多么的格格不如!

严浩的胡思乱想是被沈子寒打断的。他狠掐了一把严浩的胳膊,低声说:“老师让你站起来!”

严浩一下慌了神儿,忽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夏老师。

“这位同学,我刚说正常成人的血液总量相当于体重的7%到8%,你告诉我,如果一个人体重60公斤,血量大约有多少公升?”

“啊,二三十公升吧。”

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

严浩一脸的雾水。

沈子寒在座位上急得直叫:“你这个笨蛋,六十乘上百分之七,是四点二公升嘛。”

夏天老师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是四点二到四点八公升。以后上课要注意听讲,善于思考。”她意味深长地望了严浩一眼。

严浩郁闷地坐下来。闷闷地想这么多人,怎么就把我给抓住了。

“还是你海量啊!中午就放点儿血吧!第二食堂有小砂锅哦。”沈子寒挤眉弄眼地凑过来说。
夏天老师一口气给他们上了三次课,把第三章的“血液”部分全部讲完了。从大家在课堂上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的课很受欢迎。李元斌就说:“希望那个变态的老处女永远永远不要来了。”

理论部分讲完,就是实验课程。血液部分最重要的实验就是血型的鉴定。





进生理实验室,远不如进解剖教室那么刺激。它看上去和普通的物理与化学实验室没什么两样。这里不用尸体,只用活口——比如那些满地乱爬的蛤蟆和精灵古怪的小白鼠。

第一次做生理实验就让严浩觉得十分乏味——研究所谓的细胞生物电现象。那些所谓的静息电位与动作电位,还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极化、去极化、复极化一大堆概念,让他对期末能否通过“老处女”的鬼门关深感绝望。

不过这次做实验让他的精神又重新振作起来,其中一半原因是血型鉴定中抗原与抗体的反应是肉眼可见的,另一半原因是夏天会担任指导老师。

尽管夏天老师上课时故意找了他的碴儿,但严浩还是对这个年青的女老师有着不同的好感。





生理实验室里阳光明媚,给这个冬天增添了不少暖意。也把严浩心中的阴霾暂时抹去了。身着白大褂的医学生们兴奋而好奇地拔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夏天老师讲了实验的步骤和注意事项后。就是学生们独立实验的时间。

用酒精棉球消毒中指,再用注射针头扎破指端,接着用微量吸管吸出血液。

不少女同学都发生嗲嗲的疼痛的叫声。

严浩的动手能力是不错的。他比较讨厌那些死记硬背的和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些概念。他想就算当医生他也只会考虑外科医生。

他继续打开试剂瓶。很熟练地在载玻片上分别滴加了一滴抗B,一滴抗A和一滴抗A、抗B血清。然后在每一滴血清上加上了一滴待测红细胞的悬液。再双手拿起玻片轻轻晃动着,看着红细胞和血清混匀。

他的动作很麻利。他注视到了走过他身边正巡视指导的夏天老师赞许的目光。

但应该出现的凝集反应一直没有在任何一滴含抗体血清上发生。

严浩等了大约十分钟,怀疑地想:“难道我是O型血?”只有O型血才会出现这种无凝集反应的结果。

但事实上严浩的妈妈早就告诉过他的血型是B型——爸妈都是医生,这个绝对不会弄错!

更何况初中那次踢球骨折后住院做血常规化验时,他分明看到单子上的血型一栏写的是B型!

问题在于,根据教材中血型鉴定的方法——B型血的待测红细胞应该与抗B血清和抗A、抗B血清都发生凝集反应才对!不发生凝集反应的就是O型血!

严浩取出一张新的载玻片,把实验又重做了一遍。

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凝集反应!他都急得有点冒汗了。旁边桌子上的沈子寒已经在得意地宣布自己是A型血了。任雪菲看上去也得到了结果,正和夏天老师讨论着什么。

严浩实在无法认同这个结果,更不愿意在实验报告中写下自己是O型血。

他硬着头皮举起了手。夏老师很快看到了,走过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严浩讲了自己的实验结果和自己的疑感。然后在夏天老师的要求下,他又把实验重做了一遍。凝集反应还是没有发生。

“我保证我绝对不是O型血。”严浩斩钉截铁地说。

“但你肯定也不是B型血。”夏天老师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你也不一定是O型血。”夏天老师又很快地补充了一句。

“啊?”严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把你的血样一会儿留一份下来吧。我想你有可能属于另一种血型系统——不过,我只是说有可能,如果不是的话——你就一定是O型血了。”夏天老师若有所思地说。

严浩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莫名其妙了。老师的话简直让他摸不着头脑。

“明天下午两点你过来吧,因为还需要一些特殊的试剂才可以最后做出断定,我需要到附院检验科去做。”

严浩走之前,把自己重新抽取的血样交给了夏天老师。




走出实验室后,沈子寒问他:“浩子,你是什么血型的?我可是A型啊,冲动型的。据说将来容易得冠心病什么的,奶奶的!看你那么蔫儿,我估摸你是B型的吧?”

严浩简单地把事情告诉了沈子寒。

沈子寒说:“还有这种怪事儿!嘿嘿,你去查查入学时候咱们的病历本儿上写的啥血型嘛!”

沈子寒这一说真提醒了严浩。他拽上沈子寒就拐到了位于学校西南角的校医院。

在校医院留存的自己的病历本上,严浩看到血型一栏分明写着B型。

沈子寒说:“看,我说是B型吧!”

严浩喃喃地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突然他转头对着沈子寒说:“大傻,我前几天发烧住院时做了血常规吗?”

沈子寒想了想说:“对!还真做了,当时医生说你的白细胞特别地高。所以给你用上了抗生素。”

严浩在沈子寒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当天收诊的医生。

已经存档的病历被那个戴金丝边眼镜,手指特像鸡爪的医生很不耐烦地翻了出来,然后扔给他们俩。他大概以为这两学生是来扯皮闹事的吧。

他们翻到了病历后边化验单的粘贴联。在血常规检查的单子上,血型一栏赫然写着大大的“O型”。

这次连沈子寒也傻了。

“天呐,不会搞错了吧。幸亏你那天没输血。不然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沈子寒心有余悸地说。

严浩一时无语。他在心里默默地把事情前后的经过想了一遍。

在发高烧以前,他的血型一直都是B型。

而在发高烧后,他的血型竟变成了O型。

而如果根据夏天老师的说法,他的血型还不一定是O型。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血型已经绝对不是B型了。

这一点连沈子寒也想明白了。

“浩子,不会谁给你来了个大换血吧。”沈子寒忐忑不安地望着严浩说。

“你一定要先替我保密,我会弄清楚的。”严浩沉默片刻后缓缓地说。
经过几乎一夜的失眠。严浩第二天下午两点去找夏天老师时仍带着熊猫式的黑眼圈。

夏天老师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了。

“结果已经出来了。”没有更多的寒喧,夏天老师径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报告单。

“你看,你的血型是Rh阴性。”

“Rh?阴性?”严浩听到了他从未听到过的名词儿。

夏天老师示意他在办公桌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我们平常说的A型B型AB型和O型血都属于人类在1901年发现的第一个血型系统,也就是ABO血型系统。但到现在为止,科学家们已经发现了25个不同的红细胞血型系统。比较重要的除了ABO之外,还有Rh、MNSs、Kell、Duff及Kidd等。Rh血型系统是1940年被发现的。分为Rh阳性血型和Rh阴性血型。我们国家汉族人当中,有99%都是Rh阳性,只有1%才会是Rh阴性,比较罕见。而你的血型系统就属于这罕见的一类。阳性与阴性的区别在于红细胞上是否缺乏D抗原。”

夏天老师语气平缓、用词严谨。也许学医的人都是这样,讲究精密准确。

严浩这次把她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但每个字都像炸弹一样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

“这次是我亲自做了一遍,检验科赵主任又复核了一遍,绝对不会有错的。你看单子上面还有赵主任的签字。”

大概看严浩的表情有些失落和迷惑,夏天老师接着说:“虽然是一个罕见的血型,但在人群中还是存在着。只要不是大量的输血,或是骨髓移植,你不用为自己的血型担心。再说,现在大的血站里都可以找到Rh阴性血型的献血者资料。”

夏老师微笑着说:“想想,你为什么没有发现凝集反应呢?”

“是因为血中不含A抗原、B抗原和AB抗原吧。就像O型血一样。”严浩低声说。

夏老师点了点头。“不错,你反应挺快的。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接受ABO血型系统所属人的输血。因为世界上所有人的血清都不含有Rh抗体!你第一次接受Rh阳性血液的输血后不会出现溶血。但你的血液会通过体液性免疫产生抗Rh的免疫性抗体,这样第二次或多次输入Rh阳性血液后,血清就会出现红细胞被破坏后导致的溶血,后果——将会是致命的。”

严浩把夏天老师讲的一堆东西大致听明白了八九分。

“你这种血型,我到目前只见过一个人,唉——”夏天老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

“谁?”严浩全身一个激凌。

“他已经死了。”夏天老师侧过头去望着窗外,她的表情就和那天游移在解剖教室窗下时的一样——伤感而凄迷!

严浩的脑子里轰轰作响。一股不祥的预感与寒意从他的脚底缓缓升起。

“他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在严浩嘴里简直是脱口而出。他的口气冲动得有些不近人情。

“不谈这个了。”夏天老师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摆摆手说:“你现在明确自己的血型就好了,省了将来很多的麻烦。记住了,你是Rh阴性的血型。”

严浩悻悻地走出生理教研室。在一楼,他往解剖教室那条走廊的方向深深地凝望了几秒钟。

此刻,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缓缓地告诉他: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蒋伯宇一大早就把何继红堵在了操场的跑道上。

他还是穿着那身雪白的“阿迪达斯”,何继红则是一身朱红色的运动套装。所不同的只是头上多了一条用来固定头发的浅黄色发带——这让她看上去又精神了许多。

蒋伯宇在西北角的弯道处伸手拦住了何继红。他已经站那儿有一会儿了。

何继红看到了他,放缓了步子,擦一把头上的汗水说:“早啊。”

蒋伯宇看她若无其事地,就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这不禁让他有些生气。

“你也早!我想找你谈谈。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退出足球队?”蒋伯宇的口气硬硬地,颇有几分质询的意味。

何继红走出跑道,边走边说:“这是我的决定,王丹阳没有告诉你原因吗?”

“她说了,我认为那些不是原因。你是主力啊,就不能为全队着想吗?”蒋伯宇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气咻咻地说。

何继红停下来。转身对蒋伯宇说:“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办法和你完全说清楚,蒋教练。不过很感谢你过来找我。但决定的事我不想再改变了。”

蒋伯宇看她神色冷若冰霜,俨然去意已定。

“你就没有点集体主义观点吗?你就没有点团队意识吗?你是前锋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情。如果一件事情你去做它——却变成了一种负担的话,那还不如不做。也许——有些任性吧,请你们原谅!”

蒋伯宇一时瞠目结舌竟不知该讲些什么。

“好!你走吧,我也走!反正是个烂摊子!你的人情我也还得差不多了!再见!”蒋伯宇心里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就把这些话脱口而出了。

“你站住!”何继红叫住了正欲拂袖而去的蒋伯宇。

“你不能走!”何继红在他背后说。

蒋伯宇又把脸转回来。焦急与期待同时写在了他俊朗的脸庞。“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是不是因为王丹阳?还是因为让你接替队长你觉得不好处理?如果是前者,我去找她说。如果是后者,我就收回我那天说的话。好不好?不然,我也不想干下去了!”

何继红淡淡笑了笑。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你想多了。真的很感谢上次你给我一个面子,又重新出山。这次我退出的确挺突然的,但请你相信不是意气用事。再说了,我只是不能参加训练,没有说绝对不参加比赛吧。如果系队有需要,我还是会上的!”

