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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作者:独孤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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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03: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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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七宗罪


淫乱:一生之水

  我醒来的时候,女人并不在我的身边。床单上残存着三宅一生:一生之水的香气,混合着房中挥之不去的烟味,清雅而余味隽永。她无力地倚在窗边,皎白的月光将她剪成一个玲珑有致的侧影。她长长的睫毛上撒满了月的冰霜。

  “宝儿。”我叫了一声,她纤细的肩膀微微一颤。“怎么不睡?小心窗口冷。”我问。

  她报以淡淡的一瞥,“没什么。”这样就想把我敷衍过去吗?可她忘了,在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之后,她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她休想逃离我的双眼。

  “你还在想,那个古怪的预言吗?”我的话甫一出口,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她迅速将自己藏进了月亮的阴影中,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瞅着我,不转也不动。

  今天上午,宝儿如平常那样买菜回来后,脸色就一直像风干了的卫生纸一样苍白。不仅如此,向来心灵手巧的她 ,由于神志恍惚,还把汤锅烧穿了一个大窟窿。不寻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我百般盘问她,可她就是死死咬住嘴唇,不吭一声。唯一的提示就是,她似乎从一个算命的那里,得到了不好的预言。

  果然是女流之辈,我不禁嗤之以鼻,一个鬼扯淡的所谓“预言”就把她们吓得惊惶失措。话虽如此,看到宝儿变得如此憔悴,我也心疼不已。于是我轻拍她的肩膀,“不就是个臭算命的吗?明天我叫人把他的铺子连锅端了,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再骗人!”

  “他才没有骗人!”宝儿猛地抬起了头,充填了泪水的眼眸分外晶莹,“他也不是那种算命的!他开的是一家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这是什么意思?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宝儿又幽幽地加了一句:

  “占星师先生他……从星图上,看到了我的过去,我的一生,还有我的未来……”

  “好神奇哦……”她突然嘿嘿地阴笑起来,从那微启的朱唇中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声,“最终,我将死于前所未有的淫乱……”

  我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樱桃木桌前,嘴唇里还满是宝儿眼泪的咸湿之味。昨晚,她抱住我哭了好久好久,“死于淫乱”这一句谶语令我顿如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诅咒一样恶毒可怕的话语,真是那所谓占星师的男人,直截了当地告诉宝儿的吗?

  太残酷了!

  怒火在我的胸中熊熊燃烧,我清醒地意识到,我有责任阻止这件事继续发展。于是我伸手摘下听筒,给秘书拨电话。

  两天后,我手捧玫瑰花束,来到宝儿所住的公寓前。对着电梯里宽敞的镜子,我仔细端详了自己的身体。我今年刚满四十三岁,正当勃发有为之年,部门经理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董事长也对我赞誉有加。头发虽然比起年轻时稀疏了些,不过色泽还算乌黑,发质也还硬朗。脸和身体一样都有发福的迹象,不过,微微凸起的腹部被量身定做的大衣紧紧扣住,一般人很难看出。总而言之,无论是相貌、气度还是风范,还算是个魅力男性。

  宝儿正等着我。今天她依旧是长发披肩,清淡的白色丝绸长裙,腰间微微点缀了几朵小兰花,愈发显得清丽脱俗。见到我她并没有太欢喜的表情,只是轻轻垂下眼皮,表示欢迎我的到来。

  我却迫不及待。“宝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意顿了一下,等她的好奇心被我吊起,接着说道,“那个什么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纯粹就是假牙!”

  我叫秘书查过了,最近几天,在宝儿公寓附近,确实出现了一家古怪的占星馆,但是,除了门口“有血有肉”四个猩红的大字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占星馆究竟是怎样的。经过那里的人们,顶多只能看到一扇紧锁的大门,从没见占星馆营业过,至于里面住了什么人,谁也不清楚。我查了这一带的店面业主,不过他也说不出什么线索。普通的男子,当地的口音,一口气付了三年的租金。不过,看那店铺的萧条模样,估计这些租金统统都要打水漂了。

  我坐到宝儿的身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放心好了,”我抚摸着她柔滑的秀发,嗅着她黯然销魂的香气,“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说实话,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那个黄脸婆在后面捣鬼。我和老婆结婚已经十几年了,自打蜜月后进入了漫长的审美疲劳期,不,还不如说,至始至终我从未忠实于她。她应该也有所察觉,每次见到我,从她那双饱含幽怨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不过,看在充裕的生活费上,她聪明地选择了缄默,真是个难得的好老婆!有了她的默许,我更加放心大胆了。我像穿花蝴蝶一样在花丛中恣意扑腾,每个女人的保质期都不超过一个月,最后,直到我遇到了宝儿。她仅仅是漠然地站在我的车窗前,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不笑也不动,却瞬间掠去了我全部的目光。

  一晚一百元。那便是她当时的身价。因为她从不对客人微笑。

  “我不会笑,从生下来就不会。”她躺在我的臂弯里,柔顺的黑发如水一般滑落在我的肩头,淡雅的体香刺得我鼻腔好痒,“因为我,还有我的母亲,是‘微笑法则’第一个牺牲品。”

  微笑法则,那个臭名昭著的法规。由于人口爆炸式的膨胀,整个地球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能源危机,单靠“计划生育”已无法抑制人类的生育本能。为避免人口增长的雪球越滚越大,就在十八年前,联合国出台了《多元化人口控制补充方案》,其中最醒目的是第十三条规则“微笑”,因此,私底下人们都叫它为——微笑法则。

  只有合法夫妻才可能领取生育指标(当然,之前要经过漫长的认证、检查、排队、领号过程);至于那些因“事故”而产生的爱情结晶,那些没有政府指标却在母体的肚子里茁壮成长的幼苗,政府也不是不同意让它们生下来。只不过,一旦婴儿呱呱坠地,便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之时。

  只要婴儿微笑,它便获得了继续存活的权利,从那一刻起,它才正式被社会承认为“他”,或者“她”,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但是,如果它无法通过“验收员”的法眼,那么,以人类长远幸福的名义,将被接生的医生当场堂而皇之地抹杀掉。

  尽管这个法则荒谬得可笑,毕竟,婴儿是通过哭泣来呼吸的,一生下来就会笑的孩子,从生理学上说反而不正常,但是,在各国政府强硬的态度下,微笑法则还是得到了较为彻底的贯彻,哪怕同时也制造出了足以湮没地球的眼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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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个黒婴,”宝儿对我说,“因此我没有姓,没有身份ID卡,也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

  我知道,她除了自己的小名“宝儿”和美貌之外一无所有。没有ID卡的她,甚至连官妓都算不上,只有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等待红灯拦下的第一辆车,然后,对着车窗玻璃,伸出一根手指,做她一晚一百元的生意。

  淫乱吗?我仿佛听见宝儿张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责问自己。她白嫩的身体上曾布满过许多男人触目惊心的爪印,然而她的嘴唇却一如处女般柔软芳香。当她第一次倒在我的怀里,在窗外的雷电轰鸣中,像受惊的小兔一样瑟瑟发抖,一直一直抱紧我的胳膊,口齿不清地喊着“妈妈”的时候,我便清楚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一转眼,便三年了。她还是那么绝尘的美,像一朵孤芳自赏的花。

  她用自制的蛋糕和香槟迎接我。在浓烈的玫瑰香气中我们对饮,一个有妇之夫和他的情妇,曾经的私娼,像初恋的情人般深情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氤氲的空气中涌动着爱情甜蜜的味道。

  “威哥,我想,”她漆黑如墨的双眸中一点亮光隐隐闪现,“要个孩子。”

  香槟卡住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将之咽下。“宝儿,你知道的,”我慌忙向她解释,“我的生育指标还没批下来……”

  这话不假。只不过,以我这样的年纪和地位,之所以迟迟没有生育指标,是因为早在十多年前,我的妻子便已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儿子在八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按照规定,z直至他死亡的十年之后,我才能重新获得第二个指标。

  这些我自然不便向她吐露。于是我轻轻环住了她苗条的腰肢,“更何况,我不忍破坏你的身材。”

  她的手按住了我,是那样的温暖,一股异乎寻常的热力透过她瘦骨嶙峋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向我传达着。那代表着她的决心。“如果我一定要生呢?为你生一个,完全属于你我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我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空气都沉重地令我无法呼吸,因为她带领着我的手,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下滑动,那动作充满了母性的柔情。

  “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在里面了。”

  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我生性谨慎,明明每次都采取保护措施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时,她全身靠在我的怀里,幽幽地对我说起她的往事。

  宝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她的母亲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在分娩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够在微笑法则和国家机器的眼皮底下,保全了宝儿的性命,然后,倚靠皮肉买卖养活自己。然而,宝儿毕竟是黒婴,很快被国家人口计生局盯上了,当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死神,手持注射器向宝儿一步一步靠近时,她的母亲高高举起了剪刀:

  “她是我和所爱男人之间唯一的纪念品,”她吼道,蜡黄色的脸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水,“反正只要减少一个人就好,把我的命拿去吧!”

  她用力挥下了剪刀……

  “母亲当着我的面自杀了,”宝儿说,“换来我的一条命。每当我想起那一幕时,我都会忍不住抱怨她。母亲为什么要舍命救我呢?地球不会因为缺少我而停止转动。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地死去,省得在这世上饱受煎熬,忍受痛苦的折磨呢?她只是单纯地想让我活吗?只为了让我,发现这世界的本质是多么的肮脏丑陋,发现到头来我的人生只是行尸走肉,我只是参演了一场无聊透顶的游戏吗?!”

  “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的想法了。”她捧起了我的脸,双眸像冬夜的星辰般晶莹闪烁,“如今我,终于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我,是为了与你相遇而生的。”她庄严宣布,“而且,我将通过腹中的这个孩子,世世代代永远存在下去。就算我真的死了……”

  “别瞎说,宝儿!”我慌忙阻止她,“什么死不死的!”

  “占星师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活不过今年。既然背负着母亲的期望和生命,好不容易来到世上,不留下一点我曾经活过的证据,我死不甘心!”她一如往常那样,坦然,明晰,“我不会让孩子死的。他一定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以微笑法则的名义?”我问。

  “以微笑法则的名义!”她回答。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项链,那里藏着她母亲唯一的照片。“为了孩子,我们一起向在天之灵的母亲祈祷吧!”她拉着我,跪在了项链的前面……

  “宝儿?”

  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没有回音。她躺着,白瓷般细嫩的肌肤上泛着粉红色晕开的光泽,匀称的胸脯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她无疑睡得很甜。

  我得意地笑了。她喝了足够五人份的巴比妥(巴比妥类药物,安眠药的主要成分),早已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就算山崩地裂也不会醒来。POLO在平坦的沿海大道上疾驰,窗外的夜像打翻了墨缸般混浊不明。没有星星,到处都一片死沉死沉的寂静,厚重的黑暗压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我总是喜欢同一类型的女人……十九年前,我曾包养过一个苍白纤瘦的女人,她也不爱笑,总是一副冷冷的表情,说起来,她的脸型身材和宝儿真的有点像……后来我厌倦了她死板的个性,便另结新欢了。当我赶她出门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收衣服。女人并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叠衣服。我的梦特娇衬衫被她反复叠起来又打开,打开又叠起来……那沉闷的气氛直让我发疯,于是我径自离开了她。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房间中央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

  而那衬衫已完全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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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湿哒哒的女人的眼泪,把那件“梦特娇”全给毁了。

  直到那一刻,我仿佛才了解她,那个拥有雾一般朦胧双眸的女人,在她单薄的身形下,却默默燃烧着苍白的爱火。衬衫里拧出的泪水蛰得我手疼,我也一度萌发过找她回来的念头。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

  十九年后,她竟然回来了!

  那张神经质一样苍白的脸,竟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出现在宝儿胸前的项链里!

  宝儿是我的孩子!

  我感到自己的喉头一阵发苦,胃里像火烧似的灼痛不已。我的女儿!黒婴!暗娼!情妇!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几个字眼不停在我脑中打转,我感到自己窒息般的痛苦,不行,我快不行了!

  得杀了她!

  一定得杀了她!

  我把她抱到驾驶座上,小心地让她的双手握住方向盘。我已经抹掉了车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接下来,我只需代替宝儿,踩动油门……

  而正前方,便是呜咽着翻腾的大海。在这黯淡无光的新月之夜,海也像女人乌黑的长发般起伏不定,在那默默涌动的外表下,又有多少惊涛骇浪在涌动,在翻滚?我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海浪声像极了女人低声的饮泣,令人毛骨悚然。

  我最后一次深情凝望着宝儿,“永别了!”面对心爱情人的离去,我想自己差不多要哽咽了。正当我准备迈出车门的时候,突然,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银色的闪光。

  是一张人的脸!有人正贴在车窗上看我!

  “你是谁?!”我慌忙大叫起来。

  那道银色忽然动了,那是头发的半边,另一边则是溶化在这黑夜里的纯黑色——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人的头发竟是半边黑半边白的阴阳妖发!下面是一张和半边头发的银色差不多的,死人一样惨白惨白的脸。那男人的整张脸全都贴在窗玻璃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职业的笑容。

  “初次见面,”他的声音异常地低沉,和着他过分殷勤而格外诡异的笑容,对于心惊胆战的我来说,简直不啻地狱使者的声音,“在下是‘有血有肉’的占星师。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客人?”

  我一定是昏头了,竟没能立刻想起来“有血有肉”这四个字的含义,而是梦游一般回答他:“把这车推到海里去。麻烦你。”

  “举手之劳。”他大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床。接着,我都没看到他动,轿车便载着我和宝儿,飞一般向大海奔去。得意的笑容在我的脸上并没有维持太久,看到那个占星师被车远远抛在身后,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

  我也在车里啊!!!

  接着,海咆哮着,吞没了一切。

  占星师目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直到浪花散尽,大海又重新若无其事地回复平静。他这才戴上了帽子,掩饰住他的阴阳妖发。这时,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响起了。

  “你叹什么气?有什么事好值得你叹气的?”

  “我没有,”占星师回答,“我只是来晚了一步,没能得到那个‘淫乱’的灵魂。”

  女童不依不饶:“你撒谎!只要你想出手,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你!你根本就不想要,那女人腹中父女相奸的产物!你擅自改变了她命运的走向,让她得以最幸福地死去!你再这样善良下去,我看你永远都甭想解开诅咒!”

  占星师微微挑起了眉毛:“啊?你说谁,幸福?”

  “又装傻了,”女童满身的劲儿,突然如泄气皮球般松了下去,“算了,随你玩个高兴。反正,你从来都只听‘她’的话……”

  “别任性了,真夜,”占星师压低了帽檐,一双碧眼在黑夜中熠熠发光,“该继续下一个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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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饕餮:爱神名为二十四

  那女孩焦灼不安。她那圆滚滚的身子在门口转悠了好久,目光畏畏缩缩,却始终缺乏迈进关键一步的勇气。

  “欢迎光临有血有肉的占星馆!”冷不丁地,一个清脆的女童声响起。女孩顿时吓得一激灵,她四下望去,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找什么找!没长眼睛啊!”那女童没好气地回答,“我在你下面!”

  女孩这才发现,占星馆破旧的门槛上,立着一个一尺多高的人偶娃娃,那娃娃一头漆黑如墨的披肩长发,眼珠异常灵动,制作得惟妙惟肖,简直像个活人似的。女孩正要弯腰下去确认,那娃娃突然转身,向屋子里面滑过去——原来娃娃的脚下,安置了一对滚轮,难怪它可以无声无息地来到女孩的身边。

  娃娃的举动,分明是领着女孩进屋,于是女孩稍微犹豫之后,也跟着它进去了。至于那个娃娃为什么会说话,女孩大概认为上面安装了麦克风或者录音带之类,丝毫没有起疑。

  待到女孩进屋,那娃娃已经大模大样地坐在了占星师的肩上。女孩早已听说过占星师的相貌迥异于中国人,今日一见,传闻所言果然不错:半边黑半边白的阴阳妖发,绿莹莹的眼睛,还有那苍白仿佛死人的脸色。除此之外,他算得上相当英挺潇洒,如同混血儿一般相貌端整,令人见而忘俗。直到占星师脸上露出了职业化而又热情的笑容,女孩战战兢兢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她表示要他占星。

  “你的太阳落在金牛座,由于金牛有十分发达的触觉、味觉,占有欲又强,因此对美食有着天生的兴趣,决不放过任何好吃的东西。还有,你的木星落在巨蟹座,木星是扩张的象征,落在巨蟹座属于擢升的位置,加上巨蟹座掌管人的嘴和胃,直接的后果就是带来肿大的胃部,需要不断的填充食物。此外,你的月亮落在白羊座,与木星成90度,即所谓的‘刑’。月亮代表人的消化系统和饮食习惯,与木星的刑象,受木星的刺激会有过度过量的饮食,很容易带来肥胖,常常也很懒惰,更何况,月亮在白羊座,往往会因为一时冲动吃进太多的东西。”

  “简而言之……”当他瞥见女孩的脸色霎时变得紫青,占星师立马闭上了嘴。其实,不用他占星,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女孩是属于过度饮食的类型,光是她坐在那里,脸上身上不时渗出油光光的汗珠,便很够人瞧了。天气并不热,占星师还穿着厚厚的风衣,然而女孩却满头大汗,胳膊上胖得一节一节,活象米其林轮胎人。对于占星师所说的话,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简而言之……”占星师也觉得头痛极了,只得勉力作出笑脸,“虽然你的命盘呈现出不良的一面,但是……”他搜肠刮肚了许久,那幅苦恼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甚至连肩上的人偶娃娃都忍不住动弹了一下,偷笑似的肩膀直抖,“不管怎么说,只要有恒心,嗯,持之以恒,肯定……应该……大概……兴许……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吧。”

  女孩哭哭啼啼地走了出去,她肥硕的身子刚一消失,那个女童的声音便恶狠狠地响了起来。

  “肥婆!”

  “真夜!”占星师急忙喝道,“客人就是客人!太失礼了!”

  “我有说错吗?”那个名唤真夜的人偶娃娃不服气地顶嘴,“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事实说出来而已!不像某些人……”她一把揪住了占星师银色的头发,酸溜溜地说,“偏偏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哼,假惺惺!恶心死了,看得我真要吐!我要是长成她那幅德行,早就一头撞墙死了,哪敢出来丢人现眼啊!”

  “可是,真夜,”占星师回答,“人类的身体和你不同。就算他们拥有青春美貌,随着时间的流逝,昔日的朱颜玉貌,丰乳柳腰,都会渐渐的凋零,走形。人类可供纵情欢乐的时间顶多不过短短十五年,而为了保持体形,则需要更长时间,乃至一生的,与食欲、惰性坚持不懈的搏斗。”

  真夜扑闪着猫一般琥珀色的大眼睛,“好深奥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噗哧一下从占星师的肩上跳下,飞快地旋转起苗条的身子,“不过,为了夏天的时候穿裙子更好看,我郑重宣布,从今天起开始节食,目标是减掉3KG!晚上请送以往一半的血到我房间,谢谢。”

  “好的,好的,”占星师满脸堆笑,“夏天真是个减肥的好季节呢。”

  夏天是减肥的最佳季节。马雁一边大口大口地啃着麦当劳脆皮甜筒,一边挑剔地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清凉美女。每个人都穿得很性感,头发高高盘起,色彩鲜艳的吊带衫里露出纤细的膀臂,轻薄的短裙或者热裤下则是一双双白嫩的腿,在各自的太阳伞下莺声燕语着。

  真奇怪,马雁不禁纳闷,仅仅进入了夏天,气温也仅仅升高了那么5、6度而已,整个城市的女人们,一夜之间竟漂亮了许多,也苗条了许多——看来老祖宗的话,“人要衣装”果然没有说错。她拍了拍吃得饱饱的肚子,Etam的T恤下,小腹微有一点点凸起——今晚回去要做50个仰卧起坐,一定要把小肚子从萌芽状态生生扼杀!

  马雁今年十九岁,大一,下学期大二。今天是高中同学一年一次的同学会,说起来,这也是考上大学之后,高中同学们第一次正式的聚首。她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一定认不出自己了吧?上了大学之后,马雁可是比高中时代一下子漂亮了很多哦……

  “班长!”她听到有人喊自己,“这里这里!”

  她微笑了起来,就像是整条街上的花都绽放在她一个人的脸上似的。然后她轻轻提起裙子,高跟凉鞋落地,走成一条直线——这条白裙是她为了配T恤特地买的,特别是她这样走起来,颇有飘飘欲仙之感。还有,今天拎的包包是借妈妈的,今天的鞋子也是前两天打折时刚刚买下的——

  一句话,完美!

  同学们大多数到齐了;男生们还和从前差不多,几乎个个都是板寸,只不过如今上身的T恤可比从前鲜亮多了。再看女生,马雁只觉得眼前一亮,高中时代埋没于书山题海间的幼小的花骨朵们,如今纷纷绽放出了艳丽无双的花朵,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

  “差点认不出你了,你变漂亮了!”

  马雁这时执行起两年前的职责来,一五一十地清点着人头。全班总共五十七个人,现在有五十四,三个人没到。

  “颜无月!”一个名叫白敏的女生叫了起来,“女生到了二十四个,少了两个……还有一个,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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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至于缺席的男生,不用一一清点,马雁很清楚是谁。帅不凡,高中班上的首席帅哥,高高的个子,成天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不仅成绩好,篮球也打得很榜,当年班上80%的女生都出于对他的迷恋,篮球队的比赛每场必到捧场,从不拉下。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防科大,成了一名军人。一年没见,想必经历了军队洗礼的帅不凡,现在一定更加成熟更加有男子魅力了吧?昨晚,当马雁鼓起勇气,以班长的身份,破天荒地,拨通那个她珍藏了四年的电话号码时,当那个暌违了一年之久,又熟悉又陌生的男性嗓音低沉响起,答应了班长的请求时,她简直高兴地要发疯了。

  而他今天竟然爽约!

  马雁的笑容凝固了;她虽然牢记时尚杂志的教诲,只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但她脸上的肌肉早已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她的心从希望的颠峰直跌落失望的谷底。帅不凡没来!她的脑中一直萦绕着这句话,连发号施令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面前所有漂亮的花朵们,都在瞬间凋谢,失却了光彩。

  帅不凡不在。她们打扮得如此美丽,又给谁看呢?

  猴子见机夺过了领导权。他只说了一句话,顿时如观音菩萨的杨柳甘露,令在场的花花草草起死回生,重现生机。他上下挥舞着手机,气定神闲喝道:

  “不要惊慌~帅哥马上就到!”

  “真的?”马雁顿时来了精神。

  猴子嘿嘿笑了两声。他其貌不扬,生性诙谐,向来是班上的开心宝。此刻,他挤眉弄眼地对马雁说,“而且,帅哥的女朋友也一起来~”

  什么?女生们只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沉,那个万人迷帅一凡,居然有了女朋友?是怎样优秀的女孩才可以站在他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分享着他的成功与喜悦?羡慕与嫉妒的双重神色在她们的脸上交相闪烁,猴子见机,越发得意地品味着独占秘密的快感,神神秘秘地添油加醋道:“我不妨再透露一个秘密好了,嘿嘿,”他干笑了几声,“帅哥的女朋友就是我们班的哦!”

  一石激起千层浪!猴子的话,不啻投下了一枚水雷,顿时在女生们的心里掀起了狂涛骇浪,她们彼此仇恨地互相望着,仿佛面对的不是高中同学而是仇敌。在经过了一段假惺惺的试探和充满火药味的盘问之后,二十四个女生齐刷刷排除了彼此的嫌疑,并将目光锁定在没来的两个人身上。

  颜无月,金菲菲。

  “颜无月,肯定是她!”提起她的名字,女生们满满的斗志顿时一泻千里。为什么?因为她很优秀。头脑自然没话说,聪明;成绩是班上之首,人长得也挺好看,眉清目秀。虽说个性有些大大咧咧,脾气也不小,不过这更增添了她率真自然的魅力,班上男生暗恋她的着实不少。女生们也不是没有谈论过,说实话,在班上二十六个女生之中,唯一能够配得上帅不凡的,也只有她了。

  而金菲菲,根本就不值一提……

  众人坐在KTV的豪华大包厢里,心不对嘴地唱着歌,眼睛却不放过门前的每一个动静。雕花的玻璃门前影影绰绰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接着,帅不凡挺拔的英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变得更帅了,这是所有人的一致感觉。晒得黝黑的皮肤,挺拔合身的军装,加上他招牌似的阳光的笑容,比以前还要魅力四射。面对众人,他只是轻轻一笑,“抱歉,我来晚了。”那一瞬间,二十四个女生的心里,重新燃起了熊熊爱火。

  然而,没等她们回答,帅不凡高大的身后,钻出了一个苗条优美的身躯。那女孩身穿火红色晚装式吊带裙,伏贴的质料流畅地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裙下则是一对晶莹的小腿,又直又长。她长得美极了,皮肤白如雪,湿润的眼眸像黑得发蓝的葡萄,又大又亮。身材更是像模特儿一样标准,见到女生们,她不好意思地打了一声招呼:“各位,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大家都傻了。她到底是谁啊?又是咱们班的,又认识咱们……但是,她绝对不是颜无月!

  “我是金菲菲啊,你们难道认不出了吗?”

  什么???!!!恐怕就连晴天霹雳,也没有此刻包厢里发出的尖叫声大了。金菲菲?那个肥到流油,肉团团的,脸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超级肥婆金菲菲?由于肥胖,她从小到大一直是班上最丑的女生,因此饱受欺凌,在座就有不少男生欺负过她,没想到她一旦减肥,竟是如此标致的美女啊……

  同学会顿时变成了帅不凡和金菲菲的个人发布会。大家一把甩开话筒,纷纷凑到他们辆身边,非要听他们的恋爱经过不可。

  “其实也没有什么,”帅不凡一脸灿烂的笑容,“我和她是在QQ上认识的,算是网恋吧。在网上交往了两个月之后,我提出了见面,可她死活不肯。”

  当然不肯了!不少女生在心里直撇嘴,真要见了金菲菲那副尊容,帅哥不给吓死才怪!

  “经不起我再三请求,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她怕我看不上她,”帅不凡自信一笑,轻轻握住了金菲菲的手掌,后者正羞红着脸蛋,“怎么会呢?我是那种只看外表不看内涵的人吗?于是我们终于见了面。”

  猴子插嘴道,“结果发现是个大美女,对吧?”

  “天哪,”白敏捏了捏金菲菲的胳膊,又捏了捏自己的,“你真的瘦了好多哦!简直是脱胎换骨!你到底瘦了多少斤啊?”

  “没那么夸张啦,”金菲菲憨憨地笑了,“我高三毕业时大概是140斤,现在,90斤不到。”

  整整50斤!太恐怖了,短短一年的功夫瘦了50斤!女生们不约而同望着身上万恶的脂肪,发下重誓一定要将它们彻底消灭。帅不凡则深情地望着她,“为了我,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他闪烁的眼神分明传递着这样一句话。

  自打同学会归来,马雁便决心减肥。她本不胖,1米58,96斤的体重,算得上骨肉匀称,然而,既然当今时尚界竞吹排骨风,再加上丑小鸭金菲菲的刺激,她便铁了心,一定要瘦到90斤以下才罢休。正当她饿得头昏眼花,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有人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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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白敏,赵莎莎和几个女生。一见面,白敏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班长,我们有话对你说。”

  “是关于金菲菲的事,”白敏说,“我们几个人回去以后,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说实话,马雁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减肥本非易事,快速减肥对人体也存在一定的伤害,更何况金菲菲一年瘦50斤,过快也过猛。然而,马雁除了佩服她的毅力之外,别无他想。

  “我曾问过她怎么减肥的,”白敏继续道,“她告诉我的,不外乎那些时尚杂志上介绍的,节食加运动的方法,没什么特别。老实说那些减肥方法我基本上都试过,”白敏大大咧咧地承认,“可没看出来能减掉几十斤肉啊。”

  赵莎莎插嘴道,“金菲菲我熟。她很贪吃,尤其是油炸的鸡翅鸡腿。那天我还看到帅哥给她买了肯德基烤翅。”

  “这就奇怪了,”马雁不觉纳闷,“按理说她那种急速减肥的类型,最怕减后的反弹,肯定要忌口的,别说高卡路里的油炸食品,连肉类都要少沾……怎能肆无忌惮地吃油腻腻的烤翅呢?”

  “还有,班长,”白敏又加了一句,“那天我摸过金菲菲的胳膊,我觉得……”她有意压低了嗓门,只让她们几个听见,“她皮肤的手感好差。又干,又硬,缺乏弹性。”

  马雁的脑中隐隐浮现了某种想法,但她不敢贸然说出口。她估摸着白敏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此刻只不过故意讲给她听罢了。

  “我怀疑她做过抽脂手术!”

  果不其然,白敏还是没有忍住,自己说了出来。马雁暗暗叹了一口气,“就算她做过抽脂,那又怎么样?人家胖瘦如何咱们管不着,再说了,她也不干咱们的事。”

  “怎么样?班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白敏急得青筋直爆,“抽脂可算是整容呢!她是人造美女!(如果她算作美女的话,马雁分明听见白敏心里这样说)不光如此,她还欺骗帅不凡,说是自己减肥成功……我们班首席的帅哥,凭什么被这种靠手术刀上位的女人骗啊?”

  “没错没错!”另外几个女生点头如捣蒜,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怪不得我觉得她长高了,说不定还做了膝盖增高手术吧?”“她的脸也是,反正没人认得出她现在的模样,索性也整容了吧?真不要脸!”

  听着她们的抱怨,马雁也不禁烦闷了起来,“可帅不凡说了,他不是只看外表不看内涵的人。没准他更喜欢金菲菲的性格吧。”

  “哼,难说!”白敏恶狠狠地说了一声,“反正要不了多久,金菲菲肯定会因为贪吃而胖回去的,到那时候,哼哼……”她那幸灾乐祸的神情让马雁看了直发毛。

  然而白敏的预言竟未实现。一个多月后正逢“十一”七天长假,马雁投奔了金菲菲所在大学的城市——上海,那是因为她获悉,由于极其难得的机会,帅不凡也放假来看望自己的女朋友。到住处一看,嚯,怀着同样心思的女同学还真不少,白敏,赵莎莎,除了颜无月之外的二十四个女生全都到了。

  金菲菲忙里忙外,为她们张罗着住宿,她的额头上不由渗出了几滴晶莹的汗珠,一旁的帅不凡心疼地把她拉入怀中。这一下可好,女生们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眼珠子恨不得喷出火来。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班长!”干劲十足的白敏直嚷嚷,非让马雁采取什么行动不可。马雁暗地里连连叹气,说实话她眼瞅着心上人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满嘴里都是沙子的苦涩味道。若是颜无月,或者其他什么品貌兼优的女生也就罢了,好巧不巧,偏偏是那个容貌一直垫底的金菲菲。以前,只要有金菲菲这个又肥又丑的参照物作陪衬,其他女生都可以变得苗条又漂亮,而现在呢?没人敢和她走在一起,因为她就是完美的化身。

  算了,没指望了。马雁的心中敲起了退堂鼓,她默默地拾掇行李,准备回去,这时候,白敏冷冷地问了一声:“你不是想背叛我们吧,班长?”

  马雁停下了动作,在那一瞬间往事袭上了她的心头,那是她所不愿回想起的,罪恶的记忆。

  “白敏,”她喘了口气,“不要提起那个了好不好……那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不懂事……”

  “可那是你一手创办的,队长!”白敏有意拉长了“队长”两个字的发音,“为了保护那个人不受坏人的伤害……如今你却要抛下我们这些队员,一个人先溜!”

  “说得对,”赵莎莎接口道,“目前正是紧要关头,身为‘帅哥护卫队’的成员,我提议,由白敏接任队长的职务,领导我们度过难关!”

  就这样,经过民主选举之后,白敏取代了消极的马雁,成了“帅哥护卫队”队长,并勒令马雁戴罪立功,不得偷跑。二十四个女生将手叠在一起,共同发誓,“一定要揭开金菲菲的画皮!”

  她们先是拉着金菲菲去逛街,从路一直逛到路。中午肚子饿了,她们商量了一下,在肯德基请金菲菲吃饭。一则嘛,比起上海的中西美食,肯德基显然便宜多了;二则,这里有金菲菲最爱吃的炸鸡翅。

  白敏叫了一桌子的炸鸡,什么骨肉相连、鸡肉卷、鸡米花、奥尔良烤翅、香辣鸡腿堡每样都来了三份,满满当当铺在金菲菲的面前。“吃吧,别客气。”她笑眯眯地对金菲菲说。

  金菲菲显然犹豫了一下,面前金黄的炸鸡固然诱人,然而被四十八只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她礼貌地笑了一下,“你们怎么不吃?一起吃吧。”

  “我们不饿。”异口同声的回答,接着,二十四双眼睛越发闪亮了,“还是你吃吧。”

  金菲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她把手伸进了皮包里。众人伸长脖子,正等着看好戏,可万万没想到,她竟掏出了一个药瓶来,然后,就着橙汁,仰脖吞了一粒胶囊。“我吃饱了。”她笑眯眯回答。

  不是吧?中饭就吃一粒胶囊?不过白敏转念一想,也对,据说为防止减肥后的反弹,吃维生素药丸度日的人不在少数。好你个金菲菲呀,她暗自咬牙,真有种,为保持身材连心爱的炸鸡都不吃了!算你狠!她连忙招呼大家,“来来来,她不吃,我们自己吃!”边吃还边咂嘴,仿佛香得不得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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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0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香,”金菲菲定定地望着她们大吃大嚼,“像这种油炸的东西,我现在根本连碰都不敢碰——像你们这样吃法,身材还那么好,我真是羡慕。”

  她是在讽刺大家吃相难看吗?白敏正准备反唇相讥,赵莎莎看似无心地问了一句,“帅不凡知道你只吃药丸吗?他没说什么吗?”

  “他啊,知道的,”说起那个人的名字,金菲菲的粉脸上,顿时笼上了一层莹润的朝霞。她黑亮的眼眸里闪现出少女所特有的,梦幻般亮晶晶的光芒,“他知道我喜欢吃这种东西又不敢,所以他一向都买来让我闻。”

  原来如此。“帅哥护卫队”的成员们,听到这里差不多所有的士气都耗尽了。“你听着,”马雁对白敏,也是对所有的“队员”说,“就算金菲菲做了抽脂手术还是其他的整容也好,现在她为了维持身材,一天到晚除了喝水就是吃药丸。光是她这份毅力,我就自愧不如。既然她费了这么多心血才能和帅哥在一起,我们干脆就成全他们,如何?”

  “你胡扯些什么扯!怎能随随便便就放弃?!”白敏怒了,“想当年,比这更艰难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那个时候我们小,糊里糊涂的!”马雁也怒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哼哼,”白敏发出了冷笑,“你该不是在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吧,班长?别忘了,当年是你领着我们,向老师告的密!现在吗,要是你跪在她面前,说不定她真的会原谅你……”

  “别说了!”赵莎莎拍案而起,“你们两个都别吵了,冷静点行不行?”

  啪啪啪啪,有人在外面拍门。是金菲菲,叫她们去吃饭。今晚是自助餐。

  最后的晚餐了。

  白敏昂首走过了马雁的身边,“我一定会成功的,前‘队长’!”她讥诮道。

  赵莎莎则扶起了马雁,为她擦去脸上浮现的泪光,“班长,看我该说你什么好?越是这种时候,大家越是要齐心协力才对。”她温柔地为马雁捋起散乱的头发,“帅哥是属于我们大家的,没有一个人能独占他,对不对?”

  马雁凝望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冷酷而平静。“对。”她喃喃自语,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自助餐很成功。帅不凡讲起了军校里的趣事,逗得女生们个个花枝乱颤,而金菲菲坐在他的身旁,不时给他挟菜,偶尔也奉献一个温柔的笑脸。她虽然交了自助餐的钱,却依然只吃了一粒药丸,桌上的鸡鸭鱼肉,连筷子都没动过。酒酣耳热之际,两个服务生突然走了过来。

  “请问哪位是帅不凡先生?”服务生问。

  帅不凡有些愕然,“什么事?”

  “这是您订的哈根达斯‘爱神’蛋糕,”服务生恭恭敬敬地奉上蛋糕,“放在这里可以吗?”

  他正纳闷,这时,以白敏为首的女生们,齐刷刷站了起来,每人的手里拿着满满的酒杯。

  “这是作为同学的我们的一点心意,”白敏朗声说道,举起了酒杯。众女生也有样学样,她们挤眉弄眼了一阵,突然,白敏喊了声,“一二三!”

  “祝你们幸福!”二十四个女生齐声大喊。

  金菲菲羞红了脸,和帅不凡一起忙不迭回敬。打开蛋糕一看,心型的蛋糕上,鲜红的草莓拼成了“LOVE”的字样,雪白的奶油娇艳欲滴。“这是冰淇淋蛋糕,赶紧吃,要不然就化了!”白敏忙不迭分蛋糕,把那个“LOVE”正好给了金菲菲和帅不凡,一人一半。

  金菲菲望着碟子里的蛋糕,像凝视空气一般眼神透明。白敏不忘嚷了一句,“哎呀,真好吃,果然名不虚传!金菲菲,你怎么不吃呢?”

  金菲菲,你怎么不吃呢?从那二十四个女生的眼里,从帅不凡的眼里,金菲菲分明看出这样的疑问来。

  她想起在那个焦躁的午后,当她心仪的对象帅不凡决定要和她见面时,她一时心烦意乱,在大街上随意游荡,最后,鬼使神差到了一个贴着“占星、塔罗无一不精”的广告,名叫“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的地方。她本是随便碰碰运气,没想到那俊美苍白的占星师,竟将她的命运说得丝毫不差!没错,她就是肥胖,她就是贪吃,她无法控制食道的颤动就像无法控制对帅不凡的思念一样!她也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她哭着跑出了占星馆。当夜幕降临,占星师出门倒垃圾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那个绝望无助的胖女孩还站在屋檐下,默默饮泣着……

  “想获得美丽的躯体?这个很容易。”听了她的哭诉,占星师淡定自若地回答道,“但我不会白白帮你。”

  “你所需做的,只是和我定下契约……”

  而契约的附加条件就是,除了饮料和占星师给她的药丸之外,不可以吃人间的一切东西。可以喝,但绝对不可以吃。她曾试过各种饮料,从普通的水到果汁,甚至是珍珠奶茶和混有果肉粒的浓浓奶昔,总之,只要是无需咀嚼而吞咽的东西,都没有问题。她现在所作的一切,所谓的不吃食物只吃药丸,不过是一种极端的保持纤细身材的手段罢了。很多女明星不也是这样吗?“像小鸟一样进食”,拼命地运动,洗桑拿,以将身体里最后一片脂肪都转化成优美的曲线,让骨头被皮直接地紧紧包围——每当她饿得头昏眼花,眼前金星直冒,只剩一片模糊的时候,只要捏住自己盈仅一握的小腿,扣击自己没有半点多余脂肪的平坦小腹,和抚摸细得就要折断一样的杨柳腰,她的心中,便充满了无上的自豪与喜悦。她有时候甚至怀疑,世上是否真的存在那个奇怪的占星馆,那个所谓的“契约”纯属乌有,而她,那时装模特一般美妙的脸蛋和身材,其实根本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赐之物?

  而她,金菲菲,生来就应该这样美的。

  “金菲菲,这蛋糕里面有冰淇淋的,你再不吃,冰淇淋都要化了。”赵莎莎说。

  她苦大仇深地望着那香甜的蛋糕,雪白的奶油看起来是那么诱人,却又是那样恶心。她的眼睛渐渐发花,诚如赵莎莎所言,那奶油仿佛真的在融化,然后,狰狞地流到了地上,湿淋淋的仿佛可怖的怪物一般向她扑过来。奶油的颜色也渐渐变了,不再是那么雪白,而是猪油一般,浑浊发暗的土黄色。在她的眼里,那哪里是什么蛋糕,分明是一大团恶心至极的人体脂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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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03:59 | 显示全部楼层
  她险些吐了出来。这时,帅不凡明亮的双眼正惊愕地望着她。

  “怎么了,菲菲?”他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没有,”她连连摇头,生怕影响了帅不凡的心情,“我刚才有点走神,对不起。”

  “没关系,”帅不凡微微一笑,将蛋糕递到她的面前,“来,吃点东西吧,这可是她们的心意。”

  “对嘛,对嘛,”白敏趁机起哄,“趁新鲜赶紧吃,再迟一会就不好吃了。”

  金菲菲还在犹豫,“可是……这么高热量的东西……”

  “今天就破例一次嘛!”白敏说,“一块蛋糕胖不了哪里去的,要不然,我们晚上一起跑步,把蛋糕的热量消耗掉如何?”