蒋伯宇冷冷地说:“也许是我多管闲事吧,我只是不想这个教练当得太丢脸。你踢得不错。如果你不上场,我连出线的把握都没有。”

何继红呵呵笑起来,这是蒋伯宇第一次看她这么灿烂的笑。一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不知所措了。

何继红边笑边说:“是啊,这也是我请你继续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原因,要你也不在了,后果更不堪设想。”

“那——我有个请求!请你告诉我你离开的真正原因!”

何继红还是面对微笑地说:“原因我已经说了。你啊,不要太固执。你的工作很出色,真的。”

蒋伯宇的脸有些微微红了。他听得出何继红的赞赏不是客套话。

“好吧,你是师姐,我也争不过你。比赛中如果有需要,请你不要再推拖!”蒋伯宇无奈地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次和何继红的交谈与交涉,都会最后被她说服。他想应该把自己这“犟牛”的绰号送给她才对。

每一次和她在一起,蒋伯宇都有说不出的愉快。即使是争执,他也希望能和她多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儿。

“咱们,能交个朋友吗?”蒋伯宇突然冲着何继红说。他已经是满面通红了。

“不要误解,我,我说的是普通朋友。”蒋伯宇低头望着脚尖又结结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一片沉默。蒋伯宇都不敢抬头看何继红的脸了。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是不是——所有的帅哥都喜欢和女孩子套近乎呢?嗯?”何继红说。她的口气平和,听不出是喜欢还是反感。

蒋伯宇匆匆说了声:“我,我不是帅哥。算了吧,那——再见了。”

转身跑开的蒋伯宇在深秋的寒风中一路狂奔;他年青的心脏像在打着密密的小鼓。他有些兴奋——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大胆地“脱口秀”;但更多的还是气恼——她的口气听上去居高临下!更像一种回避,一种漠视。

蒋伯宇一口气跑到学校最角落的体育馆后面。四处无人,他仰天发出啊的一声长啸。颓丧地用手揪抓着自己的头发。




何继红倒是微笑地看着蒋伯宇跑远的身影。目光里带有几许欣赏——但也只是止于欣赏吧。她欣赏这个男孩子直率的个性,蓬勃的朝气。言谈举止间有点冲动,有点小孩子气——有时,这也算是一种可爱的缺点吧!

何继红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怎么会看不出在球队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好感呢?有时,她也会从心底涌出一些温柔的感动。

但何继红的心里有着自己的对爱情的看法。在她的心里,蒋伯宇这样的男孩更像是或是更适合于做一个弟弟,而不可能成为所谓的恋人。

她已经大二了。她已经二十岁了。还没考虑过是否要交一个男朋友的问题呢。她太忙太累,没功夫去想这些事。即使一定要有——那么博学一点,稳重一点,儒雅一点的——可能更合乎她的标准。

何继红是个独立的女孩,早熟的女孩。爱情于她而言——并不仅仅意味着浪漫!

而这些,蒋伯宇怎么会知道呢?他只知道,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这样的想法显然已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无穷的烦恼与痛苦。
何继红想着自己找王丹阳的时候,王丹阳是那么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她对这个外援教练的爱慕。

何继红总是眼光锐利的,总是头脑清醒的。她想,如果王丹阳不是那么操之过急,不是那么任性傲慢——她和蒋伯宇的个性应该是很般配的!两人都有些孩子气,也都比较直率。但若俩人都硬碰硬,擦出的恐怕就不是爱情的火花了。

那天,何继红去找王丹阳是为了还那条队长的袖标。

她和钱小霞去王丹阳宿舍的时候已是晚上六点多了。蒋伯宇那时正在阶梯教室里看英语呢。

宿舍里就王丹阳一人在。看上去她也没吃饭,眼圈儿也是红红的。

坐下后王丹阳就是一通发泄。说:“凭什么,凭什么他那样对我啊!不就是一小教练吗,他有什么资格那样做啊……”

何继红只是沉默地听,并不插话。等她发泄完了安静下来了,她递过队长袖标说:“不要放心上了,丹阳。他也是为咱们好。男孩子不太会说话,又是新生,可以理解的吧。”

王丹阳接过话说:“哼,就是啊,你们说哪个男的敢这样对我——换了别人——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他呢。”

王丹阳还是拒绝接过那条队长袖标。

“不行!我不去了!再去不是活活要被他笑死啊!好象我还求他一样!”

王丹阳说话像连珠炮,嗓门儿又高,向上挑的单凤眼再一瞪,满脸都是凶煞之气。吓得钱小霞坐一边都不敢吭气儿。

宿舍里的气氛一时甚为尴尬。

“何继红,我看还是你当队长吧。他即然说了这话,肯定对你印象不错嘛。”王丹阳话锋一转,把火直接烧到何继红这里了,口气里颇有讽刺之意。

何继红微微一笑,沉吟片刻后说:“大家都是想把比赛打好是不是,谁当队长本来也无所谓。但这个队长非你莫属。一是蒋伯宇是你叫来的,第二呢,离比赛也就一星期了,总不能走马灯一样地换人吧。特别是队长这位置,你一直做得挺好的,大家都挺服你!你也知道,我这人最不擅于做管理工作!我行我素惯了。”

王丹阳把脸撇一边,就是不说话。

钱小霞在一边小声说:“要不让蒋伯宇给道个歉吧。”

王丹阳气呼呼地回了一句:“谁稀罕!你给他根针,他倒当萝卜了。当初就是不该请他。”

何继红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早把王丹阳的心思看穿了。只要她和蒋伯宇之间撂着自己在,心气儿高的王丹阳死活不会回去的。

何继红从来就是个不喜欢趟浑水的人。也是个不爱管闲事儿的人。要不因为自己是班上的团支书,她才懒得管这些事儿呢。当初也是王丹阳死拉硬拽,她才进了这个系足球队——踢就踢吧,尽管爱看NBA的何继红对足球谈不上有多么热爱。

“这样吧,王丹阳。班上的事和我个人的事也够多了。你们这个队我就不参加了。我也一直有这个意思。好不好?蒋伯宇那里,我和钱小霞会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让他道个歉。你是老大姐,就大度一点吧,明天还是正常训练。”

王丹阳坐在床上低着头不说话。坐一边的钱小霞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好了,就这么定吧。”何继红把袖标放桌子上,站起身向外走。临出门时又说:“好好踢吧,给咱们系争个脸,弄个冠军回来!”




找到了王丹阳,何继红和钱小霞才找到了正在阶梯教室里看书的蒋伯宇。

也是因为何继红的退出,才让王丹阳主动放下身架,在宿舍楼门口堵住了蒋伯宇。

而蒋伯宇不知道他在球场上率性的安排给何继红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但何继红不想把本来应该单纯的同学关系搞得很复杂。无论是她和王丹阳之间,她和蒋伯宇之间,还是王丹阳和蒋伯宇之间,她都希望以和为贵。

可是这个世界上,因为有了爱与被爱,有了因爱而起的渴望与拒绝,才不那么单纯。每个活在其中的人都已经很难真正成为自己,都已经很难不为自己的个性与坚持做出退让——即使是何继红这样心气极高的女孩子,也不得不以退让来避开眼前的明争暗斗——但谁又能说这一定就是个明智的决定呢?事情的发展总是此一时,彼一时。对错永远是没有定论的!
王丹阳很快找到了替代何继红的人。

根据段有智为蒋伯宇搜集来的情报,此人叫“奥尼尔”,不过不是NBA湖人队的大鲨鱼奥尼尔。只是因为她的皮肤黑而发亮,个儿高身子壮,所以才有这一美誉。

奥尼尔的真名叫张桂芳——段有智说看到她你就不会想到十里桂花香了!一个来自山东荷泽地区农村的姑娘。要论身材,她肯定比何继红有气势多了。粗胳膊粗腿,个子快赶上蒋伯宇了,往那儿一站,跟一石墩似的。

王丹阳把她介绍给给蒋伯宇认识时,眼神中飘满了得意劲儿。“你看,是一人材吧。一个准顶俩。而且桂芳在中学时还上过体校,练过跆拳道。蓝带一级哦。”

张桂芳大咧咧地把手伸过来说:“请多指导。”

蒋伯宇没说什么,就让她顶替了何继红的位置,直接参加训练了。

这张桂芳的速度和耐力都不错,练习时只要她控制了球,谁也不敢往前凑,真可谓长驱直入,直破敌营。但蒋伯宇也看出毛病来了——她的体力和拼抢是没问题了,但反应度和灵敏度远远不如何继红。

蒋伯宇在休息的时候就对她说:“知道吗,你一定要用脑子踢球!在场上要有位置的概念,眼里还得有其它队员,假如别人把你防死了怎么办?”

张桂花还是大咧咧地一挥手说:“放心吧,到时候我就使出一招后摆腿,看谁敢来。”

蒋伯宇真是哭笑不得。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23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秋艺术节的女子足球赛终于鸣锣开赛了。

王丹阳她们所在的97级临床医学系代表队分在了B组。因为有好几个班级没有报名,B组一共就三支代表队。除了她们,还有97级口腔医学代表队和97级高护代表队。根据比赛规则,胜一场可以得两分,平一场得一分,负一场不得分。不打加时赛,然后积分最高的代表队出线。

王丹阳说:“小菜一碟。一看她们两支队就是乌合之众。哪有我们练得这么辛苦!”

蒋伯宇眼一瞪说:“骄兵必败!任何对手都不能轻视!”

王丹阳悻悻地说:“好好好,全都听你的。”

王丹阳看得出自从何继红离了队,蒋伯宇就和丢了魂儿似的。虽然训练中他还是尽职尽责,但在休息的空档里,再也听不到他往日爽朗的笑声,也看不到他和队员们打闹了。他总是抿着嘴,绷着一张脸,一个人默默地喝水,默默地坐在草地上想着心事儿。

王丹阳也能感觉得到,蒋伯宇在有意识地和自己保持着距离。他对她说话的内容除了训练就没别的,口气也是客气得近乎冷淡。至于她送的那对护膝就从来没在他的腿上出现过。

但蒋伯宇再也没有和她发生过争执。这样至少表面看上去两人是和睦的。





第一场比赛对阵97级口腔医学系代表队。因为是学校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女足比赛,到场围观的男生比女生还要多,申伟和段有智也悉数到场了。申伟还对赛前做着准备活动的王丹阳说:“师姐们,好好踢吧,俺在看台上给你们跳肚皮舞加油。”

但何继红并没有出现在人群中。这令蒋伯宇感到有些失望,觉得这个执拗的姑娘做得未免太过于绝情。但随着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他又很快热血贲张进入了教练角色。他沿着场边来回走动,大声地吆喝,双手在空中用力地比划。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张桂芳在场上势不可挡,上半场的两个球几乎全是她贡献的。中场休息时,申伟和另外几个哥们儿在看台上光起了膀子,挥舞着手中的衣服向王丹阳她们有节奏地打着招呼。连蒋伯宇也乐得咧开了嘴——原来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肚皮舞啊!不知是谁还大叫了一声:“奥尼尔,我爱你!”引来全场一片哄笑。张桂芳满脸绯红,但看上去颇为得意。

离比赛结束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何继红终于来了。她站在足球场的另一边,和蒋伯宇正好面对面。背着双肩包的她显出更浓的学生气质,笑容也因为比赛接近胜利而灿烂了几分。

蒋伯宇没有和她打招呼,一是隔得远,二来也是要调兵遣将,实在没功夫。但他总是要瞅个间隙瞟上她几眼。他没注意到,替换下场休息的王丹阳就站在他身边不远。王丹阳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而她的脸色,却随着比赛接近结束,渐渐阴沉了下去。

裁判一声哨响,场上一片欢呼声。97级临床医学系代表队以三比零赢得了这场比赛。申伟他们的肚皮舞跳得更欢了。

蒋伯宇只顾着和队员们兴奋地比划交流,等他想起何继红,转身从人群里钻出来往足球场那边看,早已是人去场空。这时钱小霞跑过来问他:“看见王丹阳了吗?怎么到处都找不着啊,你们宿舍的申伟正缠着要我们请客呢。”





97级高护是一支没有想到的强队。这匹黑马同样是把97级口腔医学系代表队杀了个片甲不留,比分也是三比零。鹿死谁手,就看和她们打的那一场了。
蒋伯宇的心里惴惴不安。如果不能出线,他这脸可就丢大了。他有心请蒋伯宇归队,但忍了忍还是没说。心存侥幸的是张桂芳的状态看上去不错,一两个人未必防得住他。

对手的确厉害。从布阵上就看得出她们要来防守为主的一套了。而且有意加强了两侧边路的力量。张桂芳一上场就被人家给盯死了——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张桂芳的灵敏度本来就差,左冲右突愣是没招。心下再一慌乱,那球就简直是乱踢一气。还没到二十分钟,又吃了一张黄牌。

好在王丹阳的后卫力量很强,还不至于后院起火。上半场的结果竟然是零比零。

中场休息时奥尼尔垂头丧气。蒋伯宇安慰她说:“没关系,她们的体力支持不到最后的。还有机会。”然后蒋伯宇调整了打法,增加前锋与中场的力量,全力往前打压。这是一招险棋,但蒋伯宇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对方首先攻进一球,蒋伯宇心急如焚。他一时怀疑自己的指挥是不是有误。后卫的力量比上半场要弱多了,但这场比赛如果不赢,王丹阳她们就肯定出不了线。

但他预料的一点没错,97级高护代表队的体力已经明显不支,奥尼尔开始发威。带球,过人,射门,她如猛虎下山,又激起了看台上的一片叫好声。球进了!比分变成了一比一。

蒋伯宇暗自祈祷能再多进一个吧!但随着最后一声哨响,比赛结束。

看台上的申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再也没机会跳肚皮舞了。
蒋伯宇明白,现在双方的积分都是三分。净胜球都是四个。那么,增加一场比赛是势在必行!裁判长已经提前给他们打了招呼,如果再出现平分,就只能靠点球大战了。

蒋伯宇找到王丹阳说:“前锋要换人!还是让何继红上吧!”

王丹阳没有表示出什么异议。只是说:“怕她不会来,上次走都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蒋伯宇很快地回答:“不会的,她说过系队只要有需要,她会回来的。”

王丹阳抬头望了他一眼。“你去找过她?”

“找过,上个星期。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退出。”

“她说为什么?”王丹阳紧盯着他的眼睛。

“和你说的一样吧。”

沉默。两人都显得若有心事。

终于王丹阳开了口。“好吧,我去找她。”声音很小。有着些许的无奈。




何继红来了。两天后的足球场上,这场决定出线与否的比赛燃起了熊熊战火!

蒋伯宇并高兴不起来。“狗头军师”在比赛前一小时已经给了他一条小道消息:据说这场比赛的主裁是97高护一女生的男朋友。但要求换裁判又不可能——理由即不充分,在时间上也来不及。

还好有何继红在。蒋伯宇提前也留了个心眼,他让申伟从他老乡那里借了一台索尼的DV机。对申伟说:“给我全程都录着,防人之心不可有。”

这次奥尼尔做了替补。她一直站在蒋伯宇身边嘀咕:“一定要给我机会啊。”

蒋伯宇狡黠地一笑说:“会的,放心吧!”

对手的打法依然没变,防守为主,死拖硬扛。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蒋伯宇把何继红与奥尼尔同时安排进了首发阵容。

上场前王丹阳张张嘴,想问,又没说话。但她很快地看出了门道。对方仍是拿了仨儿人来防人高马大的奥尼尔,何继红反而成了自由人。

不到半小时,何继红已经轻松进了一个球,对方顿时阵脚大乱。等她们醒悟过来改变盯防目标,何继红又被蒋伯宇迅速换下了场。

还在微喘着气的何继红问他:“干什么啊,正踢得高兴呢。”

蒋伯宇说:“保存火力嘛。现在让奥尼尔耗着她们就行了。”

但那个矮个子精精瘦瘦名叫胡天军的主裁似乎在暗暗发力了。钱小霞在中场的位置两次因铲球被罚黄牌。“这裁判也太严了点儿。”站一边的几个替补队员不满地嘟哝着。蒋伯宇微微蹙着眉,他不怕严,就怕不公。还好现在大比分仍是领先的。

上半场的比分始终是一比零。到了下半场对方调整阵型,加强了进攻。对这场生死攸关的比赛,对手要拼死一搏了。蒋伯宇仍然没有安排何继红上场,只是把后卫队员调整了一下。但他觉得主裁的哨子倒是吹得越来越不对劲了。对手有两个明显的犯规都被他睁只眼闭只眼忽略过去了,连看台上都响起了不满的嘘声。

中场休息时申伟从看台上抱着DV机跑下来对着蒋伯宇说:“没法儿拍了!越拍越气!,真想揍他狗日的,会不会吹哨子嘛。”末了拍拍蒋伯宇的肩膀说:“兄弟,凶多吉少啊!”



下半场第十五分钟时,97级高护代表队终于进了一粒球。比分变成了一比一。第二十分钟时,蒋伯宇换上了何继红上场,又用另一名替补换下了奥尼尔。奥尼尔一脸羞愧地站在蒋伯宇身边,一声儿也不吭。

双方的比赛渐近白热化。这些女生接触足球时间都不长,越到最后越是打得没有章法,最后几乎就成了“人球”追着足球跑。看台上的人们都乐得前俯后仰,他们看得就是一热闹,有的甚至就是专门瞄美眉来的,谁赢谁输倒不重要。

离比赛还有五分钟了,一比一的比分纹丝未动。裁判对97级临床医学系的判罚越来越严,有一名队员已经被红牌罚下。现在是十人对阵十一人——形势更为不利。对手已经近乎胡搅蛮缠——我进不了球,你也休想进。宁愿犯规,也要把球踢飞。

突然,何继红带球冲出重围,直向对方禁区扑去。“好!”蒋伯宇攥紧拳头大叫了一声。

一记漂亮的香蕉球弯弯地擦着门柱飞进了球门。

此时,离终场只有不到一分钟。但裁判手势示意进球无效——越位球!何继红她们围着主裁开始理论起来。

蒋伯宇的眼睛都要红了。他牙关紧咬,脸色阴沉。甚至能看得见他颈部暴突的青筋,听得见他紧捏拳头时关节发出的咯嚓声。
谁也没留意他旋风般冲上了场,冲到了主裁胡天军身边。

“谁说处于越位位置?我们有录像!有证明!”蒋伯宇的声音像半空中的炸雷。周围的姑娘们霎时安静了下来,几十双都眼睛都一齐盯着他。

“你是谁,你发什么言?”胡天军上下打量着蒋伯宇。

“这是个有效球,是你判错了!我用我的人格担保!”蒋伯宇直逼视着胡天军的眼睛。

“那有本事你来做裁判啊?我说无效就无效!”

胡天军的话音还没落,左眼就狠狠挨了一拳。

周围发出一片惊叫。

胡天军也恼了,两人很快厮打在了一起。蒋伯宇个子比他要高些,身体也要壮些,没费什么劲就把他翻到了身下,骑在身上开始打。

球场上顿时一片混乱。最后还是申伟和何继红把蒋伯宇拉开了。

蒋伯宇的衣服袖子被撕破了,但胡天军的一只眼乌了,鼻子淌着血,一脸的狼狈。手捂在腹部呻吟着爬不起来。

最后,胡天军是被人抬出足球场的,蒋伯宇则被学工处的两名老师赶来后带离了现场。

球赛就这么嘎然而止,谁也不知这个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脸沮丧。

夕阳如血,风波后的黄昏格外宁静。球场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只有何继红和王丹阳还呆坐在草地上谋划着什么。




“真他妈解气!真他妈痛快!”申伟在宿舍里向围上来的一圈儿人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比他妈痛打西门庆还要精彩啊,蒋伯宇这次真是英雄救美人哪!只是那姓胡的太不抗打啦!”申伟正说着呢,何继红和王丹阳竟然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门口。

“嘿嘿,是你们啊?找教练?他还没回来呢。”段有智眼尖,首先打上了招呼。

“申伟!把录像带带上和我们走!”王丹阳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申伟吐了吐舌头,忙把磁带从DV机里抠出来。乖乖地跟着她们出了门。

“蒋伯宇肯定会受处分!是他先动的手!我看姓胡的也伤的不轻。”走路上时王丹阳首先开了口。

“那也是姓胡的孙子做得太恶毒了嘛!恶有恶报,是不是师姐?”申伟说。

“所以才找你嘛,幸亏还有这么点证据。”王丹阳说。

只有何继红一路上几乎就一言不发,只听着他们俩的讨论。

申伟直接被她们俩带出学校,又坐公共汽车来到市电视台旁边一家可以摄像和制作光盘的婚庆礼仪公司。

在这里,他们共同观看了那盘录像带,又翻拍了两盘。申伟在回去的路上说:“如果那个球是越位球,我把我的脑袋割下来当足球踢。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25 | 显示全部楼层
恍若隔世。

三年的光阴。逝水的流年。有很多人老去,有很多人离开。而他,又再一次选择了回来。

那道高高的门槛曾经是那样高不可攀,那个盛满福尔马林的尸池曾经是那样深不可测。但这一切都阻拦不住他的思念。

他在无数个深夜祈祷,也曾在无数个黎明到来之前苍惶地逃离。他曾经是那么热爱阳光,但在太阳升起之前不得不归宿于阴冷与黑暗。

福尔马林溶液只能阻断蛋白质的分解,却阻断不了他未了的心愿。生与死的跨越,对他而言只是一瞬;但爱与恨的跨越,却需要一万万年。何况,他没有恨,他满腔充满的,都只有爱——也许肉体可以冰冷下去,爱却永远炽烈。

现在,他终于回到了这个让他日思梦想的世界。尽管,这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他没有嗜求,他只有一颗心和一颗心愿。




严浩觉得,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在发疯,那么就是他要发疯了。

在拿到夏天老师递给他的血型鉴定单子的当天晚上,他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肯定是B型嘛,你是我儿子我还能搞错?” 电话里妈妈说。在严浩的再三追问下,她还说:“你身上有几颗痣几个疤——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血型,你问这个干什么?”

严浩在电话里没有把所谓Rh血型的事告诉母亲。放下电话,他真的感到孤立无助。

后来的一个星期,他经常在一霎那间,感到自己都不再是严浩,而是换作了另一个人。是另一个人在学习,在吃饭,在思考。而他,反而成为了一个观望者。这种感觉让他惶恐不安。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了精神分裂症的倾向。

那天周四下午上西方哲学史的选修课,老师在介绍西方哲学起源的时候说:“古希腊特拉农神庙的大门上刻有这么一行字:我是谁。”——这句话突然就震住了严浩,他觉得“我是谁”这三个字是那么耐人寻味,以致一整天都在魂不守舍地考虑这个问题。

“我是严浩吗?但严浩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

“我是一具特定的肉体吗?那么B型血的严浩和Rh血型的严浩还是一个人吗?”

“我可以脱离我的肉体存在吗?”——严浩想到这里时突然吓了一跳,“难道?我已经变为了一个唯心主义者吗?我已经不再相信生命只是能进行生化反应的分子聚合物这么一个科学的观点吗?”