  帅不凡也发话了,“菲菲,你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金菲菲别无选择。众人屏息静气,二十五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用叉子将一小片奶油送进了嘴里。

  一口。只一口。

  一片奶油。仅仅一片。

  冰凉的奶油在舌尖温柔地融化,清凉滑爽的触感却久久地留在了口腔中。她下意识地顶住了上颚,而那细腻的奶油却早已在悄无声息间,融化在她的喉头心间,随着草莓的香气,如丝绸般滑顺而下。

  太美味了!

  她的双手激烈颤抖着,向蛋糕戳下了第二叉。她实在太兴奋,连叉子都抓不稳了,于是帅不凡笑吟吟地,喂了她一口。

  “好吃吧?还要不要?”他问。

  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可着劲儿一味点头。她的眼里只有那块蛋糕,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叉子太小了!她猛地甩开帅不凡的手,一双手如猛虎扑食般,一把揪起了一团奶油,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大口大口嚼着,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委屈。为了减肥,她舍弃了多少美食,饿坏了肚子也饿伤了身体,结果呢?不就是为了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吗?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

  美男,还是美食,这是一个历史性的问题。——仙剑奇侠传 阿奴

  她狼吞虎咽的时候忘了把手指从嘴里掏出来,合着奶油,手指头在嘴里嘎崩嘎崩作响,那声音听了直叫人毛骨悚然。二十四个女生都看傻了,帅不凡也看傻了。他总算明白过来,拉住金菲菲的胳膊,喊着:“吃慢点!把手拿出来!”

  然而金菲菲置若罔闻。她的喉咙一上一下地激烈吞咽着,她的手指头,从嘴里噼里啪啦地往桌上直掉,掉在狼藉一团的雪白蛋糕上,肉红色的手指分外扎眼。她伸出没有手指的光光手掌,像铲子一样铲起奶油,直直递到嘴里,当她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一个圆球滚到桌上。

  那是一个黑得发蓝,像葡萄一样深邃而明亮的玻璃球。帅不凡捡起它,惊讶地发现它和金菲菲眼眶里的凹洞惊人地吻合。

  金菲菲从她仅剩的一只眼珠里往外看去,蛋糕已经全进了她的肚子,奶油已经舔得干干净净,然而,在她的面前,有二十五个肉黄色的庞然大物,它们正畏畏缩缩地向后移动着,但是它们不知道,从它们的身上散发出肉体所特有的甘甜而诱人的香味,就算它们用毛发,用布料拼命地遮掩,身为美食家的金菲菲,又怎会闻不出来呢?

  “那味道直令人销魂!”她狞笑着,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占星师目无表情地站在自助餐厅的窗外,刚刚餐厅里的灯熄灭了,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尖叫和打斗的声音,然后,活人的声音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现在总算安静下来了,不,也许说是死一般的寂静比较贴切。

  “这回倒赶得及时,”坐在占星师肩膀上的,依旧是那个名唤“真夜”的玩偶,此刻,她不安分地翘起了脚尖,一上一下地打秋千,“你可赚大了,整整二十六个!”

  占星师温和地纠正她,“二十五个,你忘了,男人不在我的守备范围内。”

  “哼哼,你果然是个不要脸的大色狼!”真夜狠狠揪住了占星师的头发,“我要替月行道,代表女生消灭你!”

  “消灭我?”占星师第一次发出了艰涩的苦笑,“那正是我求之而不得的,真夜。”他撩开半黑半白的阴阳妖发,露出一截苍白不见血色的脖颈肌肤,“来吧,杀了我,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真夜怔怔地望着他,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血顺着她的嘴角汩汩流下,润红了她的双唇。她猫眼石一样的眼睛熠熠生辉。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她松开了牙齿,似有回味般地舔食着嘴唇,“现在,咱们还是先收拾那个‘饕餮’的灵魂吧。”

  上海快报10月7日讯:昨日,某大型百货公司发生了一件怪事。该公司曾于数月前丢失了一架完整的人体模型,以及配套的假发和玻璃眼球。昨日,该公司守夜人发现丢失的模型站立在公司一楼水池的正中央,除丢失一颗玻璃眼球和右手四根手指断裂外并无其他损失。

  奇怪的是,公司孙经理称根据身上的标签,此模特无疑是公司所丢失的那件,只是,孙经理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人体模特的身材都是按照国际人体标准统一制作的,这一具也是如此,和其他所有的模特一样标准。模特的脸型也是标准的无表情脸。”

  “可为什么这个模特,肚子涨得像孕妇一样大,脸上还带着这样心满意足的笑容,简直就像刚吃饱喝足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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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嫉妒:死人之眼

  我从死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我的脚下是万丈悬崖,头顶则是一成不变的,阴郁而死气沉沉的灰蓝色天空。于是我张开双臂,让风鼓囊囊地涨满我的衣袖。白云飞速地从我的视线中向上掠去,我假装听不到耳边呼啸作响的风声,伸出双手,妄想会有一瞬可以抓住空气。

  自由的感觉,太美妙了!

  接着,我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像是卡车卸货,装有几十斤大米的麻袋重重摔到地上的声音。我的视野猛地剧震起来,然后,渐渐模糊——什么东西在我的眼前碎裂了,我渐渐地瞎去,视网膜上的白色视野一片一片地剥落,眼球也隐隐地洇上了一片血雾。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变得无法动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我仿佛听到了有女人的尖叫,感到有些人渐渐地聚拢到我的身边,叽叽喳喳在说些什么——接着,我看到了一双女人的脚。

  36码,红色羊皮高跟凉鞋。每个脚趾都被保养得晶莹剔透,每一个脚指甲上,都绘着黑色莲花的图样。太熟悉这双脚了,我透过染血的视线望上去,顺着身体的曲线慢慢往上爬,最后,我赫然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张太过惊愕,反而像死人一般苍白的脸。

  醒来的时候,我浑身大汗淋漓。夜正黑,同寝室的姐妹香梦正酣,只除了她。惨淡的月光照在她那空无一人的床上,纯白色的床单仿佛翻过白肚皮的死鱼一般惨不忍睹。我不由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

  就在前天,我最好的朋友,四年的舍友安雅,从学校图书馆的最顶层跳了下来,死了。

  安雅是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子,从小到大,从没让家里人操过一点心。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名牌大学,又顺顺当当谈起了一场幸福的恋爱。她的男友和我们同班,长得眉清目秀,成绩优秀,运动又棒,对她也分外体贴。经过双方家长的同意,他们已经在今年五一订婚了,据说不久之后就正式完婚。说实在的,幸福这种东西,仿佛天生就注定环绕在她的左右,一点都不曾垂青于我。在她和男友甜蜜的同时,我却遇到一个比一个糟糕的男人,不断地被追,不断地被甩,重复着往往返返的机械运动。老实说我确实有点嫉妒她。

  然而,毕业搓饭的那天晚上,当大家哄笑着问她何时结婚时,她的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了下来,险些把酒杯跌破——虽然她立刻掩饰成喝醉的样子,然而我的眼睛,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后来大家忙着敬酒,竟无人知晓她何时失去了踪影。当我上厕所的时候,猛地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压抑的,埋没在身体里的哭声。

  “谁呀?”我心里纳闷,毕业了大家不免分道扬镳,伤心难过也是在所难免,但是,不至于一个人躲到厕所里面偷偷地哭吧~我竖起耳朵,再三确定那不是我的幻觉,然后,我轻轻一推厕所门——

  就在那一瞬间,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的脸,还没等我叫出声来,她已经摇摇晃晃地直起上身,从我的身边擦过。

  “不要!”我用力一把抱住她,她娇小柔弱的躯体顿时软绵绵地倒在我的怀中,浓烈的酒气差点熏得我当场昏过去。我抚摸着她的头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摇头。

  一个劲儿地摇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在我的背心上流成一条长长的河。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宿舍,因为她说不想回去。我们在全城最高的酒店里开了房,我陪着她,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也许,还有月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把她扶上了记程车。她如同小猫般乖巧,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我望着她苦涩的睡脸,心中充满了喟叹。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哪里?”她张皇地四下望去,“我要下车!天哪,过了过了!”

  “你怎么了?我这就送你回宿舍。”我竭力劝说她保持冷静。

  “放我下车!司机,快!”她一边用力摆脱我,一边拼命拍打着车门,“快放我下去!”

  她一定是疯了,司机不得不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刚才还猫一般萎靡的她,眼下像一阵旋风似的跳出车去,径直跑到对面的街道上。我匆匆跟在她的后面,眼看着她钻进了一间黑乎乎的店铺里。

  “占星、塔罗,无一不精。”我看到店门上糊了一张黄兮兮的纸,写着八个歪歪扭扭的字。这是什么地方啊?算命的?清晨的雾气渐渐地浓了,我甚至看不出那店铺究竟有多深。于是我叫了一声:“安雅!”

  没有回音。我的声音仿佛被吸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洞,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回答。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凉,打了一个冰冰凉凉的哆嗦。“安雅!”我叫着她的名字,冲了进去。然而,我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她在笑。她不住地点头,被人说中了心事似的用手背遮住嘴,轻轻地笑着。从她那肿成桃子一样的双眼里,绽放出了以前那样,温柔自信的光芒。时不时地,她还抬起头,像是确认似的,飞快地说着什么。

  然而,她的面前,根本就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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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和人进行愉快的交流,但是,除了空气之外,她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她对着空气发笑,她对着空气点头,甚至,她还对空气说话!

  “真的?”她欣慰地说,笑开了一朵花,“这下我放心了!”

  恐惧自我的脚底升起,我立刻冲过去,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恨不得离那诡异的地方越远越好。安雅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我把她拖到门口,只不过,她笑嘻嘻地对着我的身后摆了摆手:

  “谢谢你,占星师。”

  就在她说完的那一刹那,浓雾猛地席卷了我们的全身,把我们抛进了不可预测的未知中。

  ……那是前天早上的事。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安雅。她似乎恢复了原有的样子,精神也好多了,看到这我的心里很欣慰。虽然回想起早上那奇怪的店铺仍有些发毛,但我想当然地以为,那只不过是她一时出现了幻觉。直到前天晚上,当我从图书馆下自习出来,只听到女生们的尖叫,接着,从围观同学的夹缝中望过去,我看到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在一大滩猩红的血迹上铺陈开来,扭曲成一个可怕的“S”字。

  没错,当时的我,穿的就是一双36码的红色羊皮高跟凉鞋——在梦里,我透过安雅,这名死者的眼睛,却看到了自己,目击她死亡的人——多么可怕!

  我苦苦思索着。安雅的确有烦恼,但在我看来,成绩一向优异,已经顺利保研的她,不应该为了学习的事而苦恼。一般学生自杀,不是学业未成就是感情受挫。除了感情,我看不出她在任何一方面有困扰。她和男友的关系,也许并不如我们所想象般那么美好,尽管他两是我们班首屈一指的模范夫妻。会不会,是他抛弃她的缘故呢?

  可惜的是,在她身边留下的遗书上,并不曾留下有关这方面的只字片语。她只是简单地写道: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对不起。”

  然而,在梦里,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最后的视线,曾极力停留在我的身上,像是有满腹的心事,都要对我述说。好吧,安雅,我暗暗在心底发誓,既然你托梦给我了,我一定会查清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我首先去找安雅的男朋友,江维。意外的是,他竟然不在宿舍里,他的室友许放告诉我,他昨晚就没回来。

  “安雅的爸爸妈妈都过来了,”许放瞅了瞅四周,确信没人后才压低了嗓子,对我说,“听说今天要送去火化,江维也跟着去了……真是太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晚饭时我终于逮到了江维。才两天没见,他的脸颊很明显地瘪下去一大块,气色也很糟糕。我原以为是他抛弃安雅,才造成此次的悲剧,心中不免有些憎恶。然而,看到他那神情恍惚的模样,似乎又是真心为安雅难过。

  他到底是痛惜爱人之死?还是仅仅出于愧疚?我分辩不出。于是我伸手拦住了他。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得好大,“夏菁?”

  “有些事,我想问问你……”我环顾四周,还好身边没有熟人,“方便吗?”

  “你要问我……”他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那是警惕的表示,“问什么?”

  我沉吟了片刻,正考虑从哪一点开始问起,这时,他冷淡地开了口。

  “对不起,我想,我没有什么好对你说的。”

  “江维!”我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不由火冒三丈,“你给我站住!你难道不想搞清楚,安雅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也许是我的怒吼产生了效应,他停下了脚步。于是我趁热打铁,“出事的前一天,安雅突然变得怪怪的,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你是她的男朋友,是她最亲近的人,除了你,也许没有人知道……告诉我,那天,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双眼,“哪一天?”

  “就是我们毕业班搓的那天啊!”见他似乎在回忆,我也不禁认真起来了。“那天晚上,安雅喝了很多酒,还偷偷躲在厕所里面哭……你知道这为什么吗?”

  “……”

  “你应该知道的!告诉我!”

  “够了!”他突然低低吼了一声,然后,撂下一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与你无关!”

  可恶!!!他什么态度嘛!自己的女朋友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居然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了就讨厌!不过话说回来,江维最近确实不太对劲。许放告诉过我,最近一个多月来,江维天天晚上都会上网到凌晨1点,不知道和谁在通宵聊天。而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安雅,因为每天晚上,都是我看着安雅先睡的。

  江维果然可疑!该不会,是江维移情别恋,结果安雅绝望而死……?

  不过,还有一件事,至今令我无法释怀。那就是朝雾中的那家店铺,事后我曾偷偷找过,然而,当我凭借自己的记忆力找到那个地方时,发现那里竟然是个生意兴隆的书店。店里的读者熙来攘往,老板忙着收银,根本没打算理会我。我再次确认了门口的招牌,“第一科技书店”,匾额上的六个大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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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我那天早上的经历,完全是一个错觉?事实上,安雅那天早上根本没有来过什么占星馆,也没有和什么空气讲过话,她只是乖乖地在房间里睡觉,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我的梦中发生的?难道,连同她的死,都是我在做梦吗?

  不,不可能!她血肉模糊的样子,清晰地令我发指,撞碎身体的痛楚,源源不断地折磨着我的痛觉神经,仿佛摔死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一样真真切切。安雅真的死了!她那流血的眼瞳,在弥留之际向我瞥去了最后一眼。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查明真相!

  今天晚上,安雅的父母捧着她的骨灰回家了。我没敢去火车站送他们,因为我怕,看到那两张和往生者过于相似的脸会哭出来。我低垂着脑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徘徊,心里乱极了。

  “大姐姐,买花吗?”一个清脆的女童声猛地响起。我茫然地摇摇头,那女童不依不饶,还在推销:“这可不是普通的花哦!”她的语调突然变得阴森无比,“人血一样殷红的血莲花,据说可以召唤死者的亡灵哦!”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然而,我顿住了。哪里有什么小女孩?不知不觉间,四周竟是一片静寂,连马路上汽车的轰鸣都一概听不见。没有路灯,也没有一个行人,我仿佛被这世界抛弃了一般,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

  脚前,是一朵鲜红色的莲花。身旁昏黄的灯光照耀着它,浓艳欲滴,看起来,简直就像安雅为我绽放的血花一样。

  我向着灯光望去,身边照耀着八个大字,“有血有肉的占星馆”。通黄的门板上糊了一张脏兮兮的纸,那上面的字我倒背如流:“占星、塔罗,无一不精。”

  没有意料中的欣喜若狂,我似乎觉得,那是我宿命的安排——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像来过似的非常熟悉,穿过不长的、弯弯曲曲的走廊。走廊很亮,光线柔和得几乎像早春的阳光。接着,我看到了他。

  在我的想象里,所谓占星师,要不是街头摆地摊算命的那种瞎子,就是西方传说里披着黑袍手握水晶球的老头。然而,“他”却截然不同。说不准他到底多大,看起来似乎不满30岁,但是,苍白的脸上似乎挂满了沧桑的痕迹。不是皱纹,是一种看破尘世的味道。奇怪的是,事后无论我怎么回忆,都想不起他具体的相貌,只隐约记得,他给我一种很舒服,很安心的感觉。当他开口,用他那淳厚低沉的嗓音安抚我时,我那躁动异常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别来无恙吧,小姐?”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又见面了。”

  我正要答话,突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他为什么要说“又”???

  “在下是‘有血有肉’的占星师,”他抛出了一个温柔得令冰雪融化,却又不禁令我毛骨悚然的笑容,“有什么地方可容许我效劳吗,客人?”

  如同梦游一般,我的周身感到暖烘烘的,沐浴在春风里一般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我懵懂地张开嘴,仿佛不受控制般的告诉他:“事实上,最近我的确有困扰。”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站在盥洗室的水龙头前,双手浸泡在满盆的肥皂泡中,水龙头哗哗地流淌着,池子里漂满了白腻腻的泡沫——看来我心不在焉已经很久了。我迅速将衣服拧干,脑中不断重放着一副画面。

  那是占星师给我的启示。他仿佛冷笑了,“与其担心死人,还不如关心自己。”

  连他也认为,我现在所做的是无意义的行为吗?我苦笑着抬头,突然,我的笑容凝固了,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尖利的叫声。

  从盥洗室墙壁的镜子里,我分明看到的是安雅那苍白的脸!

  今晚我又做梦了。我梦见了自己的脸,夏菁那五官精致的脸,在我的视野里变得死人一般惨白。我的视线像染血的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慢慢往下爬,从上到下,最后,定格在一双36码的红色羊皮高跟凉鞋上,每个脚趾甲都绘着黑色莲花的图样。

  接着,我梦见自己在飞。白云飞速地从向下坠落,我的耳边是呼啸作响的风声。风鼓囊囊地涨满我的衣袖,一直把我带上了悬崖顶端。然后,我转身,又看到了自己。

  夏菁。

  我看到她的双眼泛着泪光,她大叫着向我冲过来,她的嘴在动,她对着我说了些什么,她的神情是那样急切,她伸出了手——然后,我掉了下去……

  是夏菁杀了我?还是我杀了安雅?

  恶梦醒来,我一身大汗淋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到底谁在谁的梦境中。我下床,用毛巾擦掉浑身的冷汗,这时我发现,电脑的主机灯居然还亮着。

  我打开显示器,一个聊天框渐渐由暗变亮,出现在我的面前。它白得好刺眼。

  青青子矜:不要紧,我不在乎。我会等,等到你们分手的那一天。

  悠悠我心:不,你不能为了我牺牲这么多。

  青青子矜:别!我真的不想伤害她……

  悠悠我心:我知道,我也不想。但是感情的事没有办法。

  悠悠我心: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悠悠我心:她的事,我会解决。

  聊天记录嘎然而止。我看了日期,正是安雅出事的前一天。“青青子矜”当然是我,而“悠悠我心”——江维。是他,不会有错。

  为何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呢?我本该早就知道的,只有我和安雅一样,了解江维的每一个喜好,也只有我,能够以“安雅好友”的身份,不动声色地接近江维,每天晚上,当我等到安雅上床睡觉之后,我就会上QQ,扮成网友和江维聊天。而另一方面,我又在安雅伤心的时候,假惺惺地安慰她,骗取她的信任。

  是我把她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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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阴魂不散的安雅回来报仇了!她每晚潜入我的梦境中,用她最后的力量控诉着我。当她从图书馆的楼顶跳下的时候,她含恨着,向我投去了最后一瞥。那是遭到爱人和好友双重欺骗和背叛的绝望的眼神。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对不起。”

  她的生命如秋叶般零落成泥。

  可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啊……!

  如果,如果我能够再快一步,只要一步,将我的心里话说出口……只要她再迟疑一小会,不要那么坚决……当她的衣袖在风中呼呼作响,当我迫不及待地冲向她,只差一步就拉住她在世上唯一的羁绊的时候……

  “我想要的不是江维!”

  她纵身跳了下去。

  “而是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看到安雅和江维手牵手走在一起,全然忘了我们曾经一起发誓,“一辈子不要男人,当处女当到老。”我知道,对于她来说,也许只不过是年少时幼稚的玩笑,于是我也勉强自己,交了好几个男朋友。然而,在我的内心里,总是不自觉地把他们同安雅做比较,没有她体贴,没有她乖巧……在安雅的照耀下,每一个男朋友都黯然失色。我厌倦这种无聊的游戏,然而,安雅和江维总是那样甜蜜,连旁观的我都不禁觉得幸福起来。只要能让我一直呆在安雅的身边,看到她开心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我的幸福了吧?

  可是,噩耗传来!他们居然要结婚了!安雅会离我而去!

  于是,我勾引了江维……我知道这样会让安雅伤心,也知道即便这样,安雅也不会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归根究底,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孩,总有一天会被某个男人拥在怀里,成为他的私有物品。

  然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尽量将这一天往后拖延……

  “夏菁的日记便到这里结束,”女孩低头翻动着日记本,“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的对面是一个男人,比起他轮廓分明的脸和碧绿的眼睛,他的头发更为引人注目:左半边的头发比最浓的黑夜还要深,而右半边,则是破碎月光似的银色。这就是所谓的阴阳妖发,并非基因遗传,而是由后天原因所造成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头发。

  “夏小姐,恕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占星师悠然地抚弄起膝弯上的SD娃娃,那娃娃有着一头漆黑如墨的头发,一双猫一般的金色眼珠极为灵动,简直像是个活生生的缩小了的孩子,“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在下的面前吗?”

  女孩笑了;从夏菁漂亮的双眼中,射出了针一般犀利的光芒,“我还不太适应,这个新身体……对了,我的身体好吃吗?”她若无其事地问。

  占星师不为人知地轻舔了一下嘴唇,“美味极了。”他回答。

  “那就好,”“夏菁”长舒了一口气,“当你吃掉我身体,抽离出我的灵魂时,我简直惊慌极了。我好几次趁着她熟睡,想强行闯入夏菁的身体,她都及时醒了过来……幸好有你帮忙。”

  “在下理当为您效力,”占星师恭恭敬敬地回答,“更何况,夏菁的灵魂正是在下最近收集的目标之一。”

  “收集灵魂?”“夏菁”突然来了兴趣,格格地笑了起来,“是什么?同性恋,lasbien吗?”

  占星师不语,看着女孩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早就知道她喜欢我,怎么说呢,亏她长得那么漂亮,对帅哥的兴趣反而没有陪我的兴趣大。她看我的眼神毛毛的,又喜欢贴着我,照顾我……我想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出一点苗头吧。不过我倒是不讨厌她,能被她那种美女喜欢,不正说明我也很有魅力吗?”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干出这种事来……!而且,更让我气愤的是,连江维也背叛了我!只为了那个性取向不正常的女人!”女孩渐渐地愤怒了。

  占星师缓缓开了口,“那是上天注定的安排,从出生的时候便已由星辰所定,”他说,“你们二人的命盘,既相拱(拱:又叫三分,行星交角呈120度,为协调相位)又相刑(刑:又叫四分,行星交角呈90度,为不良相位),因此,注定你们二人彼此缠绕的生命。”

  女孩一时陷入了沉默,不过,她随即又开朗起来。

  “对了,占星师先生,”她带着一脸谄媚的笑,“你还需要别的食物吗?”

  “我认识一个叫江维的人,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如果你喜欢的话……”

  “安雅小姐。”占星师冷冰冰地叫了女孩的名字,而那名字,本来是寄生在“夏菁”体内的人所刻意忘却的。

  “在下也是个男人,对于同类,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没有兴趣。”他说道。

  “夏菁”,不,准确的说,是占有了夏菁身体的安雅,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她低声对自己说,站起来告辞。当她走出“有血有肉”的占星馆时,她突然回头问道:

  “对了,占星师先生,你为什么要搜集夏菁的灵魂?”

  占星师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的手柔软地抚摸着娃娃的头发。

  “嫉妒。”他回答,“我正在收集,犯了七宗罪的七种灵魂。”

  “嫉妒吗?”安雅若有所思,“夏菁的确嫉妒过……可是,你不觉得,真正嫉妒的人,是我才对吗?”

  我也觉得。安雅似乎听到静谧的月夜中,有人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她不敢回头看,只在脊梁处打了一个低沉的寒颤。然后她拉紧衣领,融入了污浊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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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骄傲:不老之美人

  永锡难老。

  ——题记

  如果不是那个愚蠢的赌约,颜无月再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干出这种蠢事。

  上面挂着的是毒辣辣的日头,恨不得把蠕动于地面上的人都榨成干瘪的人肉渣子;虽然已是初秋的9月,然而无情的秋老虎仍肆意灼烤着人们的肌肤。颜无月狐疑地望着面前紧锁的铁将军,门旁贴了一张破烂流丢的纸,上面画了一幅星图,星图上还写着“占星、塔罗无一不精”。没错,高绢提供的地址就是这里了。可是,真的如高绢所吹捧的那样,这里住了一个厉害的占星师吗?

  近年来,随着“西”风的渐渐吹进,星座及其背后的占星术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追捧,尤其是学生们,诸如星座占卜、每日星运之类的东西更是层出不穷。在校内同学们的强烈呼声下,连校园网的BBS上都开辟了“星座物语”的专版,专门探讨星座和一些粗浅的占星术知识。最近,正值校园十月文化节,星座物语版准备推出一系列星座普及活动,按照斑竹——寂寞牛的想法。最好包括一个占星术入门的讲座。可三位版务琢磨了很久,主讲人该请谁呢?大家的占星术多才刚刚起步,远远达不到传道授业的地步。正在犯愁的时候,板斧之一的颜无月,忽然接到了一个视频聊天的请求。

  视频的对象是她的一个老乡,高绢。寒暄了好久之后。高绢兴奋地向她提起,最近本市出现了一个占星师,算得准得不得了,“多亏听了他的建议,我才有勇气向XX表白!”高绢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幸福之色溢于言表,“我现在别提有多开心了!”

  颜无月半信半疑,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另外两个版务,果不其然,他们的反应都很冷淡。作为80后一代的大学生,他们对社会抱有本能的怀疑,却不知在他们的内心,对高学历有着近似盲目的崇拜。如果这位占星师有着“美国占星协会成员”的煊赫头衔,拿得出美国阿肯色大学占星学硕士学位的证书,想必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吧?时间一天天过去,寂寞牛只会急得团团转,颜无月此时提出“死马不妨当作活马医”,却再次遭到异口同声的抵制。

  “万一是个江湖骗子怎搞?那种街头算命的,说不定还没你我懂得多,真要请了来,还不是给我们版面抹黑吗?再说了,你叫我们海报上怎么写,怎么进行宣传哪?就写‘讲座人:街头占星师一名’?!”斑竹大人先唠唠叨叨编排了她一阵。

  颜无月不由地无名火起,“吵什么吵?我还不是看你们实在没办法,我还不是好心帮忙?”她越说越气,“真是狗咬吕洞宾!有本事你自己上去开讲,我就服了你!束手无策的,亏你还是个男人呢!”

  寂寞牛这回是真急了,“怎么?看不起我,凭啥我就不能讲了?管保比那算命的讲得好!”

  “行!这可是你说的!”颜无月寸步不让,“我倒要看看,你和那个算命的,到底谁讲得好!”

  就是这个头脑发热的决定,使得她,不得不在这九月的中午,站在了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门外。她来得不巧,占星馆锁着门,看来主人不在家。

  她不甘心白跑一趟,盯着那扇木板门看了很久,然后,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她闪身进了旁边的小巷,寻觅了一阵。果不出她所料,背街的一面全是门面房的后院,每一家都用水泥墙围成了院落。可看到院墙上高高耸起的玻璃渣子,如保家卫国的犬一般的白牙寒光直闪,颜无月的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她慢慢地踱过去,顺便打量着这一带守卫森严的院落,巴望着找出什么破绽来。这时,她的眼睛猛地一亮。

  水泥墙中间,竟有一处竹篱笆的青翠影子,径自摇曳了出来!

  她飞快地冲了过去,那一家的院子果与旁人不同,竟是毫无顾忌地用翠竹扎成篱笆,不仅如此,她试着推了一下,那青青苍翠的篱笆门,竟“吱呀”一声应手而开,在这闷热的午后分外清亮。

  “有人吗?”颜无月试探着喊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她神差鬼使地,竟认为这与众不同的后门,必定属于“有血有肉的占星馆”所有了。她的脚踩在湿润而松软的土壤上,小心翼翼穿过后院里郁郁葱葱的草丛——想必那些貌不惊人的青草,到了春天便会争先恐后绽放出娇艳的花朵来吧?——朝着台阶走去。

  房间的后门照例没有锁。颜无月拉开纱门,顿感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那凤麻酥酥的,害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喷嚏。那不是空调的冷风,她对自己说,有着一种独特的、清新的、仿佛雨后青草地上第一滴露珠的清凉味道,如雾如烟般将她轻轻包裹。

  反正已经私闯民宅了,索性豁出去。她信步向前,感觉整个屋子异常地凉爽,那不是一般的凉快,而是久潮的地下室一般,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阴凉而潮湿的阴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她的手头触摸到一把巨大的黄铜锁,粗大的锁把紧紧咬住了门环,奇怪的是,锁头居然是打开的。她好奇地扭开大锁,轻轻一推——

  那黑黢黢的房子里,影影绰绰坐了好几十上百的人,就在她推门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那成百个头颅,竟齐刷刷向她转过来,那成百双眼睛,齐刷刷向她投来!就算颜无月如何胆大,那一激灵也把她吓得够戗!她慌忙拉开点灯。

  幻觉消失了。现在在她的眼前,哪里有什么人,分明是满屋子的人偶娃娃,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正襟危坐在房间的两旁,只不过,有些诡异的是,那些人偶的头颅,确实是朝着她的方向,而她们的眼睛,也确实木然地向她投去光芒。

  什么嘛,只不过是人偶娃娃罢了。颜无月随手摸摸身边一个人偶,那人偶的皮肤冰凉。看那些人偶的做工都很精细,表情更是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眸,个个如凝秋水,看了不由令人发颤;再加上身上所穿的衣服质料也很高档,看起来个个价值不菲。颜无月不禁来了兴致,经过详细的对比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里少说也有五六十个人偶,每一个都是目无表情,然而,却能轻易地将这些木偶区分开。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两个人偶的脸是雷同的,每一个都酷似人脸,而且,还是绝不相似的美女的脸!

  颜无月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想立刻拔腿就跑,然而,她竟走不动……她定睛一看,有一个人偶娃娃证伸出手,拽住了她!

  “救命……”分明是一个女孩呻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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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颜无月吓了一大跳,她想掰开那人偶的手掌,但那手握得异常之紧,而那女孩的声音更大了,简直清楚得像在她耳边一样。

  “求求你,救救我们……”那人偶苦苦哀求。

  既然挣脱不掉,颜无月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天生胆大,又好猎奇,对稀奇古怪的事有着天然的兴趣。“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原原本本都告诉我吧。”

  人偶停顿了一会,从她色彩丕变的眼眸中可以看出,她似乎在留意外面的动静。接着,她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道:

  “这里的占星师,他是一个恶魔!”

  “他是个好色无度的男人,假借‘占星’的名义走街串巷,看到长得漂亮的女子就把她抓来,生生做成人偶……”那娃娃的声音渐渐激动呜咽起来,“我们都是被他无辜掠来的良家女子,自从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天天被他侮辱玩弄,求生不得求死不得……我家里还有父母双亲,自从我失踪之后,他们二老恐怕是日夜担忧,伤心得以泪洗面吧?我还算是遭难遭得晚的,最前面那几个人偶,”颜无月感到她的视线像是往前一溜,“不知道被他荼毒了多少年……求求你!救救我们!”

  一股热血嗡的一声冲上颜无月的头顶,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这个占星师,可以把人做成木偶?”

  “说的没错!”人偶抽抽嗒嗒地哭了,“可怜可怜我们吧,小姐!”

  “可是……”颜无月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他是怎么做的啊?你们还能说话,似乎还生存的样子……光是身体变成人偶,却还像真人一样活动,我不明白,那个占星师是怎么做到的?”

  “哎呀,说来话长了啦!”人偶娃娃急得火烧眉毛,“总之,你帮我们解开束缚就好了!剩下的,我等会再告诉你。”

  颜无月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先放出你们要紧。具体,要我怎样做?你只管说,我照办就是。”

  人偶的眼珠顺着房间的尽头望过去,指导着她的行动,“看见最里面那个穿水红色旗袍的人偶没有?不是矮墩墩的,是高高大大站着的那个。哎呀,你真笨!笨死了啦!错了错了!那个不是水红色,是嫩粉色,粉色!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色盲啊?”

  颜无月狼狈地扶起她弄错的人偶,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她心里嘟囔着,“你才是色盲呢!”不过,想到人偶的玻璃眼珠自然不会色盲,这句抱怨她终于没有说出口。

  总算找到了指定的水红色人偶。女孩又命令道,“把那个人偶搬开。对了,就在她后面,看到了没有?”

  人偶靠在一个巨大的樟木箱子上,箱子上扣了一个黄铜的大锁,样式十分古旧,不过,并没有锁上。锁扣的位置上贴了一张黄纸,纸上画了一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揭开那张纸!”人偶尖利地命令道。颜无月忽然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很滑稽,简直有唐僧揭开五指山的符咒,放出齐天大圣的感觉。她打开了箱子,一股刺鼻的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出乎她意料的是,箱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里面,”人偶不满地呵斥她,“你不会自己进去找啊?”

  唉唉,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偶。颜无月无奈地摇头,把胳膊伸了进去。她原以为这箱子不深,没想到手指死活触摸不到箱子的底部。她生怕人偶又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于是两只手全都伸了进去,还是不行。她索性把头也伸了进去,肚子压在箱子边沿上,竭力向下摸捞着。

  “什么都没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箱子里面古怪地回荡着,回声似乎振荡了好多次,此起彼伏的。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努力扭头回望,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当中,箱子张开的口仿佛遥望的井口一般,古怪地透出一片白。这时,她的视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井口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黑糊糊的看不清楚脸面,接下来,“咔哒”一声,那井口永远地合上了。

  真夜很得意;在占星师不在家的情况下,她孤身一人,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摆平了大型入侵者一名,捍卫了占星师的领地,而且,还多亏了她的灵机一动……

  她滑到那个拉住颜无月手的人偶面前;刚刚真是好险,要不是她冒充这个人偶开口说话,骗得颜无月钻进了箱子里,还真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呢。她恨恨地啐了那个人偶一口。

  “没心没肺的烂东西!薛先生好心好意收留你们,反倒胳膊肘往外拐,向外人通风报信来了!想得美!幸亏先生卸了你们的腿,依我看……”她那猫眼石一般金色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突然,抓起一把针,直插进那人偶的上嘴唇,和下嘴唇牢牢钉在一起。从那几根针扎进的地方,一直顺着针体,一条血线悄无声息地往下延续直到地上。

  “哼哼,这样你就永远也说不出话来了。”真夜满意地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电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在这几十个木然的人偶上,分外可怕。真夜仿佛听到了低低弥漫的呻吟声,她柳眉直竖,喝道:

  “谁敢不服?!不服者都和她同样处置!”

  呻吟声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真夜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离开了这个满布牺牲者的房间。只留下众多同病相怜的人偶,同情地望着这个被处刑的、曾经叫“马雁”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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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占星师刚一打开门锁,就敏锐地感到不对劲。这是一种直觉,多年来早已熟悉的家里的味道,却混合了一种陌生的泥土,又陈腐又清新,又遥远又熟悉的气息。有客人,而且是不同寻常的客人。

  于是他大大方方打开门。

  三个男人在屋里,一个坐在占星师素常所用的椅子上,另外两个则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三个人都戴着黑色的墨镜,遮住了眉眼和大半张脸。中间的男人形容瘦削,年纪约莫二十七八上下,高高的鹰钩鼻,双颊却火一般通红。看到他等的人终于来了,男人扬长了声音,问道:

  “是薛先生吗?”

  占星师点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购物袋,里面满满的全是新鲜的酸奶——得赶快放到冰箱里才行。他拉开冰箱门,随口问道:“找我有事吗?有话就直说,我很忙。”

  男人笑了,从那红彤彤的脸颊上居然荡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说得依然慢条斯理。

  “薛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实不相瞒,听闻薛先生是数一数二的占星师,在下是奉一位夫人之命令,特地请薛先生为夫人占一次星。不知先生可否赏脸?”

  占星师关上了冰箱门,“您这就见外了!我怎么会上门的生意不做,上门的客人倒把他推走?为客人您占星,自然是在下的本分,不过,”他的音调陡变,瞬时变得干巴巴起来,“你们擅自闯入我家,不知这又是什么道理?!”

  男人朝旁边一努嘴,左边的男人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支票,“订金1万,请笑纳。”他站起了身,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夫人乃好洁极爱清静之人,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所以在先生为我家夫人占星的期间里,。希望先生能专心致志为夫人服务,别无旁骛。”

  “这个好说。”占星师心想,反正就算把命盘、星运、流年运势统统占算一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还有,”男人继续说道,“夫人深居简出,久不踏足外界,所以,我们这次,要请先生跟我们专程回去。等占星一了,我们必定会专车送您回来。”

  “这个嘛……”占星师面有难色,“恐怕不太方便……”别的无所谓,只不过“那个”,一定要随身携带的……

  无需男人再次努嘴,占星师顿感腹部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右边的男人正龇着牙向他狞笑,手里一把锃亮的手枪,烤蓝漆闪着幽幽的光芒。男人微笑着默不作声,像是玩味着占星师的神情。占星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他说,“我就勉为其难跑一趟吧。不过,我要带个东西……”

  “乖乖,这玩意真重!”男人的部下不满声连连,“到底装了些啥东西啊?”两个壮汉好不容易把箱子塞进轿车的后备箱里,后盖肯定是合不拢了,箱子还翘出来老大一截,颤巍巍好不吓人。

  占星师此时乖乖坐在后座上,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嘴边却浮现出一缕暧昧的笑容。

  “是你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东西……”

  轿车在平滑的公路上急速滑行着,甚至感受不到哪怕一点颠簸和震荡。过了好久,突然一个急刹车,“下车吃饭!”男人说。

  占星师一动也不动,“我不饿。”

  三个男人也不管他。简单加餐之后,轿车重新启动,这次下了高速公路,不再平稳,而是开始颠簸了。最初还是偶尔一颠,后来车干脆就像被惊涛骇浪的巨掌拨弄来拨弄去的小船一样,摇摇晃晃,颠得人浑身骨头疼痛。再加上时不时一个令人晕厥的180度的大转弯,占星师明白,到了盘山公路的地界。这也就同时意味着,他们的车开进了山里。

  车门滑开了;山野里满山遍野的清爽的香味一下子勇了进来,那是风,是稻田,是青青的河边草,是水中芦苇的飞扬的味道。男人摘掉了占星师的蒙眼布,他的面前顿时豁然开朗:那是满目的绿,山上,田边,河畔,人家旁,每一处都郁郁葱葱,尤其是山头青翠无边的竹林,浓艳得几乎要滴下来。还有那山林里特有的含着草味的和风,轻柔地吹打着人的脸颊。

  说是村庄,却有着普通农村罕见的气派。占星师站在一栋粉墙琉璃瓦的别墅的围墙前,一眼竟望不到围墙的尽头。男人简单地摁下门铃,铁门便缓缓地打开了,两个仆人匆忙从里面跑了出来。男人这才吩咐道:

  “先生的行李在后备箱里,你们送到先生的房里去。”

  男人引导着占星师从挂有“凤鸣湖琉璃公馆”的匾额的正门进入大厅,穿过巨大的枝型水晶璎珞吊灯,然后摸黑走上曲折的回廊。在一座楼梯的转角处他们碰到了一个仆人,那人赶紧低下头,叉起双手躲到一边,一句话也不曾说。男人打开一扇门,把占星师请到了一个房间。

  那房间倒是装潢得富丽堂皇,只不过是一种属于历史陈列馆的富丽罢了。房顶上也吊着一盏明亮的水晶吊灯,将这房间的摆设照得纤毫分明。漆黑的橡木地板有些退色,墙上布满斑斑点点的霉菌,乱糟糟地像蜘蛛网,家具全都是古老样式,大而无当,更不用说上面刻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刀刀入木三分,令人触目惊心。窗户上挂着稀烂得直透光的黑色幔帘,男人一把拉开了窗帘,迎面便扑来阵阵霉味,灰尘更是在阳光的缝隙里肆意乱舞。

  男人的话干巴巴毫无歉意,“这就是您的房间,薛先生。由于明天的大典,仆人们可能忙得忘了打扫房间……我想,您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占星师微笑了一下,“我只想早点见到夫人。”他回答。

  “抱歉得很,”男人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床单上,“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夫人是绝对不会见你的。今晚,就请您在这里好好歇息一晚。”不等占星师回答,男人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夫人的指示,没有人可以违抗得了。您,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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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走后,占星师望着这古怪的房间,不禁苦笑了一阵。他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别墅四周全都种植了碧绿的翠竹,竹林随着清风呢喃作响,竹影瞳瞳,植物繁茂的生命力与这房间的枯败凄凉相比,不啻天壤之别。他干脆跳到桌上,找了两本相对干净的书,盘膝坐在其上。这漫漫的长夜,只能这样枯坐吗?要是真夜跟着他一道来,两个人说说笑笑就不嫌闷了。

  这时,他的视线被一件奇怪的东西吸引了。他直勾勾盯着随身携带的大箱子,早上出门前他记得很清楚,箱子的锁扣他只是虚掩着,却在其上亲手贴上了封印。而现在呢,那张封印不见了,反倒是黄铜大锁锁上了。

  他慢慢走过去,将头贴近箱子使劲闻了闻。没错,是那种不同寻常的,又遥远又熟悉,又陈腐又清新的泥土的气息。那时他在家门口闻见的味道,原来不是那三个男人,根源原来是在这里!