“那么,思想又是什么呢?如果按照老处女教授的观点,思想该只是细胞通过去极化、超极化或是复极化引起的电信号传播而已吧。”严浩突然觉得这样想非常可笑,人类似乎把自身的生命现象解释得过于幼稚和过于客观了。
在沈子寒他们看来,严浩最大的变化就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了许多。

周二上系统解剖理论课的时候,逢着一个年青的讲师又照本宣科,听得大家实在是无趣。沈子寒坐严浩旁边没事儿就问他:“怎么了浩子,天天蔫儿不拉叽的。”

严浩愣了半天,摸摸脑门子叹口气说:“我怎么觉得越活越不是自己了。”

“中邪了吧?大概是那天咱们去解剖教室你把哪路野鬼给惊动了。” 沈子寒说着挤了挤眼。

严浩瞪了他一眼说:“其实就是那天去——哼,你以为你的一只道口烧鸡就能收买人心?唉,说不上为什么,就像有种力量在推着你往那儿凑合。”

“奶奶的,别吃了鸡还卖起了乖啊!又装正人君子了不是?”沈子寒在座位下狠狠拧了一把严浩的胳膊。“我可告诉你小子,最近你看起来怪怪的。”

严浩突然有些紧张,低声问:“怎么怪?”

“脸色发黄,嗓音也变粗了——不过更沧桑更性感咯。”说到这里沈子寒自己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还有,就是老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你们怎么没告诉我?”严浩故作语气平静——心却开始咚咚地直跳。

“谁知道你说什么了,咕咕叨叨的。你别说,你说梦话的时候真不是你平常的声音。哎哟,都吓死我们了。”看讲台上的老师朝他们的座位瞟了两眼,沈子寒把头压得更低一些。“廖广志还闹着说帮你去拿点驱虫药呢,他说农村里只有肚子里有寄生虫的才爱晚上说梦话。”
严浩的脸都有些白了。




又逢着一个周末。晚上王炎炎跑来找他老乡沈子寒玩儿。

廖广志和外星仔都出去当夜游神了。严浩哪也没去,半躺在床上看外星仔的一本快翻成破烂的《天龙八部》,床下电脑桌旁沈子寒和王炎炎用东北话热火朝天地唠嗑儿。

沈子寒眉飞色舞地向王炎炎介绍那天他们夜闯解剖教室的经历,包括中间那些奇怪的响声和脚步声也都被他一点不漏地描述了下来。王炎炎说:“我说过那里闹鬼嘛。你们这一招别人早都用过了,就是因为听到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才会有这样的传言嘛。”

接着王炎炎话题一转,对着沈子寒说:“见识过催眠术没有?”沈子寒摇摇头说:“只在电视上见到过。”

王炎炎说:“我们刚开了一门医学心理学,讲课的那个老头子可喜欢讲这些东西呢。什么潜意识啦,什么特异功能啦,上次课还给我们讲过一个滴水杀人的事儿。”

沈子寒一下子来了兴趣。“嘿嘿,滴水杀人?讲讲!”躺在床上的严浩也竖起了耳朵。

王炎炎说:“这是讲催眠术原理时他举的一个例子。说是古代的一个国王闲着没事儿干,想出了一个惩罚犯人的绝招。他让人把罪犯的眼睛蒙上,用锐器在罪犯手腕上划一刀——其实也没真割破。就是那么比划一下。接着啊,用一个水桶接着一个皮管儿,让水从皮管儿里一滴滴地滴到地上的铁盆里。再告诉那犯人:‘你的血正在一滴滴地流出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慢慢死去。’然后那犯人听着滴水的声音,一会儿就气绝身亡了。”

沈子寒说:“被吓死的吧?”

王炎炎说:“是啊,也可以说他是被自己的潜意识杀死的。那老头子说,催眠术就是通过催眠开启潜意识的能量。去诊治现代医学特别是精神医学解决不了的问题。”

严浩把头探下来问:“炎哥,潜意识和意识有什么不同啊?”

王炎炎想了想说:“要按他说的,潜意识的能量之大超乎人们的想像。不过究竟是什么玩艺儿,我也搞不清楚。上节课他还说,谁想体验催眠术,可以直接找他。嘿嘿,看他怪里怪气的,我估计啊没人去。”

沈子寒说:“太玄乎了咱不信那个。”接着俩人又扯到圣诞节怎么过的问题上去了。

王炎炎一直呆到十点半才起身说得走了。一直没吭气的严浩突然问:“王哥,那个教心理学的老师叫什么名字啊?”

“周一峰。听说在老师里还有个外号叫周疯子。”王炎炎边开门边说。“开口闭口最爱提弗洛伊德”。
这天下午看完组织胚胎学的录像,严浩扯着沈子寒说是去找找那个叫周一峰的老师。

沈子寒瞪着眼问:“你还真想去呀。没听王炎炎说他有神经病吗?”

严浩说:“那是瞎说。我爸以前是搞神经内科的,在家里听他讲过心理治疗的一些东西。还在他书架上翻到过弗洛伊德的书,像《精神分析学》一类的。说明催眠术有科学道理嘛。我最近心里一直不舒服你也知道,去请教请教他吧。”

沈子寒想了想说:“得,回报你一次。算是舍命陪君子吧。”于是两人白大褂也没脱就直奔与基础医学部相邻一条大道的临床医学部大楼。

在临床医学部大楼最顶层的心理学教研室,他们很轻松地见到了周一峰——医科大的医学心理学教研室主任。而他所在的教研室大概是全校最小的教研室了,算上周一峰只有三人。另外两个都是刚分来不久的中科院心理学研究所的女硕士。

周一峰头发灰白,额头还有三条极深的皱纹。人却是极瘦,有着深凹下去的眼睛和带点儿鹰勾的鼻子。精神矍烁,一时半会儿很难判断出他的真实年龄。

“周教授,我们是2002级临床医学系的学生。想,想找你咨询点问题。”严浩对双手插在工作服口袋,一脸深刻思想,并把他们堵在门口的周一峰做着自我介绍。

“进来谈吧。”周一峰想了想后才侧身让开。但脸上还是不见一丝笑容。沈子寒心里琢磨:“奶奶的是不是快下班了不耐烦啊。”

教研室里里外外有好几间房子,周一峰直接把他们带到了里间的主任办公室。

“有什么问题,你说说看吧。”周一峰靠在一张高靠背的滑轮椅上懒洋洋地说。他边眨眼睛边上下打量着严浩。坐一边的沈子寒想:“看他这眼光,八成把来找他的人都当成精神病了吧。难怪王炎炎说他怪怪的。”

“我,我最近心里不舒服。总是觉得精神恍惚。感到在受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的控制。”严浩说得挺严肃的,脸上现出焦虑的表情。沈子寒却听着想笑,他想那老头儿肯定要说严浩有精神病倾向。什么叫受一种力量的控制?这不就是胡思乱想嘛?!

“还有,就是老做恶梦,比如尸体什么的。”趁着周一峰思考的当儿,严浩又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那种控制你的力量来自哪里呢?你能描述一下吗?”周一峰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问道。

严浩摇了摇头。“只是一种感觉。而且曾经听到和看到过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严浩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浮现出了血水中的那张脸,还有莫名的叹息声。但他不打算把血型鉴定这件事告诉周一峰。

“控制性的力量、幻听、幻视?”周一峰这时换了个姿势,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曾长期服用过什么药物吗?”

“没有!不过前两周感冒发烧在校医院输过液。”

“你的家庭或是亲戚有没有精神类疾病,就你了解到的?”

“没有。绝对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比如失恋或是考试失利或是亲人去世之类?”

严浩又摇了摇头。

周一峰换了个姿势。现在他把身子完全地放在了靠背椅上。“可能是一时性精神压力过大,或是不太适应大学学习产生的焦虑症与强迫症吧。我想,你这个情况属于轻中度的心理障碍。”

严浩沉默着。沈子寒想这老头子得出结论还挺快的。大概八成找他的人最后都会被定义成心理障碍。

“那——有什么比较好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吗?”严浩低声问。

“周教授,我是他同学,看得出他确实很痛苦。而且没有什么原因。”沈子寒插了一句。

周一峰看样子还在思考。他手中的钢笔在三个指头间就一直没停止过旋转。

“你愿意接受一次催眠治疗吗?这样我好更清楚地搞明白你的病因。” 周一峰又把身子向前倾了倾。“形象地说吧——在催眠状态中,我会和你的潜意识对话。这样就可以知道你的焦虑和幻听幻视究竟来自哪里。”

严浩刚想张嘴,沈子寒抢着问:“有什么危险吗?”

“放心吧,没有任何危险!而且,也不收学生的任何费用。”周一峰的嘴角好歹扯出了一丝微笑。“我们最近在做这方面的课题,想积累一些案例。”

“嗯,试试吧!”严浩口气坚决。沈子寒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病急乱投医。但好奇心又让他没再发表什么异议。




在周一峰的带领下,他们进到了一间门口贴有治疗室牌子的房间。这是一个套间,外间好偈是休息室和办公室,里屋才算是治疗室。

治疗室的房间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略呈长方形。地上铺着墨绿色地毯,米黄色的落地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光线幽暗,气氛安宁。除了两把带靠背的扶手椅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家具。

周一峰冷冷地对沈子寒说,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沈子寒只得点点头,悻悻地退出去了。




周一峰让严浩站在了治疗室中间。

“你什么都不要想,不要试图去控制你的身体,完全地放松。知道吗?”周一峰双手插兜里说。“好了——现在请闭眼。”

严浩点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周一峰主任突然像换了个人,语速也慢了下来。“现在,感觉你的身体在前后地摇晃,轻轻地摇晃,摇晃。” 他的语气是极其温和慈祥的。

严浩有些想笑,但还是强忍着。然后,他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句让严浩摇晃身体的指示被周一峰重复了好几遍,最后说:“行了,睁开眼睛吧。”

严浩觉得莫名其妙。这叫哪门子的催眠啊。他的意识可一直都是清醒的。

“刚才只是一个测试。还行——你属于易被催眠的体质。”周一峰说。看严浩还有些糊涂,他又补充:“有的人不能跟着催眠师的感觉走,反抗意识太重,就不能做催眠治疗。”

严浩这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催眠还没开始呢。

接下来,周一峰让严浩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像变魔法一样从他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银链子的水晶球。

“调整你的呼吸,让你的呼吸均匀平和。”周一峰站在离严浩一步开外的地方。“对,现在深吸气……然后呼……很好很好,再吸气……”

吸气与呼气被重复了三遍后,周一峰接着说:“好的,现在慢慢地感觉——你的头部的肌肉放松了,再到你的颈部的肌肉,完全地放松……”他说得很慢,每一句话都要重复好几遍,从指示严浩的头部肌肉放松开始,一直到双脚最后彻底放松。

严浩觉得挺舒服的。意识也不再那么清醒了。不得不承认周一峰的语气和音量控制得非常非常好——能让你体验到非常的安全和平静,自己在不知不觉顺着他的话去做。

周一峰把水晶球放在了严浩两眼中间的位置,开始左右缓慢摆动。

“看着它,对,一直看着它,让你的目光随着它移动。不要有任何杂念。”周一峰的声音很低,已经近乎喃喃自语。

水晶球的摆动已经持续了两分钟。严浩觉得眼睛又酸又胀。这时候周一峰说:“现在你开始想要睡了,真的要睡了……睡吧,睡吧……你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睡吧……”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

严浩闭上了眼。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了……
等周一峰确定严浩完全进入到可被治疗的催眠状态后,他就开始了提问。他的声音还是很低沉,语速也很慢。

“现在,你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来表示对这问题的赞同与否。告诉我,你是叫严浩吗?”

严浩的头靠在椅子上,但很明显他做出了摇头的动作。

周一峰愣征了一下。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学生自我介绍时说姓严名浩。他又换了一种问法:“你不叫严浩是吗?”

严浩的头这次轻轻点了一下。

周一峰又继续问:“控制你的力量是你熟悉的吗?”

严浩没有任何反应。

“你现在感到很痛苦很难受是吗?”周一峰换了个问题。

严浩又缓缓点了点头。

“好的,找到这痛苦的根源,你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片刻后,严浩在椅子上焦燥不安地扭动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两只手也攥成了拳头。

突然,周一峰听到了严浩喉咙里滚动着的低沉的声音。“你不要管这事。”而这声音分明和严浩刚才的嗓音不同。那是一个陌生的带有恼怒与不安的男人的声音。

周一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似乎从未见到过这种情况。

几乎就在周一峰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同时,严浩已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双手死死地卡住了周一峰的脖子。

严浩的脸似乎是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着,但他的双眼紧闭。他的嘴里还在发出刚才那种不属于他的沙哑而低沉的呓语:“你想知道什么?你想干什么?”

周一峰很快被被严浩顶到了墙上,他想掰开那两只异常强大的手,但无能为力,连呼吸越来越困难。“救,救命,救命。”周一峰只能伸出左脚踹向那扇被关上的木门。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不,不要这样,求你……”

沈子寒并没在在外间的办公室。他被周一峰赶出来后,看了一会儿桌上的《中国青年报》,百无聊赖后干脆跑到外面的阳台瞧过路的美眉去了。

等他听到里面的叫喊声与踹门声,再一脚踢开治疗室的门时,严浩还在闭着眼死掐着周一峰的脖子。周一峰的脸色死灰,眼珠暴突,眼看就要奄奄一息。

沈子寒顾不得多想,大吼一声“你干什么?!”,拼命地钳住严浩的两只手就往外扯。

顺势挣脱出来的周一峰无力地靠在墙上,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满脸都写满了恐惧。

而严浩被沈子寒拖回到椅子上后,头往后一倒,竟又不省人事了一般。任凭沈子寒怎么拍打都叫不醒他。

周一峰用手势制止了沈子寒的举动。他边咳嗽边说:“不要动他,不要动他,他在催眠状态。这样叫会出事的。”

沈子寒看看严浩,又望望周一峰,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们先出来吧。”周一峰慢慢直起身向沈子寒说。“千万,不要再惊动他!他真的叫严浩吗?”

“当然,他就这一个名字嘛。”沈子寒挺奇怪他问这个问题。“周教授,刚才是怎么啦?严浩他,疯了?”

“不是,不是”,周一峰无力地坐在外屋的沙发上。他边说边喘着粗气。“是他体内的潜意识能量太强大,太强大了。”

“周教授,你是说真的有谁在控制他?”沈子寒把一杯水递给周一峰。“你喝点水吧,我刚才都吓坏了。”

“是吧,是有谁在控制他——你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刚才被惊吓过度的周一峰喃喃自语,接过杯子时左手不住地颤抖,额头上竟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个案例很怪,很怪!”




约摸过了七八分钟,周一峰才重新回到了催眠室。椅子上的严浩还是一副熟睡中的样子。

“现在,我从十数到一,你就会慢慢地,慢慢地醒过来。十,九…..”周一峰的声音中夹着些颤抖。他说得很慢很慢。

严浩在椅子上动了起来。嘴唇和眼睛都在颤动。他似乎在慢慢苏醒。

“三……二……一……好了,你醒来了,你真的醒过来了。”伴随着最后一句指令,严浩的两只眼睛完全睁开了。

他首先露出的,竟是一丝羞涩的笑容。

“我真的感觉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看来他对这一次催眠实验是满意的,而且睡了一觉后精神状态还不错。

沈子寒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半晌才问:“浩子,你刚才要杀人是不是?”

严浩揉揉眼说:“杀谁?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刚才没掐周教授的脖子?”沈子寒问。“我说就刚才,你小子像疯了一样。”

严浩露出一幅迷惑不解的表情。

“没关系,没关系,这事不怪他,和他无关。”周一峰摆了摆手,他的脸色晦暗而颓丧,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气。“你们,走吧……我想想,我要想想。”

只有严浩还满脸期待地望着周一峰,等着他的最后结论呢。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浩子,我怎么老觉得你身上有那么一股子福尔马林味儿啊?”

那天中午廖广志到学校的爱心社当搬运工去了,外星仔李元斌被任雪菲叫出去逛街做陪护了。就严浩和沈子寒在宿舍里一个洗头一个看棋谱——沈子寒没别的爱好,但下得一手很好的中国象棋,有时睡在床上还能和外星仔下盲棋并只赢不输。

“胡说八道吧你。我怎么闻不出。”严浩站在阳台上的洗手池旁,边抓挠着满头的海飞丝泡沫边笑骂。

整个宿舍里都充满了海飞丝浓馥的香气。但沈子寒还是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真的,特别是在中午,阳光充足的时候,像从你身上蒸发出来的一样。”

严浩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慢慢扭过脸来。“你说什么?”

沈子寒从棋谱上抬起头。刚想回话呢——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浮现在严浩的脸之上,很虚浮,很苍白。

沈子寒再定定神,他看到的只是严浩脸上明晃晃的阳光。

沈子寒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中午的阳光下他全身都凉透了。他想起周一峰那老头子问的“他真的叫严浩吗?”那句话。

他的头一时嗡嗡作响。然后突然改了口说:“噢,可能是我对那味儿太敏感了吧,没什么。”

严浩边哗哗地洗边说:“格老子你是得了鼻炎吧?净往我头上栽赃!”

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味道在沈子寒的鼻孔里飘摇着。他却没有再吱声。




严浩自己一个人又去找了周一峰主任一次。那是在做完催眠治疗后的第四天了。

他还一直等着周一峰把治疗的结论告诉他呢——上次走的时候,那老头儿古里古怪地说他得想一想。

他当时只是感觉像美美睡了一觉。至于沈子寒讲的说他掐了周教授的脖子,他是压根儿不相信不承认的。后来沈子寒说他这叫“无知者无畏”。

严浩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自己了,他第一次感到白在这世界上活了近十九个年头。而最根本的最需要搞清楚的问题就是“我是谁?”

这个近乎哲学上终极思考一样的问题现在没日没夜地纠缠着他。

没想到的是,周一峰现在见他的目光竟有些躲躲闪闪。

“这个……确实不好说……根据你当时的表现,有可能来自童年极深的心灵创伤或是……或是更深的一些欲望未得到满足后在现实中的投射……比如有的人在婴儿时缺少母亲爱抚,那么长大后就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就会表现出类似你这样的焦虑甚至暴力的倾向……嗯,还有可能,还有可能是……”

“周教授,究竟是什么啊?”严浩再也忍不住地插了一句。周一峰刚才讲了一堆拗口难懂的全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大道理。“周教授,你说我这是心理障碍吗?”

严浩的眼里射出焦灼与热切的光。他太想得到唯一的正确的知根见底的答复了。

周一峰似乎无能为力了。他不断地闪烁其词,又开始扯到了什么利比多和俄狭普斯情结之类的东西。严浩想:王炎炎说得一点没错,他就整个儿一弗洛伊德的门徒!

严浩几近绝望。他已经准备打断周一峰的唠叨,然后起身离开了。

这时周一峰的几句话又飘进了他的耳朵。“也许,我们可以让你进入更深的催眠状态,让你自己找到原因。”

严浩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顾不得礼貌就再次打断周一峰的话说:“有效吗?什么叫更深的催眠状态?”

周一峰还是用三个手指转动着他手中的钢笔说:“我们可以把催眠状态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就是那天我们达到的,你的意识消失并进入潜意识的初级层次,可以让你按指令做些动作或是回答一些问题啊——当然都是你平时不太想透露答案的问题。第二个层次呢,就是进入潜意识的中级层次,在这个层次里你会表现出超常的一些能力。比如你的记忆能力,体力、模仿能力在这个层次都会成倍地甚至几十倍地提高——我曾做过实验,在这个催眠的层次里,可以让学生一小时里记住一百个以上的陌生英语单词。或者让一个没学过任何表演的学生模仿赵本山的动作与语言!”

“是不是像特异功能开发一样?”严浩插了一句。他觉得催眠比那些精神分析学的一套要有意思多了。

“对啊,在中级层次,你的潜意识暴露得更多了。你的能力就更强大了。人的大脑其实是一台超大型的计算机。我们正常人只使用了它不到百分之五的能量储备。甚至爱因斯坦,也只动用了大脑不到百分之十的能量。而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能量储备就在人的潜意识中。”

说着周一峰用钢笔指了指他右侧墙壁上挂的一幅油画。

那是茫茫大海中一座银白色的冰山。周一峰说:“你看到的冰山只是它全部体积的极小部分。我们的能量就和冰山一样——只有极少部分浮在水面,是可以被我们所利用和认知的。而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部分是在水下的,也许终其一生我们都不得而知。”

严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周一峰接着说:“更进一步,在催眠的第三层次,甚至可以引起你生理上的某些变化。比如密宗和古埃及的一些咒语就是让人在极短时间内达到催眠的第三层次——从而控制人的生理与心理——甚至让人毙命!曾有日本催眠师做过实验,拿一根普通竹筷接触被催眠者的皮肤,却告诉他接触到的是一块儿火炭。那么,在被催眠者皮肤上就会真的出现烫伤!这就是人的潜意识的厉害之处,几乎达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

周一峰越讲越兴奋,严浩也听得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最后严浩问:“我进入第几个层次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病因呢?”

“第二层次足够了!第三层次太危险,而且,我也没有那么深的功夫。”周一峰回答时腼腆地笑了一下。

“我愿意!”严浩的眼神里流露出急迫与渴望。
按照周一峰的安排——出于安全起见,严浩得挑一个信得过的同伴做陪。这人自然是沈子寒莫属了。

但沈子寒对严浩的这一主张表示了激烈的反对。认为上次催眠实验就差点闹出了人命,他不能再跟着严浩去玩儿火了。后来严浩妥协说再把廖广志叫上,沈子寒这才答应下来——他想最起码廖广志的力气可是够大的,一个人制服不了严浩,两个人还不行?”

第二次催眠实验距离上次有整整一星期了。当天周一峰还留下了一个姓刘的老师做助手——沈子寒认为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蝇。这样加起来,参与这次实验的达到了五个之多。

治疗室里只留下了严浩与周一峰。剩下的都被请到了外间的休息室就坐。周一峰要求他们绝对不能离开!而且治疗室的门只是虚掩着——没像上次一样锁死。

同样的程序又被周一峰重复了一遍。从肌肉的放松到水晶球的摆动和语言上的暗示,只是比上一次的时间更长一些,周一峰的语速也要更慢一些。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周一峰把手放在严浩的头顶按了一小会儿——就像密宗大师为人灌顶一样。

看得出他们二人的配合已经达到了默契的程度。严浩没一会儿就主动把眼皮搭拉下来了。

在外人看来,严浩是睡着了。而处于催眠之中的人,绝对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睡着——他们处于另一种“唤醒”状态——潜意识的唤醒与显意识的休眠同步在进行。

被“唤醒”的严浩听到了耳边如潮水般涌动的声音。他的身体在迅速地下坠。

过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已经处于一片深深的水底,没有光,没有其它声音。他只是觉得这一片水域并无多大,他的手指能触摸到两边坚硬如水泥般的阻碍——他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何地——当他把手再向上摸索时,能触及到的还是坚硬如水泥般的阻碍。

这是一个水池——严浩隐约地判断出来。他想叫“救命”,但四周充斥的水迅速灌进了他的嘴里——又苦又涩的味道!

然后,他的知觉经历了短暂的“空白”。再次“唤醒”时,他已经站立起来,所处的地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多么熟悉的走廊——四周空旷无人,只有他的脚步所发出的回声——他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人站在那里,他欣喜地奔过去,他太恐惧了一人呆在这里——他看清楚了那人——就是自己呵!是另一个严浩站在那里吗?——他看见了对面的自己露出了微笑。

他走近了那个人。那个“自己”。有一瞬间,他感觉二人合而为一。

最后,他看见了夏老师,看见了沈子寒,看见了廖广志,看见了周一峰。

他从催眠状态中苏醒过来了。
“很顺利。”他听到了周一峰发出的喃喃自语的声音。

周一峰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到外面休息一下。”

外面的阳光是明媚的,严浩看起来精神还有些恍惚,像大梦初醒一般。

那个姓刘的老师已经准备好了纸和笔,周一峰搬了张椅子坐在了严浩对面。

“现在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严浩抬起头看了周一峰一眼。眼神陌生而慌乱。

“我……很多,很多……”严浩说的很慢,不像在回答问题,倒像在呓语。

周一峰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我好像在一个水池,我呆在水底。”

“水池?哪里的水池?”