  他握住大锁,只见黄铜锁在他的手掌里渐渐绽出红光,接着,从他的指缝间漏下炽热的液体,那黄色的热流落在地上,犹自“咝咝”作响。占星师果断打开箱盖,往下望去,在他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看到一团白乎乎的人影,模模糊糊地蜷缩在黑暗中。

  他跳下去,将她抱出来。在他黑色的臂弯里,那女孩异常瘦小。她双眸紧闭,全身缩成一团,显然昏迷了好久。占星师把她放到蒙满灰尘的床上,心中沉吟。

  天色渐渐晦暗下来,坐在窗前的占星师的影子,在地板上越拉越长,浓重得好像化不开的墨汁。女孩动弹了一下,接着,睁开了眼睛。

  她慢慢转动眼珠,将这房内一一打量,然后,她的视线投射到窗前,定格,不动了。一个全身着黑的男人坐在那里,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大理石雕成,线条硬朗而俊美,一种清冷、阴郁而萧瑟的感觉弥漫在他的四周。他的年纪看来不超过三十岁,却有着一头如霜如雪般银白的头发。当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时,他缓缓转过头来,那眼睛竟是绿色的。

  颜无月这才发现,更古怪的是,他的银发只是右边而已,左边则是漆黑如墨的黑发!

  那人竟是阴阳妖发!

  她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面前这个苍白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所谓的占星师!

  她虽然心里发慌,但还是强作镇定,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绑架我?”

  占星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绑架?谁绑架谁?我还没有问你,怎么出现在我的床上,你倒反咬一口,说我绑架你?”

  “床……床?!”颜无月一下子被弄糊涂了,她只记得自己误闯“有血有肉的占星馆”,来到一个满布人偶的房间,然后,听从一个人偶的指示,揭开了箱子上的符咒,再后来,掉进了箱子里……

  “没错,这就是我平时睡觉的地方,”占星师拍了拍箱子盖,满不在乎地回答,“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自然就是床了,不对吗?”

  古怪,真是太古怪了!颜无月望着面前一脸轻松的男人,油然而生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然而,她的双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怎么动也动不了。

  占星师心里所想的却截然不同。为防止他人干扰,他在箱子上所下的封印威力超强,家中的人偶只知道自己碰不得,却不知道普通人类只要一碰到便会肌肤溃烂,更别提揭开了。没想到面前这个黄毛丫头居然坐了进去……!莫非,她的身上,竟流动着“她”的血液?!

  他只觉喉头一阵悸动,“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颜无月,”她回答,“在问别人名字之前,有礼貌的人都会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敢问你尊姓大名?”

  占星师嘿嘿地冷笑了。“有意思,”他说,“我姓薛,薛见愁,因为,”他突然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只要是人,见了我都得发愁!”

  第二天早上,当迎接薛见愁的墨镜男人打开房门的时候,他顿时傻了眼。黄不拉几的被单上一个瘦小伶仃的人四肢摊开,大打呼噜,一头乌黑的短发恣意飞扬。那分明是一个女孩子。

  “薛先生?!”男人喊了一声,没想到呼啦一声,从旁边的箱子里钻出一个黑衣黑裤的占星师,还神采奕奕地跟他打了一个招呼。“早安!”薛见愁说。至于颜无月,占星师解释为助手,而墨镜男似乎见怪不怪,顺利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们两个被带到了餐厅。餐厅的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家具虽然考究,餐具虽然精致,但看得出都是有好些年头的东西了。仆人们个个身着黑衣,阴沉着脸在四周穿梭服侍。颜无月望着满桌丰盛的早餐,不禁食指大动。而薛见愁打量了一番后,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请问,有没有酸奶?”

  “早上一起来就喝酸奶?”颜无月的眼睛瞪得好大,“空腹喝酸奶不消化的,你知不知道?胃酸本就是酸的,你再弄点酸奶下去,岂不是酸上加酸?容易引发胃溃疡的!要先吃点东西,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喝,这样才能最好地吸收酸奶……”

  天哪!占星师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个罗嗦的女孩子!“算了算了,”他连连摆手,“我不吃还不行嘛。”没想到,一个鸡蛋被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好,营养高热量还低,健康食品呢!”颜无月认真地说。

  “烦死了!”虽然知道她只是个小孩子,自己不该一般见识,可老是像保姆一样嘘长问短还真让人受不了。我就是不喜欢吃早饭!我就是要喝酸奶,怎么样!薛见愁赌气似的一屁股坐下来,接过仆人手里的酸奶,咕嘟咕嘟猛灌,一边喝,还一边示威一样偷瞟她。

  颜无月倒显得很成熟。她耸了耸肩,像是叹息小孩不听话一样,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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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饭毕,墨镜男又出现了。“奉夫人之命,请薛先生一晤。”

  薛见愁立刻站了起来。颜无月还想跟着他,墨镜男拦住了她,“夫人只想见薛先生一个人,请你在这边等候。”

  薛见愁被带到了一条金壁辉煌的走廊上,这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四壁上挂满了一个女人美轮美奂的巨型照片。从5、6岁开始,随着走廊的延伸,照片上的人越长越大,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美艳。她或轻颦,或巧笑,眉眼处流露处千娇百媚,万种风流,其鲜妍妩媚,照片实在难以表现出万分之一的神韵。这时,他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墨镜男轻轻扣击着门。

  门开了,里面透出的一道强光顿时照得占星师睁不开眼睛。墨镜男恭恭敬敬往前鞠了一躬,“夫人,薛先生来了。”

  占星师勉强往光源处望去,隐约见到一个身材曼妙的人影,身旁尽是巨大的聚光灯,此刻,发射出灼灼逼人的白色光芒,将夫人团团罩住。只见夫人轻轻抬起手,匀称圆润的手臂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十指纤纤如春葱,其中一个手指上闪耀着一枚钻戒,罕见的蓝紫色简直令人炫目。她的声音带有一种病态的柔弱感,稍有些颤音。

  “无需你引见,剑舟。薛先生与我是老相识。”

  无视墨镜男——杨剑舟的惊诧,薛见愁迅速摘下帽子,向她行礼,“好久不见,凤夫人,您依旧拥有美丽。”

  “您还是一样会说话,真讨人喜欢。”凤夫人用手遮住嘴,小女孩一样吃吃地笑了起来。看到那么熟悉的动作,占星师忽然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隐居山中的凤夫人,而是叱咤影坛,人称“永远的凤尾蝶”的凤萧萧。

  凤萧萧一生下来就注定当明星。她原名蓝凤蝶,从童年时代开始,她就散发出美艳、性感的气质,使她无法不受到众人的注目。她先后参演了七十多部影片,以自己艳绝尘世的美貌与气质,以及精湛的演技赢得了大批影迷的拥戴,并凭借《巴黎翠凤》《相思带》《艳妇》等影片多次荣获金像奖最佳女演员称号。她最著名的影片则是好莱坞名导斯蒂芬•博格的心血之作《蝴蝶夫人》,这部根据普契尼同名歌剧改编的电影曾在亚洲范围内遴选女主角,最终战胜日本众多女演员,成功获得主演机会,并将其诠释得丝丝入扣的便是凤萧萧。由于影片上映后的巨大成功,很多影迷都亲昵地称她为“蝴蝶夫人”。

  然而,凤萧萧的明星生涯远没有她的私生活来得绚丽多彩。在她四十岁生日之前,她曾有过六次短暂的婚姻。她的丈夫们来自各行各业,有富可敌国的财阀大亨,也有一贫如洗的水管工人,甚至还有她好友的丈夫。虽然饱受诟病,她依然我行我素,不为他人所动,像翩翩飞舞的凤尾蝶一样,在男人中肆意飞舞。多少人以为她会像玉婆伊丽莎白•泰勒一样成为艺坛永远的常青树,不老的神话,然而,就在她三十五岁生日宴会上,她突然宣布,退出影坛,并当场步出了宴会大厅的后门。

  她从此消失于水银灯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她成了影史上永远的一段传奇。任谁也不会想到,凤萧萧会在这穷乡僻壤的深山里,静静度过余生。

  “一别数年,先生倒是丝毫没变,”凤萧萧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叹息,“还记得那一年,先生为我推算的太阳流运吗?”

  她闭上了眼睛,沉浸在往事的记忆中,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六岁以后流运太阳进事业宫,一直到三十九岁出宫,可谓少年成名,中年名就。二十九岁左右合土,事业有成——那正是我拍《蝴蝶夫人》的那一年,幸亏听了先生一番话,我才下定决心争取到了这个角色。三十八岁左右合金,代表找到真爱。三十九岁左右流运太阳合冥,对冲月,极不利——说得多好啊,那时候,那时候……”

  声音猛地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强光中她苗条的身姿也剧烈地震颤起来。这时,一个矮小的人影悄无声息凑上前去,为凤夫人递上手帕。

  “我没事了,雪苔,”等到平息了下来,她抓住那人的手腕,向薛见愁介绍道,“这是我的亲戚,蓝雪苔。多亏了她在身边照顾我,难得色色周到。”

  面对夫人的赞扬,蓝雪苔还是一副僵硬的表情,一身灰衣和整个公馆的气氛倒也搭调。她是一个瘦削的妇人,约莫四五十岁,有一双神经质的眼睛。占星师注意到,她的双手剧烈地扭结在一起,与她冷漠的面具极不相称。凤夫人对她耳语了些什么,然后蓝雪苔点了点头,将占星师送了出门。

  杨剑舟一直等在屋外,一看到蓝雪苔,马上凑了上去,关切地问:“雪姨,夫人她没事吧?她咳嗽得比以往还要厉害,一定不要紧吧?”

  蓝雪苔木然地摇了摇头,一双灰眼睛阴森森得像含着冰,“夫人的健康自然由我负责,您只需准备晚上的大典便是本分。”

  薛见愁再次回到了自己那间尘封的房间,他看得出,也许在凤萧萧的眼中,根本无所谓时光流逝。她依然活在她风情万种的明星时代,她的琉璃公馆依然敞开着大门,像是迎接着络绎不绝的来宾似的,哪怕他们永远不会登门。难怪公馆的陈设豪华却破烂陈旧:它们在当年独领风骚,却在如今的时代被弃如破鞋,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有人敲门。薛见愁打开门,惊讶地发现居然是杨剑舟。还没等他行动,杨剑舟已迅速地溜进房间,并合拢了房门。他仔细检查,确认除了自己和占星师之外再无别人,这才坐了下来。

  “薛先生,”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首先我要为先前的无礼行为道歉。当然,我那样不是有意要为难你,我对你没有恶意的……只不过夫人吩咐得那样郑重,我就当了真,生怕你是歹人,为避免夫人遭到你的毒手……”

  “这是在道歉呢?还是在挑衅?”占星师冷哼了一声。

  “哎呀,我是个笨人,不会说话。总之,先前是我不对,我下次再不敢了。”杨剑舟急得鼻尖直冒汗,“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先生和夫人早就认识。”

  “是的,”占星师自信一笑,“我曾多次为夫人她推断太阳流运,也算得上熟人。”

  “那么,”杨剑舟问道,“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我,夫人今年的运势如何?她会……她会找到……幸福吗?”

  占星师不动声色。他深深地怀疑,杨剑舟含在嘴里又吞下去的话,是“找到真爱”。他早就发现这个墨镜男对夫人的语气极为微妙,但是……他委婉地提醒道。“夫人曾在35岁找到真爱,当然,星盘上早有显示。至于今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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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年怎么样?”对方都快着急死了。

  占星师叹了口气,他当时并没有为夫人推算到今年。如今实话实说估计他也不信,“我不太记得夫人的芳龄几许。”

  他乜眼瞧着杨剑舟,其含义不言而喻。他有多大?看起来连三十岁都不到,还处于激情燃烧的岁月,行为更多依赖的是本能而非理智。而夫人她,已经不年轻了……除非他看上的只是夫人长期积累下的财产,那又另当别论。傍大款的女人或者男人,总是希望那大款离死神越近越好。

  “夫人不老的!”杨剑舟涨红了脸,脱口而出,“从我为夫人工作开始,夫人就一直像现在这样,高贵,迷人。虽然夫人的年纪比我大上几岁,可这有什么!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区区年龄的差别,根本不在话下!王菲还和李亚鹏结婚了呢,卡什么迪什么的女明星不还找了一个小弟弟贾斯汀作男朋友?!”

  仅仅是几岁吗?占星师忍不住心里冷笑,可没等他说出口,杨剑舟撂下一句话,而这话,竟把见多识广的占星师也骇住了。

  “反正,不管你推算的结果是凶是吉,今晚,我娶定夫人了!”

  颜无月回来的时候,薛见愁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沉思。她兴冲冲地忍不住告诉他:

  “喂,你知不知道那个夫人为什么要把我们请来?”

  占星师摇头,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没有意识到她用了“我们”这个微妙的词语。

  “哈哈,就猜到你不知道!多亏我机灵!”颜无月神气活现地蹦到他身旁,摇头晃脑道,“夫人要结婚了!怎么样,够劲爆吧?”

  “哦。”她得到的是一个有气无力的回答。

  看到炸弹没有预期爆炸,她又开说了,“还有更厉害的!跟她结婚的对象啊,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脸上整天挂着大墨镜的绿头苍蝇!”

  绿头苍蝇?薛见愁的脑中不由浮现出杨剑舟的形象,微微地笑了。颜无月更加兴奋,说得更来劲了:

  “听说那个苍蝇啊,好像和夫人有过什么亲戚瓜葛……我听人说,要是杨秘书,就是苍蝇啦,成了这里的主人,蓝婆婆的日子就不好过喽。听说那个什么蓝婆婆,是夫人的侄女儿,这些年来一直给夫人管家,自从来了杨秘书,渐渐的夫人宠上了他,不再对蓝婆婆言听计从了。两人的关系素来不好,这不,一旦苍蝇成了男主人,只怕要把蓝婆婆赶出去了!”

  她唧唧刮刮一口气说完,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气都不喘一下。真是个嘴刮刮的女孩子,占星师微微一乐。这时,仆人推门进来,告诉他们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所谓的大典,其实就是结婚仪式,亏他们说得那样神秘。然而,毕竟是琉璃公馆的主人,著名影星凤萧萧的第七次婚礼,倒也布置得庄重典雅。杨剑舟站在琉璃公馆的匾额下,喜气洋洋。见到占星师和颜无月,他急忙叫住了他:

  “薛先生,夫人和我,想请您为我们主持婚礼。”

  占星师颇为吃惊,“我?可我非但不是牧师,也不信基督教。”

  “夫人说的,”他坚持己见,“您最权威。而且,除了您,再也没有谁有资格了。”

  薛见愁无奈,只得慢吞吞走进大厅。这时,蓝婆婆——蓝雪苔那张尖瘦的脸出现了,她幽灵般飘到杨剑舟的身旁,声音又沙又哑:

  “杨先生,我若是你,会立刻取消这婚事。”

  “取消?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杨剑舟一反常态,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夫人和我是真心相爱。别人休想阻止,雪姨!”

  蓝雪苔默然离开了。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夫人正式登场了。这位红极一时的大美人,影坛红星,此刻手捧鲜花,身披洁白的婚纱。然而,她所站的地方,被前后左右四个聚光灯猛烈照射着,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宛如沐浴在灯光的拥抱中一般,张开了双臂,陶醉在这久违的幸福之中。突然,她颤抖着尖叫了一声:

  “雪苔!”

  蓝雪苔快步上前,夫人伸出手背,不耐烦地对她耳语道:“该死的皱纹!能把它弄到阴影里面去吗?”

  “恐怕不行,”蓝雪苔瞧了瞧,“幸好是手上,不妨事。用绣花手套遮住就行了。”

  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婚礼进行曲》适时地响起,新郎依旧戴着墨镜,笑着走进了大厅,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凤夫人也笑了,她再次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她第七个丈夫,光环闪现在她的头顶,她的身旁,使她看上去仿佛高不可攀的神祗,明艳不可方物。突然,她身后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然而她面前的聚光灯仍然照在她满脸的笑容上,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照耀得纤毫毕现。那是多么可怕的场景!他们看到了什么,以至于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揉搓着自己的双眼。那又是多么残忍,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震惊!那些爬满凤萧萧的脸庞的,难道是皱纹吗?她看上去活像个揉碎了的核桃,更可怕的是,核桃壳上还裂开了一条大缝,一张没牙的、干瘪的嘴正抛给众人媚笑!

  “天哪!”杨剑舟狂叫了一声,猛地扔掉了墨镜,“天哪!这墨镜是怎么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剑舟?”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难以想象那温柔的话语竟是出自这张嘴里。

  如果说杨剑舟刚才是诧异,那么,当他再次抬头,用自己的肉眼见识了眼前的一切时,他震惊——不,震惊已远远不能说明他此刻的心情了。他猛地蹦了起来。怒火中烧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怒目瞪着面前又老又丑的女人。

  “你到底怎么了,剑舟?”凤萧萧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妖婆!”他牙关紧咬,迸出恶狠狠的一句话,“你这老妖婆!”

  “老?”凤萧萧惊慌地抚摸起皱巴巴的脸蛋,“可我还不算老啊!才刚满六十八岁!”

  “六十八岁!!!”杨剑舟叫了一声,“可你看上去足足有八百岁了!怪不得你深居简出,每次见我都打上好几盏灯,还嘱咐我一定要戴墨镜!你瞧瞧自己这副尊容!”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狠狠朝面前的女人扔过去,在看到镜子里面的东西之后,不幸的新娘发出了高亢的悲鸣,晕了过去。而新郎呢?他狠命撕开了结婚礼服,用脚狠狠践踏着,一心要把满腔的怒气发泄。颜无月倒没有工夫管他,她的视线紧盯着在刚才那出闹剧时,神秘消失的人。如今,那个人斜靠在墙壁上,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般,唇边挂着得意而刻薄的笑容。

  蓝婆婆。

  “是你关掉了凤夫人身后的灯,故意让她出丑,”颜无月问道,“你现在高兴了?她不可能结婚了。”

  蓝雪苔傲慢地瞧了她一眼,“小姑娘,不懂的事,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妙。”

  “哼,我有什么不懂的,”颜无月不屑,“说来说去,不就是个‘钱’作祟吗?这样一来,凤夫人的钱,不都归你所有了吗?”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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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懂什么!”蓝雪苔压抑以久的感情喷薄而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大约在三十年前,还是少女的蓝雪苔带着自己的未婚夫——一个叫做杨羽的小伙子,去投奔自己的姑妈——影星凤萧萧。那时候凤萧萧刚刚结束她的第六次婚姻,个时候侄女和未来侄女婿的看望,给了她莫大的安慰。然而,令蓝雪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未婚夫竟然移情别恋,爱上了自己的姑妈……

  那一年凤萧萧刚刚三十八岁,按照占星师所说,正是她找到真爱的时机。于是她当机立断——或者说,她的性格向来如此霸道——与杨羽建立了恋爱关系,并为了他,退出了演艺圈,两人一起隐居到琉璃公馆。没想到一年之后,杨羽死于车祸。赶来吊唁的蓝雪苔在姑妈的婆娑眼泪下,终于原谅了他们,并从此陪伴着姑妈,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由于凤萧萧想追忆自己早年的生活,只得聘请了一个秘书,这个秘书,恰好也姓杨……

  颜无月心中的疑团渐渐扩大,她感到蓝雪苔还有着更为惊人的消息,只得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姑妈一见到杨剑舟就特别喜欢。她和我聊天的时候多半在说他,有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沉默,半晌后对我说,‘雪苔,你有没有觉得,剑舟特别像一个人?’”

  “我何尝看不出来!他和杨羽,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曾私下向他打听过,而剑舟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抱养……这倒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来。”

  蓝雪苔用双手捂住了脸,不知道手掌下的表情是喜是悲。

  “杨羽抛弃我的时候,我已经怀了身孕。我本想告诉他的,但他,根本不听我说完,就掉头进了那女人的车子。后来我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

  “该不会……”颜无月感到自己的心猛地揪紧了,“杨剑舟他……是你的……”

  “不管怎么说,”蓝雪苔猛地抹了一把脸,“我都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往火坑里跳!跟姑奶奶结婚……!”

  “可是,”颜无月转念一想,“你本可以早点告诉苍蝇……哦不,是杨剑舟的啊!没必要非要等到婚礼上,突然来这一下打击,谁受得了啊!”

  蓝雪苔笑了。她削薄的嘴唇里慢条斯理吐出几句话:

  “提醒?我提醒过他们不知道多少回,可他们当一回事了吗?没有!他们都以为我看重那女人的财产,呸!那种臭钱,白送我都不要!”

  “这样也好,”她悠悠然笑开了花,“让那个自以为天下最美的女人,在最美丽的时刻,暴露最丑陋的面目,遭到最心爱男人的怒骂……哈哈,还有什么事,能比今天这一遭更让我开心的?再没有了!这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快乐!”

  在那一瞬间,颜无月才真正明白,蓝雪苔从来就没有原谅过她的姑妈。她一直憎恨着她,然而,她却静静潜伏在姑妈的身边,等待她芳华散去,红颜衰退,然后,,伸出致命的毒牙,给予那曾经的美女最有力的一击!

  凤萧萧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褪却了炫目的光芒,裹在被子里的她也不过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太太罢了。她向着床边的占星师伸出了干柴般的胳膊,后者默默握住了。

  “你还是没变,和三十年前一样英俊,不像我,老了,快死了。”她叹道。

  “夫人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占星师温柔地问道。

  凤夫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人总归要生老病死,我又怎敢违逆天意?再说了,那个时候杨羽刚刚过世。我的心如槁木一样枯死,恨不得随他而去……”

  “可见了剑舟,我那干涸濒死的心,仿佛得到清泉浇灌,又活了过来。我不想让他看到如此衰老的自己,于是,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他有畏光症,一般的阳光都需戴上墨镜,更别提那样强烈的灯光了……”

  “早知如此,夫人为何还执迷不悟?”占星师娓娓道来,“人的生命固然短暂,青春更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只要夫人与我签订契约,我包你生生世世,永远保持青春美貌,和我一样,笑看沧海桑田,日月变迁。”

  “可那又如何呢?”凤萧萧无力地叹息了一声,“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永远活着,而在于那些令人怦然心动的瞬间。这道理,你本应该比我还要明白。”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多活了三十年,让人看到了那样的丑态……我啊,是红尘中独一无二的凤尾蝶,任何人只能看到它耀眼夺目的闪光……你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

  “将这丑态彻底消灭……”

  占星师低头吻了她的手背,轻声告诉她:

  “凤夫人,你曾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那时候,我是多么喜欢你。”

  “现在呢?”

  占星师凝望着她干枯的眼眶,那里已找不到哪怕一点秋水的影子。“现在,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老妇人。”他悄声回答。

  “还是一样会说话,真讨人喜欢!”老妇人吃吃地笑了,“快开始吧,凤尾蝶要飞走了……”

  颜无月找到这里的时候,占星师正默默地坐在床边。他的嘴边在流血。颜无月正要冲过来,薛见愁低低喊了一声:“别过来!”

  “天哪!你怎么出血了?夫人呢?”颜无月一边问着,一边满不在乎地走上前,“一切都弄清楚了,都是蓝婆婆搞的鬼——快告诉夫人,让她把蓝婆婆赶出去……”

  她突然停住了,她的眼珠瞪得好大,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床上躺着的,并不是夫人,而是一具血肉剥离的骷髅!床单上鲜血淋漓,更何况,薛见愁手里正捧着一颗红通通兀自跳动的心脏!他一张嘴,嘴里的鲜血止不住往下流!

  “你,你……”过度的惊骇使得大胆的颜无月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见愁无奈地一耸肩,“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只要你再等一会儿,我保证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子都不会留下。”

  “吃?”一股寒意自她的脚底自脊背迅速上升,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大吼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占星师缓缓转过身来。他绿色的眼睛在阴阳妖发的衬托下分外鬼魅:

  “食尸鬼,”他说,“我是一个以人类为食物的食尸鬼。”

  后记——人名来源:

  蓝凤蝶(凤萧萧)——蓝凤蝶(黑鳳蝶) Papilio protenor Cramer

  琉璃公馆——巴黎翠凤蝶(琉璃翠鳳蝶,大琉璃紋鳳蝶) Papilio paris Linnaeus

  杨剑舟——杨剑舟蛾 Pheosia rimosa Packard

  其中,舟蛾还有杨扇舟蛾 Clostera anachoreta ([Denis & Schiffermüller]) 和槐羽舟蛾 Pterostoma sinicum Moore等品种,其实暗示了杨羽与杨剑舟的关系,呵呵

  蓝雪苔——雪苔蛾 Cyana sp.

  相思带——相思带蛱蝶 Athyma nefte Cramere

  艳妇——艳妇斑粉蝶 Delias belladonna (Fabric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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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懒惰:一江血水向东流

  “来来来,考考你们的智商,我出个题目给你们做做。”

  女生的好奇心被男生的话勾起了,她们停住了手中的麦克风,瞪大了眼睛。

  “事先申明啊,这个故事是黄哥讲给我听的,”男生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话说某日一个男生站在厕所旁边,一边冲水一边念叨,‘儿子啊,不是爸爸不要你’……”

  他突然住了嘴,和其他几个男生挤眉弄眼起来。女生们则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只有林娜推了他一把,边笑边骂道:“崔连喜,你这促狭鬼!黄哥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这样编派人家?”她又推了一下身边的颜无月,后者直愣愣正在发呆:“颜无月,别想这个歪题了!那不是什么正经话,崔连喜在坑你们呢!”

  颜无月确实在发呆,只不过,她满心牵挂的,并不是崔连喜的什么智力题,而是她上个星期的奇特遭遇。为了筹办星座知识讲座,她“潜入”一个叫“有血有肉占星馆”的奇怪地方,更机缘巧合被带到前著名影星凤萧萧的乡间别墅——琉璃公馆,在那里,她不仅亲眼目睹了凤萧萧的死亡,更看到了身为无神论者的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事实。

  食尸鬼!他吃掉了凤夫人!

  “颜无月,到你了!”萧钰把麦克风递到她手上,娇笑道,:“让我们听听你最拿手的《流年》,好不好嘛!”众人立刻一阵鼓掌。颜无月无奈地看了看对面那些男生陌生的脸,顿时索然无味。她本不想参加这次飙歌联谊会,但是林娜死活都要拉上她。颜无月就读于国内名牌大学K大,和林娜、萧钰和鲁冰住在9#号楼31宿舍。这四个人当中,除了林娜早已名花有主,其他三个都是单身女孩一枝花。这其中,颜无月相貌清秀,只不过大多数男生看不出那秀气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狂野的心,对她青睐有加。不过她本人非~常~之迟钝,对男生的频频邀请置若罔闻。至于萧钰,长相平平常常,好在女人味十足,一颦一笑都拿捏地恰到好处,加上银铃般甜美的声音,因此也电晕了不少人。鲁冰则是个书呆子,成天戴着酒瓶底一样厚的眼睛,抱着《红楼梦》不撒手,一心要做文学少女,其他一概不管。不过,好在K大是著名的理工科大学,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就算歪瓜裂枣一般的女生,照样有人拼抢。既然僧多粥少,531这三个水灵灵的女生自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而林娜,她的经历又与众人不同。她与男友乃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恋爱后二人相互提携,共同考上了K大,如今两人刚刚十九岁的年纪,倒有了三四年的恋爱史了,难得的是感情始终如一。这次她费尽心力策划联谊会,正是为班里的男生撮合撮合,没想到领头的颜无月一脸心不在焉,就连崔连喜刻意讲笑话,都没能活跃气氛,因此大为扫兴。众人唱完了歌,便各自散去了。回来之后,林娜便忍不住抱怨。

  颜无月哪育什么心思和他们玩乐?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自陈食尸鬼的占星师。她索性一骨碌坐起来,上百度搜索“食尸鬼”的全部资料。

  魔兽争霸——冰封王座——食尸鬼是不死军团的基本作战部队……不对!

  天堂2之食尸鬼,也不对!

  她好容易找到一个站点——维基百科,里面有可怜巴巴的一点介绍:

  食尸鬼:

  Ghoul或الغول al-ghūl 是来自阿拉伯传说的怪物,在阿拉伯,食尸鬼是一种住在沙漠中的能变化成动物的变身恶魔,尤其是变成食腐的鬣狗(hyæna)。他们会劫掠墓地,以死者的血肉或者是幼儿为食,亦会将旅人诱至沙漠荒地中杀害并吞噬。

  w:Algol的命名来自此阿拉伯传说生物。

  虚构作品中的食尸鬼:

  H.P.Lovecraft——在Lovecraft的小说中,食尸鬼是夜行性的地底种族。 曾是人类,他们持续的只食死人肉的习性使他们转化为骇人,野兽般的人形生物。 虽然他们有骇人的外表,但是他们也有足够的智能与人对话。

  龙与地下城——在角色扮演游戏龙与地下城中,食尸鬼是怪物般的充满腐尸味的不死人类。 除了腐肉,他们亦捕捉吞食不够警觉的活物。 他们能借著接触来麻痹猎物,只有精灵可以免疫,他们的近亲ghast是更恐怖的存在,精灵亦未能幸免他们的麻痹攻击。

  白狼的黑暗世界——在白狼游戏的黑暗世界系列里,食尸鬼是由吸血鬼赐予其血液而得到其部分超自然力量的生物,因为血液中的魔力喝下吸血鬼血液会受其控制作为其仆人,受吸血鬼的差使。除了人类,部分吸血鬼亦会将老鼠,蜘蛛,甚至鳄鱼转化成其忠心的仆人。

  东欧的Tzimisce族有培育天生的食尸鬼家族。

  魔兽争霸——在魔兽争霸III,食尸鬼是不死族的基本战斗单位和采集单位。

  维基百科所能提供的信息只到这里为止,她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食尸鬼……只是吞噬尸体的怪物而已吗?她的脑中不由浮现出薛见愁的相貌形容,皮肤雪白,不,准确地形容,应该是那种暗无天日的死人一般的苍白,脸孔高贵而俊美,含着些许的傲慢与阴郁。他总是一袭黑衣,从头到脚都包裹地严严实实,手上还戴着雪白的纤尘不染的手套,有时还戴着黑色的宽檐帽,只在帽檐处飘散出一缕银白如粼粼月光般的头发。他从不显山露水,让人猜不透他的庐山真面目。甚至,当他吃掉凤夫人的时候,他依然如此装扮。在那捧起夫人心脏的手掌上,那手套被染得通红。然而,她依稀记得,当他将她送回学校,最后向她挥手道别的时候,那手套奇迹般得变得像刚出世的鸽子一样洁白,一样无辜。

  他究竟是什么人?

  通过百度的相关搜索条,颜无月很快发现了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词:吸血鬼。毫无疑问,薛见愁的形象无疑更接近苍白高贵的夜之子——吸血鬼,然而,无数资料显示,吸血鬼是从来不吃肉的——他们吃了不消化,会闹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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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只等到熄了灯,她才恋恋不舍地关掉电脑,爬上了床,躺在上面翻来覆去地想。夜已深了,从窗口向外望去,对面的男生宿舍楼一片漆黑,只有走廊转角处还亮着日光灯,煞白的光一闪一闪的。颜无月躺在高高的床上,走廊上昏黄的路灯透过门上的气窗正照在她脸上,暗沉沉的好不舒服。她竖起了耳朵,耳边一片寂静,就连熟睡的姐妹们的呼吸声,都感受不到了,简直就像死过去一样。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这时候,房门外猛然响起一个声音,嗡的一声令人头皮发麻,低沉地仿佛来自地狱的吟唱。接着,那嗡嗡作响的声音,又顺着走廊,,由近到远地渐渐变小,最后,停在了公共水房。在那里,它一直嗡嗡地闹个不停,叫得没完没了。

  颜无月不禁有些纳闷,那声音听起来活象水房里的洗衣机在运行。K大实行学生公寓制,四人一间,每人都有一张高层的床铺,床铺下摆放的则是书架、电脑桌和衣橱等家具。此外,学校允许洗衣机进楼,因此,为免除冬日洗衣的苦恼,学生们纷纷集资购买洗衣机,并安置在公共水房里。市面上,普通的全自动波轮式洗衣机几乎都在千元以上,较为昂贵,因此学生们一般的做法是一两个宿舍合买合用,颜无月她们也不例外。刚入校的时候,她们531宿舍四个人就买下了师姐转让的二手“小宝贝”牌洗衣机。虽说是二手货,师姐也才用了两年,尚在五年保修期内,而且机器成色足足有八成新,却比新货便宜了至少一半。林娜她们试用了一下,工作一切正常,于是便买下了。

  然而正是这台洗衣机,眼下渐渐透出些稀奇古怪的景象出来了。先是盖板死活合不上,几个女生用尽全身力气都按不下去;再后来,盖板一夜之间突然好了,但她们还没高兴多久,洗衣服的时候滚轮老是莫名其妙地卡住,过一阵子,又在一夜间恢复了正常。维修工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颜无月听到那嗡嗡声越来越大,忍不住头疼:该不会那个破洗衣机又出毛病了吧?她只得下了床。

  水房里一片光明,她们的洗衣机放在最里面的角落,此刻,灰蒙蒙的盖板折叠掀起,控制板上的红灯闪个不停。

  居然自己启动了!颜无月伸手按住“开关”键,偶一低头,发现不锈钢内桶里满满一缸子水,漩涡般猛烈旋转着,水面形成一个尖尖的圆锥体,水花和着呼呼作响的水声,竟扑到她的脸上。

  水好腥。

  她手指一用力,红灯顿时熄灭了。水渐渐平静了下来,接着,又平静地向下退去,排水管呼呼向外排水。准是有人恶作剧,深更半夜只放水不放衣服。她自嘲刚才的紧张情绪,摇摇晃晃向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早,宿舍外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把她们都给吵醒了。“吵什么呢~”林娜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问。萧钰猛地冲了进来,“出事了!”她急得手脚乱舞。

  “咳,以为多大的事呢!”颜无月和林娜站在水房的门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水房雪白的瓷砖地面上,积着满满一层水,女生们一边抱怨,一边把拖鞋踩在水里,对着笼头刷牙洗脸。“啥大事呀,不就是下水管堵了吗?”颜无月耸耸肩,“谁下去写到黑板上,让扫地阿姨疏通一下不就好了?”

  “怎么突然就堵上了呢?”萧钰直跺脚,“看,把我裤腿儿都弄湿了——昨晚不是好好的吗?”

  颜无月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越过积水冲到下水道口,仔细观察着。铁制的管盖上缠绕着一团黑黑的东西,她试着拽了一下,那东西很轻松地拔了出来。管口附近顿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吸入了涓涓细流,“好,通了通了。”众人眉开眼笑。

  “咿~好恶心啊~”只往颜无月手上瞟了一眼,萧钰便尖叫了起来,转身忙不迭逃走。林娜凑过头去,不禁也皱了皱眉头。那是一团极细极软的人类毛发,色泽乌黑而浓密,盘根错节,紧紧纠缠成了一团理不清解不开的疙瘩。“谁掉的头发?”这是一瞬间,林、颜二人心中闪过的念头。女生多是浓密的长发,因此,每天早上梳完头,椅子旁总是掉落许多头发。但是,头发怎么会掉在水房,又掉了如此之多,以至于堵塞下水管呢?“兴许是有人晚上洗头,用电吹风吹头发,”林娜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颜无月则像一只敏锐的警犬,毫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突然,她眼睛一亮,下水道口的前面,不正是咱们洗衣机的排水管吗?更有甚者,那排水管边,还挂着一缕长长的头发。

  颜无月顿时来了精神,她拍了拍洗衣机盖板,“有人在洗衣服吗?”

  萧钰被叫了过来。水房里的积水差不多退尽了,然而她还是不愿意进来,站得远远的,手里还拎着手帕不住地扇风,“叫我干吗?是不是衣服洗好了?”

  “这些是你的?”颜无月伸手到内桶里,拎出一大串扭结成一团的衣物。

  “是啊,”萧钰不明所以,“你递过来吧,我懒得过去了。”

  林娜忙把她推到一旁,低声说道:“萧钰,赶快把东西收拾干净,省得别人看见,影响不好。”

  “你瞎说些什么?我凭什么要收拾东西?不懂唉。”萧钰显得莫名其妙。

  林娜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当然是头发,还非要我点破不可嘛!洗头,也要看看天时地利,犯不着动用洗衣机呀。”

  “什么?!”萧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她一把抢过颜无月手中的衣物,粘在那鲜艳的裙子和纯棉T恤上的,不正是一团团紧紧缠绕的头发吗?那阻塞下水道的浓密头发,不正是从她的衣物上流出去的吗?

  可怜的萧钰再也不敢用洗衣机了。据她说,楼里肯定有变态,把头发扔在她的衣服上。宿舍里几个人就此诡异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直到熄灯方才渐渐睡了。颜无月实在是太兴奋了。她索性打开应急灯,捧起《午夜凶铃》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必须得承认,《午夜凶铃》并不是一本伴人入睡的好书,不多会,她便觉得肌肤沁凉,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凉风阵阵袭来,顿时令人毛骨悚然。偏巧此时她有了尿意,下腹不断传来的酸胀感不时警告她,该上厕所了。可一想到上厕所必定经过水房,她心里就一百个不情愿。然而尿意一波接一波越涌越高,她只得勉强起了身。

  所幸的是,今晚洗衣机并没有作怪。她带着一脸满足的神情迈出厕所,突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气味,她循着气味而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又站在了洗衣机的面前。

  水房依旧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可是,今夜却没有了嗡嗡的电机运转声,没有了盖板旁闪烁的红灯,然而,水的腥味还在,而那内桶里,满满一缸子水正做着高速剧烈的旋转,形成了一个尖锐的漩涡。一切静极了,连旋转的呼呼水声都听不见,唯一存在的只有颜无月自己的心跳,砰砰地直撞击胸腔。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洗衣机里的激烈运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部光影交织的默片,在她面前沉默而不真实地上映着。水花扑到了她的脸上,又腥又粘又凉,可就是连屁大的声音都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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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伸出手,试探着摁了“开关”键,悄无声息地,水流猛地刹住了车,俨然一副风平浪静的老实模样。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怕是显示的红灯坏掉了吧?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叫修理工来。她刚迈出一步,脑瓜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问题,而那问题,是她之前从不曾考虑过的。

  波轮式洗衣机是以洗衣机内桶与底部波轮的反向旋转激发水流高速运动,从而带动衣物与桶壁、波轮进行磨擦洗涤衣物。它总是时而逆时针时而顺时针地交替旋转,从不会总朝一个方向旋转——既如此,又怎会产生如此巨大的漩涡呢?

  她忽感一桶冰水浇身,从头顶直凉到脚底。她的身后仍是一片光明一片寂静,然而她再没有勇气往回看一眼。

  她拔腿就跑。

  第三天.