“不知道,是一个密封的水池,很黑暗,我很害怕。”

“噢,你小时候有被水淹过的经历吗,比如游泳溺水?”

严浩摇摇头。突然他问:“周教授,人在催眠状态时感觉到的‘我’,是真正的‘我’吗?”

周一峰想了想说:“可以这么讲吧!那是你潜意识的我,也是真正的我。”

“但是,我还看到了另一个我。我不知道我是谁,他又是谁?最后,我们融合到了一起。”严浩慢慢地说。

坐在他们旁边的沈子寒和廖广志一直没吭气,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严浩与周一峰的对话是令他们费解的。

“然后呢?”周一峰问。

“然后,我就醒了。时间好像并不长,只是从水池,到一条长长的走廊,再到看见另一个我。给我的感觉只有几分钟。”

“但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二十分了嘿,你在里面呆了一个半小时差不多。”沈子寒插话说。

“是哪里的走廊?能想起来吗?”周一峰紧盯着严浩的眼睛问。

严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解剖教室。”

“啊?”沈子寒与廖广志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连周一峰都对这个答案大为惊愕,他猛地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脸上现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你想想,你说的那个水池,是不是很小?是不是像一个尸池?”

严浩点点头。他虽然没有见过尸池,但凭着直觉,他感觉那是。

周一峰还是用三个指头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然后他说:“很奇怪,我得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几乎和上次一样,他又摆摆手说:“你们,先走吧。”

严浩没说什么,第一个从沙发上站起来,低垂着脑袋出了门。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蒋伯宇失踪了!

而比这个消息更糟的是——胡天军从球场直接被送到了附属医院急诊室。一些皮外伤倒还不要紧,只是蒋伯宇的拳头竟把他打成了脾脏破裂。腹腔内大出血差点要了他的命。送到急诊室的时候就已经脸色苍白,近乎休克!除此之外,鼻梁骨折也会让这小子两个月都得盖着纱布呼吸了。

很简单的一起球场风波就这样被重新定义成了一场恶性斗殴事件。而蒋伯宇也从路见不平的英雄变为了有可能沦为阶下囚的通辑犯。

他的失踪无疑有着回避责任和畏罪潜逃的嫌疑。学工处已经把申伟和段有智分别找去谈话了,让他们密切注意蒋伯宇的行踪,一旦发现要及时报告。学工处那个姓唐绰号叫“四眼”的秃头处长声色俱厉地对申伟说:“如果不是我们手下留情,没有报警,哼,过两天就是警察来抓他了。知不知道这是刑事案件?下这么重的手!手段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申伟低着头,吭也不敢吭一声。看“四眼”那样子,好像打人的是他申伟一样。最后他和段有智都做出书面保证,只要一旦发现蒋伯宇回来,就将及时通知学校。




蒋伯宇是那天下午从学工处的办公室出来后就不见的。当时他在学工处留下了一份所谓的“事情经过”,然后被嘱咐回去写份检讨第二天交上去。

而申伟后来被王丹阳她们拉去复制录像带了。等他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段有智说蒋伯宇还没回来呢。于是二人摸到学工处,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里面“过堂”,没想到办公室里面漆黑一片。段有智站在学工处门外喃喃地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老蒋会不会想不开啊?”

他们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熄灯,蒋伯宇还是没有回来。这其间他们找遍了学校的操场、食堂还有教室,但蒋伯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晚上躺在床上时,申伟苦着脸对段有智说:“你他妈的乌鸦嘴真灵,老蒋真的跑了。”

第二天申伟和其他十来个同学跑遍了全市的火车站、长途客运站、人民广场,还有能想得到的蒋伯宇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见着他的人。

申伟也给蒋伯宇的家里打了电话——号码是从辅导员那里的学籍登记卡上查到的。但蒋伯宇并没有回家。申伟也没敢在电话里把这件事情告诉蒋伯宇的家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五天后,胡天军的家属们终于按捺不住,找到学工处说,如果三天内再见不到人,他们就要向派出所报案了!那将意味着蒋伯宇打人一事会按照刑事案件立案侦查并最终被提起公诉而琅铛入狱。

“四眼”唐处长暴跳如雷,他给蒋伯宇班级的辅导员下了死命令:三天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连女足赛也因此而停赛了。王丹阳她们早已把复制的当天比赛录像送到了学工处和体育教研室,并炮制出了一份要求从轻发落蒋伯宇的意见书——在上面签上了全体女足队员的名字并上呈给了“四眼”。

王丹阳表现得非常积极,她每天和申伟他们一起到全市的各个地方寻找蒋伯宇。为了节省时间,她甚至自掏腰包“打的”——申伟算了一下,蒋伯宇失踪后的第二天,打的费就花了二百多块。

大家都相信蒋伯宇绝对不是怕承担责任的人。但每个人都有种担心,如果说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凭什么蒋伯宇就不会一时糊涂呢?何况他是一个非常感性而又容易冲动的人。

所幸的是,胡天军那边还恢复得不错。经过及时抢救,并输了两千CC的鲜血之后,他保住了脾脏。只不过在申伟的嘴里已经听不到胡天军的名字,而代之以“活该千刀万剐的”。




就在三天的生死限期还差半天的时候,蒋伯宇又出现了!申伟他们下午上完课回到宿舍,发现失踪多日的蒋伯宇正坐在他自己的床上发呆呢。

申伟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就抱住了他。激动不已地说:“老蒋,你可回来了。”那样子就像十年没见着今日喜相逢的难兄难弟。

蒋伯宇看上去除了神色非常疲倦,头发胡子更长了些之外,并无异常之外。衣服也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那样子就好像刚出去旅游了一趟又回来了而已。

申伟在兴奋之余还好没忘了正事儿。看蒋伯宇没什么大碍,顾不得多问,拉着蒋伯宇的胳膊就要去学工处。蒋伯宇拨拉开申伟的手说:“我自己会去。”

于是,就在那个天气晴好,遍天彩霞的黄昏,蒋伯宇走在前,申伟在他身后三步远紧跟着,一起向学工处走去。




“四眼”很意外地没有发脾气。大概蒋伯宇看来不是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凶悍与暴燥。或者说看过录像带后,他们也能理解事出有因。

根据蒋伯宇的叙述,他在出事那天晚上,就坐火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湘西的一个小城市。对于“逃跑”的原因,蒋伯宇说,并不知道会把胡天军伤得那样重。当时的他太气愤——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连一点起码的是非标准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的冲动最后导致球赛终止,这个误判的球也许就可以葬送自己所带足球队的前程。

蒋伯宇承认自己太较真儿了。当“四眼”问他这样做值不值得——不过是一场校内的比赛时,他竟然坚持说:“只要我内心无愧,那么就值得。”这话气得“四眼”唾沫横飞,对他劈头盖脸地地训斥了一通,并顺带进行了一把人生观与价值观的深刻教育。

蒋伯宇说逃跑是因为他不想交那份第二天必须上交的“检讨”。而且当时的他非常沮丧和悲观——对这个世界上公平与正义的悲观。悲观中的蒋伯宇当时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找个地方安静地呆一下。但他没有回到家中——显而易见这会让父母担心与追问。他住进了高中一个同学家里,然后每天会去护城河那里坐着,或是爬到城外的凤凰山山顶呆上一天,直到日落。

蒋伯宇所说的这个理由让“四眼”感到极端的幼稚和可笑。他试图要挖掘出蒋伯宇深处的不良思想动机和暴力倾向,但都无功而返。他看不出蒋伯宇在想什么,除了陈述事情经过,这个有着天生的忧郁眼神的男生更多的就是沉默。对于“四眼”的教导,他无动于衷,即不赞同也不反对。

最后“四眼”冷冷地说:“即使不追究你在法律上的责任,你也要被勒令退学!不管胡天军错在哪里,但这次是你先动的手,而且,差点闹出人命!”

蒋伯宇平静地说:“我已经做好这个思想准备了。”




对于学工处要求的做出深刻的书面检讨和去医院向胡天军道歉等事项,蒋伯宇一概拒不执行。

他每天都躺在宿舍里,就像没追上何继红那阵子一样。只有神情平静如水。即使在偶尔出去买什么东西或去食堂打饭——不少同学对他侧目和指指点点时,他也处之泰然。

在蒋伯宇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只是走了,然后又回来了。现在,他只是又准备离开了而已。

他只对学工处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这件事暂时不要惊动他的父母。必须赔偿胡中军的医药费他会想办法还上的——到蒋伯宇回来时为止,学校已经为胡天军垫付了一万两千多块钱。

蒋伯宇似乎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聊过他的家庭。只是这次在对“四眼”处长提出瞒住父母这个要求时他才提到——他的母亲已经下岗,父亲只是当地农业局下属种子站的普通干部。他们的年纪都已大了,他不愿他们再承受这样的打击。

学工处答应了蒋伯宇的这个请求,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去筹到这笔钱。同时也让他停课继续反省。

那一段时间,蒋伯宇身边的人几乎都在谈论他。都惋惜于他戏剧般的经历和这种不断下坠的人生趋势。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样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甚至是被开除的学生在这个纷繁复杂、竞争惨烈的社会里又能做些什么呢。也许,连生存都还是个大问题吧。

申伟和段有智这段时间也不敢随便和蒋伯宇说什么话开什么玩笑。他们小心翼翼地和蒋伯宇做着起床后的问候与试探性的对事情进展的关心。

申伟有一天在上课路上遇到王丹阳说:“格老子我都要憋出病来了。见人都想捶!”王丹阳还在为蒋伯宇的事积极活动着,甚至已经想到私下里搞次募捐活动——但后来算算依靠每人捐个五块十块的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会让别人误以为是为虎作伥给胡天军那小子捐款呢——于是无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她每天都会和申伟打个电话或是见次面,讨论事情的处理办法。连申伟都对她的做法感动不已,说她对蒋伯宇比对她亲弟弟还好。

不过一旦有了对比,也就有了亲疏高低的分别。申伟有次不满地问王丹阳:“那个何继红怎么没什么动静啊?就你一人跑来跑去的。”王丹阳撅撅嘴说:“她忙呗!再说她已经不是足球队的人了嘛!”
何继红在那次和王丹阳、申伟一起去复制录像带后,就很少露面了。

她也的确是忙,几个家教和学校食堂的钟点工,还有班上的团支书她都要一肩挑。而且,医学生的课业负担也远高于其他理工科学生。她没有闲暇来过问这件事情从逻辑的角度讲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再见到蒋伯宇还是在学生食堂。

那天已经是下午六点十分了。来吃饭的学生已经很少,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和两对情侣。何继红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刚才往来穿梭于各个餐台间已有一个小时,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现在她可以松口气擦把汗,或是坐下来稍稍地歇一会儿。等到六点半食堂关门,她就可以下班了。

但她觉得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于是凭着直觉在食堂里张望——其实,根本不用仔细看——不知什么时候,蒋伯宇空着手坐在了食堂角落最边的一张座椅上了。

他没有回避她张望的目光。他的眼睛很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算起来,那已经是蒋伯宇回来后接近一个星期了。

何继红一只手拿着抹布与塑料的垃圾铲主动走了过去。

“你好啊!回来了?”何继红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嗯。”蒋伯宇点点头,并无多的话说。

“回来就好了。总得面对现实。你说呢?”何继红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我知道。”蒋伯宇的两只手搭在餐台边儿上划来划去。声音也很低。

“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时候。但阳光总在风雨后是不是?”

“也许……是吧!我今天来,是向你告别的。”蒋伯宇说这话时眼圈儿有些微微地红了。

何继红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吃惊。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的进展,也清楚蒋伯宇现在与校方的不合作姿态。

“是吗?你出去了会到哪里呢?”