  她带着满身的疲惫爬下了床,一边止不住地打哈欠。宿舍里另外三张床都空荡荡的,只见一摊摊掀开的被子。今天上午没课,她们准是早早上自习去了,真是些勤奋的家伙。颜无月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也背起了书包。

  到了晚上,离巢的小鸟纷纷返回宿舍。鲁冰一向等到图书馆关门才回来,林娜和男友则在楼下缠绵许久,直到阿姨要锁楼门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大家都挺准时,唯有萧钰不见人影。她素来10点准时回宿舍,要经历繁复的洗脸->覆面膜->面部保养->身体护理->足浴等一系列过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睡觉。眼看都快11点了,大家纷纷做上床前的准备。水房的洗脸池旁站了一排女生,每个人站定一个水龙头,双脚泡在脚盆里,有的人还在洗脚水里添加了浴盐,泡起来很舒服。上身则在刷牙洗脸,两头清洁两不误。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颜无月含混不清地对林娜说:“这洗衣机,也该叫人来修修了吧?晚上响得要命,还脏。”

  鲁冰则在对面插话道,“又坏了?几个月前不是才大修了一次吗?太不象话了,修理工都不肯上来,还多亏林娜和姐夫扛下去的。”

  林娜报以浅浅一笑,“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那时候女生楼老是失窃,学校规定非本校学生一律不准上楼。也没啥,反正洗衣机也不是多重的东西。”

  颜无月调皮地直挤眼睛,“对咯,我们还没谢过姐夫呢!要不,明儿个还让姐夫上来,索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把咱们洗衣机扛下去修一修?”

  “促狭鬼!”林娜笑着拔出湿淋淋的手,去掐颜无月的脸蛋,“谁是你姐夫,乱叫些什么!动不动就指派他,再叫,看我不捏死你!”

  “心疼姐夫了,心疼心疼了!”颜无月拍手大叫,“砰”地从脚盆直跳进拖鞋里,拔足狂奔。林娜也急忙套上鞋,呼唤鲁冰围堵。鲁冰笑弯了腰,加入了战团,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拿住了她。林娜按住她的两条胳膊,一边挠她的胳肢窝一边凶巴巴地问:“下次还叫不叫?”

  颜无月笑着直喘粗气,“哈哈哈……林娜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刺穿了众人的耳膜,直抵达她们的噩梦最深处。从没见过大胆的颜无月如此模样,她张大着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一只手颤抖着指着身下的洗衣机。从那棕黑色半透明的盖板的下面,一张女人的脸正毫无生气地与她对望。

  那俨然是失踪了的萧钰!

  从洗衣机内桶里救出来的萧钰,被颜无月她们送回了床上。她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这也难怪,她虽然苗条,却被折叠起身子,塞进那小小的不锈钢内桶,而且一呆就是一天,不昏迷才怪。在被窝里暖和了一阵之后,她渐渐地苏醒过来,可问到昨晚至刚才的事情,她全然不知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在颜无月晚上上厕所,到早上这段时间里,被人弄到洗衣机里面去的,因为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套睡衣。

  她们不敢睡觉,全都围在了萧钰的床边,胡乱聊些不着边际的八卦。然而,她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每个人的心里,真正在想的究竟是什么。很快萧钰便合上了眼睛,颜无月看到林娜和鲁冰还在强打精神,便让她们回去睡,“我晚上陪着萧钰就好了。”

  不知不觉间,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了。她的手中还拿着应急灯,莹白的光线幽幽绽放,映出了身边萧钰平静的睡脸。她才松了口气,猛地发现,对面床上的鲁冰不见了!

  她想也不想,直扑水房的洗衣机而去。她看到洗衣机的盖板正缓缓向下滑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所牵引似的。“不要!”她飞身扑过去,一把掀开盖板,一对白白的东西顿时展现在她的面前,她顺手一把揪住……!

  “不要!”呼痛声尖锐地响了起来,“放开!”

  “鲁冰?”颜无月这才发现,她手里所握住的,不是别的,正是鲁冰的一双脚掌。此时,她也和萧钰一样,全身从腰部折叠成一个大大的倒“V”形,,叠在两腿之间的脸上,挂满了虚幻而幸福的笑容。

  “鲁冰?你怎么了?”颜无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这就救你出来!”

  “呵呵……呵呵,好舒服哦……”鲁冰格格直笑,那声音简直像夜空中的乌鸦一样令人毛发倒竖,“萧钰那家伙,发现了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告诉我……呵呵,我死也不让给她……实在是太舒服了啊!”

  糟糕!可能是她的身体卡住了内桶壁,颜无月使尽了全身力气,怎么也不能把她拔出来,反而弄得手好疼。“你等着,鲁冰,我马上叫人来救你!”说着,颜无月向后退去,刚一转身,便撞到了林娜。她一把揪住林娜的手,焦急地喊:“林娜,鲁冰她……?”

  林娜也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而且鲁冰好怪啊,还说什么里面很舒服……我拉她,可她就是不出来!”

  林娜望洗衣机里瞅了一眼,点了点头,“怪不得,你的方法用得不对呀!”

  “啊?”颜无月顿觉眼前有了一线生机,“你有什么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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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来教你吧!”林娜纤细的食指轻轻一点,揿在了“开关”键上,红灯猛地闪烁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电机的轰然启动声,以及自来水流通过进水管的哗哗水声。洗衣机启动了!水哗哗地喷向鲁冰的身体,水位越积越高,淹没了她的臀、腰、胸……林娜微笑着合上了盖板,然后微笑着对颜无月说:“按照正常洗涤标准,45分钟后,鲁冰就可以出来了。”

  涡轮嗡的一声启动,内桶开始旋转——透过半透明的盖板,颜无月可以清楚地看见,鲁冰黑色的长发和苍白的脸蛋,在水中不停地沉浮,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地旋转——而她的嘴,一直张大着不曾合拢,一直兴奋地喊着:“好舒服哦!哈哈!呵呵!”

  林娜一直注视着鲁冰,“看,我说得没错吧?”她眼里透出残忍而冷冰冰的光芒,那是猎人观赏困兽犹斗时才有的兴奋难捺的眼神。她的头慢慢地转向了颜无月,“你呢?”她微笑,笑容温柔极了也甜蜜极了,“要不要也舒服一下?”

  “哇!!!”颜无月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她不知道自己沿路拍打了多少寝室的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了本应紧锁的女生楼大门,穿越了学校大门和无数条街道。

  她只知道,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前了。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黑夜的怀抱,除了偶尔可闻的蛐蛐声,四周一片寂静。然而,只有这座占星馆,仿佛专程欢迎她的到来似的,竟大开房门,屋里灯火通明。

  她迟疑了一会,便昂首走了进去。出乎她的意料,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桔黄色的灯光懒洋洋笼罩在满屋的红木家具上,为这里增添了一丝暖意。她靠在一张样式古旧的红木椅上,低垂着头。身体一旦松弛下来,疲惫感便会突如其来地袭来。她差不多累得要睡着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女童的叫声:“先生!不妙了呀!”她索性扯开嗓门直嚷嚷,还敲起了锣打起了鼓,“锵锵锵!有贼呀!家里进贼了呀!咚咚咚!快来人哪!抓贼啦!”

  “真夜,别吵吵。”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了,“那不是贼,是客人上门了。”

  喝完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后,颜无月的精神总算稳定了下来。阴阳妖发的占星师坐在她的面前,双手交叉在一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刚才颜无月已经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你们真笨哪!掰脚趾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女童得意洋洋的声音阴魂不散,“撞鬼了呗!你们!”

  “谁?”颜无月左右环视,没看到任何女孩子存在的踪影。她仿佛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直到占星师有意地拍打肩膀,她才发现那上面居然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偶,女童的声音正是发自于那里。

  “撞鬼?”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她们被鬼附身,或者,是洗衣机里面有鬼?”

  占星师略偏过头去,“这么说你的确看到了,真夜?”

  真夜微微冷笑,“你们的洗衣机有没有鬼我不清楚,不过,”她细小的手指猛地指向颜无月,“在你的肩膀上,正趴着一个鬼呢!”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真夜恶毒的笑声在回荡,“瞧,它正伸出舌头,抵住了你的耳朵眼……瞧,整个舌头都插进耳洞里面去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到——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好笨哦!”

  “好了,真夜,”占星师不满地敲打人偶的脑袋,“别吓她。现在,让我们把整个事情的经过理清楚,再收拾这个亡灵。”

  颜无月这才安下心来,带着占星师返回学校。她一度很担心“耳边的亡灵”,然而占星师轻轻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惧怕。

  “你们宿舍四个人,唯有你不受亡灵的控制——你是所谓灵冷感的人,区区这种程度的灵,是无法影响你的。”

  经过楼下芳香的桂花树丛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真夜马上站了起来,猫眼一般的双眸炯炯发亮:“小孩子!谁家的小孩在哭!”

  “是猫吧?”颜无月心不在焉地回答,“咱们这一带有好多野猫,一到晚上就叫个没完没了,不过我们早就习惯了。”

  “你长了一副猪耳朵啊?”真夜怒不可遏地反驳,“明明是小孩子!我才不会听错!”

  颜无月正要反唇相讥,占星师苦笑着捂住了真夜的嘴巴,终止了这场争论。“这孩子就是嘴碎”,被指责的一方迫于他手掌的巨大压力,只得忍气吞声承认了这个评语。女生楼的大门紧锁,看来非叫醒看门阿姨不可了。占星师却低声说了一句,“不用。”说着,一手搂住颜无月的腰,一手展开了身后黑色的披风,那披风如夜空中蝙蝠的巨大翅膀一样徐徐展开,雾一般升腾在他们的左右。

  “抓紧了!”他喊了一声,顿时一股失重的感觉从她的头顶迅速传到了脚底,令她如坠云雾里晕晕乎乎。等她睁开眼睛,自己正站在水房窗户的边沿上,聆听着晚风的低吟浅唱。接着,黑衣的食尸鬼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扶她跳了下来。

  水房里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洗衣机的盖板半叠起,颜无月大着胆子凑过去一看,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她不禁怀疑起刚才是否在做梦,包括眼前微笑的占星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荒诞不经的梦境。然而,满地的积水,以及一缕缕黑色的长发在其间飘动,似乎见证了刚才的骚乱。

  真夜突然抓住了占星师的头发,“它在动弹,”她悄声告诉他,“似乎想钻进那个傻瓜的脑子里面去。”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衣裙的窸窣声。一身睡裙的林娜提着应急灯站在水房门口,她的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奇怪的是,夤夜看到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女生楼的水房里,她竟毫不惊讶,毫不迟疑地朝他走去。

  “林娜?……”颜无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忽然想起了林娜那时候平静中透出疯狂的神情,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林娜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向角落里的洗衣机走去。她的纤纤十指摁住了“开关”键,红灯刷的一下闪烁起来,进水管里哗哗地直淌水。然后,她俯下身子,一边拨弄得内桶里水花四溅,一边带着温柔的笑容哼起了歌:“宝宝乖,宝宝早点睡觉吧……”

  象征母爱的摇篮曲被她篡改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然而,女人诡异的行为举止和这水房格格不入的温馨气氛,竟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颜无月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轻声问道,生怕打扰了林娜的梦:“林娜……这里有宝宝?”

  林娜夸张地长“嘘~~~”了一声,“别吵醒了宝宝!”她郑重其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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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搞什么飞机呀,神经兮兮的!”真夜猛地把头一甩,“先生,让我来拷问!老是慢吞吞地问话,急死人了!”

  占星师一言不发,帽檐低低地压住了他的眉眼,没有人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林娜口中的歌越哼越低,越哼越远,渐渐弱不可闻。等她再次抬起头来,还是在这灯火通明的水房里,屋外则是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林娜还是站在洗衣机前,但却给颜无月一种陌生的感觉。她影影绰绰觉得有些异样,但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林娜正在小心翼翼地打手机,“喂,洪流吗?”她压低了声音。洪流是她男朋友的名字。只见她双手捂住手机,同时还不停四下张望,生怕有人看见,然而,对她面前的占星师和颜无月,她的视线却如同穿透大气一般熟视无睹。“什么事?你居然问我什么事?!”压抑已久的愤怒一时喷薄,林娜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生了!生了!都是你的错!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好久,像是海啸前阴沉沉的天空一样,平静得可怕。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双手撑在洗衣机半掀起的盖板旁,眼泪啪嗒啪嗒打进了内桶里。

  “没有人知道,连我,连你都不晓得,不是吗?……我只当自己这一年来长胖了,人家不是常说,女生上大一的时候都会长得滚胖么?”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委委屈屈说道,“我只是不甘心,自己怎么就这样倒霉?!只不过做了一次而已,这么不凑巧,第一次偏偏就有了呢?”

  “早知道就该戴套套的!”她对着手机喊,“要不然,迟一点,打掉也可以啊!而我刚刚,还以为是得了肠胃炎,肚子从晚上开始就痛得厉害……才上厕所,它就滚了出来!吓死我了,幸好没人看见!”

  她幽幽地瞪着洗衣机内桶的深处,像是望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它死了……幸亏是死了,否则,要是哭闹起来,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哪?!”她猛地肩膀直抽,又伤心地哭了。等到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继续对着手机说,“我现在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起码在明天中午之前不会有人发现……但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弄出去,以免夜长梦多。”

  她又哭了一阵,再说一阵,最后,她说道,“明天我就说洗衣机坏了,你上楼帮我抬下去——上午我们都有课,一下课你就过来,切记,别晚了!!!……然后,”她昂起头,抹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脸颊像抹了油似的散发着亮晶晶的荧光,“晚上就把它埋在楼下桂花树下吧!好歹,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还能让我见见它……”

  一个凄厉的叫声猛地响起,那正是真夜所说,猫一般小孩子的哭声。颜无月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大汗淋漓。林娜趴在洗衣机旁,已然睡着了。她的手上,并没有握着手机。那么,颜无月刚才所看到的,到底是幻觉,还是……梦?

  占星师刻意地拉紧了洁白的手套,里面的一双大手狰狞毕现,“虽与原先设想的有所偏差,不过,好歹也算个‘懒惰’的灵魂——事先不准备,事后不善后,以至于新生儿成为怨灵——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说着,便向林娜走去。

  颜无月顿觉头皮直发麻,她迅速冲过去,拦在了林娜的面前,“慢着,食尸鬼,你想干什么?吃她吗?”

  “哦?”占星师眯起双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何不妥吗?就像人活着需要鸡鸭鱼肉的供养,所谓食尸鬼,唯有吃人才能生存。再说,她并非一个白璧无瑕的女孩,迟早会败坏你们的风气,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你们除去害群之马,为你们匡正纪律呢。”

  “不对,不对!”颜无月激烈反驳,“那只是你自己为吃人而找的推脱之词罢了!就算林娜生过私生子又怎样?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男方也有责任!男女双方共同犯下的罪孽,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独自承担?这不公平!”

  “这样啊……”占星师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而冷眼旁观的真夜此刻阴笑着发话了,“先生,这个男人婆一直聒噪个没完,索性把她也吃了吧?这样世界会清静很多哦!”

  “不行呢,真夜。”占星师微微一笑,“人生气的时候全身会产生一种毒素,这种肉吃起来很酸,嚼口也不筋道,身为美食家的我,怎么可能作出这种有辱品味的事呢?”

  “怪不得先生每次都让猎物处在心甘情愿而放松的状态,原来是这个缘故啊?”真夜恍然大悟,高高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不仅是人类,动物被屠宰的时候是很愤怒的,也会产生毒素,吃多了人会因此‘吃肉积毒’,”占星师缓缓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戒荤腥了吧?”

  “啊,先生!”真夜突然大叫了一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这两个人怎么办?还是要吃了对吧,对吧?”

  颜无月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眼见占星师张大嘴巴,露出触目惊心的锋利牙齿,她唯有闭上双眼,紧紧抱住林娜,祈祷着奇迹出现。她想象着利齿刺穿肌肤的锐痛,讲血管和肌肉切个粉碎……然而,她只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停留在她的额上,久久不去。

  那是一个猩红色的星型印记,如斧凿刀刻般血色淋漓,像齿痕一样深深吃进肌肤,随即又一闪而没。

  而占星师已杳无人踪。

  “你亲了她?亲了吧?可恶啊!”真夜几乎要抓狂了,她不停地以头撞占星师,咚咚直作响,“果然是大色狼!连男人婆都不放过!”

  “很有意思啊,那个女孩。”占星师的心里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仿佛在他不老不死,永远生存的无聊生命里,总算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物,值得他为之驻足赏玩。他的双眸在巯夜里暗暗发亮,“一旦赐予了‘星之痕’,她便成为我注定的猎物,至死方休。”

  “可为了男人婆,你居然放弃了到手的‘懒惰’!好偏心!真夜不服!”真夜不满地撅起了嘴巴。

  “无所谓了,”占星师凝望着手中一团绿色的火焰,那里面,仿佛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挣扎求索,“得到‘懒惰’之子的灵魂,能够滥竽充数也就罢了。”

  “可话说回来,看那小鬼那么怕他妈妈,恨不得躲到男人婆身体里的样子,不像是个作祟的怨灵呀!”真夜煞有介事托起了下巴,俨然一副学者做派,“还有,他真的是一生下来就死了吗?没准是他妈妈怕人发现,一狠心就……!”

  “所以林娜才会每天晚上才会在水房里游荡,在洗衣机里抚慰她那早已死去的孩子。而那孩子的灵魂,则附身在那些女孩的身上,代替自己享受死后的天伦之乐。”占星师停住了脚步,他的脚下是暗沉如乌金般的江水,如女人漆黑的长发般隅隅蠕动着,呜呜咽咽向东流去。

  他们都才十几岁,还未尝尽身为人子的幸福,便迫于一时欢愉做了他人的父母……对于他们来说,“它”并不是他们孩子,他们灵与肉的结合,而仅仅是镜子与卵子一次不受欢迎的邂逅,是一次生产快乐的过程中一点点痛苦的副产品。如果他们再大上几岁,人生阅历再丰富一点,也许他们就会明白,在数百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是如何通过爱,和做爱,使得自己的血脉得以保全并延续下来。

  “其实,并不是妈妈不要你……”

  后记:

  经历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颜无月再也不敢用洗衣机了,而林娜、鲁冰她们似乎也深有同感,不约而同绕着洗衣机走。为免浪费,她们决定将洗衣机转让,价钱绝对好商量。唯一的问题在于:你敢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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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暴怒:哆来咪的悲剧

  她死了。

  如此风华正茂,如此青春美丽——却在一朝间失去生气,成了一具不会笑、不会撒娇、冷冰冰的尸体。她白嫩如玉的双手,此刻扼紧了自己的脖子,在粉嫩的肌肤上留下了痛苦的青紫扼痕。她那鲜艳的双唇,再也吐不出任何令男人心醉神迷的甜言蜜语了。她就静静地躺在后椅上,仿佛睡着了的醉海棠,香梦正沉酣。出租车载着她的尸体,悄无声息地滑过晨曦中的闹市街头,洒落一地悲凉的尘土。

  10月1日,晴。她死于清晨。

  还没等十一放假,9月30日晚,颜无月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跳上了直达C市的火车。之所以急急忙忙,一是就读于C市D大的初中同学水芸,很早就邀请她去C市游山玩水;原因之二嘛,自从经历了洗衣机事件,她本能地想避避风头,离那个诡异的占星师尽可能远一点。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她顺利抵达了C市火车站。C市坐落于长江之滨,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素有江南明珠之称,其中,以古运河边的古代园林最为出色。颜无月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欣赏沿途风光,果然名不虚传。随着出租车沿着古运河缓缓潜行,倒影中的江南水巷也随之前行。水上舟楫橹声轻颤,古香古色的民居仿佛也随着入画,好一派水乡风光!颜无月不禁跃跃欲试,心想不虚此行,定要玩个痛快。然而,到了D大校门前,她又有些失望了。昨晚她通知水芸自己的行程之后,后者不顾她的推辞,坚持要到校门口接她,如今却不见一个人影。颜无月未免怀疑起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这时,一辆警车呼啸着驶出了校门。

  难道学校里面出事了?她恨不得立刻钻进去探个究竟,但是忠于职守的门卫非要她登记,还得扣下学生证和身份证才准放行。正僵持不下时,有人在一旁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请问,是颜无月吗?”一个男生推了推眼睛,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是!”颜无月想也不想,迅速答道。她这才抬起头,对方年纪看上去二十出头,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皮肤白皙,手脚瘦长,一看便是标准的学生模样。他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水芸的男朋友,我叫谢丰泽。”

  颜无月恍然大悟。水芸是D大的系花级人物,进校伊始便引来无数的狂蜂浪蝶,而她最终的选择是本校的一个研究生,曾当过她的助教,也算是一段大学里最常见的“师生恋”了。显而易见,眼前这个谢丰泽,正是“师生恋”的男主角。

  “你好,我是水芸的初中同学,你知道我的名字的哦?颜无月是也。话说回来,水芸这家伙倒会偷懒,明明答应过来接我的……”

  “那个……”谢丰泽搔了搔脑袋,“发生了一点事情……等会见了水芸,咱们再详谈吧!”

  D大是C市的一所重点综合大学,兼具文、理、工、哲、经、法、史、管等多种学科,校园里绿树成荫,景色优美。然而,一路走来,颜无月感受最多的,并不是D大悠久浪漫的人文情怀,而是仿佛绷紧的弦一般紧张压抑的气氛,到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学生聚集在一起,不时狐疑地打量她这个生面孔。来到女生楼下,看门阿姨刚要拦住她,谢丰泽上前说了几句,颜无月马上得到了放行的许可。看来他的人缘很好呢!

  谢丰泽径自把颜无月领进了一间宿舍。“水芸!”“颜无月!”甫一见面,水芸便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你可来了!”

  “怎么了?”颜无月发现她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大哭了一场,“有人欺负你了?”谢丰泽默默掏出一方手帕,递给自己的女朋友,水芸一声不吭收下了。

  “看你说的!”水芸嗔怪地望了她一眼,“好端端的,有谁会欺负我!”

  “我刚进校那会儿,看到有警车出去,”颜无月试探地问,“是不是……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水芸咬住手帕的一角,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谢丰泽开了口。

  “刚刚,警察是来问话的。今天早上,我们学校的一个女生,被人毒死了。”

  “田甜学姐……”水芸呜咽着,泄愤似的直揉搓那块手帕,“学姐……”

  谢丰泽温柔地揽住水芸的肩头,哄着她,“别哭了,啊?相信公安局,一定会把凶手抓到的!”

  死去的田甜,是D大中文系02级学生,人长得漂亮,又能歌善舞,还担任过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等职务,在D大也堪称炙手可热的人物。10月1日清晨8点15分,被发现死在一辆出租车里。按照出租车司机的说法,她一上车,只说了两个字,“D大”,便闭上了眼睛。司机以为她不舒服,也不敢打扰,直到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她口唇青紫,已经死了。

  “话说回来,她这么早坐出租车回学校,之前干什么去了?”颜无月不假思索道,“难道她昨晚没回宿舍睡觉?”

  谢丰泽和水芸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颜无月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知道些什么,然而内情在短暂的露头后,却急速沉没在他们平静的表情下。水芸又陷入了她无休止的眼泪陷阱中。

  晚上,水芸两口子在校门口的小饭馆里请客,算是为颜无月接风洗尘。菠萝饭,酸甜日本豆腐,糖醋排骨,个个都是美味十足的风味菜肴,可面对此情此境,他们又哪有心情下咽?颜无月本想让水芸做向导,好好游览一番江南风光,如今看到他俩愁容惨淡,如何开得了口?自叹倒霉罢了。

  小饭馆里客人很多,大多数是学生打扮,几乎都在讨论学校里这桩命案。左边一桌坐满了吞云吐雾的男生,其中一个突然叹了口气,“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怎么说?”旁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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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唉,咱们学校TOP 4的美女,就这样死了,真真红颜薄命……偏偏剩了些恐龙福大命大,妈的!”

  众人也叹息了一回,“今晚不知有多少兄弟,想她想得无法入睡了!”这时,另一个男生猛地一拍桌子,“可不是红颜薄命!上个月,听说E大有个女生在自己租的房子里煤气中毒死了!”

  “PP否?”男生似乎永远关心女生的长相。

  “应该吧?恐龙的生命力可顽强得很,没这么容易翘掉的!哈哈……”

  由于水芸宿舍里的两个mm回家度假,颜无月便借用她们的床位,和水芸住在了一起。夜已深,颜无月首先爬上了床,水芸便把门锁上了。

  “咦,不是还有一个mm吗?”她不解。

  “哦,”水芸轻描淡写道,“她晚上不回来。”

  颜无月打量着水芸窈窕的身影,初中升高中之后,一别就是四年多,虽然曾和她用视频聊过天,但还是没有想到,真人的变化会那么大。初中时代的颜无月是个假小子,一头利落的短发(现在也差不多),是班上女生的大姐头。而水芸呢,那时候又瘦又小,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男生们最喜欢欺侮她了。每当水芸发现天牛在铅笔盒里悠闲漫步,知了在书包里纵声歌唱的时候,她总是哭哭啼啼跑到颜无月身边,而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也会收到颜无月大人的铁拳作回礼。

  她们就是这种程度的好朋友。

  一晃四年,假小子升级为男人婆,而泪汪汪的小女孩则变成了令路人侧目的美少女。

  她现在哭的时候,大概不需要牵着我的袖子了呢……因为,已经有谢丰泽在她身边了……

  “真羡慕你,水芸,”颜无月躺在床上,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有个研究生男朋友,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水芸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有什么好羡慕的?所谓男朋友这种东西,就像原子弹,看到别人有了,自己也想赶快搞一个——真正到手了,也不过如此——一个空架子,拢在家里吓人罢了,”水芸一反常态,半戏谑她,“我看,你该不是心痒痒了吧?”

  “去死!”颜无月只觉脸蛋刷的一下好烫,“我才不会!你瞎说什么?”

  “啊?不会吧?”水芸惊讶地坐了起来,“难道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岂止现在,从小到大,长到十九岁都没有过……真是缺乏女性魅力啊……郁闷中……

  “我听说,你们K大不是全国闻名的理工科大学,男女生比例高达6:1的吗?女生应该很抢手才对啊?”

  她们是很抢手,可就是没有人来抢自己……严重缺乏女性魅力……更郁闷中……

  “K大的男生都瞎了吗?放着这样一个,这样一个……”水芸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什么好形容词的模样,真是可爱呢!“这样一个,好女生不追?好歹初中那会儿,班上还有好几个男生对你有好感呢!”

  不要说了,想起来就恶心……那几个男生!天哪!哪里算是人,简直是恐怖漫画里面otaku(御宅族)的翻版!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如此悲惨,完全就像专门招引苍蝇的,粘蝇纸嘛!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一个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喊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水芸刚把门打开,一个艳丽的人影风一般旋进了宿舍,浓烈的香味顿时笼罩在整个房屋里。那刚进来的女生猛地扑向水杯,一口气喝光了600cc的水,才“呼”地一声,放松了下来。

  “孟莹,我初中同学这几天过来旅游,”水芸说,“晚上她住在这儿,没问题吧?”

  “哎,随便你啦,” 孟莹满不在乎地直摆手,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刚刚经历了长跑似的筋疲力尽。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脚一甩蹬掉凉鞋,“好好玩个够吧,我们C市的风景名胜挺多的,足够你玩个好几天了。”

  她抬头说话的时候,正好和颜无月打了一个照面,后者不免暗暗吃惊。在K大,她见到的女孩子几乎都是素面朝天,而且衣着朴素——被人戏称为“灰扑扑的工作服”。来到D大,水芸虽然收拾得漂漂亮亮,却也不失学生妹的清纯本色,然而这个孟莹,很明显地上了浓妆,从粉底、腮红、眼影、睫毛膏、唇膏,一股脑儿全往脸上招呼,连脚上都涂上了亮闪闪的指甲油。衣着华丽,已经是十月份了,却还穿着低胸大V领闪光缎短裙,纤细的腰肢衬托得胸脯呼之欲出,裙下露出一双长长的美腿,亏她也不冷。颜无月虽不太懂行情,却也看出她身上佩戴的项链、手链等物晶莹闪烁,价值不菲。孟莹家里一定很有钱,她心想。

  “你今晚倒回来陪我了?”水芸取笑她,“舍不得我一个人睡觉?”

  “puke~~”孟莹夸张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鬼才会想你!我本来还没想回来,不过,”她的脸色一沉,“我刚刚才知道田甜学姐的事。”

  宿舍里的气氛顿时一变,田甜的死,再一次把水芸带入了痛苦的深渊。望着她脸上默默流淌下的泪水,颜无月越发觉得手足无措。她小声问了一句:“你们,和那个田甜关系很熟吗?”

  “也没有很熟啦,”孟莹不安地瞥了水芸一眼,回答道,“我和水芸都是舞蹈协会的成员,田甜学姐高我们两届,是协会里的前辈,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集体舞表演。她交际广能力又强,学校里差不多所有社团的干部都认识她……她这一去,唉……”她随即也陷入了沉默。

  在这郁闷的氛围中,颜无月结束了她10月1日的全部旅程,进入了梦乡。田甜到底是怎么被杀的?是谁给她灌下了毒药?还有,她昨天晚上似乎并没有在宿舍睡觉……这一点,怎么好像水芸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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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10月2日,晴到多云。

  颜无月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是几点,她只记得电话铃声响了好久好久,然后,门轴响了,有人在门外,压低了嗓门说着悄悄话。懵懂中她只听到“……迫不得已”、“你不要逼我”、“真拿你没办法”等只言片语。

  到底是谁在讲电话呢?

  她醒来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隔壁的床铺上被子胡乱掀开,似乎还瞧得见腾腾的热气。那是水芸的床铺。而孟莹整洁异常的铺盖表明,她早就走了。

  这时候,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颜无月飞快爬下床位之间的铁梯,拎起听筒,“喂?”

  “水芸在吗?”一个男生的声音。

  “啊?你等等啊。”颜无月把头伸到宿舍外面,对着筒状的走廊高声叫着水芸的名字,无奈迟迟不见回音,“不好意思,她好像不在。”

  “你是……?”男生停顿了一会,“声音怪生的,你莫非是颜无月?”

  咳,原来是谢丰泽呀!“我还以为水芸跟你出去了呢,”颜无月大大松了一口气,“找她有事?我来转告好了。要我带什么口信?”

  谢丰泽似乎犹豫了片刻,继而爽快地回答道,“也好。这样的坏消息,我也不想当面告诉水芸。那就麻烦你,‘委~婉~’地告诉她吧。”

  D大的女大学生,尤其是聪明漂亮的女大学生田甜,死在了出租车上一案,引起了公安局的高度重视。死者田甜的口唇青紫,初步怀疑是中毒而死,然而,当法医解剖她的尸体,以确定死亡原因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田甜的胸口位置,被人写上了三个字。字是用普通的中性笔书写的,字迹歪歪斜斜,不成方圆,很可能是用左手写的。红色的大字被刻画在雪白的肌肤上,血一般触目惊心。

  三个很平常的字。分开时很普通,合在一起,却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味道,让人胆战心惊。

  三个字。妓女哆。

  “妓女???”颜无月惊讶极了,“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个学姐会……?”

  “我不知道,”谢丰泽回答,“也许是一种污辱性的称呼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田甜学姐,30日晚上的确没有回宿舍。她,和某一个男人呆在一起。”

  因为尸检报告里指出,她的身体留有交媾后的痕迹,但是,体内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精液……那个毒杀她的男人,想必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便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一边哄骗她上床,情意缠绵之时骗她喝下毒药……能在她胸前写字的,也只有曾肌肤相亲的那个男人了,不是吗?

  然而这些话,实在无法对颜无月和水芸说出口。于是谢丰泽只是简单提了一下,警方已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了。“只要找出前晚田甜学姐的住处,问题就解决了,”他尽量保持轻松的语气,“我想,这种地方不外乎旅馆和民间出租房之类,一旦动用全市警力,不出十天,就可以破案了。”

  真要这样顺利就好了。不管怎样,只有保持一点乐观的精神,才能劝解消极的水芸。颜无月不得不点头,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道:

  “那么,那个‘哆’又是什么意思呢?”

  即使是全球最大的自由百科全书,也没有“哆”这个词条,唯一最近的词条就是“哆啦A梦”,也就是小叮当、机器猫。这个和那个,应该没有关系吧?

  “总之,把这些情况告诉水芸,让她放宽心吧。我晚上再打电话给她。”谢丰泽似乎要挂机了。

  “咦咦?你今天都不陪水芸了吗?”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当然要水芸好好招待你,我这个电灯泡就不妨碍你们了,哈哈哈……其实嘛,真实的情况是实验室的项目还没做完,我正好假公济私一把。不用管我,你们在市里开心玩。”说着,他挂上了电话。

  门被推开的时候,颜无月正躺在床上,一副睡得香喷喷的样子。来人蹑手蹑脚走到铁梯前,正要往上爬——

  “水芸,你总算回来了。”颜无月突然睁开了眼睛。

  水芸吓得浑身一抖。她万万没有想到,颜无月居然在装睡,她只得勉强挤出笑容,“你醒了?不是被我吵醒的吧?”

  “那倒没有,我也是刚刚才睡醒,”颜无月长长打了一个哈欠,“一醒来,啥人都没见到,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水芸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刚才我上厕所去了。”

  不对!颜无月盯着水芸若无其事的笑脸,心中充满了疑惑。宿舍离厕所并不远,凭颜无月那样的大嗓门,厕所里的水芸绝不可能听不见,也绝不可能不回答——她为何要刻意隐瞒刚才的去向呢?

  “对了,”颜无月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来,“谢丰泽打电话来……”她把电话内容重复了一遍,又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他好厉害啊,警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知道。”

  “他呀,叔叔是公安局副局长,不知道才怪,”水芸往后拢起头发,“既然谢丰泽都这样说了,准没错,我们今天就痛痛快快玩一场吧。首先,去南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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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们恋恋不舍步出闻名遐尔的南园大门,朝一旁的观光公共汽车站走去。站牌下挤满了人,其中大多数是胸挂相机的旅客,看来C市的旅游业果然红红火火。突然,像听到某种神秘的召唤一样,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跑过去,而目的地则是路边密密匝匝拥挤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深处,影影绰绰露出一辆汽车的白色车身。

  人群被不情愿地挤出了一条道,颜无月眼尖,一眼就瞥见地上有一个黄黄的类似担架的东西,然后,几个白大褂将那担架扛进了高高昂起的车后门。

  颜无月忍不住想去凑热闹,但水芸死死拉住了她的胳膊,脸色非常难看。

  “别去,”她几乎是在苦苦哀求,“好吓人的……”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颜无月双手叉腰,一脸不以为然,“看一下就好了!”

  不管她怎么诱骗,水芸只是一个劲儿摇头,颜无月只得自己凑了上去。白色的面包车已经开走了,低矮的民房前站了几名警察,一脸严肃。围观的人还不肯散去,颜无月竖起耳朵,想多听些八卦。

  “又死了一个……”感慨的语气,浓重的C市口音,应该是本地的居民。可惜还没等颜无月仔细打听,水芸喊了一声,“车来了!”便把她拉走了。

  带着满腹的疑团,颜无月又踏上了她的十一C市之旅。

  “又出事了!”她们刚筋疲力尽地回到学校,迎面就看到谢丰泽张皇焦急的脸,“花园街有个女人被掐死了!”

  “花园街?”水芸惊呼了一声,可不是南园那地方?

  花园街一带,几乎全是80年代遗留下的老式平房,曾多次列入城改拆迁规划,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并未如愿。因为交通便利,毗邻众多旅游景点,这一带的房主多将房屋出租,2日发生的扼杀案,正是在这样一所平房里发生的。

  死者被发现时全身赤裸,眼球突出,面部明显淤血发绀,系被人扼压颈部,造成机械性窒息而亡。从散落在床头的拎包里,发现了一张F大的一卡通。在F大的协助调查下,死者的真实身份很快揭晓——她是F大国际金融系02级的女生,姓名隐去,姑且称为A.。她住进花园街102号已经半年多了。

  据她的同学反映,早在一年多前,A便在校外租了房子,从此很少回宿舍睡觉。F大的学生管理一向不严,租房同居的现象屡屡发生,因此同学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至于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是什么样的男朋友,同学们一概摇头不知。

  柳暗花明。正当F大提供不出多少有用的线索时,另一边倒是捷报频传。在案发现场的房间里,警方找到了一张粉色的小卡片,卡片上的广告词颇为香艳:

  “‘人间仙境商务中心’让您了解当代大学生柔丽风情,酷女、靓妹,柔情陪护。商务伴游、公关导游、娱乐、消愁解闷……”卡片上还有商务中心的电话号码,不过,该号码已经停用了。

  老练的警方马上了解了其中的关系。A离开大学宿舍,独自居住在鱼龙混杂的花园街上,很有可能参与了伴游女郎这种污浊的勾当,按理说手头应有不少积蓄,然而,警方却发现她所有的钱、存折、银行卡一应皆无。抢劫杀人案吗?然而她的身上,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三个字。黒墨水写的,普通的中性笔。

  妓女来。

  同样是扭曲的字迹,然而,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这三个字无论是笔劲还是书写习惯都与田甜身上的“妓女哆”迥然不同。“妓女哆”三个字,歪斜不堪,穿凿之处颇有可能是左手书写所致,但是,这个“妓女来”,却像是极度仇恨而导致字迹歪曲,证据便在于,留下了因用力过猛而笔芯折断的痕迹,黑色的笔尖甚至刺破了A的皮肤,微微刺出血来。

  草草吃完晚饭,水芸便拖着颜无月回到宿舍,相信谢丰泽的话,给予了她相当大的打击,她一回房间便倒在了床上。颜无月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坐在她的床头,竭力逗她开心。

  门咯吱一声开了。颜无月犹自说笑话,没想到原本躺着的水芸猛地坐了起来:

  “谁?!谁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水芸猛地往前,却发现孟莹静悄悄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声也不吭。

  “是孟莹啊。”颜无月长舒了一口气,刚才被水芸吓得可不轻。

  孟莹还是不做声。颜无月忽然觉得一股凉意贯身,她身边的水芸正死死地盯着孟莹,两手紧紧握住床边的护栏:她的手冰凉。两个人比赛似的彼此沉默着。

  “孟莹……”最终还是水芸耐不住这缄默,喃喃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睡觉了,这傻丫头问的!颜无月心想。然而,孟莹像虚脱了一样眼神发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金黄色叉带高跟凉鞋刺眼得很。

  水芸突然提高了嗓门,吼了一声:“滚回去!”

  “水芸!”颜无月慌忙拦住她,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波动如此之大,但是更令人生疑的是,当事人之一的孟莹竟无动于衷,她只是略略抬起头来,眼珠只轻轻一转。

  “回去?”

  “对!”水芸尖叫了起来,“今天又有个小姐死了,对吧?就在花园街那儿,别当我不知道!‘人间仙境’!从上个月E大那个女生算起,已经死了三个了!你害怕自己也遭遇不测,所以才被迫离开那个销魂屋,躲回宿舍避难……你想得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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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等颜无月反应过来,水芸早已一手操起枕头,狠狠朝孟莹脸上砸过去。枕头扫过桌上的玻璃水杯,只听“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滚!”她恶狠狠吐出一个字。

  许久的寂静之后,孟莹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站了起来,“我这就走,”她的语气透出说不清的味道,“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就算我死……”

  她拉开房门,从那涂抹得鲜红的嘴唇里,吐出的是阴森的话语,“……即使你刻意想忘记,我们是同路人这一事实……”

  “我恨她!”水芸猛地扑到床上,双肩不住颤抖,“要是她不是我同寝室的就好了!要是我压根就不认识她,就好了!”

  即使是傻子,也早已看出水芸与孟莹之间的对话暧昧异常。于是颜无月轻轻地,以不会引发她反感的温柔方式,迂回问道,“今天……花园街那个女孩,你认识吗?”

  哭声顿时停止了。颜无月似乎念动了某种神秘的咒语,从而令软弱的水芸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好奇心促使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不用骗我,水芸,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上个月E大的女生,田甜学姐,今天的花园街,你说的‘死了三个’是不是她们?这三个人和孟莹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还有……”她严肃地盯着水芸的后脑勺,不放过她身体的任何一个反应,“‘人间仙境’,到底是什么?”

  到D大报道的第一天,水芸简直兴奋得要死。

  十年寒窗,不,算上学前班总共是十三年的苦读,才换得手头这一纸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D大是全省知名的重点高校,C市有事经济繁荣的旅游城市,能考入这样一所学校,别说水芸,就连家中二老的脸上也熠熠生辉,金光直冒。

  可是,新生活刚开始没多久,水芸年轻的心,便为生活所深深苦恼着。同学们个个吃香喝辣,身着名牌,腰挎手机,背着笔记本电脑——哪一样不要钱?水芸的父母早在5年前下岗,只靠做小买卖挣些生活费用。能凑足水芸天文数字一般高昂的学费,已经动用了她家上至奶奶下至叔叔阿姨压箱底的积蓄了,哪里出得起她的生活费?她本想申请贫困生助学金,无奈当今社会,像她这样的穷学生比比皆是,僧多粥少实在抢不过其他人。最后,她唯有无奈地走上勤工俭学这条路。

  家教,一节课二十元;宣传单发放员,两千份一百元。无论哪一种活,都离不开累、苦二字。眼见得自己如花一般的年纪,却像个中年男人一样为生计四处奔波,每每感伤之余她不免又眼红起那些富裕的同学,尤其是同寝室那个叫孟莹的。

  孟莹一进校就格外引人注目。平心而论,她长得并不算非常漂亮,然而,当她在脸上堆砌完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化妆品,再套上性感暴露的衣裙之后,立马摇身一变,成了系里的头号美女。一开始水芸真的以为她家很有钱,后来才慢慢发现,孟莹家从类没有给她汇过款,反倒是孟莹,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还是从邮局电邮的,连银行帐户都没有!

  原来,孟莹出生在中部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父辈们终日从事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却连最基本的温饱生活都难以维持。从小到大她见惯了穷,也恨透了穷,因此,当她一上大学,便急于摆脱贫困的生活。她对自己暗暗发誓,一定要活得比城里人还要滋润!而这一点,她很快就做到了。

  与水芸类似,孟莹也曾起过勤工俭学的念头,但是,她不是怕苦怕累,就是嫌钱太少。蝇头小利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她需要的是赚大钱的机会,数以百计的大钱!她终日在街上游荡,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拦下了她,塞给了她一张粉红色的小卡片。

  “人间仙境”商务中心……

  在“人间仙境”这个玫瑰色的吸金机器面前,孟莹几乎未作任何形式的抵抗便缴械投降。她靠卖身所得,用上了LANCOME(兰蔻)化妆品,穿的是ONLY、JACK&JONES,脚上蹬着百丽鞋,名贵手机更是三个月一换——总之一句话,过上了贫困学生难以想象的奢侈生活。她在那污秽的漩涡里越沉沦,越堕落,心里就越空虚,而那精神上的巨大黑洞,就越需要钞票来将它暂时堵住。物质上她无比富裕,足以使她骄傲地穿过他人羡慕的视线,然而精神上,她对别人哪怕最微弱的轻蔑也极为恐惧。她害怕只有她一个人孤单。

  她希望有人和她一样。

  而那个人,就是田甜。

  田甜虽比她大上二岁,心理年龄却颇为稚嫩,一心爱慕虚荣,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以吸引男生追求,提升自己在学校的美女排名为荣。正巧她家庭的经济一时陷入了困境,早已习惯大手大脚的她一时间俭省不下来,成日里抱怨生活费不够花,于是孟莹趁虚而入,抛出一份薪酬丰厚的“打工”。

  陪聊,四百元一次。

  饵既然如此香喷喷,鱼儿自然不假思索,张口便咬。虽说一次陪聊有四百元进帐,但私底下,“人间仙境”商务中心和中介人孟莹一共要抽走三百元中介费,剩下的区区一百元哪里够田甜花?一双百丽鞋就要三四百元呢!于是,她自然而然搭上了其他的“服务”……

  而孟莹发展的第二个下线,便是水芸。

  与田甜的经历类似,水芸也是从陪聊做起,只不过,水芸有个异地念书的男朋友,两人约定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出于对男友的尊重,一进“人间仙境”,水芸便与孟莹约法三章:只接素单(不提供色情服务)不接荤单,只陪聊天,其他一概不陪。

  孟莹则嘲笑她傻。一次素单,顶多净收入1、200元,而荤单则不同了,只要客人满意,甚至可能获得千元以上的收入,相差何止十倍。但任凭她磨破嘴皮,向来软弱的水芸却异常铁了心不答应。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水芸美滋滋编织未来的美梦时,男友的一个长途电话,无情地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分手,电话里传来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理由是性格不合。水芸再三哭着追问他为什么,他则支吾着不肯回答,临了,迫不得已撂下一句,我觉得她比你更合适。

  水芸傻了。整整两天,她把自己关在寝室里,一味痛哭流涕,不吃也不笑。连孟莹也看不过眼,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忽然恨恨地骂出了声,“男人嘛,都是这副德行!喜新厌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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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也忒傻了!”她爱怜地捧起水芸的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街爬?长了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怕找不到男人不成?听我的,从明儿起,找个新男人,把‘他’忘了,听见没?可不许没志气!”

  水芸的眼泪顺着她的手掌一路往下滑,她虚弱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孟莹把她紧紧搂在胸前,在她耳边低低耳语道:

  “你没吃那家伙的亏吧?”

  什么?水芸一时不懂她的意思。

  “傻丫头……”孟莹的声音越发缠绵了,“你跟那没良心的,……不会‘做’过了吧?”

  做做做……什么?!!!水芸的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猛地把孟莹推开。孟莹似乎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她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头发,发表了一番宏篇大论。

  “这样才明智。过去人们讲究贞洁,强调女性的贞操一定要在新婚之夜献给丈夫。呵呵,果然是封建糟粕!就算你把贞操特地留给丈夫又有什么用处?能保证他一辈子好好待你,一辈子宠你爱你一个人?别做梦了!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包二奶、养小蜜,可不都是有钱男人 的传统习惯吗?再美的女明星一旦娶进家门,不过三五年就抛到脑后,更何况你我这种普通女孩?若要嫁了老实本分的男人,虽不用担心天天和更年轻漂亮的女孩争宠,但咱们一辈子都得受苦受穷,为了房子,为了钱累死累活,硬生生煎熬成一个黄脸婆,又有什么意思?至于那些把第一次献给男朋友的女孩,就更愚不可及了!男朋友不等于丈夫,男朋友离丈夫,还差了整整一枚戒指的遥远距离呢!正经谈恋爱的男朋友尚有可能分手各奔东西,更何况还有些只想骗色骗人的花花公子。他倒好,完事以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你呢,挥挥手啥东西都没留下!什么爱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于曾经拥有,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呸,统统都是狗屁!”

  也许是太过激动,讲完这番话,孟莹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着。水芸已经停止了流泪,不是因为欣慰,而是极度的绝望。孟莹的话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了她柔弱的心田上,她已两眼抹黑,看不清任何的希望。黑色的,悲惨的未来似乎正在前方向她招手。

  我不要那样!她一把抓住孟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孤注一掷,“那么我该怎么办?该如何是好……”

  孟莹得意地笑了。她亲亲热热地坐在水芸身边:

  “所以当今社会的女性,靠男人是完全不中用了。我们女人啊,唯有靠自己,才能赚足大钱,出人头地。每个女人都有做生意的本钱,‘人间仙境’商务中心所要做的,仅仅是为你评估资产,并协助你理财,将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

  ……水芸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黑色梦魇般的日子。“人间仙境”的几位资深会员经过激烈竞拍,最终编号007的会员出价5000元,买下了水芸的初夜。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人间仙境”对水芸也颇为优待,只收30%的中介费。考虑到水芸脸嫩怕生,随客人去星级酒店开房多有不便,于是孟莹让出了自己租的房屋,花园街29号,她们私底下都叫它“销魂屋”。那一带好些房子都是像孟莹这样的伴游女郎租用,以备熟客交易之用,“人间仙境”还在花园街一带安排了岗哨,一旦警方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向她们通风报信。除此之外,“岗哨”还起着镇压地痞流氓,保护伴游女郎人身安全的作用——可以说,作为一家色情服务中介公司,“人间仙境”的安排算得上尽善尽美了。按照孟莹的说法,放一百万个心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

  远远看见花园街29号,仿佛黑糊糊的怪兽一般蜷伏的房屋,水芸的腿肚子忍不住开始直转筋。她模模糊糊地瞅见,一个肚满肠肥的秃头男子矮身钻进了那怪兽的嘴巴,接着,眼见着那怪兽就要扑过来吞噬她了!她急得直哭,可孟莹二话不说,拧住她的胳膊,把她推进了黑洞洞的房里。她想逃,想冲出门去呼吸新鲜空气,但她的双腿直打哆嗦,怎么都不听使唤。有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门在她的眼前“啪嗒”一声关上了……

  天快要亮了,满眼的乌云深处,透出一点薄得稀烂的日光,反倒衬托得那云愈发铁青狰狞。光是那么模糊,那么遥不可及,接着一霎,又被那黒云压得严丝合缝,不露丝毫马脚。水芸呆呆地坐在护城河边的石头台阶上,冰冷的河水早已浸湿了她的鞋,她却浑然不觉。

  她无法抑止心中的呕吐感。她只觉得满脸满身的恶心,龌龊,污秽,肮脏,下贱,都透过她的皮肤直往身体里面渗,如尖锐的钢针一般直扎进她的心脏里面去,刺得她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五百个毛孔,无一毛孔不痛苦,不难受。她只想反胃,只想把身体所有不该有的东西统统吐得一干二净,然而,一夜未曾进食的她,徒劳地吐出了一些混有胃酸的水,在黄澄澄的护城河水里,连泡都没打一个,便转瞬即逝了。也许有那么一瞬,水芸也一度想跳进这河水里,借着洪流洗濯自己的罪孽。然而,当阳光再一次钻透乌云,照耀在金黄色的护城河上时,她早已拖动昏沉沉的身体,离开了。

  从此离开了“人间仙境”。

  她不再去做陪聊,而是老老实实地捡起家教,老老实实上一节课挣二十元钱;卖身所得她一毛都没有花,而是存进了银行,从此不再碰它。也许多年以后,等那钱重现人间时,也就是她赎罪的时候了吧?她甚至还找了一个研究生男朋友,洗心革面,从此过上了平淡简朴的生活……

  就在颜无月追问她的时候,往事一幕幕滑过水芸的心田。该如何向她启齿呢?坦承自己曾自甘堕落,卖身做“鸡”?不,不可能,这个秘密谁都不能提,唯有被她自己带进坟墓。于是,水芸苦涩地叹了口气:

  “你在说什么?我全都听不懂。什么‘人间仙境’?”

  “我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她斩钉截铁回答。

  10月3日,多云转阴。

  男人不太记得刚才的事,也许是太忙,也许是太累,他茫然无措地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充满了迷惑。镜子里是一张保养良好的中年男子的脸,目光锐利,双颊因过度兴奋而显得潮红。兴奋,对,没错,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女性浓郁的体香顿时填充着他的鼻腔,残余的刺激震颤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镜子里隐约可见半开的盥洗室门缝里,透出一张粉红的床,床上则是一截曲线玲珑的小腿……男人自得地笑了,他终于记起了昨晚的一切,那女孩说自己租的房子不安全,于是他们俩到了他的小巢,然后,几度直上云霄……沉浸在高潮中的笑容突然凝滞了,顺着那小腿往上望去,他似乎看到一道红红的东西……不,除了小腿,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孤零零一截小腿,没有膝盖,没有大腿,切口处的床单比别处愈发红艳美丽……男人下意识抬起自己湿润的双手,才发现连指甲盖里都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洗脸池里红通通的一池水,红墨水般廉价而不真实。在大脑短暂的几秒空白后,男人的嘴里发出了无意义的惨叫,那叫声撕裂了黎明前的黑夜。

  C市日报特刊:女大学生惨遭分尸,杀人凶手现场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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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报讯:今日(10月3日)凌晨3时,天堂小区C座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居民随即报警。警方闻讯后迅速赶到事发地点X单元602号房,被害人孟某(女,19岁,本市某大学学生)已身中数刀,气绝身亡,死后还惨遭分尸,案发现场血流满地,惨不忍睹。犯罪嫌疑人王某(男,38岁)满身都是被害人的鲜血,双手抱头,发出阵阵惨叫。据本报最新消息……

  谢丰泽将特刊递给颜无月,“看了吗?这次,轮到孟莹遭遇不幸……”

  颜无月默默点了点头,“水芸,我还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有个线索报纸上没登出来,不过,我想告诉你也无妨,”谢丰泽锐利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人心,“孟莹的胸口上,用刀子刻了三个字……你知道是什么字吗?”

  “妓女……”颜无月小声回答道。

  “嗯?”谢丰泽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说大点?”

  “妓女咪……”她有气无力回答,“三个人连起来,妓女哆来咪,是这样的吧?”

  “哦?”他似乎大吃一惊,这才正眼看她,“看不出你头脑还蛮好使的嘛!”

  “啊,我喜欢上BBS的侦探推理版灌水,还参加过好几届北大、清华、复旦等合办的高校BBS侦探推理大赛。”好歹也是个推理小说迷,波洛、奎因、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等人的侦探故事也不知看了多少,更不用说杜宾和福尔摩斯了。颜无月心想,哆来咪,这让我想起了《音乐之声》的主题曲,那活泼的歌曲名称正是《哆来咪》:

  大家一起来从头学。从这里开始最最好。念书你就先学ABC。唱歌你就先唱哆来咪,哆来咪,哆来咪。这三个音符正好是哆来咪,哆来咪,哆来咪发索拉梯。……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接下来就是“发”了吗?不,好像有点不对头,水芸说过上个月E大的女生,才是第一个被害者,可是,为什么田甜的身上才是“哆”呢?

  “女孩子喜欢侦探啊?挺少见的。”谢丰泽微微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相信占星术吗?”

  占星术?虽说颜无月对此颇为感兴趣,也曾自学过一些占星的基础课程,但是,K大的不快经历告诉她,一提到占星术,尤其是占星师,往往会带来不祥的征兆。于是她小心翼翼回答:

  “一般般啦,我觉得占星术和一般的心理测试差不多,都是信则灵。说到底,太阳啦,月亮啦,还有九大行星的位置变化居然会影响人的命运一生,这种说法,还是有点匪夷所思。毕竟我们都是无神论者……”

  “我本也是不信的,”谢丰泽突然苦笑了出来,“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占星术这样的外国迷信又怎能影响到我呢?”

  颜无月屏息静气,静静听他说下去。

  “可是,”他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对我出生至今的命运,他说得竟如此准确,我不得不大为吃惊。”

  他?

  “暑假里的事了。那时候我到H市参加学术会议,闲来无事就在街上逛,不知怎的被一个自称‘占星师’的家伙拦住了。他说是‘试营业,免费为前五十名顾客占星’,还说‘不准可以打他的嘴巴子’,”谢丰泽“嘿嘿”地笑了起来,“反正我打定主意,休想让他掏走半分钱,于是便随他去了。结果……”

  “结果怎样?”颜无月焦急问道。她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听说过,‘月亮合火星’吗?”他认真问道。

  “月亮合火星?”颜无月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猛地一激灵,“这是极为凶险的相位!”

  在人的命盘上,火星与月亮呈零度,也即火星合月亮,这种相位代表强烈的感情,就缺点而言,可能造成暴发的忿怒或突然的情绪反应。拥有这种相位的人脾气往往很不好。如果这种相位十分完好,强烈的感情可以导致有力的活动和成就;但是如果这个相位受到其它相位的影响而有所残缺时,可能造成好妒,容易忿怒和感情上的挫折。在任何情况下,有这种相位的人不但感情强烈,行动也趋于激烈。他们的感情可能使他们变得盲目,而忽视小心的重要以及常识的警告。不但感情强烈,行动也趋于激烈。谢丰泽的命盘里最薄弱的一点就是火星,火星陷落于金牛座,物欲极深,尤其是火星还刑克代表个人人生前进方向的本命狮子座北交点,当自己的骄傲受到挑战,火星被激发的机会就更加容易。

  占星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谢丰泽,绿色的双眸平静似一潭湖水:

  “当流年火星正合你本命火星,也就是火星回归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用极端的方式疏导怒火哦,客人。”

  “说实话,占星师那些类似威胁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些江湖术士都是老一套把戏,故意危言耸听,以骗取客人的钱财。所以我只是笑笑,准备离开占星馆。”

  “临走前他又叫住了我,‘客人,’他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何止百万,因此,拥有同样的命盘也不足为奇。当然,他们不可能全都走上完全相同的命运之路,然而,自然的力量何等玄妙,你我还是不要轻视为好。’”

  “我肚里暗笑,‘那按照先生的指示,我要怎么做,才能化解我命中的暴烈之气?’我问他。”

  “占星师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请务必多多克制你的‘火星’。”

  谢丰泽轻轻喘了口气,仿佛有些倦怠。颜无月急于知晓后事,在她再三催促下,他喝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却陡然转变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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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颜无月,在你所看过的书里面,有提到过梦境吗?”

  “梦?”颜无月首先想到的就是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他认为,梦是欲望的满足,绝不是偶然形成的联想,即通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她回答,“按照他的理论,梦是潜意识的欲望,由于睡眠时检查作用松懈,趁机用伪装方式绕过抵抗,闯入意识而成梦。”

  “是吗?”他干笑了一声,“也就是说,现实中无法满足的欲望,便会在梦境中成真了?”

  弗洛伊德将梦分为显相和隐义。显相是隐义的假面具,掩盖着欲望(隐义)。白天受压抑的欲望,通过梦的运作方式瞒骗过检查以满足欲望。理论上的确是这样……

  “你也许不太了解我。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平时脾气挺随和的,一点都不固执,人际关系嘛,起码没有和谁闹僵过,因此他们都说我不像金牛座。”谢丰泽单手支颐,似有无限烦恼,“可是,直到做了那些梦,我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和马加爵是多么相似。”

  “在梦里,我一直一直,一遍又一遍地杀人,杀了一个又一个……全都是些女人……”

  颜无月站在D大校门口,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周遭的喧哗声她充耳不闻,进进出出的学生她视而不见。她的脑中一片混沌,全然忘了此次出门的目的:去火车站买回程的火车票,而只是发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发呆。D大的门卫嫌她碍事,吆喝她快点让开,可她就像木鸡一样,雷打不动。

  停在门口的一辆出租车里,两双神秘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个问道:“看到没有?”

  “当然!!!我又不是睁眼瞎子!这么大个都看不见!”后者显然兴奋之极,“没想到那家伙这么厉害!我都迫不及待陪它玩一玩了!”

  “少安毋躁,”沉稳的口吻,“接下来,就是意志的较量了。”

  水芸远远跑了过来,“颜无月,你杵在这里干什么?票买了吗?”回答她的,只有颜无月傻傻的微笑。她不由急了,不是中暑了吧?怎么直犯傻呢?她只得把颜无月拉回了宿舍,倒了杯水给她。后者并不喝水,而是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水芸。那目光令她毛骨悚然。

  “水芸,”她开口了,声音也低沉得古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水芸猛地一震,随即,又露出了虚饰的笑容,“我?我有什么事,值得隐瞒的呀?从小到大那些丑事,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颜无月往一旁,用力地把头摇过去,节奏之缓慢不由让人联想起僵尸的动作。“人间仙境,”她眼皮都不眨一下,眼珠一动也不动,“你撒谎了。”

  她怎么会知道?水芸的心里扑通扑通打起了小鼓,然而,她唯有矢口否认。那样的可耻经历,就算是颜无月,也万万不能对她说!

  “你在人间仙境做过事,你的照片被登入了‘人间仙境’的宣传画册……”从那毫无生气的软绵绵的嘴巴里,吐出的竟是那样爆炸性的信息,“还有你的手机号码……”

  “不要再说了!”水芸狂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耳朵,“别说了,我求求你……”

  “一切都是真实的?你真的,在那里做过?”

  “没有!没有!没有!”水芸涕泪交加,“我只是陪别人聊天而已!其他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只是聊天……而已?”颜无月的语调陡然阴森起来,“可是,田甜和孟莹她俩,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水芸猛地抬起头来,充满了迷惑,“你说田甜?你怎么会认识她?”

  “你刚来C市的时候,田甜学姐她应该刚刚死了啊!”

  颜无月的唇边现出了一线杀机,“你说的太对了……正是那时候,我认识了她,从她嘴里得知了你卖身的往事。”

  “在我喂她喝下毒药的时候……”

  “哇!!!”水芸吓得倒退几步,在她面前的颜无月,面目狰狞,青筋直爆——她何曾见过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转身欲逃,然而颜无月抢先一步按住了寝室门,然后,当着她的面,将门反锁上,钥匙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她们俩,没有说谎吧?”颜无月的脸上青气森森,“你是去‘卖’了吧?”

  水芸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恐惧的黑洞,越扩越大,越来越深,即将把她吞没——颜无月突然暴吼了一声:“你宁愿卖了也不给我!”

  她一把搂住水芸的纤腰,把她重重地推到床上,然后,猛地骑到她身上,双手扣成环,扼住了水芸细嫩的脖子。那巨大的冲击力压得水芸根本无从呼吸,出于本能她全身都在乱耸乱踢乱蹬,然而颜无月的力气出乎异常地大,牢牢抑制了她的任何反抗。她的双手箍得铁桶一般紧。

  简直就像,男人的力气一样大。

  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飘进了宿舍,不用敲门,也不用开锁,那人影仿佛从门上的气窗里倏地飞了进来。正在床上作殊死搏斗的两人丝毫没有发觉,那人正用揶揄的目光注视着她俩。

  “去玩个痛快,”一个男人命令道,“真夜。”

  “是!”好一个精力充沛的回答。名为真夜的人偶猛地从占星师的肩膀上弹起,不偏不倚正扑到颜无月的背上,然后,对准她裸露的后颈,恨恨一口咬下去——只见一道红光自真夜的嘴中迸发出来,颜无月的身体古怪地痉挛了一下,突然重重地倒了下去,不动了。而挣扎至筋疲力尽的水芸,在这次重压之下,终于翻白眼晕了过去。

  占星师啪啪地鼓起掌来,“厉害。最近几十年来你又长进了不少呢。”

  “那是当然了!”即使呼呼直喘粗气,真夜还是矢志不忘自己的脸上贴金,“我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最厉害的通灵术士•女性……”

  话音未落,从她半张半合的嘴里,那红光箭一般径直飞了出去,占星师显然也吃了一惊,他那双纯白的手套只擦过红光的边缘,堪堪只差一步就将它完全捕捉。“逃掉了?”他不禁担心起来,“真夜,你没事吧?”

  “还好……”满头的汗珠似乎说明,真夜现在的状况远比“还好”差得多,“我刚才不过是一时大意,先生,我马上就把它追回来!”

  占星师默默伸出手,“坐上来吧,”他温和地说,“下次,就让我表现一回,好吗?”

  他们追随红光的轨迹而去。一路上,真夜不忘提醒他,“不能小看了那家伙,先生,它简直是颗爆炭,烫得不得了!”

  “我知道,”占星师回答,“连颜无月这样灵冷感的人都被它附身,从身体到思想都操纵得灵活自如,足见其本尊意志之强烈……这就是所谓‘火星’的力量吗?”

  红光飞进了一间宿舍,钻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男生的耳朵眼里。男生依然睡得很熟,就连占星师站在他的面前,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眼神注视他的事,都一无所知。占星师慢慢俯身下去,面露狞笑,渐渐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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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10月4日 晴

  来C市的时候孤身一人,离开的时候却变成了两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人一食尸鬼一人偶共计三口。虽然不太明白颜无月为何跟一个跑江湖的占星师一起回程,水芸和谢丰泽还是到火车站送别了他们。没有被谢丰泽认出来,占星师大大松了口气。“吃得真干净,”他夸奖真夜,“连我为他占星的记忆也消除了?多谢你。”

  “对呀对呀,看我为了你,肚皮都撑破了,回去一定要减肥啦,减肥!你要知恩图报的懂不?我要洗澡,洗‘血浴’,知道不?”

  颜无月则黯然不语。事实上,自从3日与谢丰泽谈话之后,直到4日早上,她完全想不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她自昏迷中醒来,看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占星师那张苍白的脸,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微笑。

  “咦咦咦!你怎么在这里?”她大惊失色。

  “因为担心你的安危啊!”他笑眯眯地回答,“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砰’的一声出现了!”

  “从……H市到这里?四五百公里的距离?”

  “嗯!”他认真点头,“只需一瞬间。”

  天哪,他到底是什么怪物!她呻吟着,突然,她直觉有些不对劲。占星师肩上的人偶娃娃真夜,身体里隐隐胀满了红光,接着,四下迸散。

  她开口了,那是一个似曾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那是九月初的事了。我一个同学到此公干,顺便找我叙叙旧。酒酣耳热之后,他提出找‘伴游小姐’。当时大街上到处散发‘人间仙境’的卡片式宣传单,于是我抱住试试看的心理,拨通了‘人间仙境’的电话,还声明非大学生不要。”

  “不久来了一个女生,起初只是正儿八经的聊天,后来他们越说越邪乎,越说越露骨,我也只得由他们去了。同学问她是不是处女,那女生坦言可帮他介绍,不过‘破处’费很高,还拿出了一些画册。同学对其中几个赞不绝口,我一看,肺几乎都要气炸了。可不是水芸嘛!”

  “他们之后干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只记得自己仿佛做了个梦,梦中我躺在一间陌生房子的床上,刚刚的女生正睡在我的身边。我马上把她推醒,追问她水芸的事,她则回答,听说水芸曾经做过‘鸡’,不过现在不干了。”

  “这还了得!听到这里,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几乎立刻把她掐死!但是我格外冷静:等她再次熟睡后,我蹑手蹑脚下了床,拧开了煤气阀门——第二天我醒来,才知道E大有个女生煤气中毒死了。不过我真的没在意,反正只是一场梦嘛。”

  “我在乎的只有水芸。如果她真是个爱慕虚荣的轻浮女孩,应该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于是我不断用物质引诱她,暗示她只要顺从我的要求便可得到更多,然而她的回答始终只有拒绝。这下我可安心了。”

  “不过,那女生被毒死的房间,从此以后反反复复在我的梦中出现。每一次我都像神祗一样,从高高的云端俯瞰着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终于有一次,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田甜。”

  “她挽着一个胖老头,媚态横生。我急于了解情况,便凑了过去,没想到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挽着我的手,冲我抛媚眼了。”

  “附身,”占星师插口道,“而且还能在不同身体间自由切换,没想到生灵的能力竟能如此强大,难怪真夜一人擒不住你……据我所知,也许只有《源氏物语》里的六条御息所可与你一竞高下了。”

  真夜似乎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田甜证实了那个E大女生的话时,我心中的火山终于爆发了!水芸是我的初恋,是我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我对她百依百顺,忠心不二,从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可她又怎样对我?做鸡,做鸡啊啊啊啊啊!”

  “我决心报复,不仅是报复水芸,而且还包括那些背着男朋友卖身的女大学生,亏她们平时还装出清纯可人的样子勾引男生,妓女,统统都是妓女!统统都要死!田甜第一个该死!”

  “所以,你在田甜的胸口写下‘妓女哆’三个字?”颜无月问道。

  “没错!哆来咪发索拉梯,大家一天死一个,哈哈……不过,每当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场血腥而太过真实的梦罢了。眼看水芸因田甜之死而伤心欲绝,我心里也很难过。可奇怪的是,一旦做梦便停止不了,无论是对水芸的憎恨,还是杀戮的快感……想停也停不了!”

  “就这样,你附身在三个,不,四个嫖客的身上,借他们的双手犯下了这四桩命案。你们五个人,既是凶手又并非凶手,最后那个王某,倒霉地未能离开凶杀现场,于是变成了‘哆来咪’连环杀手……最后,你还想借颜无月的手扼杀水芸,我说的没错吧,客人?”

  真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是……阴阳妖发的占星师?”

  “我早就提醒过你,客人,”占星师阴冷一笑,“请留意你的‘火星’。如今,”他冷冰冰撂下一句,“玩火者必自焚,你把自己也烧死了。”

  ……颜无月的视线扫过窗外一闪而没的树林,真夜已歪倒在占星师的怀里睡着了。“她第一次与这样强悍的生灵抗衡,精神力大概早已削弱到不行了。”他慈爱地抚过真夜的黑发。

  “谢丰泽……他没事吧?”她低声问道,“虽说真夜吸收了他的梦境,但是,万一他日后回想起来……”

  占星师平静地凝望着她,“颜无月,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呃……身边发生了这么多灵异事件,总不能昧着良心否认吧,但是……“我是无神论者,”她闭上了眼睛,“相信凡事总会有科学的解释。”

  “哦。我忘了你们不迷信的,”他装模作样抬起下巴,“那我换一种说法好了。你相信人的意识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续道,“你知道所谓‘濒死体验’吧?”

  所谓濒死体验,也就是濒临死亡的体验,是指某些遭受严重创伤或罹患重疾但意外获得恢复的人所叙述的死亡正在来临时深刻的主观体验,一般都会有一种灵魂飞离肉体,以至于无法言语的幸福感觉。这种现象早在两千多年前柏拉图的著作《理想国》中就曾被描述过,现在也相当普遍。据说坐禅和瑜珈等冥想达到极致的时候,会得到一种在瞬间领悟了宇宙真谛的恍惚感,即所谓的‘至高体验’解脱。现代人往往通过幻觉药物,如LSD25和俗称‘天使之尘’的PCP来实现,而美国的精神医学家乔治•瑞里博士则发明了绝缘水槽,通过隔绝人的五感来达到体外脱离的境界。

  “现在你明白了吧?谢丰泽他,单凭暴怒的力量,便完成了别人需要幻觉剂或绝缘水槽才能实现的‘意识脱离肉体’,并可压制他人的意识而抢占他人的身体——这种力量,厉不厉害,可不可怕?”

  “可他毕竟杀了四个人呀!就算假手于人,就算是在梦境里,他也是凶手啊!怎能放着不管呢?死去的孟莹她们多冤枉!”

  “凶手?”占星师合上了双手,“这里没有凶手,有的只是一场悲剧,社会的悲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金刚经》

  C市日报:随着“哆来咪”连环杀人案的调查进行,一家打着导游陪聊、公关应酬、商务翻译的招牌,实质从事三陪卖淫活动的大型色情服务公司浮出水面。该公司大量招募女大学生从事色情服务,10月国庆期间陆续被杀的女生便隶属于该公司。此案牵扯出本市数家高校的女大学生,涉案大学生数目不详。目前,本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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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贪婪:回魂夜财神

  Jim和Lucy是一对时下流行的白领夫妻,小资一族。他们认真贯彻《上海壹周》上的小资生活标准,严格要求他们的一举一动。月入不过一万的他们,平生只恨自己没能在花花世界的上海安家落户,只能遥望着俗称“魔都”的东方明珠徒生叹息。H市缺乏小资的丰厚土壤,纵然也有Pizzahut(必胜客)做批萨,也有Starbucks(星巴克)研磨咖啡,但按照Lucy不屑的讲法,“怎么都透着一股土气!”

  Lucy更是时尚杂志吹捧的标准OL。她言必称Ports(宝姿),LV(路易斯•威登),CD(迪奥),Chanel(香奈尔),Cartier(卡地亚),好像她成天生活在奢侈品的包围中,可其实她哪一样都没有用过。她顶多也就是开着Polo车,顶着一头Lancome(兰蔻)的香气昂首跨进公司,步伐之傲慢无人简直活像个女王,虽然在家里,薪水仅有老公一半的她差不多是家庭主妇。加上年终奖金,Jim和Lucy一年总收入大约在十五万元左右,连他们所租房子的三分之一价值都不到,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大手大脚地挥霍钱财。平时吃美国丁骨牛排,澳洲大龙虾,有时也奢侈一下,享用一份红酒烛光相伴的法国大餐。因此,他们总是入不敷出,每到下半月便得靠借债度日,然后眼巴巴盼望下个月新发的工资。幸好他们俩上头都没有老人,这固然省却了赡养费用,却再也没法在困难时伸手向父母要钱。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月光族,却出于天然的原因无法继续“啃老”。

  比起一般的人,Jim和Lucy有钱得多,可为了维持高得吓人的消费,他们想要更多,于是夫妻俩开始炒股,刚开始正赶上牛市,狠狠小赚了一笔;很快随着股价的下跌,亏得越来越多,直至股票全线跌停——换句话说,他们被“套牢”了。

  这天,Jim一扫往日的阴霾,兴冲冲地给Lucy看一封信。

  “呸,我当什么喜事!”一看信封上的署名,Lucy便骂了一声,“不就是你那老姑妈吗?没事找我们干什么,该不会来借钱的吧?”

  Jim得意地在她面前摇动手指,“No,No,Darling!姑妈说她晚年无依无靠,想投奔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说,”他自鸣得意地瞅着老婆,“她想跟我们一起住。”

  什么!Lucy发出了一声抗议的尖叫,还没等她暴跳如雷地反驳,Jim轻轻一句话,便堵住了她那张即将破口大骂的嘴:

  “姑妈很有钱,至少有几百万的财产。”

  这笔钱最初来源于姑妈的独子,Jim的表兄贾大友。从小开始Jim就看不起他的表兄,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会成为家族的反面教材,衬托出认真读书、努力上学的Jim的乖巧可爱。初中没念完,贾大友便退了学,从此靠建筑工人和包工头起家,不出十年便成立了贾氏建筑公司,堪称白手创业的典型楷模。比起在象牙塔里埋头苦读二十年的Jim,贾大友则在社会上呼风唤雨,一时劲头无两。若不是一个被贾大友拖欠工钱的民工衔恨刺死了他,贾氏公司本可以朝财富榜再迈上几个台阶。他这一撒手西去,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合伙人卷款逃跑,几个二奶抢着打官司分财产,正牌的贾家继承人一个都没有留下——谁让他游戏人间,死活不肯结婚生子呢!偌大的家产顿时四分五裂,留在他母亲手中的,只剩下全盛时期的一点零头:几百万的现金和房产。

  就算几百万,也是个令人眼红的数字。

  还犹豫什么,赶快把老人家请过来!Lucy立马换上了一副迎人笑脸,对丈夫命令道。Jim一向对老婆言听计从,此时也不例外,马上眉开眼笑地回信去了。

  姑妈则答复,11日25号晚上过来。

  24日、25日两天,他们俩可忙坏了。为表示敬意,俩夫妻特意腾出自己的卧房,连同高级进口水冬瓜木双人大床和满屋的IKEA(宜家)家私,全都让给了老太太;他们则搬到隔壁狭小的客房里,双双挤在单人床上受罪。又考虑到25日是西方感恩节,为姑妈接风洗尘的重要日子,他们又精心准备一顿丰盛的感恩大餐,管保叫姑妈大喜过望!

  25日下午,Lucy特地请了假,去家乐福超市采购晚饭。她选了一瓶法国原产的波尔多红葡萄酒,意大利香脂醋沙拉酱,进口水果和各类生菜,主食则是香烤火鸡。总之,全是感恩节该吃的东西。排在收银队伍前面的是个高个男人,一袭黑衣,在暖烘烘的超市里都戴着宽檐黒帽。可能是个外国人,Lucy心想,因为他的头发半边都白了,而且面部轮廓比一般的亚洲人深邃得多,尤其是如同罗马雕塑一般的侧面,棱角分明,格外迷人。他的怀里抱着一盒八联杯装原味酸奶,手里还提着两箱利乐枕装酸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两个收银小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全都塞进五个大塑料袋里,勉强打好包。她一个女人,如何有力气拎得动这么多东西?她暗暗后悔没叫Jim一起过来。正当她对这大包小包犯愁的时候,一双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需要帮忙吗,小姐?”

  “Thanks very much!”一看到对方轮廓深邃的脸,英文便脱口而出。旋即她和那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既然都懂中文,干吗要说英语呢?

  那个男人确实帮了不少忙,直到他把她送上Polo车,她才想起来,忘了问他的身份。

  “我是个占星师,”男人谦逊地回答,“家住冰冻街666号,您可以随时找我。”他的眼眸里微微浮现古怪的笑意,“为您服务将是我毕生的荣幸。”

  他的眼眸是冰绿色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漂亮。

  晚饭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全都是她独当一面的汗水结晶。Jim说好一下班就回家帮忙,可菜都备齐了还不见他的踪影,可把忙前忙后的Lucy气坏了。她恨恨地把红富士苹果切成薄片,以完成最后一道水果拼盘沙拉,香喷喷的烤火鸡也昂首待戮。宜家的橡木餐桌中央摆了几束鲜花,红色小蜡烛绽放出幽幽的火舌,两边摆放整齐的则是波西米亚高脚水晶玻璃杯、比利时皇家咖啡壶、闪闪发亮的刀叉和玉一般莹润的景德镇瓷盘,在烛光的照耀下摇曳生姿。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完美无缺,Lucy索性关掉了客厅的水晶吊灯,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门铃不适时地响了起来,这该死的Jim,现在才知道回家!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她便冲了过去。门外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看到Lucy手持明晃晃的水果刀,凶神恶煞的样子,便翻着白眼倒在了Jim的怀里。见鬼的大餐,见鬼的感恩节!全给搅黄了!

  这都怪你,Lucy抱怨丈夫,去火车站接姑妈也不通知一声,害得姑妈被吓坏了,幸好及时抢救,才捡回一条命。姑妈有严重的心脏病,Jim叮嘱老婆,以后千万要注意了。

  万一当时姑妈真的被吓死了,她身后的财产岂不是……?一想到这里,Lucy浑身的血液不禁热浪翻滚,沸腾不已。她一面小心地压下心头惴惴的罪恶感,一面又谨慎地打听起姑妈的病况。医生吩咐老人家要绝对静养,不可劳心劳力。这下可好,姑妈不光整天躺在床上不动弹,名正言顺让人伺候着,连拉屎撒尿这样龌龊的事都要人代劳。当然,这个服侍她的人,不可能由别人担当,只能是侄媳妇Lucy。然而,身为时尚女性的Lucy又怎么受得了这种肮脏事?她请了几位小保姆分担家务,可老太太不是嫌保姆做的菜不好吃,就是怪保姆端的洗脚水太烫,唯有Lucy亲自上阵,姑妈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看到这种情景,不明所以的Jim还连连夸老婆能干,一点都不明白真实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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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相在于,她一定还在记恨感恩节那件事,”Lucy忍不住在枕边大倒苦水,“可我那时候又不是故意的!”

  “虽然姑妈差点因为你见了阎王,可我看,她并不是小心眼的人,”Jim不以为然,“毕竟曾经富贵过的人,生活上有些挑剔在所难免。她只有对你没那么挑三拣四,不正说明你深得她的心吗?我看这样就挺好,”他重重翻了一个身,几欲昏昏睡去,“恐怕是你太敏感。”

  “你不懂的,她这是故意折腾我,跟我作对……”她委屈地瞥了一眼丈夫的背影,“只针对我一个人。她对你,还是那么疼爱……”

  然而她的丈夫压根儿就没在听;他早就把头歪向一边,睡着了。

  为节约时间,他们早上往往吃牛奶燕麦粥,在沸水中加入即食燕麦片,再用新鲜牛奶冲泡,既简单又快捷,一家人的营养早饭便完工了。姑妈来了也一样,这天,老太太一尝,马上脸一沉,“呸”的一声吐在每坪价值700元的圣象牌斯德哥尔摩樱桃木地板上。

  “这粥是酸的!”她忿忿地冲Lucy大叫大嚷,“你是不是要毒死我?”

  果然是故意找茬,Lucy只心疼地板,那口痰不偏不倚吐在了地板间的夹缝里,眼看就要渗到地板下的地笼木里。闻声而来的Jim也尝了尝,是有微微的酸味,不过,也算燕麦的正常味道,不至于有毒那么夸张。夹在两个女人脸色中间的他十分为难,只得含糊表示另外给姑妈做一份早餐。Lucy急得跟丈夫分辨,大家喝的都是一样的粥,凭什么她百般刁难。话音未落,丈夫劈头盖脸把她训了一顿:

  “没见识!姑妈能跟咱们一样吗?她可是身家几百万的财神爷!不好好伺候,哄得她开开心心怎么成?还不快去另做早饭,恭恭敬敬请老人家用膳!”

  话说的好听,反正看她的脸色做家务的人又不是你……Lucy一肚子怨气,好容易服侍姑妈吃完了早饭,匆匆开车去上班。走了十分钟,她突然想起有份重要的文件没拿——真是心不在焉!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威严的老妇人的话:

  “林杰(Jim的原名),我一向把你当亲生儿子看,所以百年之后,我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但是有一个条件,”姑妈长长吸了一口气,门外的Lucy也不由紧张起来,“那就是,不要让那个女人碰到一毛钱。”

  “Lucy?”她听到丈夫疑惑的声音。

  “对。她对我实在太坏太坏了,真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能对一个孤寡老人下这种毒手!”抽泣声,擤鼻涕声,翻动衣服的声音,“看看这里,都是她掐的,抓的,当着你的面对你甜言蜜语,一背着你就偷偷折磨我!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谎言,无耻的谎言!Lucy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她承认,一旦背着Jim,她确实奉送了姑妈不少白眼,但绝对没有动手打过她,她毕竟是个老人!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歹毒,背地里污蔑自己!