“不知道。但,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处吧。”说到后半句时,蒋伯宇的声音变得激动和高亢起来。

“不过,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男生!”何继红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蒋伯宇有些愣了。“我?不负责任?”

何继红继续缓缓地说:“你父母把你辛辛苦苦哺养成人,又花了大把血汗钱送你到大学读书。你想想,你活着不仅仅为了你自己是不是?要那样,你想走哪儿就走哪儿吧没人理你。谁不想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啊?但你的资本呢?就靠你的那点儿勇气?你连眼下这点儿事都处理不好,还想成就大事业?”

“你?!你这样说我!” 蒋伯宇的脸刷地白了下来。

“是!我就是这样说你!你能把头一辈子埋到沙子儿里吗?你就靠着别人的同情与你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去度过一生吗?你就是这么不负责任把父母的心血付诸东流吗?你就是这么一个懦弱无知的男人吗?”

蒋伯宇呆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见到唇枪舌剑口若悬河的何继红。打从认识时候起,何继红就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一直以为她是个随和内向的姑娘呢。

蒋伯宇发现每接触一次,他都会对何继红有新的发现新的认识。

是的,在所有人都在同情他叹息他的时候,只有何继红会这样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在所有人都给他安慰给他支持的时候,只有何继红这样给他兜头泼来一瓢又一瓢凉水。

但蒋伯宇还是觉得委屈。他一时从感情上接受不了这样闪烁着刀光剑影的言辞。他张了张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愤愤然地盯了何继红一眼,转身冲出了学生食堂的大门。




蒋伯宇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食堂找何继红告别过。他原想的是和何继红说声再见后,就再也不和她见面,从此把这一段一厢情愿的感情永远深埋心底算了。

但何继红说的那番话还是深深地刺痛了他。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时,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极度压抑的抽泣声。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他又慢慢地安宁下来。经过刚才一番泪水的渲泄,他觉得情绪要好多了。

窗外的月光把屋子里照得雪白一片。蒋伯宇躺在床上认真地回味着何继红两个小时前对他说的话。他心里明白,这次被勒令退学肯定是免不了的——学校没有把他移送到派出所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可是退学后的路该怎么走他却是一片迷茫。他甚至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他被学校开除的消息传到父母的耳朵后,他们会是怎样的震惊与难过。尤其是患有高血压与心脏病的母亲更让他担忧。

还有一万多块钱的医药赔偿与后面即将追来的营养补偿费、家属的误工费、护理费,更是压上了他心头的一座沉沉的大山。

他都想清楚了吗?他有足够勇气去正视并解决这些问题吗——显然没有!或许何继红说的对吧,他是太懦弱太无知了。

不知什么时候,蒋伯宇就在这清冷的月光下,一个人悄悄地睡着了。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30 | 显示全部楼层
蒋伯宇去和何继红道别的第二天上午,蒋伯宇又在宿舍里接到了王丹阳的电话。

正是课间休息的时间,她估摸着蒋伯宇八成会在宿舍里呆着。

“谢谢你了。这事儿都是我一人造成的,真很抱歉也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次蒋伯宇说话很主动,他已经通过申伟知道了王丹阳在他失踪后的日子里为他奔忙的事情。而申伟在叙述里也难免扬此抑彼,数落了一通何继红的不是——无外乎她不如王丹阳那么积极主动啦,对这事情态度冷淡啦……蒋伯宇只是听着——看不出有任何反应。

蒋伯宇在电话里这么一通客气,倒让王丹阳意外得又兴奋又紧张。兴奋是不用解释的,而紧张却在于蒋伯宇的这种客气反而给了她不祥的预兆。

“你,你没事吧?我们正在想办法。”

电话那端蒋伯宇沉默着。

“嗳,我们已经找了谷副书记,向他说明了你的情况,他说,没有把谁要一巴掌打死,所谓处分也是要治病救人。我看他话里有话啊。”王丹阳在电话自顾自地说着。

“那,谢谢了。”

然后电话挂掉了。王丹阳放下听筒时悻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真他妈犯贱!”这句脱口而出的粗话让站一边等打电话的男生不禁扭头望了她一眼。




就在王丹阳给蒋伯宇打完电话的第三天下午,学工处的“四眼”唐处长接到了学校分管学生工作的党委谷副书记的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

等唐处长紧赶慢赶地到了谷副书记办公室,已经预见到空气中的气氛不大妙。同时在坐的还有校党委宣传部的部长。两个人表情都十分凝重。尢其是谷副书记,倒背着双手在房间里大步地走来走去。

一见“四眼”,谷副书记就把一张报纸拍到了他面前:“看看吧,你看看吧。”

“四眼”心颤颤地拿起那张《都市快报》,瞟了坐旁边的宣传部长一眼,开始一目十行地扫描起来。

需要他阅读的部分早已被谷副书记用红笔勾上了框。加粗的哗众取宠的黑体字标题是:巨额赔偿难坏寒门学子;求医卖肾以解燃眉之急。

“四眼”心下一紧,皱着眉继续往下看。标题下的内容也就巴掌大小,说的是医科大学里一男生因为巨额医药费赔偿,找到该大学附属医院的泌尿外科,要求卖掉自己的一只肾。

“四眼”不用问也知道,这个男生正是让他们大伤脑筋的蒋伯宇无疑了。只是他奇怪,这样的事儿怎么会被记者知道了呢?

“谷书记,这,这事儿我们还不知道啊。是不是那小子自己捅出去制造舆论?”四眼惴惴不安地说。

坐旁边的宣传部部长开了口:“唐处,是人家泌尿外科主任的爱人在报社,回去后一听说这事儿,顺便儿就给捅出来了。现在的报纸为吸引读者,要的就是所谓的猛料。现在捐个肾不算新闻,你要是卖个肾可就成了新闻。何况,卖肾的还是个大学生。能不让人没点联想?”

谷副书记猛地一挥手打断他们的话说:“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影响不好,非常地不好。医药费赔偿是在咱们大学校园里打架斗殴引起,能光荣?出现这种事情没有及时处理好导致学生卖肾闹得满城风雨,能光荣?老唐,你们处理问题不要像高压水枪嘛。要循循善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给别人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样才有利于高校的稳定和学生工作的顺利开展嘛。你说呢?”

“四眼”已是满头冒汗,连连点头称是。

就在谷副书记召见“四眼”的时候,学生中间也因为这一纸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申伟和段有智拿着报纸满校园地找蒋伯宇,可他像是又一次失踪了一样。申伟气得双脚直跳:“奶奶的难怪今早我的右眼皮儿直跳呢。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谷副书记在办公室里接着说:“这事儿啊,还没完!没看新闻最后说吗,他们还要继续关注此事的进展!处理得不好,我们个人名誉事小,给学校抹黑事大。找你们来,就是要赶快想办法堵漏子,积极妥善地处理!”

蒋伯宇没有看到这则新闻。当学校里已是鸡飞狗跳时,他正在市中心医院的外科病房呢。

蒋伯宇是在医科大附属医院的泌尿外科碰壁后,才又来到市中心医院的。人家拒绝他卖肾请求的理由很充分:在中国是禁止器官买卖的,所有的人体器官都由捐赠而来。

这次蒋伯宇没有直接找市中心医院的医生,他在医院的公告栏、病房公共卫生间的墙壁上寻找着线索。他以前听说在大医院存在着地下器官买卖的事儿,没有任何门路与关系的他只能采取这种方法寻找希望了。

在市中心医院转悠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寻遍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小广告和洗手间,还是一无所获。倒是有几个写在墙壁上或是厕所隔板上需要肾源的电话号码,蒋伯宇轮着打了好几遍却没一个能打通。

蒋伯宇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乘公共汽车返回了学校。尽管很累,但他很欣慰,因为是何继红的一番话激励着他去勇敢面对现实。尽管,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蒋伯宇一跨进宿舍门,就与前来找他的学工处“四眼”唐处长碰了个正着。

“四眼”是从谷副书记那里直接到宿舍的。根据最后答成的方案,他们要尽量控制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首要任务是做通蒋伯宇的思想工作,减轻他的心理压力。报社那边由宣传部的部长去进行协调和公关。谷副书记在“四眼”他们要走的时候强调:“人家能想到卖肾,已经说明在认识错误,并想挽回损失嘛。再说上次党委开会讨论这个事情时,我们发现这个学生本质上不坏。成绩也不错。你们能教育还是要教育!”

“四眼”当时正在向申伟和段有智两个了解情况。那两小子装得和孙子一样,头都低成了九十度。

申伟眼尖,瞟见蒋伯宇了像捞着救命稻草了一样大叫一声:“你总算回来了!”

“四眼”吓了一跳,扶扶眼镜一扭头——也三步并做两步跨到蒋伯宇身边,手都快要指到他鼻尖了。“你,你,你,怎么能想出这种手段?”

蒋伯宇左望望右看看,纳闷地问:“什么手段?”

“四眼”的眼镜片寒光闪闪。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还没看报纸?”申伟在一旁小声地说:“伯宇,你卖肾的事儿都上报纸了。唐处长是来了解情况的。”

蒋伯宇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这事情不但学校知道,连媒体也能给捅出来。接过申伟递给他的报纸飞快看了两眼,他干脆供认不讳了。“是,我是准备卖一个肾。然后把医药费凑上。因为我们家没钱!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借到钱!”

“四眼”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他招呼蒋伯宇和申伟、段有智都坐下来。然后隔着桌子对蒋伯宇说:“你的困难我们都是了解的。别说一万多,就是现在让你准备个四五千块钱你也够呛是吧?但出了这样的事,你应该配合我们的工作嘛。然后有了困难还有学校还有老师同学啊,我们一起想办法!你怎么能一意孤行,还,还把这事儿弄成了新闻头条?影响多不好啊!”

申伟边听边暗暗地在心里骂:“真他妈老滑头!出了事儿才这样讲啊!”他偷偷看蒋伯宇一眼,见蒋伯宇正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四眼”的言论告一段落了,他即没争辨也没回话。

“四眼”正了正脖子上的领带,又说:“不过,能想到还钱,想到卖肾,说明你还是想解决问题的嘛。只要有个基本态度,还是可以争取宽大处理的。”

一直没吭气的段有智顺着“四眼”的话讨巧地说:“唐处长,蒋伯宇先出手打人肯定不对,但他品质不坏,我们大家和他相处得特别特别好。他乐于助人,学习刻苦,还有很强的集体荣誉感。而且,这一次打架,也不是报什么私仇嘛。球场上情绪容易激动是可以理解的吧。再说也是对方错在先啊。”段有智这段话说得真是声情并茂,最后还给“四眼”戴了一顶恰到好处的高帽子。“唐处长,蒋伯宇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你平时最关心学生了,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看他家里多可怜啊!”

话到最后,段有智声音哽咽都带上哭腔了。连申伟这天生的乐天派都听得鼻子有些发酸。

“四眼”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火旺和着急了,紧绷的脸也松弛了下来。“的确,的确,功是功过是过嘛。这个钱你不要太着急,更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解决。嗯,一起想办法嘛。”说完这段含含糊糊的话,“四眼”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三百块钱来放桌上说:“我的心意,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学校嘛。千万,千万不要再有那念头搞极端主义了!”