  “我敢发誓,那狠毒的女人为了我那笔钱,一定会杀了我,再来杀你!记着,别让那个女人碰到一分钱,否则,我就修改遗嘱,宁可捐给慈善机构,也不留给你!”

  Lucy屏息静气等待丈夫的回答,当她听到“知道了”这三个字时,眼泪顿时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冲刷了一路的残脂剩粉。连最亲密的丈夫都被那妖婆蛊惑,她还剩下什么?于是她明白,非得除掉那个讨人厌的姑妈不可了。

  首先她拜访了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在占星师的眼中,人类被星星所纺织的命运之线彼此缠绕,纠结。通过星星的走向,人间一切的扑朔迷离,都解析得异常清晰,迎刃而解。“在你们两人的命盘上,我看到那位老人的土星冲你的太阳,因此她不断否定挑剔你,你有时候会迫于压力去接受,有时候又会忍受不了而爆发。此外,从宫位来说,她的子女宫(第五宫)落有冥王星,且相位较凶,代表她和子女关系淡漠,而你的父母宫(第四宫)则落有火星,相位较凶,也容易和家人发生争吵——简而言之一句话,你们俩是天生的对头,针尖对麦芒。”占星师微微叹了一口气,“所谓针锋相对是也。”

  “那我该怎么做呢?”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一辈子要受这个老妖怪的气?”

  占星师交叉起长长的双腿,薄薄的双唇间吐出淡淡的话语:

  “客人,占星师只能点亮星光,为您驱散眼前区区一步的黑暗,”他眯起冰绿色的眼睛,冷漠而不带任何色彩,“而正确的道路如何,此刻正在您自己的脚下交错蜿蜒。”

  她擦干泪水,决心已下。不,应该说早在拜访占星馆之前,她便已选择了一条迅速攀援峰顶悬崖的捷径,所谓向占星师求助,不过多一点心理安慰罢了。成,则几百万钱财唾手可得,败,则粉身碎骨,跌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进入12月份,天气越来越冷了。即使裹在两层厚厚的羽绒被里,姑妈还是抱怨手脚冰冷。Jim建议铺上电热毯,Lucy白了他一眼:

  “前几天报上还登过,电热毯自燃,烧伤了睡在上面的孩子!”她噘嘴向丈夫娇嗔道,“怎能让姑妈用这种不安全的东西呢?”

  正好姑妈也跟一般的老人家差不多,对时髦新鲜的电器设备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反倒对传统的器件情有独钟,于是热水袋,一种价廉物美的冬季取暖设备成了她的不二选择。这一点正中Lucy下怀,她简直欣喜若狂。

  自从下定决心的那天起,Lucy便再也没有发过脾气,而是对姑妈的百般刁难逆来顺受,愈发孝顺,凡事都要亲自打点得色色齐备,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亲手把装满开水的热水袋塞进姑妈的被窝里,用衣物掖好压紧,然后跟姑妈甜蜜地道了一声“晚安”。

  第二天姑妈便感冒了。

  “被单全湿了!”她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冲侄子大叫,“瞧瞧,都是你那好老婆弄的!”

  Lucy伸手向被子里探去,悄悄拧开热水袋的盖子,“哦,真对不起,恐怕是热水袋漏水了!”她把热水袋交给丈夫,里面的水差不多全漏光了。Jim没发现热水袋上有漏洞,倒是塞子明显松动。这一次不怪Lucy,估计是姑妈自己不小心,他心中暗想,但又不好驳姑妈的面子,只得重新买了一个密封性能好的进口热水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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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进口货还是漏水。到了第三天,老太太病得更重了,发热、、头痛、咳嗽、咳痰一应俱全,送到医院一诊治,已由感冒转化成急性肺炎。她年纪又大,身体向来又不好,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果然,还没到晚上,姑妈便因病抢救无效过世,享年67岁。

  听到噩耗的那一刹那,Lucy的心脏骤然紧缩起来,她小心地在脑中酝酿着词句,既要巧妙地安慰丈夫,又要委婉提出姑妈遗产的事。她了解自己的男人,深知他同自己一样,关心活着的财产更胜过死去的亲人。

  可他们搜罗遍了姑妈随身携带的行李,也没找到关于遗嘱的只字片语,更奇怪的是,甚至连银行存折、房产证明之类的东西也片影全无。姑妈随身带来的东西里,除了衣物和日常用品,只有一张密码支取的招行信用卡。她身上的几百万哪儿去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Lucy渐渐陷入疯狂与绝望的情绪中,若是一无回报,她当初又何苦处心积虑害死姑妈!她不甘心,又想求助于占星师。

  可占星师不在家,占星馆里看门的人偶娃娃这样说道,Lucy记得她的名字叫做真夜。真夜主动问起她的苦恼,她也老实,一五一十地说了。

  只说了事实,却没提真相。

  “这有何难?需要烦劳先生?”真夜将漆黑如墨的长发甩在身后,一脸轻松,“召唤她的灵魂降临,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她不就行了?”

  这?真的可以吗?Lucy犹豫了起来,感觉像是巫术。“这个方法叫做降灵术,”真夜瞪起漂亮的猫眼,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这是欧洲十八九世纪盛行的方法,唯有法力高强的灵媒方可召唤出死者的亡灵。眼下呢,你有幸认识的,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通灵术士——我是也。”

  怎么样,干不干?她不耐烦地叉起腰,似是敦促Lucy快下决心。没办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丈夫情不情愿,她硬是拉着他一起,参加真夜举办的降灵会,地点就在家中的橡木餐桌胖,时间则是姑妈死后的第七夜。

  据说那叫做回魂夜。

  听从真夜的吩咐,家里一盏灯都没有开,暗沉沉的暮色渐渐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Lucy看不清对面的丈夫,唯有立于桌上的真夜,双眸中金色的莹莹闪烁,不愧拥有猫一般的眼睛。真夜盈盈转动着双眼,嘴里低声念叨着古老难懂的语言,这就是她降灵的过程吗?Lucy突然觉得一阵阴风似有似无地拂过她裸露的脖颈,冷不防打了一个寒战。她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一时思绪纷乱,想起了许多恐怖片的经典情节:冤魂复仇。当然姑妈是自然病死的,可害她得病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一道白光闪过Jim的身后,一晃便不见了。她吃惊地揉了揉走自己的眼睛,不,还在。丈夫模糊的轮廓后面,的确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渐渐浮起。那是一个人形的物体,上面整个儿覆盖着白色的尸布,动作缓慢而坚定。

  尸布!恐惧感仿佛一只湿冷的大手,无形中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使劲摇了摇头,却再也没法出声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向她走来。从体态上看,它很像姑妈生前的样子,可那鬼东西的脸上也盖着一层白布,白布下的东西又是什么呢?她牙齿格格格地直打战,浑身上下如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哆嗦个不停。

  会是姑妈的脸吗?她疯狂地幻想着,几欲把自己压碎,会是姑妈的脸吗?

  一只惨白的手掌扯住了她的衣袖,那鬼已近在身边了!她惨叫了医生,挥拳乱舞,然而,鬼的力气太大了,她完全没法挣脱开。然后,那鬼把头往前一伸,尸布一揭。

  底下俨然是姑妈肿胀的死人脸!

  “突发性心脏病,”林杰冷静地拨打120急救,“你们快点来好吧?我太太可能快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明眼人一望便知,跌在地上瘫软成一团的刘茜(Lucy)气息全无,早已迈入尸体的行列。林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打量着妻子,干巴巴地说了声:

  “果然是她。”

  “什么什么?”真夜好奇地问。

  林杰摘掉模仿姑妈脸部的面具,脱掉身上的裹尸布。姑妈说的没错,刘茜太贪了,不光想要姑妈的钱,姑妈的命,没准以后还要搭上自己一条命。若不是那个会说话的人偶娃娃启发了他,说不定他死到临头还蒙在鼓里,幸好先下手为强。他由衷感谢真夜。

  “不用谢我,”真夜得意于自己的杰作,“我只是帮助先生完成心愿罢了。七宗罪最后一宗罪名,‘贪婪’到手!”

  听得林杰有些稀里糊涂。不过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有一件小事他还想请真夜帮忙。“你真的可以和灵魂对话吗?”他问道,“请替我告诉姑妈,我已经帮她报了仇,请她安心上路。”

  顺便再问问她,到底把几百万藏在什么地方了?他心里这样巴望着,却没说出口。

  真夜闪烁的猫眼锐利地盯着他瞧,那是足以刺穿他的内心一样犀利的视线。“也许你才是真正的贪婪,”她叹了口气,“可谁让先生只喜欢女人呢?这次暂且放过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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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彼岸花


花开,在生与死的彼岸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经》

  彼岸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一般认为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在那儿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 又因其红的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 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它生长的地方大多在田间小道,河边步道和墓地,所以别名也叫做死人花。一到秋天,就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

  谨以此卷,祭奠那些不甘寂寞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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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在日落余晖时

  夕阳刚在天边烧红了云的脸蛋,芳华湖畔的校车站早已被柔红的晚霞笼上了一层薄纱。从这里放眼望去,整个校园被沉静、宁远的紫罗兰色天空笼罩,楼顶逼近天幕的灯逐一点亮,仿佛上帝之手亲自为夜空缀上点点闪耀之星。月亮尚未从树梢间升起,它斜倚在地平线的一端,懒洋洋地梳理自己的银纱。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靠在车站的座位上,头深深垂于胸前,一顶黑色的宽檐帽几乎把他整个儿的头颅都埋了进去。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了,似乎闭目养神,又似乎百无聊赖,只等待某个特定人物的出现。直到他听见隔壁的座椅咯吱一声响:这表明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

  “美丽的傍晚,是不是?”来人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可真长,气息几乎把他本人都要淹没了,“唯一的遗憾,就是黒了些。”

  占星师的帽子沿垂直方向重重动了两下,表示他完全同意这看法。

  来人继续说道,“今天,我把话跟她挑明了……我先是问她几首诗词,她大部分都答了上来,当然也有不会的。不过,我敢肯定,那个,她一定知道……”

  占星师不由直起了身子,静静问道,“你问了没有?”

  “我问她,”来人的语调中抑止不住得意之情,“‘月上柳梢头’的下一句是什么?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小样儿,人约黄昏后呗’!”

  “就是‘人约黄昏后’!”他兴奋地重复了一句,“她终于答应了我,于是我也笑着回答,不见不散。”

  原来如此。占星师好容易激起的好奇心,马上随着他的话而烟消云散。他复又倒在座椅上,躲在帽子下面咕哝些什么。可那男生的热情似乎已被他点燃,又絮絮叨叨讲了起来。

  “她跟很多男生的关系都很要好,不,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把男生当作哥们儿看待,性格爽快,义气助人,跟女生也打成一片。听说只要女生宿舍发现小强(蟑螂的俗称),必定召唤她去踩死,其他女生都没这个胆子。当然,她和我的关系也不错,但是,一旦她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占星师的嘴唇微微上扬成一个弧度,“你喜欢她?”

  “她也喜欢我!她亲口说的!”男生的语调末尾突然毫无征兆地沉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灰心丧气的事,“只不过,她对我的‘喜欢’和我对她的,绝对不是同一回事……”

  “表白过吗?”占星师平静的问。

  “怎么可能!”男生突然跳了起来,双拳激动地在胸前挥舞,“起码我们现在还是好朋友;万一,万一捅破窗户纸,她不接受,我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这怎么行!”

  占星师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年轻人为何总是将未来夸大成荆棘遍地的丛林,而对可能的挑战裹足不前?殊不知,正因为年轻,正因为除了青春之外一无所有,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即使是错误,也会在青春的光辉下放射出迷人的光彩,令人不禁莞尔。与其等到年老力衰才顿足后悔当初的一时犹豫不作为,为何不从头开始把握命运赐予的每一个机会和挑战?所谓“花开堪折直须折”啊!

  然而男生似乎再也没有机会了。一句“月上柳梢头”已经耗尽了他仅有的勇气;他骗心仪的女生说出了“人约黄昏后”,却再也没有胆量告诉她具体的时间地点,以及最重要的,他对她的心意。

  黄昏后,独他在等待。

  因意外事故而死亡的人类,由于骤死过程过于突然,在肉体死亡的瞬间并不能同步意识到自身的死亡,残存的意识会继续完成生前的工作,这就是所谓的“游魂”。更有甚者,如果生前有着强烈的愿望尚未完成,那么在心愿达成之前,“游魂”会四处游荡,永远得不到安息。

  “比如,‘不见不散’的约会。”占星师平静地扬起脸颊,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手捧鲜花的女孩。她一身素白,脸色也同她怀抱的花朵一样苍白。男生的神情明显激动了起来,他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却又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她一眼。

  女孩却浑然不觉,看到占星师站了起来,她赶紧三步并作两脚,跑了过来。她的脸颊微微泛着桃红似的血色,短发在脑后轻舞飞扬。

  “如你所愿,她来赴约了,”占星师悄声对男生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什么都没了,”男生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的脸上荡漾开了满足的笑意,“我……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这样……我也能安心地去了……”

  占星师突然伸出手掌,狠狠推了他一个趔趄。

  “去啊!”他命令似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有话直说,告诉她你真正的心意!磨磨蹭蹭算什么男人!”他的眼眸里流露出狂乱与沉痛的气息,“别像我一样,一辈子沉沦在痛苦与悔恨中,千年,万年,永生永世的折磨!”

  男生呆住了;他仿佛第一次见识那优雅的男人如此狂怒,嘴巴张得好大。

  “跟她说!”占星师最后推了他一把。

  女孩停住了脚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刚才小小的骚乱。男生不安地望了占星师一眼,缓缓提起了脚步,每一步都格外用力,格外沉重。他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黯然的双眸里闪现着动人的光彩,然后,慢慢弯下腰,朝着她洁白的额头,悄无声息地印下了一个吻,一个圣洁的吻。

  就在那一刹那,只有占星师看得见,男生的身体立刻化作片片白羽,仿佛金翅鸟洁白的翅膀,在空中只无声地停留了片刻,便朝天空最深邃的黑暗飞去。下辈子再见,占星师默默祈祷,如果有幸,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的话。

  “抱歉,我来晚了。”女孩抬腕看表,希望还来得及见到韩秀。韩秀是她的好哥们,上午还和她聊天来着,没想到下午便出了严重的车祸,听说情况十万火急。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说不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对了,你刚才对谁大吼大叫的?”她一脸迷惑地四下望了望,“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是鬼?”

  面对颜无月的发问,占星师只苍凉地挤出一丝笑容,“那是秘密。”他回答。

  六月十五日

  生日花:含羞草(Sensitive Plant)

  花语:害羞(Shyness)

  轻轻触碰这种植物的叶片会立刻紧闭下垂,即使一阵风吹过也会出现这种情形,就像一个害羞的少女般。因此它的花语是-害羞。

  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个性非常害羞胆小,而且很怕生。感受特别的敏锐,自尊心也强。不过如果和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就会轻松自在得多,交朋友重质不重量,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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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梦魇之王

  她曾是人见人爱的美女校花。

  如今,她孤零零坐在占星馆的红木座椅上,皮连着骨头哆嗦成一团,空洞的黒眼窝里写满了死亡与绝望。借着占星师递过来的火,她猛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讲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所有的一切,得从某天上自习讲起。那天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陷入了一个似真似幻,虚无飘渺的梦境。后来不知怎的,我突然在梦中打了一个激灵,浑身全都起了鸡皮疙瘩,便醒了。看表以后才发现,我竟然只睡了一分钟,时间好像在我入睡时停滞了。更诡异的是,我的胳膊底下竟压了一张卡片。

  你知道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往后撩起长发,刻意将她那张白皙的脸庞全都露了出来,像我这样的女生,不要说在大学校园,就是走在大街上也必定吸引许多异性的目光,因此从小到大我都是被埋在情书堆里长大的,区区一张卡片我又怎会放在眼里。可我未免觉得有些古怪,睡觉的时候我明明把头枕在胳膊上的,又有谁能在不惊醒我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把卡片塞进来呢?我漫不经心地把玩它,却发现那上面并不像一般的求爱信一样写些肉麻的情话,而是在一簇淡雅的凌波水仙上,点了几个血红大字:

  49天后,我接你。

  署名的地方也别具一格,只画了一个“王”字,还用红色画了一个圈圈。是一个姓王的人?脑中我把认识的人走马灯似的迅速过了一遍,“王”本是中国人大姓之一,光名字和长相我能对上号的就记得十几个,更别说陌生人的可能性。49天?我不禁莞尔,姑且看他49天后要玩什么花招。

  第一个星期平安无事。到了第8天,上课的时候我突然犯起困,忍不住打起瞌睡——这可是件罕事,因为那堂课将近10点才开始上,我刚刚睡足怎么可能又犯迷糊——可那的确发生了。又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冷风嗖地从我头顶上刮过,我猛打一个寒战清醒过来。同学们还是如往常那样,有人聚精会神有人则开小差,希望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于是我推了推身边的室友,问她我睡了多久。

  结果她一脸诧异,就像看怪物一样瞪着我。“睡?你不是一直在听课吗?”

  我心中顿生一股不祥之感,就像脖子上一阵北风吹拂,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果然,一看表,跟我没睡之前的时间一分不差,不会那个该死的“王”又出现了吧?我四下寻找可疑的卡片,却一无所获。这时,我的视线无意捕捉到一个奇怪的东西。我不禁用力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师一直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书写板书。就在那一刻,他转过身来,那张卡片俨然钉在他的胸前,上面写着硕大的字“42天后,我接你”,还有那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醒目的“王”!

  就在那天晚上,我头一次做了一个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条繁华拥挤的小商业街上,街边全是水果摊、肉铺、杂货店之类的小商店。我走进一家小百货超市,显然和里面每一个人都很熟,因为从顾客到收银员都跟我打了招呼。但奇怪的是,我看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看见的只有笑,感受到的只有家常式的温暖,多么可怕!一团团模糊不清的肉球在我面前晃动,一张张笑着咧着的血红嘴唇在上下翕动,而我却认为它温暖!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当啷一声响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很高大,很宽阔,因为他的身影恰巧挡住了玻璃门后的阳光,就着他往前迈了两步,金色的太阳正好在他的发梢间闪闪发光,然后,他微微把脸侧向一旁。那一刻我几乎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他径自走到我的面前,用他那双深邃的,仿如月圆之夜的大海一样幽蓝的眼眸,毫无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我:

  “鸟巢酸奶一瓶,劳驾。”

  他的嗓音如大提琴的弦声低沉深厚,同样迷人。

  在那样的目光下,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递给他想要的东西之后,我加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服务生。”

  他回过头,嘴角上扬,勾勒成一个微妙的弧度;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坏也最富情趣的笑容。

  “当然,”他说,“我知道。”

  说着,他抓起酸奶,“砰”地一声撞碎玻璃,跳出店外。

  警铃声顿时大作。一个穿警服的胖子——很遗憾,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事实上,在我的梦中,除了“那个男人”,其他所有人都面目模糊,我只能根据衣服来辨认他们——他们管胖子叫“警长”。警长拎着枪,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一进来就追问:“有谁见过白虎?”

  包括我在内,大家都茫然地摇头否认。警长刷的扯下墙上的通缉令,指着上面那个英俊的男人说,“就是他!杀人狂魔!有人举报他刚刚出现在附近!”

  有人,不知是谁,短暂地惊叫了一声,又迅速吞没了下去。别惹是生非,只要自己平安无事就好了,大家的心里无疑是这样想的。警长环顾着小超市,又补充了一句,“他最喜欢喝酸奶,每天起码要喝上十罐。他真的没有来过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立刻回应道,“听说你很想我,警长先生?”这一次,连门上拴着的铃铛都没有惊动,他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站在太阳底下,顽皮地冲我直眨眼睛。

  “白虎!”警长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枪响了,砰砰砰,一连三声。他连手中的警枪都没法举起,只惊愕地望着身上的弹孔,从里面喷出的血甚至溅到了他自己的脸上,热腾腾粘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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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吗,我送你‘死亡’这份礼物?”他格格笑着,手中的双枪毫不犹豫向尖叫逃窜的人群倾泻着弹药,“人人都有份!”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只听见中弹者发出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可怕的惨叫。硝烟弥漫在我的视野,他踩着醉酒一样的舞蹈节拍,抡起双枪走到我的面前。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对你一见钟情,”他侧在我的耳边,枪声则在我的身后大作,每一声响无疑意味着一名新死者的诞生,在这血与火、硝烟与死亡的奏鸣曲中他向我深情表白,“我不会伤害你,真的。”

  “多久……开始的?”我的回答更像是呻吟。

  “就在刚才。”他轻盈地跳到收银台上,从柜台下面拽出花容失色的收银小姐,后者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中瑟瑟发抖。他呢,贪婪地捧起她的脸蛋,嘴里不住发出啧啧之声,似是赞扬她的美丽。

  “求求你,饶我一命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听见那个女人苦苦哀求。

  “啊……”他暧昧地抚摸她过分鲜艳的红唇,软语道,“吻我的话,就饶了你。”

  那女人伸出颤抖的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她闭上了双眼,似乎等待他的亲吻——枪响了,她失去生命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到地上。我不禁摇了摇头,“你不该杀她。”

  而他,若无其事吹着枪口冒出的青烟,“我喜欢的是你,”他那高大的身躯仿佛泰山压顶,那张充满男子气概的邪气脸庞,至今想起来还是那般迷人;他望着我,用深蓝色的眼眸在我的脑中刻下咒语:

  “记着,你只属于我;42天之后,我会接你走。”

  她微微喘了一口气,显然这长篇累牍的叙述让她累坏了。占星师殷勤地奉上一杯酸奶,她摩娑了一阵,又放下了。

  “有没有鸟巢牌的?他只喜欢这个牌子。”

  占星师偏好国产品牌,面对她的挑剔,他只得说声抱歉。等她失神半晌,理清头绪,她点了一枝烟。

  那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以至于我醒来以后,还长久地徘徊在那兴奋又莫名惆怅的情绪当中。仔细想来,那个梦似乎并不发生在中国,梦境中的商业街、超市乃至所谓“警长”,倒更像是美国西部的风格。我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白虎的脸,具有异性难以抵挡的杀伤力,就连他冷血无情的杀人手段,在我看来也格外迷人。如果他不是我梦里的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男人,我想我一定会疯狂地爱上他,上演一出惊世骇俗轰轰烈烈的爱情!

  然而我还得继续平庸无奇的校园生活。信箱里又塞得满满的情书,我草草浏览了一遍,没什么有创意的内容,不外乎惊为天人啦,想跟你作朋友啦,这样无聊的情书只配卖给楼下收废纸的,两毛一斤送进垃圾回收站。中午又有饭局,请客的是一个相貌学识均很猥琐的男生,晚饭也是——不一样的男生,一样的猥琐。天哪,为何我的生活如此悲惨!

  我第一次想早点见他,梦中的白虎。与平凡的校园爱情相比,爱上冷酷杀手,在刀尖上喋血江湖要刺激得太多太多了!于是我很早便上了床,合上双眼只等着白虎的出现。

  “他没有来?”占星师问道。

  她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那时我并不懂,卡片上的天数与白虎的关系。我又等了六天,直到第七天卡片再度出现,我才总算见到了他。”

  这一次是在富丽的宫廷,我梦见自己赤裸着身体,任由身边的侍女把馥郁的檀香膏涂抹在我的胸前,为我披上云雾一般飘逸的薄纱衣裙。她们个个浓妆艳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散发出脂粉浓郁的香气,然而我只能看到一张张涂抹得五颜六色的脸,脸上有金色的眼影,青色的眉线,水红的胭脂,却唯独没有五官。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很奇怪,我却清楚自己将要干什么。侍女们为我梳妆完毕之后,将一面落地大铜镜推到我的面前,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站着的,是一位雍容华贵,脂光粉艳的绝美女子。我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人人都这么夸我;然而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一阵巨大的冲击使得我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我从没意识过自己竟美得如此超凡脱俗,惊为天人。我为自己的美丽而感动得流出泪来。

  一位新娘。准确的说,一位王妃。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款款步出弯月状的银色拱门,从另一旁走出的是头戴鹰形冠冕,手握太阳权杖的王,那便是我的丈夫——可惜的是,我没法看清他有多威武。在红衣祭司的主持下,王和我同时走到了祭坛中央,就在祭司开口的那一刹那,神殿外的人群猛地骚动起来。

  一个男人,肩上披着虎皮大氅的男人,就这样在众人的骚动声中,大喇喇地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渐渐溶化。他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懒洋洋地扫过神殿里的一切,当他不经意地瞥见我的时候,浑身如过电一般,猛地一震。

  王上前拥抱了他,“你总算来了,我的兄弟,刚好赶上我的婚礼。”

  就算被哥哥抱在怀里,他还是不安分地直盯着我瞧,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那放肆的目光我再熟悉不过,那是令我面红耳赤却又魂牵梦萦的迷人眼神。他想起来了吗?他认出我了吗?我的心不由怦怦直跳。

  “白虎?”我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你认得我?”他的笑声依然孩子一般天真爽朗,然而他的语气中,有着什么令我疑窦的地方。当我再次抬起头,只看到他把太阳权杖高高举在空中,而被踩在脚下的,则是他刚刚谋弑了的,可怜王兄的尸体。就在王拥抱弟弟的同时,白虎的手腕只轻轻一抖,一把铜匕首深深扎进了他的胸口,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王便断了气。白虎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顺势带进了他宽阔的胸膛。

  “我对你一见钟情,”他温柔的呢喃似曾相识,“你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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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多久以前……?”

  “就在刚刚。所以我杀了他,只为了你,”他的大手缓缓抚向我,黑发上留下了长长一道鲜血的印记,“从此以后,记着,你只属于我。”

  “35天后,我就去接你……”

  占星师认真地扳起手指,7天为一周期的梦,再明显不过了。她白皙如玉的下巴止不住地哆嗦,那脖颈间的线条如同天鹅般优雅迷人。她的确曾是个魅力十足的美貌女子,就算梦魔倾心于她,进而潜入她的梦中向她示爱,也不足为奇。占星师完全理解这种感情。

  “我想我当时一定疯了,在梦里……我记得他把我拉上王座,踩在我们脚下的,是他王兄和其他反抗者堆积如山的尸体。我们尽情嘲弄那些无辜的死者,过着纸醉金迷、恣意放纵的生活,通霄达旦地饮酒作乐,笑声沸反盈天……天哪!”她呻吟了一声,苦恼地抱住脑袋,“当我清醒之后,我才发现那样多么不道德,多么龌龊,可在梦里,跟他一起纵情欢乐的滋味总是那么销魂摄魄,而他与生俱来的征服者气息让我深深地为之着迷沉伦……”她再一次想出了神。

  “你不怕他吗?”占星师问,“从你的叙述来看,他似乎是个杀人如麻,视人命为草芥的狂魔?”

  “不!不对!”她激烈反对,“我不觉得他杀的是人!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脸,只不过是我梦里的一个场景符号而已!”

  “可他不也是你梦中的符号之一吗?”占星师温和地反驳,“说到底,白虎只是反映你内心欲望的一个幻像。”

  “不!”她大叫了一声站起来,用一种可怕的眼神凄厉地瞪着占星师,“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白虎他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他从梦里出来过!”

  七天之后,她又做了一个白虎的梦。她从床上坐起身子,任阳光倾洒在她光滑的脊背上,她多想钻回那温暖的被窝,重新回到白虎结实宽厚的怀抱,回味与他相识的点点滴滴。这一次邂逅发生在古代的中国,她是邪教妖女,也是武林第一美女,而他则是武当的嫡传弟子,名门子弟。丕变总是从他们的双眼第一次对视开始的,白虎对她一见钟情,为了她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最后,将她所有的仰慕者和未来的倾心者一一铲除完毕后,他终于揽她入怀,茸茸土气于她晶莹的耳珠旁:“记住,你只属于我。”

  多么自信满满,又任性霸道的情话!然而,正是他那样蛮不讲理的王者风范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每一次,白虎总是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展开一切最热烈最强硬的追求,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着他的激情,而她如诗般的少女情怀,却把爱情的砝码一次又一次悄悄加重。他每次看到她都是新鲜,每次都惊为天人,狂热的劲头从不曾衰减——对白虎来说,她永远都是新欢,永远都处于蜜月——多好!

  然而现实远远没有这般美好。一个叫郑华的男生,从中学时代开始追求她,发誓非她不娶,从同一所初中一直追到了同一所大学,鬼魅附体般挥之不去。她心里着实烦他,但无论怎么赶他,损他,明示暗示,郑华就是吃了秤坨铁了心,死活不肯弃暗投明。有时候一时软下心肠,或是有了困难,也回主动找也帮忙,一到那时候郑华就忙前忙后,拼抢积极主动。可帮忙归帮忙,感激归感激,她高兴起来嘴巴没准甜得像涂了蜜,喊他声“哥哥”,可一涉及到男朋友问题,她的脸就像午后的天说变就变,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可郑华并不这么看,他俨然一副大哥的模样,索性管起她的日常生活来了。每天至少打十个电话嘘寒问暖,她不胜其烦,干脆关掉手机,于是郑华又打到她的寝室追问动向,要不就是在女生楼下突然拦截,务必要和她这个”妹妹”一起上学放学,寸步不离,简直看管得比居委会大妈还要严!

  喊他一声“哥哥”是客气,他倒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烦都烦死了!她赌气一头扎进床上,室友告诉她,郑华又打电话来了,非要她听电话。她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话,没想到这一句无心之语竟成了郑华的谶语:“让他去死好了!”

  第二天一早,环卫阿姨在女生楼下的女贞树丛中,发现了郑华蜷曲成一团的尸体。

  “是白虎干的!一定是他!”她神经质地喘了两口粗气,卷动着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自己干巴巴的嘴唇,“因为他说过,我只属于他!”

  “你认为白虎在梦中杀掉他的情敌,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也如法炮制,对吗?”占星师问。

  “没错,他最会吃醋了,这一点我实在拿他没辙,”她蹙起两条秀丽的柳叶眉,乌溜溜的黑眼珠紧紧盯着占星师,“更何况,我还给他下达了指令。”

  郑华的死令她又惊又怕。等到21天之梦时,当白虎和她再度邂逅,历经杀伐之后站在一起,她居然还记得问白虎这个问题。

  而他居然也记得回答,尽管他的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当然是我,宝贝儿,不是你让我这么干的吗?”

  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吻了下去。她本来闭上了双眼,然而,一种异样的感觉触动了她。他在舔她,不是吻,而在她白皙柔腻的脖子上,顺着皮肤的纹路上上下下舔个不停,同时含混不清地低声说道,“只要你一声令下,美人儿,杀人算什么!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只为了你……!”

  烟头烫到了她的手指,她浑身猛地一颤,这才从回忆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欣慰。”

  “后者的成分比较多吧,”占星师老到地接茬道,“一个完美的情人,尤其是对于你这样的女人来说。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免不了有些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一时未能控制情绪而导致悲惨事件的发生。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与人动怒,以免白虎再次暴走。他虽然对她忠心耿耿,却往往分不清玩笑与现实的差别。杀人是犯法的,即使白虎可以自由穿梭于现实和梦境之间,可以无视人类警察的威胁,可他仍然犯了罪。与梦里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不一样,郑华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存在过的人类,他本该及时斩断对她的痴心幻想,和一个平凡的女孩恋爱结婚,在妻子儿女的簇拥下平静死去,而不是躺在女生楼下的树丛里,沦为白虎的血祭品。

  白虎说过,她只属于他,任何敢跟他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她在心里默默向那些追求者呐喊,离开我吧,除了白虎,你们谁都不能得到我。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我千万,不能发火,更不能说出“死”字。

  可没过多久,她便把这条禁令抛在了脑后。原因在于某天K大出了件轰动全校的大事,从女生楼到第二教学楼(俗称二教)将近一公里的林荫道,道旁五十多棵法国梧桐的树干被人统统涂上了白漆,每一棵梧桐上都写上了血淋淋的五个大字,那凄艳的红色猛一看就像是是用人的鲜血涂上去的,其实那只是红油漆。

  那五个大字是:水仙我爱你。

  就在那一天,她在K大名声大噪,丢尽了脸。

  树干求爱事件的始作俑者很快找到了,是一个疯狂的艺术系男生,曾和她交往过短短一个月。他毫不隐瞒地吐露了对她的拳拳热爱,以及和她分手之后追悔莫及的心情,对着校报记者这样说,对着校广播站的喇叭还是这样说。他甚至在广播站直截了当地喊着爱的口号,那粗犷的嗓音遍播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而她只来得及关紧窗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痴心不改的汉子,而她则成了一个风流成性的女人,以玩弄、折磨男人为乐,成天非要在男人的溢美之词中才能呼吸。尽管如此,他还是后悔当初分手的决定,“只要那使你快乐,我愿意独自承受嫉妒之蛇的噬咬。”他殷殷呼唤她回头是岸,他,无论多久,始终会等着她。

  这个畜生!她低声咒骂乐一声,当年一时失足,竟铸成如今的大错。没错,和他交往没多久,她便发现他不求上进又爱吃醋,当初怎么就被几句甜言蜜语迷昏了头,抛下那么多好男人,独独选中了他呢?于是她果断甩了他,任凭他声泪俱下,演出莎士比亚笔下那样凄美的悲剧也誓不回头。没想到他居然阴魂不散,竟敢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大放厥辞,诽谤生事!更厉害的攻势还在后面,朋飞(他的名字)还上了BBS的热门版面LOVE版,开辟了一个连载专栏——《我和水仙不得不说的故事》,每天2000字,晚上8:00定时更新,讲述他两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此举赢得了大量热心读者,更有无数人被他柔软悲惨的笔触感动,在后面跟下了许多帖子。这些跟帖无非两个内容:一,同情朋飞,鼓励他走出阴影,振作起来;二,指责水仙,新时代的“潘金莲”,、贱人”、“骚货”……什么样恶毒难听的话都有。反正谁也看不到网络后是什么,大家纷纷披甲上阵,以辱骂一个曝光于天下的女人来成就自己道德卫道士的名声。如果他们骂人的词汇可以换算成口水,她早已被淹死四十五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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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怪不得老早就有人说过,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那股排山倒海的谴责把她压倒了,她亲密的同学和校友们,全然忘记了“无罪者方可审判”的古训诫,自发组成了第三类法庭的陪审团,裁定她的道德水准。她美丽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倾慕,只有同学们那摆明了轻蔑的眼神。空气中密布着嘲讽的电网,她每走一步都会触发此起彼伏的讥笑声。从此再也没有男生敢接近她,大家自发和她划清界限,仿佛她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塞壬女妖,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吞噬至死。校花失去了衬托她的层层绿叶,也只能在干涸的赞美之海中快速枯萎败谢。

  而这所有一切,仅仅在朋飞捏造事实的两天内完成的。

  可恶!去死!统统去死!她下定了决心,剪刀的刀尖深深扎进书桌,戳开一个怵目惊心的深洞。那洞也同样出现在朋飞的身体上,剪刀同样戳穿了他的心脏,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得老高,远远望过去,在夕阳下闪动着迷人的红色。

  “……那个男生,也死在白虎的手上?”占星师问。

  她的脸上现出了一条深深的笑纹,带着得意而古怪的神气,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止一个哦。”

  朋飞,校报记者,校广播站的播音员……她慢腾腾地板起手指,数完一只手又换另一只,“每过一个星期天,早晨醒来,学校就会增添一具新鲜尸体。那些侮蔑我的人,那些推波助澜的人,那些当面对我冷嘲热讽的人,还有,”她的眼眸中飘动着奇怪的笑意,“那些躲在电脑屏幕后面,自以为无人知晓就安然无恙,偷偷摸摸对我进行道德鞭挞的人,他们一个接一个,成了天底下最永久的沉默者,从此再也说不出话来。”

  安息的星期天,创造世间万物的神在那一天休息的日子,却使人类陷入永远的安眠。

  她所熟识的面孔,仅有一面之缘的面孔,还有那些她素昧平生连梦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陌生脸孔,他们一个个鲜血淋漓,在她的梦境中挣扎,号叫,直至倒下。唯有白虎放肆的笑声追逐着他们,如影随形。他所行经的每一步上,都堆积了如山的累累尸骨,一串串鲜红的血印自他的脚下滋生蔓延。

  她青筋直爆的手捂住了双眼,似是不忍卒视,“够了,”从指缝里发出颤抖微弱的声音,“已经够多了。就算是为我报仇,他双手所沾的鲜血也太深太厚。当时的那一口怨气,也早已随着朋飞被杀而烟消云散。”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白虎,让他停止杀戮?”占星师提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不是惟你的命令行事吗?”

  “我何尝不想?”她昂起头,朝天深深叹了一口气,“可自从朋飞被杀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白虎。”

  14天之梦,7天之梦,直至最后的终结,约定接她的日子……白虎完全失去了踪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爽约了,为了追逐现实中的猎物拒绝回到梦境中去,抛弃了梦中苦苦等候他的女人。

  足足有二十年了……她微弱的叹息,风一般袅袅吹进占星师的耳朵里。

  而杀戮仍在继续。每星期,每一年。整整二十年。

  “所以我才来找你,有血有肉的占星师。”她黑漆漆的双眸,仿佛盛满无奈与绝望的深渊,“听说你可以满足客人的心愿,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愿望,只要客人付出相应的代价,你便无所不能……”

  “的确,”占星师的唇边爬上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等价交换,童叟无欺。我所需要的,仅仅是女人的身体。”

  她笑了;即使满头黑发里混杂了零星的白发,分外扎眼,她那一笑仍然堪称风情万种;她大大方方,轻舒玉臂,占星师在吻她的手臂之前,不为人知地伸出鲜红的舌尖,冰凉的舌头一触及到她依然滑嫩的肌肤,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古怪的寒颤。

  她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当占星师一口咬住她纤细的喉咙,利齿深深吃进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血管——切开,破裂——喷涌而出的动脈血顿时淋了他一头一身。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甚至连黑风衣和白手套,都在贪婪地吸取这鲜红的生命之源,以换取自己更为长久的存在。

  占星师就这样昂起头,全身笼罩在这血雨中,一声不响,他的视野也因此而蒙上一层殷红的尘雾。当那黏稠的雨点渐渐汇聚成一道道血泪,沿着他的发际,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流下时,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一个笑容灿烂,如虎一般,全身凝聚了灵动的爆发力和王者之气的男人。他的额间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王”字。

  白虎。

  白虎在笑;他望着占星师,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天真又无邪。他看也不看身边血泊中的女人,好像她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只有占星师看得出,他的双眼冷得像北冰洋海底的坚冰,一丝波澜都不起。那是爬虫类所独有的残忍而冷酷,铁石心肠的眼神。

  “你杀了这个女人?”白虎格格直笑,一双大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实际上却蓄势待发,准备一击致他于死地。只有占星师明白他对她的感情有多么浓酽,这并不仅仅因为“一见钟情”那么简单。

  “她如痴如狂地爱着你,因为你强大,潇洒,放纵不羁,占有欲强且对她全心全意;只消她勾勾手指头,你便为她赴汤蹈火,甚至杀人——”占星师低头望着断了气的女人,莫名的神伤在他冰绿色的眼瞳中流动着,“世间再没有哪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能如此契合她的要求。我早说过,你是她完美的情人。”

  “我是她的梦中情人,这个蠢女人。”白虎双手闪电般抽出,猝不及防一把扼住占星师的脖子。他使用的是交叉扼颈法,用力之猛足以令人当场颈骨折断而死。可无论他如何将满腔愤怒倾注于铁钳一般的手腕上,早该死去的占星师仍然面带微笑,用一种悲伤的眼神望着他。

  “人类的精神力量是何等强大!出于某人的愿望,我被赋予了‘不枯萎,不凋谢’的诅咒,从此死神再也没法靠近我半步。”占星师平静地掰开白虎的手腕,即使白虎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阻止占星师暗流涌动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跟我是一样的。”

  白虎是水仙唯有梦中才可相见的梦魇之王,而当她醒来,意识重新支配了肉体,这个完美的情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换句话说,白虎是她意识的另一面,是她潜意识的具体化实现。她不满足于所有的追求者,却在极度幻想中创造出,并按照心中的理想形象规范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他俩深深爱上了彼此。她就是白虎,白虎就是她。那些隐藏于道德规范的压制下,想做又不敢做的邪恶勾当,白虎没有丝毫犹豫便加以完成,比如杀人。

  “你爱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自己啊!”占星师深重地叹息了一声。

  昼之水仙,夜之白虎,注定相逢相遇却不能相守的两个人,唯有消灭其中一个,另一个才能完全成人。她放弃了自己的肉体和生命,而选择了白虎的新生,也就意味着,她终于找到了足以性命相换的男人,她爱他,胜于爱她自己。

  最终,是她给了他生命。

  白虎铁青着脸,抱起她渐渐冷却的尸体,那也是他自己灵魂曾经的栖身之所。“我本是个幻影,是她,抹煞自己的存在换来我人类的躯体。”他弯下腰,深情地亲吻死去女人的冰冷嘴唇,二十年前的吻,竟延拓至今才得以完成,唯有那短短一刻,白虎岩石般坚硬的眼神才流露出片刻的温柔。“我恨你至死,”他临走之前头也不回,对着落日的余辉发下毒誓;他的全身仿佛沐浴在血一般的红光中,“在我余下的生命里,我将用尽世上所有难以想象的残酷刑法整治你!你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活着比死去痛苦千倍万倍,直至诅咒你那无法通过死亡来解脱的命运!”

  “欢迎之极。”占星师摘下帽子,以最恭敬的姿态目送白虎的离开。

  三月八日

  生日花:野生黄水仙(Wild Jonquil)

  花语:自恋——那喀索斯(Narcissus)

  迷恋自己倒映在池中的身影,想拥抱它却因而掉入池中淹死。黄水仙就是这 个既可怜,又可笑的希腊神话主角-那喀索斯的化身。因此它的花语是-那喀索斯。其意思是,非常爱自己的人。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极度自恋。不过,只爱自己是无法培育出恋情的,别忘了多给对方一点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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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暴君

  那个男人打从刚才起就盯着她,样子十分古怪。

  叶紫心里直发虚;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清晨,铅灰色的云团重重地叠在阳光的前头,地上一律是灰蒙蒙的;天还太早,路上的行人还太少,再加上今天是叶紫一个人出来打理生意,父亲又不在——这所有一切加起来,都足以让一个少女在陌生男人的注目礼下惊惶失措。

  他全身裹得十分严实,纯黒色的大衣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只不过压在黑色帽檐下的头发,左右两边竟显出截然相反的色调来:黒如夜,白如雪。当他迎面遇上她偷偷一瞥的目光时,颇有绅士风度地冲她微笑了一下,然后,抬脚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比手套还要苍白。

  叶紫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影影绰绰听说,邻近的冰冻街上新开了一家占星馆,只有晚上才开门营业,专门从事不三不四的生意,更有人绘声绘色描述,每天晚上占星馆里都会传来女人的哀泣声……而那神出鬼没的占星师,最大的特征就是半黒半白的阴阳妖发!还有苍白的脸色,永远的一袭黑衣,多像传说中的吸血鬼……

  “早上好,小姐。”吸血鬼已经走到她的对面,彬彬有礼地问道,“吃了吗?”

  多可笑的招呼方式,问一个卖早点的小贩吃了没!这吸血鬼还挺有中国风味的嘛!叶紫不假思索回答:“阳光早餐铺,供应鸡蛋饼、蒸饭、五香卤鸡蛋,你要吃什么?”

  糟了,占星师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吸血鬼吃什么早饭啊!他应该在晚上已经喝人血喝得饱饱的,赶回家(不,是棺材)消化才对!

  果然,男人轻咳了一声,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把头别向一旁,“我看过你这里卖过饮料,像是人类吃饭时,捧在手心里喝的那种……”

  “有有有!”叶紫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打开一个泡沫塑料箱,“当然有!你要什么?牛奶酸奶还是豆浆?这里全都有!”

  一听到“酸奶”两个字,男人的两眼一下子亮得直发光。她这才发现,他的双眼居然是淡淡的绿色,非常迷人。他猛吸了一口酸奶,像是窒息的人重获呼吸一样,好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然后,更搞笑的事出现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现在身上没有带钱,问她可否随他回家取钱?

  算了吧,那样可怕的占星馆,她才不敢贸然踏进去,再说她还有正经事要做。于是她大方宣称不用他给了,占星师于是古怪地笑开了,“酸奶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真是个怪人,即使收了摊,叶紫心里还在暗暗琢磨。她推着早餐车回到自家的筒子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异常的声音,不是声音异常,而是压根儿就没有声音。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姐姐出事了?她扔下早餐车,忙不迭推开木门,却看到了班主任黄老师严肃的脸。

  有一小会她光是站着,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她小声地说了句,“黄老师好。”而黄老师的双眼正从眼镜后严厉地打量着她。

  “你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叶紫,”黄老师不客气地开了口,“有人说你生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你究竟病到哪种程度。”

  叶紫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这一小动作没有逃出黄老师的眼睛。

  “你家长呢?他们到哪里去了?”黄老师慢慢扫视着肮脏破败的屋子,这住所无疑和它的主人一样贫穷凄凉,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看来我家访的不是时候,他们都上班去了,对吗?”

  “我妈在外地打工,走了一年多了,”她低头搓揉着衣角,嗫嚅道,“爸爸前天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黄老师暗暗叹了口气,她无疑从脑海里搜索出了叶父的形象,那是一个满身酒臭的粗壮汉子,家长会时差点和别的家长打了起来。下岗之后,别无谋生技能的他只得在街边摆小摊卖早点,得以勉强糊口。想到这里,黄老师的眼神不由柔和了些。

  “那你也不能无故旷课。是国家给了你接受免费教育的机会,你可不能白白浪费……”

  “可我得挣钱,得养家!”叶紫往前挺了挺胸,大声说,“在爸爸回来之前,姐姐和我的生活费,都得靠我卖早餐来挣!要不然我们俩都得饿死!”

  仿佛和应着她的呼唤似的,叶红——她的姐姐微微在厨房门前探出了身子。姐妹俩长得十分相似,身高脸庞都不差什么,只除了一点——叶红比叶紫胖多了。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正好掩饰了她的身材。她靠在门上,冲着黄老师一个劲儿甜笑。

  叶红是个傻子。据说她刚出生并非如此,只是在一岁的时候不慎跌下台阶,摔坏了脑子,从此落下了终生残疾。因此在盛行计划生育的中国,叶紫才得以出世。他们一家过得着实艰苦,黄老师默默叹气,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

  “先用这钱救急——”她不顾叶紫的阻挡,硬是把钱塞进叶红的兜里,叶红笑嘻嘻地任她作为。“不过,明天我要看到你上课。”黄老师临走撂下一句。

  “姐姐,我该怎么办?”叶紫苦恼极了。她盯着姐姐天真的笑脸,一步一步挪到里屋。屋子里黒极了,仅靠一扇气窗透进一丝光,她慢慢爬到床边,从硬得结块的破棉被下,摸出一只人手。那冰冷的触觉令她一哆嗦。

  从她记事起,就在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抽泣中度过的。父亲总怀恨老婆的肚子不争气,让叶家断了香火。他有意把叶红推下楼,摔坏她的脑子,从而获得第二胎的资格。就连这样,母亲生下的仍然是一个女儿,叶紫……终于有一天,母亲不堪他的凌辱,抛下两个女儿连夜离家出走了。叶紫才为母亲松了口气,没想到父亲又有了新的目标……但是叶紫一直没有察觉,她只奇怪姐姐的肚子突然胖了起来……就在前晚,酒醉的父亲竟不分青红皂白,向叶紫伸出了自己的魔爪,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向无动于衷的叶红突然抡起开水瓶,朝他的头上砸去……

  投案自首吗?她问自己,那么姐姐肯定会被关进疯人院的;还是把他扔了?不能再耽搁下去,家里已经有尸臭了。一个恶魔在她心中喊着,扔到江里去喂鱼,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于是她站起来,费劲地用棉被裹住那具尸体。这时,一张苍白的脸孔猛地出现在气窗旁。

  “别弄脏了你做饭的手。不介意的话,”冰绿色的双眸里燃烧着温暖的笑意,“交给我处理好吗?”

  占星馆,最黒暗的深处。一男一女在对话。

  “好臭啊,先生!你不是不吃男人的吗?从哪里找来的臭东西?”

  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肉体撕裂声,男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我喝了世界上价格最高的酸奶呢!”

  十二月十六日

  生日花:侧柏(Arbor-Vitae)

  花语:忍耐(Endure)

  这是献给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后-圣爱蒂兰特的花。她过去一直受到家人无情

  的侮辱,但都忍耐下来,终于获得臣民的爱戴及尊敬。因此侧柏的花语是-忍耐。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耐性很强,而且在幸福来临前,会一直忍耐逆

  境的不顺,即使是失恋也无所谓。这种坚强的韧性,一定会为你带来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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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断发

  断了她的发,断了她的念。

  ——题记

  打从我落地时起,就没见她笑过。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蹙着深深的秀眉。打从我一睁开新生的眼睛,便深深讶异于她的美,她的哀愁,魅惑,无法自拔。她亲手喂我喝下第一口米汤,管我叫她的女儿。我想,她自然是我的母亲了吧。

  “总有一天,”她强调,“总有一天,你会继承像我一样的绝伦美貌,倾倒众生。”

  说这话的时候,白烛在她的身后发出微弱的黄光,我这才发现,白玉难免微瑕,完美无缺的她竟没了一头青丝,光洁圆滑的头顶寸发未着,无牵无挂。当我试探着问她的时候,她执拗地转过身去,只以沉默的背影无声地回应着我。那时我还小,手脚还未长全,尚未能起身行走,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单薄的肩头一上一下,不住地颤抖。那时我天真地认为,她一定是为了某个男人,一气斩断万千烦恼丝,誓绝尘世的吧?人世间,唯一能令女人喜,女人怒,女人哀,女人乐,令女人时而艳若桃李,神采飞扬,时而又梨花带雨,柔肠寸断的魔性之手,翻云覆雨于手掌间的神魔,也只有男人了,不是吗?一想到曾有个男人与母亲比翼齐飞,而他可能正是我年轻英俊的父亲,我便浑身不住地战栗。我想见到他,见那个抛弃娇妻弱女的狠心人,想得几乎把自己的手指头啃出血来。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便出现了,在一个北风凛冽的冬夜。他的肩上落得满满的雪花,连帽子头发上都白了。我本以为他会抖落它们,却没想到他只是轻轻脱下,霎时,粼粼的银光耀花了我的眼。

  那不是雪——是他的银发,一边比最纯洁的雪还要银白,另一边却比最污浊的深夜还要黒。他微微欠身,算是向我打了一个招呼,接着,母亲便把他迎了进去。烛花点了又熄,熄了又点,我已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那个男人走了没有,屋里只传来老鼠的细小撕扯啮咬之声,清晰可闻。正朦胧睡去之时,突然母亲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断发!”

  我顿时醒了,浑身吓出了一身冷汗。屋子里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动静,惟有烛泪默默地流淌着。我四肢无力,只得挣扎地爬到门口,呼唤着母亲的名字。这时,男人的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温柔地俯下身子,抚摸我的长发,漆黑如丝的长发在他的手掌中殷殷流动。他告诉我,母亲已经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从此我只剩下自己。

  “当你长大成人后,每到夜晚月上中天的时候,你要坐在阁楼的最高处,梳理你的长发;除此之外,不做任何多余的事,直到有一天,你的父亲回到 你的身边,”他冰绿色的眼眸紧盯着我的脸,“那时你才可以放他进来,明白吗?”

  “嗯。”我点头。

  “乖孩子,”他的笑容冷得像冰,“你会越来越美的。”

  他的话没错。太阳日复一日升起,日复一日落下,我的头发越来越长,个子越来越高,终于有一天,我站了起来!轻盈的绸缎裹挟着我婀娜的身躯,我轻移莲步,黑发在我的身后轻轻滑动,仿若黑色的溪流无声浸湿土地。好一个宁静的夜晚!如他所言,我打开阁楼上的天窗,放下我那头瀑布般浓密的秀发,在晚风的浅吟和蛐蛐的低唱中,慢条斯理地送上一个销魂蚀骨的微笑。那一刻,清冷的月光正撒在我的脸上,就像留恋我的美色般久久不舍。我看得到月光下的行人,他们像摄取三魂六魄般呆立不动,刹那间化作泥偶石像,只为崇拜我而存在;我听得到乡民的窃窃私语,文人传颂的诗句传奇,里面充溢着对我美貌的由衷赞美;我听得到传递消息的马匹敲击大地的辚辚蹄声,那声音穿透了所有男人的梦境,满怀着奢望与幻想,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月上中天,站在我窗下的人越来越多,而我不慌不忙,每晚只奉送一个招牌笑容,定点,定时,定量。有人情急之下硬闯,却无一例外被“妖发男人”布下的结界所阻挡,于是他们唤我为“荆棘美人”,四处悬赏拯救我的方法——这一切一切,我全都知道。

  该来的终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在他的身后挤满了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脸庞,那一张张嘴巴异口同声承认他就是我的父亲金不换。他十六岁上娶妻,不到十八岁便抛下妻子,跟着戏班上的野女人背井离乡,从此浪迹天涯。如今浪子回头,我那已届不惑之年的父亲,终于起了思乡之情。

  “最主要的是,我想念自己的妻女,”唯有他,才能穿越结界于无形间,登堂入室,坐在我的面前。他的确英俊,即使岁月在他额上刻上平行线,也非但没有损毁他的容貌,反而更为他增添成熟的魅力——这样的男子,本就可以轻易迷惑世间女子。他的目光如春风所沐,如海边的阳光,炽热,强烈。他把我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反复打量了三遍,最后满意地叹道:“我竟不知自己有如此美丽的女儿!像她,太像她了!”

  纵然倾国倾城又如何?我肚里暗笑,还不是被你弃如敝履?然而我只低垂粉颈,自然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父亲突然发起呆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对了,我还不知道女儿叫什么名字?还有你今年多大了?”他和颜悦色。

  断发,我无视他诧异的眼神,低声告诉他,母亲一直唤我断发。父亲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心想母亲果然怪僻,不过现在没时间,也没必要给我改名,他心下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据说某位权贵,千方百计打听到父亲的地址,派专人上门提亲。使者保证我和父亲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只需父亲把我从这荆棘屋里带到他的府上——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彩,末了,他问我:

  “父亲给你作的主,怎么样?”

  我伸手搂住父亲的脖子,像小孩子一样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一切但凭父亲作主。”

  然后,我的长发,水一般无形无迹的瀑布长发,轻柔地将裹住父亲的全身,把他和我的身体紧紧地裹在一起。父亲惊呼了一声,他透不过气来,长长的黑发有如绳索,把他全身上下如襁褓般包裹了个结实,他左突右扭,妄图摆脱我的束缚——

  “没用的,”我邪恶地笑了,据父亲说,那笑容超越了他有史以往,见过的最美丽的事务,“只有这样,你才无法离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父亲惊惶地叫了。

  我回想起自己的出生,落地的刹那,阵痛之后的清醒;想起靠在母亲温暖的臂膀上,喝下的第一口米汤;想起我尚虚弱的童年,只得靠身躯在地面缓缓爬行;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惨叫,想起她光秃秃的头颅,想起妖发男人看着我那冰冷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

  我,是母亲头顶的万千烦恼丝,是她割弃尘世的一把断发。

  “继承了母亲的意念,现在,我抓住你了,”我微笑着,将父亲更近地搂进我的胸膛。黑色的海洋瞬时吞没了他,他如同木乃伊,被妆裹进头发织就的棺材里。黑发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连一句抱怨的话也讲不出,像一袭深黑色的尸衣将他的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金不换,那个浪子,睽别二十年之后,鼓凸着死鱼一样的白眼珠,倒在了母亲满怀情爱的断发的怀抱里。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和她分开。

  七月十六日

  生日花:大型叁色堇(Greater Convolvulus)

  花语:束缚(Restrain)

  大型叁色堇是一种具爬蔓性质的植物,高约叁公尺,以爬蔓方式攀住附近任何一种物体,然後成长茁壮,好像要把依附的物体紧紧缠绕住。因此,它的花语是-束缚。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服而诞生的人,占有欲特别强,不管是朋友还是爱人,都想占为己有。其实,这种过分束缚的方式,会得到反效果。明白这个缺点,应适时反省、好好改进,恋爱也应重新再调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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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脸孔的男人

  “说真的,我觉得这没有用。”

  女孩认真地皱起眉头,打量着眼前披着黒斗篷的男人,斗篷下只露出微微银色的头发,似乎是个老人。

  “中国有句俗话,”男人的声音竟出奇的年轻,“‘死马当作活马医’。相当有智慧的谚语,你不这样认为吗?”

  女孩被打动了;她用力咬住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在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她的手里揪着一张照片。

  “好,我且相信你这一次。那么,请你告诉我,怎样从一个人出生的地点和日期,推算出他现在的行踪?难道他一生所经历的命运之线,竟是由天空的群星所纺织牵引而成的吗?”

  “简单的说,他失踪了。”女孩坚定的目光盯着占星师,“你能用占星术算出他现在的位置吗?”

  K大一号教学楼,简称一教,一直是K大著名的鬼搂。它修建于五十年代初,沿用了苏联时代的建筑风格,整座大搂只有一个大门供出入,狭长的走廊曲曲折折,光线昏暗。墙外爬满了焦黄的爬山虎,红砖墙早就破败不堪,再加上老建筑里特有的阴气,脚步声的回荡声寂寥又响亮,光是穿过走廊去教室就令人毛骨悚然。据说,多年前曾有人从一教的教室里跳楼自杀,更增添了一教的恐怖气氛。因此,在学风炽烈的K大,尽管平时各大图书馆、二教、三教、四教等自习教室统统爆满,还是罕有人光临一教。晚上路过一教时,可以看到几层齐刷刷亮着日光灯的教室,却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在周围黑黢黢树丛的掩映下,愈发阴森诡秘,也为这一教更抹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绝大多数学生宁愿和其他同学挤一张桌子,宁愿呼吸闭塞浑浊的空气,也不愿到这宽敞宁静的一教上自习。

  不过,也不排除个别例外。

  比如尹莲。

  她今年研究生二年级,正准备申请出国留学。她手边摊开着一本GRE红宝书,里面的单词已经背过两遍,正复习第三遍。研究生的生活并不轻松,除了上研究生课程之外,还得投入研究工作,搞科研,发论文。而只有在闲下来的空余时间,她才能忙自己的事情。上学期Tofel(托福)考得还行,673(68+68+66)+4.5,凑合过了。GRE她早就考了一遍,只不过嫌成绩不太理想,准备再考一次。说到底,她还是不打算f2出国,争取自己能申请到一所不错的学校。

  如果f2的话,压在他肩上的负担就太重了……

  她的眉间浮起了淡淡的哀愁。她习惯性地打开钱包,里面一张男生的照片,正风神俊朗地冲她微笑。那是她的男朋友,或者说,未婚夫。他们在本科时代认识相恋,后来,他去了美国读书,留给她数不清的思念牵挂。为了能出国和他团聚,她放弃了硕博连读的保送机会,而选择了考研,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出国的时候无需违约,自己能走得轻松些。眼看两地相恋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他也答应马上回来领结婚证,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失踪了!

  无论打电话还是MSN,一概没有回音,他父母那里也失去了消息。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尹莲真恨不得立刻飞到美国去。可是,目前的她,对美国一无所知,唯有在K大默默等待着。

  她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做题。苍白的日光灯在她的头顶一跳一跳地闪烁着,好生古怪,刚刚还是好好的呀?难道电压不稳?尹莲站了起来,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从前往后大约十多盏日光灯,此刻全都步伐一致地闪着,仿佛冥冥中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开关,雪白的光线时而将她的脸照得纤毫毕现,时而又把她吞没在黑暗中。尹莲正犹豫要不要查看一下电闸开关,这时候,一道灯光照处,窗外分明站了一个男生!那男生的上半身立在窗前,在那一刹那明亮时,可以看出他穿了一件普通的运动外套,身材中等,除了一点以外,根本和一般的男生没有区别。

  这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没有脸!

  本该在他脸的位置,他的双手却捧起一本16K大书,从头到脖子都捂得严严实实。书下则是一双惨白的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尹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眶,可就在这时,日光灯又集体暗了下来,等灯光再次闪亮,那没有脸的男生已经不见了。

  而日光灯也恢复了正常,柔和的灯光停止了跃动,平静地撒向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尹莲却再也无暇顾及这些了,她拼命竖起耳朵,仿佛想听到一教其他人存在的声音。可是没有!正如前面所述,一教通常是没有人的。于是她赶紧收拾书包,把书本慌里慌张塞进包里,然后,拔腿就跑。走廊上一排又一排惨白的日光灯,好像走也走不完;她的脚步也越来越凌乱,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杂乱地回荡着。她跑过无数黑洞洞的楼道口,根本都不敢拿正眼瞧,仿佛只要一看那里,就会跳出什么怪物似的。她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在那楼道口的扶梯旁边,那手持大书遮住脸孔的男生,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然后,从那书后,发出了低沉的呼唤:“小莲~”

  “哇!”尹莲吓得心脏几乎都要蹦出来了。她没命地往大门狂奔,可恨的一教!她此刻简直无比憎恨一教的建筑师,走廊干吗设计那么长又那么狭窄?!出口干吗只有一个?!她总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前方就是大门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奔过去,没想到,却正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呀!!!”面对尹莲的尖叫,那人马上捂住了耳朵,动作之训练有素,令人叹为观止。等尹莲叫完了,才想起来自己所撞的东西,温暖有弹性,99%可能是人。

  果然,是个年轻的女孩,五官清爽秀气,利落的短发,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穿着马夹背心和运动裤,肩上斜挎着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水的太空杯,一副典型的K大女生模样。她那一双明亮的黑色眸子,正好奇地打量着尹莲。

  “有有有变态呀!” 尹莲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结结巴巴地说,“里里面!”

  女孩昂起头,朝漆黑的走廊望去,“哪里?什么样的变态?厕所偷窥狂?还是暴露色情狂?”女孩的眼眸忽然闪了一下,那是一种活泼好奇的神气,“难道又出现了新的变态品种?我倒要瞧瞧。”

  “别!”尹莲死死拽住她,“别去!虽然只是捧着书,捂住了脸,但是说不准,书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是鬼什么的……”

  “只是捧着书的蒙面人啊?”女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色,“没意思!我还当有鬼呢!真想和鬼玩一玩。”

  “你……不怕鬼?”尹莲睁大了双眼。

  女孩自信地笑了,“不是我吹牛,世上奇奇怪怪的事也见了不少,但是,一心害人,残杀无辜的鬼,还真没见过。走吧。”她用力拉了尹莲一把,后者迫于她过分自信的语气,也不由自主跟着她走了。虽说不再像一个人时候那样害怕,可看到那女孩随手抄起路边一根扫把,尹莲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尹莲带着她来到刚才的教室,把事情的原委都跟她说了。女孩沿着教室的窗户,仔细检查了一遍,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怎么样?”尹莲也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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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女孩煞有介事地托住下巴,一副大侦探的模样,就差再像福尔摩斯一样叼着烟斗了,“是这扇窗户对吧?外面的草地的确有被压倒的痕迹,而且,一路跑动的足迹也很清晰。这起码说明了两件事,一,”她扳起手指头,“你没有说谎。”

  “我当然没有!” 尹莲气愤地叫了起来,“我又不是神经病!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呵呵,学姐,不要生气,”女孩不好意思地抱拳,“只不过我一时侦探瘾上来了,有点控制不住,要知道大侦探们首先怀疑的就是报案人……咳,扯远了。这个,第二点嘛,鬼是没有体重的。”

  “所以……?”尹莲满怀信心等她的下文。

  “所以嘛,”女孩的表情分外凝重,“真的是变态干的!”

  停顿了五秒。

  “当然是变态!”尹莲气的要抓狂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神经兮兮地躲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喊我的名字,‘小莲~’‘小莲~’……”

  “小莲~小莲~”这一回是真的喊了。

  “在那边!”也不等尹莲同意,女孩一把拉住她,朝声音的方向飞奔。那女孩的力气真大,尹莲想,自己98斤的体重,居然一下子就被她轻飘飘地拉了起来。她们飞一般穿过一教教室旁的小楼梯,那声音低沉得仿佛从地下传来,女孩也不管,只跟在声音后面走。不知道下了多少层,声音突然停住了。尹莲顺着女孩的肩膀望下去,小楼梯的尽头坐了一个男生,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熟悉。

  “梁海城……?”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缓缓地将要没入黑暗中。“梁海城!!!尹莲情急之下,喊了出来,“是你对不对?”

  “你这个没良心的!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着急吗?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了吗?”欣喜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可是,不管怎么样,总之你回来就好……”

  梁海城,她的未婚夫站住了。不管她如何激动,如何兴奋,他总是拿后背沉默地应对她。这一点让尹莲感到格外不安。

  “你为什么不看我?”她颤抖着,生怕会打碎这太过美好的梦,“为什么,不拿正眼瞧我?”

  梁海城缓缓转过身来。没有脸孔,他用一本16K大书遮住了自己的脸。看到这里,尹莲惊叫了一声。

  “我只想专程来向你道别……就在我准备回国,去机场的途中,发生了车祸……”

  尹莲简直要晕倒了;幸好女孩一把扶住了她。

  “你死了?你是鬼?”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不……或许,算是吧。”梁海城在书本后发出了低沉的苦笑,那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一样可怕,“我失去了脸孔,现在的我简直跟魔鬼一样恶心……请当我已经死去,从今晚开始,我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能最后见你一面,”他深深吸了口气,从破碎的胸腔内部发出了欣慰的笑声,“真是太好了。”

  “不,等等!”眼看他就要从眼前消失,尹莲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胸膛,“你怎能那么狠心?每一天每一夜,我都等在这里,只为了有朝一日与你相聚,你却头也不回抛下我!我为着你,什么都没了!你却再次扔下我!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她哭了。

  书,梁海城用了遮挡他碎裂容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伸手去握尹莲的双手,可是很奇怪,他的胸前竟然是空的。他惊愕地转过身来,看见尹莲变得如空气一般渐渐稀薄下去,正穿透他的身体缓缓下落。

  “你不是鬼,可我是。”尹莲的泪珠在眼角晶莹闪烁,宝石一般闪闪动人,“自从一年前失去了你的踪迹,我就发疯一样到处找你。后来,死马当作活马医,跟一个占星师订了契约。”

  “他吃掉了我的身体,做为交换,他抽离出我的灵魂,并把它保持在普通人也可见的亮度。保持我二十二岁的容貌,其余的行动举止都和常人无异,这都是为了等你,为了他日与你相会的时候,你还能一眼把我认出来……”

  尹莲的灵魂已经接近透明了,梁海城徒然地去搂她,去抱她,可他只是在搅动一团又一团的空气。

  “一旦见到你,触碰了你的身体,契约便自动完成,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你真傻!”梁海城的眼窝里不禁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那你刚才不要抱我!一辈子不要抱,起码,我们一辈子还能相守相望!”

  “傻瓜!”尹莲轻轻地微笑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样的一辈子,打死我才不要。”她的身体如烟雾般四下散开,轻盈得如同一阵夜风。一滴水滴在了梁海城的头上,温柔得仿佛尹莲的呢喃:

  “我爱你……所以,请连我的份也,一起活下去……”

  “这就是我亲眼看到的,一教的女鬼,”颜无月气势十足地盘问占星师,“她嘴里说的什么‘契约’,什么‘占星师’,‘吃掉’,是不是你?说!”

  占星师抱着一瓶酸奶,正用小勺费力地舀着瓶底的残渣。面对颜无月的发问,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

  “可能吧。很多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那位女客人还好吗?”

  “好什么好!都升天啦!”她没好气地看着他,突然一把夺下他的奶瓶,“别吃了!反正你只吃人!回答我的问题先!”

  占星师无奈地耸了耸肩,“一旦满足契约,她的灵魂就会超度。只要她还留恋人世,她完全可以故意不满足契约的条件。这样她就可以永葆青春,和常人一样活下去。事实上,的确有人钻这个空子……”说到这里,占星师突然闭上了嘴巴。

  原来如此。

  “那么告诉我,那位女客人满足心愿的时候,她幸福吗?”

  “幸福……极了。”颜无月想起了尹莲那带泪的笑脸,那张脸温柔而专情,如同朝雾一样缥缈美丽。

  “客人幸福便是我的最高准则。”占星师又摸出一盒酸酸乳,用力插下吸管,满意地喝了起来。

  一月十七日

  生日花:银莲花(Garden Star Anemone)

  花语:期待(Expectation)

  银莲花的希腊语是风的意思。银莲花的高度从十到二十公分左右,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开花时节,可爱的花朵迎风摇摆,就像在引颈期盼着什麽似的,所以它的花语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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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雨夜你我他

  你来了,挥挥手带着满身的水气。雨,阴绵无期的秋雨,淅淅沥沥在天与地之间布下一道黑色的珠帘。你正是穿越这道雨帘而来,不打伞,也不戴帽,从头发到身体,都因饱吸水分而格外沉重。

  你朝这边走来,不是因为我冲你招手,就是因为我身旁烤炉里的熊熊火光,照亮了这阴冷寂寞的黑夜。羊肉串被驾在火上反复灼烤着,残酷的香味四下散发,专门诱惑像你们这样的孤身路人。于是你坐下,点了十块钱肉串和两瓶啤酒。我的烤肉摊上并没有大棚可供遮风蔽雨,不过你说你不在乎。你需要在凄风苦雨中冷静你的头脑。

  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你苦笑着打开自己的话匣子,脚踏两只船的女主角,两位蒙在鼓里的男主角,最终她选择的是他而不是你,掉头决然而去,俗烂到家的剧情……说到这儿你难掩声音的酸楚梗塞,然而,一发现雨中出现一个人影,你立刻紧张起来,眼睛直往那里瞟。

  令你大大失望的是,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衣。烤肉摊上头挂着的灯泡投下一片明晃晃的光,你这才看清他真正的模样。他长得着实怪异,帽檐下压得低低的是半边黒半边白的头发,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莹莹绿光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他那迥异常人的秀雅容貌,却为他增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魅力。他抬头望了望我,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我循着香味而来,”他说,“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坐下。”

  肉串很快烤好了,香气四溢。他狠狠吸了两大口,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于是你大方地分给他一半,不过出乎你的意料,他居然拒绝了。不仅如此,他还慷慨解囊,要我再烤五十块钱的肉。算是今晚有缘,他说,请你和我尽情吃肉。

  “而我嘛,”他眯起冰绿色的双眼,“只要闻这样的香味就够了。”

  难得休憩片刻,我也不虚客气,坐在油腻腻的桌旁,三个人围着烤炉一边喝啤酒一边吃肉——喔,差点忘了,他只是捧着酸奶,微笑着看着我们两个人。

  说到失恋,酒酣耳热之余我也掺和了一句,谁也比不上老岳,那家伙自打三十年前受过女人沉重的打击,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三十年前,老岳,不,应该是小岳,是村里最英俊最能干的小伙子,而他的恋人,小桂,则是最可爱最漂亮的姑娘,人人都夸他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后来他俩随民工潮进了城,跟大多数民工一样,挥汗如雨中憧憬着未来小小的幸福生活。可渐渐的,粗重的铁锹磨糙了小桂的手掌,也磨去了她的斗志。她开始成天跟在一些女老乡后面,偷偷摸摸捣鼓些什么。她的妆越化越浓,衣着也越来越暴露,终于有一天,她卷起自己的铺盖远走高飞,只留下小岳一个人,面对徒具四壁的“家”,独自咽下这残酷的苦果。

  真老套,你终于笑了一下,好像三流编剧编出来的民工故事,满大街的人都烂熟的套路。

  是啊,我也点头赞同,这样的事人们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连上《知音》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自己的伤痕到底有多深,任外人如何掬一把同情之泪,也无法填满小岳内心的空白。事实上,自从小桂私奔的那一天起,小岳的世界便整个儿崩溃了,在余下的三十年里,他成了一具活生生的行尸走肉,再也没有回过魂。

  黑衣男人一直点头不语,这时突然开口了,“他现在怎样了?”

  三十年了,当年强壮帅气的小岳早已发福,满头浓密的黑发也差不多全秃了,这就是老岳,一个整天乐不够的中年男人,几乎没有人再认得出他当年的身影。岁月对人的腐蚀是何等厉害,想必三十年前貌美如花的小桂,如今也俨然一胖老太婆了吧?我这样想着,没想到早上一开大门,门外还真坐了一个又胖又丑的老太婆,下巴都快耷拉到胸部了,还甜腻腻地冲我叫唤。

  “你刚才说‘我’了,”你挺精细,一点错也不容含糊,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被女人骗,“应该是‘老岳’或者‘小岳’,你又不是他。”

  对对对,我承认自己一时口误,总之,老岳在三十年后见到了自称的“小桂”。他把她请进屋,听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三十年来的悲惨遭遇。总不外乎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被骗财又骗色,之后辗转于各式各样款型不一的男人之间,红颜渐渐老去;等到最后一分姿色也被榨干,从此再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接纳她。她实在是逼于无奈,只得千里迢迢投奔他来。听说他三十年来一直独身未婚,她也不多奢求,只与他作个老来伴而已,说这话的时候他满口黄牙的嘴里唾沫横飞,只有那双眼睛盛满的星光,晶晶亮一如当年。

  真奇怪,我想,是谁给了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权利,竟天真地以为我会大度地收留她?我绕到她的背后,她欣喜地以为我要吻她,迫不及待伸出两爿肥厚的嘴唇,殊不知她迎接的只是两条臂膀。

  死神的臂膀。

  我扼住了她的脖子,三十年后我依然强壮有力,即使如此,跟那满身的肥肉搏斗,我还是出了一身臭汗。她本来就丑,死后从口中伸出一条紫黑色的肥肿舌头,向上翻着死鱼眼的样子就更丑了。我一刀割掉她吐在外面的舌头,把剩下的塞回嘴巴里,接下来,我考虑怎么处理尸体。

  呵呵,我看到你全身发抖,如同秋风中的瑟瑟落叶。别说了,你求我,不是老岳的故事嘛?怎么又我啊我的?“难道你就是老岳?”

  我连连摆手,老岳是老岳,我是我,虽然我的烤肉摊叫“岳记烧烤”……老岳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终于想了一个绝妙主意。他开的正好是一家烤肉铺,每晚猪牛羊肉的供给量相当惊人,于是他把她身上的肉全都剔了出来,切成碎丁,用佐料腌好,串成肉串,拿到铺子上烧烤……结果这批肉肥美多汁,很受客人欢迎,“岳记烧烤”的名气也响了起来……

  你猛地停止了咀嚼,好像噎住了似的,拿不准该吐出来还是吞下来好。剩下的肉串在盘子里快速冷却,我一把抓起,丢进嘴里。

  可没多久麻烦又来了。那批肉吃光了之后,再换普通的猪牛羊肉已经无法满足客人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他们都是熟客,口味因那批肉而变得刁钻,成天在我耳边念叨曾经的美味。

  所以,你看,即使在客人稀少的雨夜,我也不得不摆摊做生意,以寻找下一批“货源”,最好是年轻女人,不过,万一缺货(你知道的,单身女人很少吃烤肉),那么年轻男性也勉强凑合,虽然比起女人肥嫩的肉,男人的肌肉确实磨牙了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很好,你脸色苍白,一个劲儿点头,表示你听懂了。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方法,对付水性杨花的女人,最好的做法不是除掉她身边嗡嗡叫的臭虫,而是将她占有,永远、彻底地据为己有。老实说,我现在仍在后悔,当年没用这个法子对待小桂,而是任她老,任她衰朽,带着丑态回到我的身边,破坏我心中的美好形象。

  趁着她还年轻的时候,吃掉她的血肉,让她永远化为你身体里的一分子,与你仰望同一片星空,呼吸同一种空气。无论你做什么,她始终与你同在,不离不弃,直到你死去,她也随着你的肉体一起化为灰烬……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你再度点头,空洞的眼神梦游一般刺向天空的黑幕,“我会,带着她和他一起,来‘岳记’吃最后一次烤肉。”

  然后,他归我,她归你……我得意地咧开嘴,黑衣男人站起了身。

  “唯有失恋与吃人两点,我与二位阁下殊途同归,从此我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痛苦与悲伤。”

  “在此,谨祝二位好运!”他用力压下帽檐,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一月九日

  生日花:月桂(Common Laurel)

  花语:蛊惑(Charm)

  从月桂的叶片中可提炼出樱桃.月桂水,这是一种可以供香水或糕点使用的香料。不过这种香精是有毒的,大量使用的话会有危险。月桂花是一种既有魅力又恐怖的植物,所以它的花语就是-蛊惑。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具备了明 、奔放、危险的魅力,也许一生会有许多恋爱故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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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常春藤鬼舍事件

  常春藤鬼舍位于K大校园最热闹的中心地带,被熙来攘往的食堂和小卖铺挤在中央,可奇怪的是,即使正午的阳光从梧桐树叶间稀疏洒落到林荫道,即使学生们的欢声笑语盈沸着整个校园,常春藤鬼舍,依然同它的名字一样沉默,阴暗,无动于衷。它本属于K大最早期一批建筑物之一,楼并不高,仅仅二层,却带着历史文物一般特有的威严感,令人不敢仰视。火红色的砖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常春藤,将这二层楼房无情地揽入自己的怀抱中,不透丝毫日光。风一吹过,掌状的叶片便全身哗啦啦地抖动,呜咽作响。

  没有人敢轻易接近这座近乎废墟的鬼楼,除了他们三个人。出于对占星术的热爱,光有星座版还不足以抒发众“星友”的集会热情,斑竹寂寞牛等人干脆成立了星座协会。刚成立的协会需要活动室,但可供全校社团集体使用的大型活动中心尚未完工,现有的几间活动室早被老社团捷足先登。软磨硬泡了三个小时之后,社团办公室的头头终于决定,暂时把“常春藤”借给他们使用。

  常春藤的铁门早已上锈,寂寞牛无奈之下,往锁孔里灌了些油,才顺利把钥匙插进去。一进门,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便随着灰尘扑面而来,颜无月不禁猛皱鼻子。

  “这种破房子,还能待人吗?还是换一间好点。”她建议。

  寂寞牛忙着开门,头也不回,“女生就是娇气,”他撇撇嘴,“有本事,你去要另外一间啊!反正我是尽全力了!”

  “算啦,咱们先忍忍吧……”插话的是一个叫安琳的女孩子,平时娇娇怯怯的,在网上倒颇为活跃,“等活动中心盖好了,咱们再搬过去,你们说这样好吗?”

  “好好好!”寂寞牛顿时点头如小鸡啄米。为啥他就不能像对待安琳那样跟自己说话呢?态度真是天差地别……就连三个人打扫房间卫生的时候,寂寞牛也是撸起袖子,笑着抢着帮安琳干活,对颜无月则只是点头而已,这偏心眼也太明显了吧!颜无月一肚子闷气,不声不响做完自己这一份。三个人忙得满身大汗,好不容易把一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天都已经全黑下来了。

  寂寞牛刚要锁上大铁门,安琳突然叫了声:“糟了,手链没戴!”刚才拧抹布的时候,因为怕银手链发黑,她特意将它摘了下来,走的时候忘了拿。寂寞牛自告奋勇帮她去取,不过她婉言谢绝了。“一小步路的距离,没事的。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了!”事后仔细想来,也许安琳并不完全因为回去取手链,也许她存心摆脱寂寞牛过分热情的纠缠。然而不管他人心中想法如何,她还是一个人去了。颜无月始终也忘不了,昏暗的路灯下,安琳欢快地跳上台阶,朝那黑洞洞犹如怪兽嘴巴一样的楼道奔去的背影。因为从那一天起,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安琳。

  第二天一早,她便被寂寞牛的电话吵醒了,“安琳失踪了!”手机的另一头,他惊惶地叫嚷着。

  “她昨天晚上一直没回宿舍,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也不通,语音提示是‘不在服务区’!”寂寞牛喘个不停,“今天我又打到她的宿舍,室友说她一夜未归,早上也没有去上课,肯定是出事了!”

  “会不会她临时有事,去了什么别的地方?”颜无月试图安慰他,“好端端的在学校,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你不要想得太悲观,再等等看看。”

  然而事实证明,颜无月才是过分乐观的人。安琳已经失踪两天了,她所有的同学朋友都说在那天晚上没见过她,兴许,寂寞牛和颜无月才是接触她的最后两个人吧。一想到这点,寂寞牛懊恼得简直要抓狂。

  “啊,要是我当时坚持己见的话,要是我陪她一起去拿手链的话,也许……不,她肯定不会出事!我真没用!”他死命敲打自己的脑袋。

  不管怎么样,都得再去常春藤鬼舍看看情况。站在朽烂木板的走廊上,望见那幽黑不见底的四周,颜无月突发奇想,“该不是安琳被困在这房子里了吧?”