申伟突然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等着“四眼”前脚出门,申伟后面就拍着段有智的肩膀说:“还是老段有水平啊!不愧是谋略家。马屁一响,黄金万两,贼准!”话音没落,连蒋伯宇也给逗笑了。

等蒋伯宇讲完他这几天在医院的详细经历,申伟和段有智也各拿出早准备好的五百块钱给蒋伯宇。蒋伯宇死活不要,申伟一边往他手里塞钱一边说:“伯宇,我们觉得你那事儿做得特爷儿们,解气啊!兄弟有难,八方支援。这也就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嘛。我们紧一紧就过来了。”

蒋伯宇别过脸去,拼命忍住了就要淌出来的眼泪。
第二天下午,申伟与段有智都去上实验课了。蒋伯宇一人呆在寝室里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

蒋伯宇趿拉着鞋开了门,王丹阳背着双肩包就站在外面。“我下午没课,想找你说点事行吗?”王丹阳说。

蒋伯宇默默地侧身把她让进来,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我看了报纸,挺难过的。昨天晚上大家都在讨论你这事儿呢。”

“没什么吧。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再说,健康人有一个肾也足够用了。”

“蒋伯宇,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唉,有时候是我性格不好,你别见怪。其实,你这次是因为我们队才出了这档子事儿,我心里挺内疚,压力也挺大的。”王丹阳说着眼圈就红了。

蒋伯宇有些慌。忙说:“没有没有,是我太冲,连累你们了。反正我也要被开除了,你们就继续打好下面的比赛吧。只要裁判公正,你们准能赢。”蒋伯宇故意想把话岔开。可话说完,自己心里倒凄凉了起来。往日里和那些女足队员在一起训练玩闹的场景一下子全涌到了自己的眼前。

“我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才可以补偿我的内疚,但你昨天说卖肾也提醒了我,还是赶紧把那笔赔偿金还了吧。这样——至少这事儿不会闹到学校外面去。我听说他们家属天天都坐在学工处等处理结果。”王丹阳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桌上。“这是一万二千块钱。是家里准备让我买笔记本电脑的。你先拿去吧。”

蒋伯宇抬起头看着王丹阳,眼神里充满了惊诧。然后他缓缓地把信封推到王丹阳前面说:“这我不能收!真的!我谢谢你!”

王丹阳腾地站起来。“蒋伯宇,是这钱你不能收,还是我的钱你不能收?你就让这一万多块钱葬送掉你自己吗?”

蒋伯宇低着头坐着。“你误会了。钱我还会想办法的。”

王丹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蒋伯宇,你别装好汉了好不好。这钱——算是我借你的!你以后慢慢挣钱还吧。”话音未落,王丹阳突然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蒋伯宇慌得不知该说该做什么好了。他扯过自己的洗脸毛巾递给王丹阳说:“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哭了。”

王丹阳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边哭边说:“你知道你失踪后大家心里有多焦急吗,每天都出去找你。你知道吗,为了给你想办法,我连四六级考试报名都错过了。现在难道我又做错了吗?”

蒋伯宇站在王丹阳身边,低着头不知该做什么。他是从没见女孩子哭过,可他又怕见到,因为他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们才好。最后他结结巴巴地说:“好吧,那就算我借你的。我先收下了。”

等到王丹阳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并把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重新收拾好,已响过了下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我得走了,别让申伟他们看见。”王丹阳说。临走时又反复嘱咐蒋伯宇,千万别对任何人说钱是她的,就说是从家乡的朋友那儿借的。

蒋伯宇点了点头。“好吧。我肯定要被开除的。申伟他们说学工处的文件都拟好了。出来挣了钱我就还你。”

王丹阳轻声说:“我知道,勒令退学是免不了的。但是,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优秀的。多保重!”王丹阳脸一红,拉开门飞快地走了出去。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到蒋伯宇拿着钱去学工处的时候,“四眼”告诉他,学校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以及通过对事情的调查,认为胡天军同学执裁严重失误也是这起风波的诱因之一。所以在赔偿费里由学校垫支了三千块钱。

回到宿舍后,蒋伯宇要把申伟和段有智给的钱还回去时,那两小子死活不收。申伟说:“老蒋,咱们兄弟一场还没半年的时间呢,就出了这档子事。虽说你借到钱了,但你从学校出去还有很多花钱的地方,先拿着吧。”蒋伯宇的手里攥着钱没吭气,他知道再说下去,他的情绪又会失控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宿舍里的气氛已经够压抑够悲伤了。蒋伯宇被勒令退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申伟和段有智的笑脸比以前少了很多,虽说把赔偿的医药费交了,家属不再追究蒋伯宇的法律责任,但相逢以后就说分手的现实,却让这三兄弟的内心充满无限的怅惘。

申伟不再去踢足球,尽管还有五天就是金秋艺术节男子足球赛开赛的时间。其实,自从蒋伯宇失踪后,他就再也没有带队去操场训练过。“我不上场了,老蒋。让他们踢去吧。”他把队长袖标出让了。“想起它就伤心呐。”当他站在宿舍窗口,向远处的风雨操场遥望时总是这样自言自语。

于是,在蒋伯宇离开学校前,走过他们的宿舍的人只能听到蒋伯宇若有若无的吉它声——而以前那里面总是充满了活泼的空气与爽朗的笑声。在停课反省的几天时间里,蒋伯宇涂涂抹抹地写下了一首歌,歌曲的名字唯有一个字——《伤》——只是倾诉给自己此时此刻听的歌。


但在更多的时间,蒋伯宇仅仅是抱着吉它望着窗外的林荫道出神。他不知道离开学校后,他能去哪里。尽管何继红说他出逃是意气用事,可已经清醒的他还是发现,不是他在推动生活继续了,而是命运在把他推向不可知的远方。




当学工处通知蒋伯宇去谈话时,谁都知道,他的末日已经来临。

所谓谈话,只是在处分学生前一个例行的程序。无外乎对深刻反省与重新做人的劝诫。蒋伯宇本来是不想去的——他到现在就这事儿连一份检讨也没写过。但看在上次“四眼”还为自己掏了三百块钱份上,他还是去了。也算是和学校最后的告别吧!

申伟早已在学校外的一家餐馆订了个小包间,准备晚上为蒋伯宇饯行。除了他和段有智外,他又叫上了王丹阳。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通知何继红。依照申伟的想法,何必在走的时候,让蒋伯宇再对人伤情——又遗憾痛苦一次呢。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何继红平时不冷不热的派头让申伟觉得她远没王丹阳亲和力强。“今夜不醉不归”——这是他私下对段有智发下的誓。

“四眼”在学工处办公室里对蒋伯宇进行了例行的单独谈话,并给他看了准备公示的文件草样。“勒令退学”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蒋伯宇的眼睛。有一刻他真的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毕竟他才十九岁,毕竟他来到大学还不到半年的时间。真的要离开时,他才发现,他还是多么眷恋异乡的这片土地。就连“四眼”也看到了蒋伯宇在那一瞬飞快地背过脸去,用手背擦拭着眼角。

最后蒋伯宇站起身来,对着“四眼”鞠了一躬说:“谢谢唐处长,谢谢学校!”还未等“四眼”说话,他就折身冲出了办公室,咚咚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晚上七点半,在小酒馆昏黄的灯光下,一场告别晚宴就在这三男一女中开始了。申伟、段有智、蒋伯宇和王丹阳围桌而坐。没有音乐,没有太多的言语,连桌上满满的菜都很少有人动筷子,气氛的沉闷更加重了每一个人的心事。

只有酒一直没停。三个男生喝的是二锅头,王丹阳喝的是啤酒。酒过三巡,话才又多起来。借着酒劲,几乎每个人的语言都在发自肺腑。段有智在王丹阳和蒋伯宇碰杯时,还轻轻地用筷子敲击着小碟,哼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如果不了解他们的心事,如果不了解这场饭局的背景,倒也会觉得这场面有几分送行的诗意和几分学生时代特有的浪漫。

“老蒋,出去了一定要和我们常联系啊,有空常来看看弟兄们!”五大三粗的申伟说这话时已是泪光盈盈。

“老蒋,将相自古出寒门啊!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换了平时,段有智说这样文绉绉的话肯定要被申伟取笑,可今天的酒席上却是寂然一片。

“蒋师弟,一切尽在不言中吧!我一直相信你!”王丹阳的话最少,但让人觉得话里有话。她坐在蒋伯宇的右手边,就一直没停过往蒋伯宇的碗里夹菜。

看得出每个人都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蒋伯宇对敬过来的每一杯酒都是一干而净。他一晚上也没说上几句话。但谁都看得出——他每次拿杯子的手总是在颤抖着。




第二天申伟也没上课,执意要陪蒋伯宇去买火车票。蒋伯宇打算先到广州他的同学那里,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没有。然后等过些日子再把退学的事儿告诉父母。

天空中还下着小雨,这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冬雨吧。雾气蒙蒙,落叶萧萧,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蒋伯宇感到了一生中最深最重的凄凉。坐在公共汽车上,他还想着是不是要再告诉一下何继红呢?告诉她是她让他重新面对现实,来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他还想告诉何继红,他不再是一个懦弱无知的男孩儿了。就在他即将走向远方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不少。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想——就把她放进自己的记忆深处吧——这个让他爱上的第一个女孩,这段青涩懵懂的爱情!他哪里还有资本再去鼓足勇气对她表白呢?他已经一文不名,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要沦落街头。蒋伯宇想着一年后两年后她还会记得我吗?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甚至她的名字她的笑声都已成为温暖他冰冷内心中的火焰。

最后,他是在申伟的拍打中醒过来的。“瞧你睡得真香!都到站了。”申伟嘿嘿笑着说。

蒋伯宇买了后天晚上到广州的硬座票。他知道,后天上午,有关处分他的文件就要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公示了。

回到宿舍后,段有智指着摆在桌面上的两大袋吃的水果、香肠、罐头说:“呶,这是王丹阳刚拿过来的,让你在路上带着。”申伟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给人家留点儿什么纪念啊?”蒋伯宇摇摇头淡淡地说:“我哪儿配,还是忘掉的好。”

吃过午饭,蒋伯宇躺在床上琢磨,到广州后得找个工作先挣钱,把王丹阳那一万二先还了。然后,看能不能再参加高考吧,或是再上学。他暗暗下了决心,只要能挣到钱,就是去洗盘子做搬运工他都干。

第二天蒋伯宇没再出学校。一直呆在宿舍里慢慢地收拾行李,其实他也没多少东西,一个拉杆皮箱就足够装下他所有的家当。只是每一样东西都会引起他的一阵感伤。于是放进去,又拿出来,再放进去。那把木吉它携带起来实在不方便,他准备留给申伟做个纪念了——尽管那小子身上并无多少音乐细胞。给段有智的是一套他刚进大学时买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从头到尾看过三遍,觉得写的真不错!

收拾到后来,留在床上的只有两样东西了。一样是他为追求何继红时买的阿迪达斯运动服;另一样是王丹阳送他的同是阿迪达斯的护膝。两样东西,记录了他十九岁生命里路过的两个女孩儿。但想想,却都不是什么幸福的回忆。他拿起这个,又摸摸那个。拿不定主意是扔下它们,还是带走。最后蒋伯宇轻轻叹一口气,还是把它们全部塞进了皮箱。

在即将离开学校的前夜,蒋伯宇彻底失眠了。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1-2 05:33 编辑 ]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06:32 | 显示全部楼层

《解剖教室系列一:心煞》插曲(原创)



作曲:小 泷
原唱:张子尘

颤拦的双唇不能言语
微红的眼睛失去失气
所有人都已离去
他仍有悲伤的权利
黑暗的角落里
他只能不断抽泣
也没人拥抱他的双翼
爱就这样走到无能为力
我该如何停止你的悲伤
我该如何抚平你的愁绪
让你的生命,远离忧郁
告诉你,光明是怎样的美丽

可惜我们之间隔了层玻璃
虽然看不清却始终是距离
我是多么希望
把你破碎的心
拼起
我该如何停止你的悲伤
我该如何抚平你的愁绪
让你的生命,远离忧郁
告诉你,光明是怎样的美丽

TAKE MY HEART,WITH YOU
FLY IN MY EYES,WITH YOU
留下飞扬的心,陪你百年一起
孤寂

[ 本帖最后由 192837 于 2006-1-2 05:35 编辑 ]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微信登录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AGB|Impressum|Datenschutzerklärung|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网站地图

GMT+2, 2024-6-4 02:00 , Processed in 2.270377 second(s), 15 queries ,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