  “啥?你说……?”寂寞牛问。

  “喏,”颜无月用力蹦达了一下,顿时把木板压榨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这房子毕竟有些年头,到处破破烂烂。说不定她踩塌了木板,或者掉到什么地洞啦,密室里去了……”

  不等她说完,寂寞牛像屁股着了火一样,腾得蹿起来,朝走廊深处奔去。走廊尽头的房门并没有锁,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好在这楼虽然古旧,电气倒能照常使用。颜无月在门口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根绳子。仿佛穿梭历史的咒语一样,当她拉动绳子之后,吊在屋中央的白炽灯顿时洒下一片朦胧的黄光,将那蒙尘多年的物什一一呈现在他们面前。书架上磊得满满,全是书报杂志,桌上的书旁还摆着一沓表格,第一页犹自翻起,一只墨水瓶压住了它。旁边则是一支钢笔,笔帽尚未合上,好像使用它的主人刚刚离开,马上就要回来。墙上挂了几张照片和奖状,墙角还整齐竖了些锦旗,灰蒙蒙的积满了尘土,看不清写了些什么。整个房间给人的映象,仿佛昨天还有人使用,却在一夜之间,岁月迅速流逝,蒙上一地尘土。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灰堆里格外醒目,寂寞牛小心把它扒了出来,那是一条银灿灿的手链,水波纹的形状颇为秀气。“这是安琳的手链吗?”他问。

  “是不是安琳的我不敢肯定,”颜无月面色凝重,“不过,我敢肯定,这东西是最近才出现的。925银最容易氧化发黑,我自己有条银项链,戴了不超过一年便黑得很难看。而这条手链埋在灰尘里,居然还这么亮……”

  “也就是说,这手链顶多是这两天掉在这里的?”寂寞牛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大声狂叫了起来,“安琳!安琳!”

  没有人回答,昏黄的灯光摇曳在两张同样苍白的脸上,彼此的神情也同样阴晴不定,只有寂寞牛狂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先把这屋子再仔细搜一遍,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两人怀着同心开始清除屋里的灰尘。颜无月抡起扫帚,一不小心把桌上的钢笔碰翻在地,她急忙蹲下身,却惊讶地发现,笔尖撞到地板的地方,竟溅出一大块新鲜的蓝墨水印记。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心中顿时充满了好奇,掩埋在灰堆下的钢笔,墨水竟还没有干涸?她试着在手心上划了几下,经历最初的干涩之后,几行钢笔字流利地展现在她的掌心上。正如她眼前所见,那分开的钢笔和笔帽,在不久以前还紧密咬合在一起,而那厚重的灰尘,只不过一层掩人耳目的纱幔而已。她正觉得奇怪,寂寞牛惊呼了一声,也有了新发现。展开墙角边的锦旗,上面的绣金绒字虽然有些褪色,却在暗红色旗面的衬托下依然醒目。第一幅是“优秀学生社团”,第二幅则绣上“……研究会”,前面几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因年代久远丧失黏性而脱落,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笔画。颜无月手握钢笔,心中突然一动。她快步走到桌前,拂去那沓表格上的灰,读了起来。

  那是社团活动申请表,填写项目极为繁琐,虽与K大眼下使用的申请表样式不同,倒也不难辨认。然而古怪的是,虽然第一页掀开后用墨水瓶压住,仿佛正要填写第二页似的,可实际上,当颜无月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发现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只除了一项。她无声地把表格递给寂寞牛,说真的它也不像故纸堆里扒出来的,纸张干净洁白挺刮,捏在手中沙沙作响。颜无月把手指向纸上唯一一处沾染了墨迹的地方,沉默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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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上面赫然写着1990年10月31日。

  寂寞牛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他迷惑不解地望着她,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十……十五年前?”

  “可十五年前的纸张,保存至今仍如此完好。”颜无月尖锐地指出那清脆的纸质,接着,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灰扑扑的杂志,“《飞碟探索》,89年4月号,”她信口念道,“十五年了,纸张变得可够黄的。”

  “怎么会这样?”寂寞牛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好像这样就能确认自己的存在,“我们不会误闯时空隧道了吧?回到十五年前?”

  “别瞎说,哪会那么荒谬!”嘴上如此,颜无月心中也不免动摇起来。她记得墙上还有几幅照片尚未检查,便强行拉着寂寞牛观看。大部分都是景物照,有房舍也有野外,其中不乏景色秀丽的风景区之类,看来这社团可能跟K大著名的“科学考察协会”类似,喜欢跋山涉水,在祖国各地探索自然原力留下的痕迹。最中央的一张照片同时引起了他俩的兴趣,在K大最负盛名的郭沫若老校长铜像前,齐刷刷站了十多个青年学生,个个站得笔直,向相框外的颜无月送去他们发自内心的微笑——这应该是这个社团的全家福。颜无月习惯性的浮想联翩,九十年代初的师兄师姐们,穿的还挺时髦的嘛……

  至此,整个房间已经搜索完毕,依然没有安琳的任何迹象。寂寞牛提出也要搜查其他的房间,颜无月显然也深有同感,因此她马上从“科考协会”那里借来了一套无线对讲机。

  500米内有效,讲话完毕要加一个“over”,此外,为防不测,手机也保持开通状态。两人商定好细节之后,各自分配了不同的区域。颜无月上了二楼,而寂寞牛则继续在一楼调查。经历了无数次毫无营养的问话与回答之后,至少两人都还平安。二楼的房屋实在乏善可陈,清一色布置成标准办公室模样,办公桌、办公椅外加文件柜,个个雷同到面目可憎的地步,颜无月不禁连连打起哈欠来。她对着对讲机问了一句,“寂寞牛,是我颜无月。二楼已搜查完毕,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你那里有什么发现吗?Over.”

  半天没有回答,以至于颜无月还以为对讲机或者她的耳朵,其中之一出了严重的故障。她把耳朵贴在对讲机上,生怕漏掉哪一点消息,突然里面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简直不像从人类的喉咙里发出的凄厉惨叫,那叫声至今仍在颜无月的噩梦中频频回放:

  “哇!!!鬼……”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寂寞牛!!!”颜无月慌忙冲下二楼,可哪里找得到寂寞牛的影子?连对讲机一起,都跟他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大声呼喊着寂寞牛的名字,可在这鬼蜮一般阴森的老宅里,回答她的只有静谧,黄泉路上死人一样的静谧。“对了,还有手机!”她连忙拨打他的手机,然而冰冷的电话里,只传来一个甜美机械的女声:

  “您好,您所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真是活见鬼!移动的信号也忒差了吧,居然还有非服务区!慢着,颜无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记得寂寞牛跟她说过什么?安琳失踪以后,她的手机信号也不在服务区,偏偏这么窍,寂寞牛也是?他们两个人,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也许真的是鬼地方?

  颜无月突然觉得脖子后面一片沁凉,仿佛一只无形的鬼手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颈,并顺着肌肤的纹路慢慢向上滑动……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满,狂叫了一声,冲出了常春藤鬼舍。

  这一次,又是到了占星馆才安下心来。她自己对自己说,老师、同学虽温暖善良,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唯有占星师,虽是以人类为饵的食尸鬼,拥有不老不死的能力,对付灵异现象倒在行得多,不投奔他投奔谁去?正这样想着,占星师突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冰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刻骨铭心的悲伤与绝望。颜无月马上紧张起来,她预感到一个极为重大的消息即将从他的嘴里得知。

  “有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他将头深深地埋入双掌之中,语调无比低沉,“我不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颜无月不由屏住了呼吸。

  “奶粉发霉了。”他无力地呻吟着。

  “……什么?”

  占星师忙不迭向她解释,他从不喝鲜奶,因此也从未买过奶粉。上次(《七宗罪之懒惰:一江血水向东流》)之所以有牛奶招待她,是他很久以前买三箱酸奶送的赠品奶粉,如今过了保质期,发霉了。他说,现在手头的饮料只有酸奶和真夜御用的饮用血浆,如果她真的很渴,他忍痛割爱就是了。

  “不过,喝掉的酸奶,记得一定要还我的。”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颜无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女生为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前来投奔,他却为不值几个钱的酸奶斤斤计较,活像个家庭妇男!言归正传,她还是把常春藤鬼舍里发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真夜站在桌上,一边用吸管吸着杯中的血液,耳中也不放过她说的每一个字。当颜无月说出寂寞牛生前所说的最后一个字时,真夜的猫眼顿时熠熠生辉。她一把丢掉吸管,飞扑到占星师怀里,胡搅蛮缠哀求让她出山。

  “好久没和鬼魂通灵,我的眼睛都快要近视了!这一次让我好好放个风,好不好嘛!”她撒娇的方式分明是个孩子。

  占星师当然答应了她。另一方面,他对“常春藤鬼舍”这一称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根据颜无月的描述,早在安琳失踪之前,他们便暗自叫这栋旧楼为“常春藤鬼舍”,那么,这一称号究竟是何时何地,由何人传开的呢?

  为此,颜无月专门请教了一些师兄师姐,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那就是,比她高一届、二届乃至七届的师兄师姐,都很快反应出“常春藤鬼舍”这个称号;而高她八届以上的学长,无论在国外留学或是工作的人,则一再表示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否表明,常春藤鬼舍的称呼起源于五年前?因此五年之前毕业的学长们不明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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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幸运的是,鲁冰的同乡师兄乔永发正是五年前入读K大,现在研究生二年级。对于当年的时间,他相当知根知底。点了一枝烟之后,凝视着袅袅升起的青色烟雾,他平静地讲述起五年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时的“常春藤鬼舍”并不像如今这般萧条落魄,那时墙上也没有常春藤攀附其上,火红色的墙壁正如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样热火,上面挂了十几个金灿灿的铭牌,其中最醒目的就是这个。

  K大学生联合会办公室。

  没错,当年K大学生会及其下辖十多个学生社团,包括青年志愿社、学生记者团、科考协会、书画协会、文学社在内的社团,全部集中在常春藤鬼舍的址上驻扎办公。乔永发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不仅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里的一名干事,同时也兼任好几个社团的干部职务。同许多好奇的新生一样,见到对胃口的社团就不假思索加入,是他们兴趣广泛的标志,也是他们锻炼能力的最佳理由。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得以逃脱那场劫难,并在第一时间目睹那场匪夷所思的悲剧。

  常驻在常春藤鬼舍的学生社团中,有一个名为“科学探索社”的组织,与以“科考•探险•环保”为宗旨的“科学考察探险协会”有所不同,该社团专攻当时盛行的外星人、UFO、特异功能、神秘现象等,是一个游走在科学边缘的学生团体。那时虽已有官方科学家指出,所谓的特异功能大师全都是些采用障眼法的骗子,然而在广大学子中,仍有不少学生对神秘现象抱有相当深厚的兴趣。更何况自然界中神秘现象层出不穷,扯着科学的大旗正儿八经地分析研究,不也是理工科大学的特色所在吗?

  乔永发也是这样想的,他经常和社员们一起,就某一不解之谜展开激烈讨论,比如新疆喀纳斯湖的水怪,湖北神农架野人之谜,爱尔兰荒原的巨石阵,世界四大死亡之谷……每每说到激动处,大家往往掳起袖子,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身插双翼,马上飞到事发地点一探究竟。

  一次例行讨论会,会议主题是“人体特异功能”。与往常一样,社员们自然而然分化为两个阵营,针尖对麦芒,吵了起来。一边认为那是一种巧妙的魔术表演,纯粹的伪科学,另一方则坚持己见,人类仍未能充分挖掘自己的潜力,冥冥中也许个别人的确具有常人没有的能力。而乔永发两方都没有加入。

  原因很简单,他迟到了。

  因为参加老乡会的集体搓饭行动,他比通知的会议时间晚到了足足半个钟头。当他匆匆赶到常春藤鬼舍的时候,天已经全黒了。一楼的社团活动室还亮着灯,从里面传来的激烈辩论老远就能听到。他不禁大大松了口气,看来还不算太晚。可就在他的脚踏进常春藤鬼舍大门的那一刹那,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像电视机拔掉电源一样变得鸦雀无声。他愣了一下,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刚刚还清晰可闻的,同伴们拍桌子大喊大叫的声音,如今,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日光灯的镇流器,一如既往发出些微“嗡嗡”的噪音。

  是的,日光灯。当他推开活动室虚掩的大门,只看到日光灯撒下一地煞白的光。除了空荡荡的灯光,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包括社长和副社长在内,共有十个人,统统都在弹指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唯有散落在桌上的圆珠笔、书包等物品,还有兀自温暖着的椅子,见证了他们曾经的存在。

  在日本的民间传说里,神秘失踪有个特殊的称呼,叫做“神隐”。所谓神隐,是指小孩子被妖怪或者神明掳走而神秘失踪,一般都和天狗或者是山神有关。可在中国大多数民众的心里,并不存在“神”这个超脱世俗的存在。凡事总会有它合理的科学解释,无法自圆其说的则划归为神秘现象,失踪也不例外。K大的集体失踪案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他们秘而不宣地折腾了足足三个月,也没找出哪怕芝麻大的一丁点线索。这起事件不由让人想起了幽灵船的传说——历史上最著名的一艘“幽灵船”是19世纪出现在大西洋上的“玛丽•西莱斯特”号。1872年,这艘货船在从纽约驶往几内亚途中,船长和他的妻子、女儿以及8名船员突然神秘“蒸发”。船上装载的1700桶原装美国好酒却保存完好,甚至连餐桌上还堆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就像他们正要就餐时,却被某种不可预知的力量强行带走——同样是在瞬间神秘蒸发。只不过若发生在国外,一般媒体早已将其勾画成外星人第三类接触事件,或是冠以“吃人魔屋”之类耸人听闻的标题,大肆渲染,但中国的国情截然不同。从省市到地方,各方报纸、新闻喉舌心照不宣,将这神秘的事件默默压了下来,一压就是五年。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K大十名学生参加社团活动时平白失踪,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纵然一般群众无从得知被刻意封锁的消息,然而就在十个人失踪的第二天早上,那幢楼房的墙上一夜间爬满了暗绿色的常春藤,巴掌形的肥硕叶片附着在每一个能够攀援的物体上,死死纠缠不放,直到几个人合力才将常春藤扯断,拯救学生会的铭牌于植物的魔掌下。那房子里闹鬼!大家相互交换着惶恐的眼色,从那以后,“常春藤鬼舍”便成了那幢房屋的唯一称号,也正是从那时起,学生会及其下属社团悉数迁出常春藤鬼舍,校方非官方地强行封锁了整座房屋,一道生锈的铁门将人们同它彻底隔绝开来。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踏进那所鬼舍,只有常春藤高高昂起无数沉默的墨绿色巴掌,俨然不可一世的霸主,公然霸占着人类的领地。

  而五年后,历史再度重演。

  颜无月站在“常春藤鬼舍”的铁门外,心中充满了敬畏。乔永发的证词顶多证明了“鬼舍”的确问题多多,却依然没有寻根溯源,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在五年前的集体失踪案发生以前,常春藤鬼舍里曾出过什么事?很遗憾,当年不过一介新生的他,再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线索。再找找更年长些的师兄好了,她这样想着。

  就这样不知不觉,她吃完晚饭,又踱回了“常春藤”。K大学生的欢声笑语一概与那幢死气沉沉的老宅无关,仅仅一扇铁门,却把两个世界截然分开来。颜无月把身子贴在那扇铁门上,双手几乎压制不住内心的诱惑——铁门的钥匙就在她的背包里,还是寂寞牛交给她的。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打开铁门,冲进“常春藤”一探究竟。可唯一的问题在于,眼下她还有这个勇气吗?

  她犹豫了一下,把背包举在胸前,真夜黑漆漆的头颅从里面伸了出来。“你想憋死我呀!”果然,刚一露面,真夜就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把我头发都弄乱了,看你怎么赔我!”

  有什么异常吗?深知自己灵冷感的她,只得求助于真夜的通灵能力——据说世界上最伟大的通灵术士,就是这位身高不过三十公分的人偶娃娃,当然,这话是真夜自己吹嘘的,真实性颇值得怀疑。真夜装模作样左听听右看看,还抽动了几下鼻息,“没什么异常,”她最终回答,“没有死灵,也没有生灵的味道。”

  “真的?”她有些疑心。

  真夜金色的猫眼倏的转向了她,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你居然不相信我!”她捏紧一双雪白的小拳头,威胁似的在颜无月面前知晃悠,“我的通灵能力举世无双!你这个灵冷感男人婆居然敢瞧不起我!”

  好了好了,信你就是!颜无月慌忙认错,好不容易才安抚下真夜激动的情绪。一点一点耀动的白光点亮了她的眉眼,她抬头望去,正看到漆黑一团的常春藤鬼舍里亮起了一盏灯。

  一盏煞白的日光灯,从玻璃窗前透出一片柔和的白光,仿佛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灯塔,照亮了暗无天日的“常春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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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颜无月和真夜相互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闪过同一个想法:无人居住的常春藤,怎么会无缘无故有人开灯呢?更诡异的是,除了这扇铁门,再无其他可供出入的大门。颜无月一直靠在这扇铁门旁,没看到任何人经过,更何况,铁门的钥匙还握在她的手上,门早该是锁上的……!

  常春藤鬼舍里的人,究竟是何时,用了何种方法,竟悄无声息瞒过她的视线,进入的呢?

  铁门在她的大力重推下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不情愿地敞开了自己的胸怀,显然锈涩得厉害。她悄声走上大门,走过门廊,停在那间撒满白色灯光的房间前。门虚掩着,里面听不到任何证明人类存在的东西。颜无月和真夜两个人,屏息静气站了好久,大气也不敢出。时间过得异常的辛苦,一分一秒,十分十秒,屋里的人仿佛和屋外的人约定好了,竞相考验着彼此的耐心,直到最后颜无月终于撑不住了。她一掌拍在门上,耀眼的白光瞬间照花了她的眼睛——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你在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背后猛地响起,像平地里的一声乍雷,顿时惊得她浑身一颤。

  那是一个清瘦的男生,中等个头,梳着八十年代流行的发型,开司米毛衣上罩了件哔叽外套。不过,这种古旧的穿着头型在如今的K大仍然比比皆是,谁让K大的学风向来朴实无华,学生们注重修饰头脑更胜于自己的外表。那男生脸色相当的白,是那种多年未参加体育锻炼,也未被户外阳光磨砺的苍白色。他扶了扶鼻梁上硕大的黒框眼镜,以一种学者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语调,又问了她一次:

  “你在干什么?”

  吓死人了!颜无月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她不由怒目瞪了男生一眼,后者正用一种澄澈无比的眼神等待着她的回答,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目光的含义。

  “我还没问你咧!”她不客气地驳了他一句,“偷偷摸摸站在我后面干什么?装鬼吓人啊?”

  男生的脑筋看样子没转过弯来,“我……”还没等他开口,颜无月又噼里啪啦炮轰了起来:

  “还有,这个日光灯是不是你开的?如果是你,你怎么进得来这栋屋子?唯一的铁门钥匙在我手上,不要告诉你本来就住在这里……如果不是你,你干吗跟在我后面进来?这里是常春藤鬼舍,没事的话上自习去,别给我添乱!”

  “……&%#@……”男生的CPU这下彻底死机了。他只会傻呆呆地盯着颜无月飞快翻动的嘴唇,瞠目结舌之余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在颜无月充分相信自己连珠炮的威力,她缓了口气,不无得意地望着男生:

  “看你那样!还是让我一个一个来问你好了。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其他的废话不用告诉我,明白吗?”

  被询问者忙不迭的点头。

  “第一个问题,”颜无月踱起方步,食指高高地翘了起来,那是代表“一”的意思,“日光灯是你开的?”

  摇头。“不,我也是刚来……”

  不等他说完,中指也跟着翘起,“第二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和她一样,男生也是看到平常无人的常春藤鬼舍里突然亮起了灯,一时好奇才跟了进来。不,他没有看到在鬼舍外徘徊的颜无月,也没有注意到铁门已经被她打开。只是单纯的路过,单纯的好奇心作祟。

  看来只是龙套角色路人甲,没多大用场。颜无月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这时候男生倒是活跃了起来,主动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好事?失踪案件呗。从五年前的十人失踪开始,直到安琳和寂寞牛,颜无月没精打采地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他,男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了得?”他说,“再不管一管,谁知道这个鬼舍还会害了多少人?不行,得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和他瘦弱的外表相悖的,是他满怀于心的正义感。颜无月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兴许他会是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同伴呢!于是她自报家门,“颜无月,大二。你呢?”她问。

  男生笑了,这一笑方显得他有些成熟,“没想到你得喊我一声师兄。”他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我叫达文轩,比你高一届,师妹。”他刻意抬高语调,强调的是最末尾两个字。

  颜无月却不甚在意,只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个“日光灯”房间。和她之前所见没什么不同,书架,书桌,墙角的锦旗,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没错了,就是这个房间,和寂寞牛一起找到了安琳遗落的银手链——这就是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书桌上还有一支没有合上盖子的钢笔,一沓表格,书架上的杂志还是十五年前的……慢着,好像有点不对劲!颜无月伸手向墙上摸去,左摸右摸也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奇怪,那东西,上次很轻易就找到了呀!达文轩沉不住气了,问她要不要帮忙。

  灯的开关……她轻声告诉他。

  他笑了笑,仅仅简单地将手指搁在单键开关上,啪嗒一声,他们俩便立刻陷入了相对无声的黑暗。

  这不就行了?他告诉她。

  不,不对!她用力地摇着头,不是这种开关,应该是绳子,白炽灯的绳子!

  上次和寂寞牛一起的时候,这个房间的灯,明明是她拉动绳子才能打开的昏黄白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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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且!她冲到书桌前,不出她所料,桌上干干净净,就像刚经历日军大扫荡一样空无一物。那沓活动申请表格呢?那压住表格的墨水瓶呢?还有,本该充盈着新鲜墨水的钢笔呢?

  统统不见。

  只有灰尘,积年累月、积重难返的灰尘,重重地笼罩在整个房间里,也同样沉甸甸压在颜无月的心头。

  达文轩根本就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得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发疯。不对,这不对头!颜无月嘴里念叨着,难不成我和寂寞牛,当初真的误闯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十五年前?她猛地想起了什么,扑到书架前面,随手抽出一本杂志。

  《飞碟探索》,1999年7月号。

  天哪!这次又回到了五年前?她呻吟了一声,抱住脑袋,竭力在内心劝说自己要冷静。达文轩不知所措地问了她一句:

  “请问……我可以帮忙吗?”

  好吧,不妨再试一次!于是她告诉他,“可以帮我看看书架上的杂志吗?”

  “《飞碟探索》吗?”他问,“还是所有的杂志全都要看?”

  “不用那么仔细,看看出版日期就行了,”她心中存着一份侥幸,“然后,告诉我最新的一期是哪年出版的。”

  也许,这个房间是某个社团的资料室,存储着十多年来所有的《飞碟探索》……她在脑中回想着上次的记忆,以与眼下的所见做对比。房间没错,家具的位置也对,墙角还竖着锦旗,她记得,墙上还挂了几幅照片……于是她凑了过去,就着明亮的日光灯光仔细研究。

  还是些风景照片,还有那幅郭沫若老校长铜像前的合家福……咦?颜无月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这两天的离奇遭遇已经严重损害了她的视力。照片上郭老铜像前,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她明明记得上次看到十多个青年学生,个个面带微笑,衣着笔挺地站在铜像前面……

  而如今,那十多个师兄师姐,都从照片上不翼而飞了???

  她低低惊叫了一声,真夜从书包里闻声而出,又被她迅速压了回去。不能让达文轩见到这个人偶娃娃,要不然又要解释半天。她定了定神,心想兴许是自己眼花,兴许墙上本就挂着一张郭沫若铜像的风景照……她听到书页在她身后沙沙翻动的声音,顿时安心了不少,于是她壮了壮胆子,再一次冲击墙上的照片。

  她这才发现,照片上的景物,无论是路边风景还是野外宅邸,都从尘土下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没错,它们只是些二维的图像,然而里面的景物深邃得仿佛和现实一模一样,在视觉上产生了一种无比震撼的空间实体效果。瞧,那阳光投射在古宅天棚下的阴影,好像随着颜无月视线的不同方向而微微流动,更不用提一片雅丹地貌(“雅丹”,源于维吾尔语,意为“有陡壁的小丘”。雅丹地貌系因强大的风力侵蚀和搬运、堆积作用而形成的地貌,常呈现风蚀垄脊、土墩、风蚀沟槽、洼地等形态。此种地貌出现于多大风、干涸的古湖盆或湖积平原和戈壁滩。中国新疆的罗布泊、乌尔禾为此种地貌的典型。)的魔鬼城,每当微风拂过颜无月的脸颊,她似乎都听到那千疮百孔的风中鬼城如群魔乱舞,鬼哭狼嚎声连绵不绝。

  还有一幅照片,拍摄的是一座建筑物的正面,红墙绿瓦,间或几枝常春藤绵延其上,如美女鬓角的发簪,说不尽的妩媚风流。颜无月觉得这房子好生面熟,她转睛一想,咳,不就是常春藤鬼舍吗?

  但与现实中的“常春藤”不同,照片上的“鬼舍”完全没有鬼舍该有的凌厉气势,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祥和与安宁。照片虽是在阳光充足的白天拍的,但是鬼舍里从一楼到二楼,每一个房间都点了灯,窗口还映出了几个人模模糊糊的身影。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些什么人。

  “你找到了吗?”没有任何预兆,达文轩就这样猛地出现在她的身后,焦急地问她。

  他老是这样神出鬼没,而且,不觉得和自己贴得太近了吗?颜无月反射似的往后一缩,以免他茸茸的气息吐在她的脖子旁:

  “暂时还没什么,你呢?”

  达文轩扬起手中卷成一团的杂志,“只有00年的最新,无论是飞碟探索还是科学画报。说不定这个地方只放了些老杂志。”他不解地向她发问,“这些杂志,跟失踪事件有关系吗?”

  说不上来,也许有吧……她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直打转,一边用手轻拍自己的脑袋,仿佛那样就能更完整地回忆起来。00年,到今年刚好5年……乔永发师兄所说的失踪案也发生在5年前,这么巧都是5年前?如果,不妨大胆假设,这些杂志隶属于5年前那个集体失踪的社团所有,那么,当所有成员失踪之后,没有人续订杂志自然也不奇怪。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房间存在某种神秘未知的力量,不光可以时光倒流,还可以吞噬人类呢?这也就顺便解释了安琳和寂寞牛的失踪,他们全都是被这个房间“吃”掉了。而颜无月之所以能平安无恙,仅仅是因为她和寂寞牛分配任务时,抽到了幸运的那支签。

  太可怕了!她仿佛感到自己的浑身上下,正被无数双诡秘的眼睛注视着一举一动。她听到女孩子格格的笑声,微弱却清晰可闻。她听到男人气若游丝的绵软呼吸,在她的耳畔低低响起。一惊之下她猛地跳开,然而这一次,并不是达文轩。那男男女女的声音仍追随着她,咒语般驱之不去。他们仿佛近在她的耳旁,低吟,默诵;他们那具有魔力的声音一直在压迫着她的脑神经,令她窒息、痛苦、呼吸困难。颜无月的眼中出现了幻觉,她好像看到从天花板到墙上浮现出了一张硕大无朋的人脸,狞笑着张开了血盆大口,那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圆,光是那一张嘴就有一个人那么高,那么大。她惊惶失措地想逃开,可她的双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挪动不开——她低头一看,自己不偏不倚正踩在那张巨嘴的下嘴唇上,自那血盆大嘴里一条鲜红欲滴的舌头灵巧地伸出,一把卷住了她的双脚……

  “结果,是真夜救了你?”占星师平静地问。颜无月懊恼地双手握脸,出于羞愧,手掌下的双颊烧得通红。

  “男人婆笨死了!”真夜得意洋洋地挺起了小肚皮,“吓得动也不敢动!要不是本小姐聪明机智,及时恨恨掐了她一把,只怕她也被那鬼舍吃掉了!”

  “可我没来得及提醒达文轩……”颜无月发出了阵阵悲鸣,“虽然我逃了出来,可他一定还在里面!为什么又是我得救……为什么……!我又害了一个人……”尽管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谁都能听出她话语中的呜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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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真没用!”她哭了。

  占星师默不作声,等她尽情发泄完自己的情绪,才轻轻点了一句:“那么,您需要我的魔法心愿吗?”

  颜无月抬起头,刚经历眼泪的冲刷后的眼眸异常晶莹艳丽:“心愿?”

  在一个空气清爽得过分干燥的下午,一个黑衣男人站在了常春藤鬼舍的铁门外,他身材高大,竖起的大衣衣领遮住了他过分苍白的脸庞,只在帽檐下偶尔地露出一缕银发。他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就的塑像,在林间跳跃的光斑间伫立不动,任由太阳将他黑色的影子渐渐拉长,伸远,描黒,加粗,直至黑影整个儿吞没白昼,月光代替微薄的太阳,柔软地浮在常春藤鬼舍之上。这时候他清楚地知道,出场的时机不早不晚,恰好成熟。

  他昂首走进那扇铁门中,飘动的黑衣很快与那鬼舍的黑暗融为一体。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扑走廊尽头的那一个房间,那个如同时光隧道一般诡秘,曾吞噬十几个学生的怪异房间。

  他打开开关,日光灯就像暴风雨之夜在空中闪烁的雷电,惨白的光芒映在他的眼里,忽明忽暗地闪动个不停。男人耐心地等待着它的完全点亮,在那之前他什么都懒得做。日光灯终于停止了抽搐似的启动过程,白光将那怪异的房间照得纤毫毕现。占星师慢慢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一草一木,冰绿色的眼眸里不带一丝光彩。真夜从他的大衣暗兜里伸出小脑袋,同样瞪大了好奇的猫眼,比自己的主人还要感兴趣得多。

  “还是一样,没有死灵或者生灵的气味,先生。”真夜的两道秀眉都蹙了起来,“可我实在不明白,这房间里到底存在着什么东西,能把男人婆吓成那副样子?”

  她的确不明白,因为她压根儿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有什么墙上的巨脸,也没有地板上的大嘴,更不存在什么巨大的能将颜无月连根卷起红舌头……不!真夜当时亲眼所见的,只是当达文轩告诉颜无月有关杂志的事之后,男人婆在瞬间突然瞳孔放得好大,一颗颗冷汗源源不断地从脸上冒出来,牙齿更是格格地打战。她的目光写满了死亡与恐惧,疯狂而绝望地游离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包括地面。她张大了嘴,想叫,却又像被什么无形的黑手捏住了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脚,就像遇到了怪物一般,用一种前所未有恐怖的眼神。然而,在真夜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像空气一样透明。

  于是她恨恨掐了颜无月一把,后者杀猪般凄惨地叫了一声,这才从幻觉的束缚中逃了出来。

  “但那个男生就没这么好运了!”真夜还在回味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换做先生的话,也会优先考虑被刻下‘星之痕’的男人婆吧!”

  占星师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我是个绅士,真夜。为美女服务是我终生的荣幸。”

  “吓?那种没胸没屁股凶巴巴的男人婆也算美女?”真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悲痛欲绝的神色,“你的品味未免太差了吧,先生!我真是错看了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怎么能……”

  “……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占星师尴尬地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唠叨。他径直走到墙上的照片前,看样子早已对那些奇怪的照片产生了怀疑。

  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一双神秘的眼睛静静浮现了出来,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颜无月非常苦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包括寂寞牛在内的三个人,五年后也失踪了,占星师向她提出要求,以救出那些人为交换条件——

  “你所说的代价是什么?”她问,“只要我有,当然给你,只要你帮我救出他们。”

  占星师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酸奶,你当然有,他那意味深长的一撇分明告诉了她,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他偏偏就是不说。他玩味着捉弄她的快乐,并尽量将这种乐趣延缓得更为长久。看到颜无月为了所谓的交易代价急得团团转,他的内心被寒冷的笑意所笼罩着。

  一个人的生命换来三个人,无论放在哪里都算得上一笔好买卖,当然,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人类就是如此自私而矛盾的生物,身处安全之地时便大声疾呼生命等价,人人平等,可一旦牵涉到自身的利益,谁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无价之宝,而将他人视如草芥般践踏,真正愿为他人牺牲的人,实属凤毛麟角……这一点,就连颜无月也不例外。

  “你怕死,”他弯腰,拾起颜无月的一缕短发,刻薄的笑容打破了眼眸中的坚冰,“起码,那证明现在你活得舒舒服服。”

  “很好。”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占星馆,“等你活到忍无可忍,绝望、腻味得只想死去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颜无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寂寞牛的情景。那时候她刚进K大,刚从父母身边断奶的她,心里总觉得非要投奔什么人才安心,非要认识一堆志同道合的朋友才快乐。她迫不及待上BBS寻找同好,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一个帖子,发帖人提议在郭沫若铜像下组织一次碰头会,讨论占星术。

  踊跃报名的人非常多,然而,当颜无月冒着暴风雪赶到郭沫若铜像下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孤独伫立的男生的身影。男生缩头拱背,在风雪中不住跺脚取暖,然而借助近视眼镜的帮助,他始终眺望着占星术同好们的到来,即使,最终只盼到了一个短发的女生,和那女生挣开的一把雨伞。雨伞下的两人同盟,便是星座版最初的雏形。

  从此他叫做寂寞牛。

  颜无月的脑中一直反复回放着那天的画面。郭沫若铜像,暴风雪,寂寞牛,雨伞……为何脑中的画面栩栩如生,就像在哪里真实见过类似的一样?郭沫若铜像,微笑,照片……黑暗中她猛地从梦中惊醒了,被自己的记忆生生惊醒。一道电光在脑海中火花般点亮,同样也点亮了她黯淡的双眸。

  在常春藤鬼舍墙上的照片里,她曾见过一张熟悉的人脸。

  最早失踪的,安琳的脸!

  以及,梳着老式发型,戴着黒框眼镜的,达、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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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当颜无月飞奔到常春藤鬼舍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她远远看见占星师修长的黑色身影映照在玻璃窗前,半边银白的头发在日光灯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在他的身后,似乎出现了一个更为黑暗,更为广袤的阴影,要将他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咬牙再度加速。当她的手指尖终于触到了“日光灯”房间的门槛时,因体力不支而倒下的那一片刻,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手灵活地将她接住。

  “你没事吧?”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只不过,一个沉稳低沉,胸有成竹,一个则气喘吁吁,充满焦虑。接下来,占星师的双眸中发出了些微的笑意:

  “你比我估计得还要早半个小时呢。”

  颜无月好不容易定了定神,还没喘过气来,便迫不及待一把揪住他的手掌:

  “我发现了,照片的秘密!”

  她冲到照片前,小心翼翼指着那幅郭沫若铜像的合家福。这一次,那十多个师兄师姐又出现了,大家排排站在铜像前的台阶上,隔着喷水池向看不见的摄影师发出微笑。颜无月伸出食指,开始点着他们的人头计数。

  “1个,2个,3个……”

  她颤巍巍的声音回荡在常春藤鬼舍里,就像投进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在这幽暗的鬼宅里激起阵阵涟漪。

  “11个,12个……12个。”她吞了一口唾沫,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占星师,又重复了一遍,“12个人。”

  “有何不妥吗?”占星师反问。

  问题大着呢……颜无月的手指慢吞吞滑向后排两个人,他们俩只从前面的人群中露出半边脸孔,靠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开心。那两个人分明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寂寞牛,安琳。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另外十个人,应该就是五年前失踪的‘科学探索社’成员……”颜无月说,“如果乔永发师兄来的话,应该可以认出他们来。”

  “十个人?”占星师满不在乎地问道,“加上你的两个朋友就是十二个?”

  “对,没错。”不知怎么,她心里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就像暗地里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盯住似的。

  “可那个人又如何解释呢?”占星师指着身后,悠闲自得地问道,“你把他开除出局了?”

  颜无月的全身顿时如被雪水浇灌,一下子变得冰冻彻骨。那个人!怎么会忘了他!她曾在照片上清楚地见过他的笑脸,也曾在常春藤鬼舍与他交谈甚欢——她不敢回头,生怕又看到墙壁上那张恶心至极的血盆大口——她怎会那么傻,竟没看出来那就是他的巨脸呢!

  无形的压迫感消失了,颜无月顿时感到全身上下一片轻松,就像从许久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他走了,占星师轻声告诉她,回到他该去的地方。的确,当颜无月再度端详那张照片,达文轩已经以格格不入的坐姿,被众人所簇拥着,他那向上扬起的眉眼仿佛和她打了一个邪气的招呼:

  “师妹!”

  “达文轩!”她怒火中烧,大叫道,“有种你别跑!出来跟我单挑!”

  “没用的,”占星师告诉她,“与其隔岸对骂,不如直扑他的老巢,搅个天翻地覆如何?”

  “……老巢?”她不由呆住了,讲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你是说,你是说……这张照片?”

  “当然!”占星师狰狞地笑了一下,“我们也钻进照片里面去!”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照片上的某一点;就在达文轩盈盈的笑脸旁,右手向上抬起,掌中捏着一条线一样的东西,风筝线的另一头穿透了照片的隔膜,向现实世界的他们微微探出头来。

  纵然颜无月眼尖,一时间也没发觉那发黑的线是什么东西,直到在占星师的鼓励下,她大着胆子伸手触摸那根线——

  微有凉意,不太软,也不太硬。经过她指尖的仔细擦拭,那条线的黑色下面,微微泛出了些银光,水波纹一样粼粼的银光,看上去是那样眼熟。

  安琳的银手链……

  自打安琳从这个房间消失后,颜无月和寂寞牛只在房中找到了她的银手链,接着,寂寞牛也无故失踪,连同他手里紧握的银手链一起。颜无月差不多已经忘了这条手链的存在,可眼下,达文轩一手牵着银手链,另一只手正向他们招手,似乎翘首盼望他们的到来。

  进来吧,到照片里来。她仿佛听见达文轩在她耳边的低语,来吧,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所有谜题的答案,都在这里。

  她不由挺直腰板,从鼻腔里慢慢呼进一大口空气,顺着气管缓缓沉入肺部。当她的手指捏住银手链的一端,她感到整个手掌都被冷汗所濡湿,又粘又滑。“我在害怕吗?”她悄声问自己。也许这一去,就和那些失踪的人一样,永远不能返回人间。如果她死在照片里……她混乱的脑中不由想象出这样的场景:老师和同学们四处奔走寻找,焦虑之色溢于言表;长龙般的警车队伍浩浩荡荡开进K大,像训练有素的警犬般进行地毯式搜查;而她年迈的父母相互搀扶着衰朽的身体,跌跌撞撞步下飞机,饱经风霜的脸上均已老泪纵横……颜无月的手突然触电似的缩了回去,不,她还不能现在去死!也许她该忘掉“常春藤鬼舍”里发生的一切,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过着平淡快乐的校园生活,终生不再踏入鬼舍一步!至于“常春藤”之谜,就留待后人慢慢揭开吧!为了多管闲事而搭上一条命,未免太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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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占星师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此刻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你在后悔自己的莽撞多事,以至于卷入这起离奇的失踪事件,无法脱身;你巴望逃避所面对的一切,抛开那些失踪的校友不顾。”占星师头一次用如此严峻的眼神凝望着她,冰绿色的眼眸仿佛燃烧着两团鬼火,“颜无月不该是这样的。”

  即使面对食尸鬼的獠牙,也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室友;即使害怕得瑟瑟发抖,也不忘把昏迷的林娜紧紧掩在身下。唯有这样的女人,星辰才会在她的额头闪耀光芒……也唯有这样的女人,才值得他刻下“星之痕”。

  他叹了口气,假装离开;这时他感到一个执拗的力量阻止了他,颜无月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不再迷茫的双眸是那样炯炯有神。

  “谁说我要逃?”她挑起两条眉毛,嘴角撇出一个反讽的讥笑,“我看,你的胆子比我还小呢!”

  “姑奶奶豁出去了!”颜无月把两条袖子高高捋起,冲着照片魄力十足地吼了一声,“姓达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一手挽着占星师,一手紧紧握住银手链。这一次,无论如何都绝不放手,她暗地里发誓。一道白光自那照片中迸射而出,顺着手链渐渐蔓延,好耀眼好纯白的光线……她感到全身心都被这道白光所融解,牵引,她不能呼吸,不能自己……唯一感觉得到的,就是臂弯中占星师坚实的存在感,那触觉清楚地告诉她,她还活着……

  当她醒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柔和光线笼罩在她的四周。她浑身上下疼痛得厉害,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每一处关节无不疼痛难忍。奇怪得很,她可以爬起来,但就是看不到自己的双脚。她的头就像被固定住一样无法自如地转动,只有眼珠,可以在眼眶的平面内作二维转动,看到极为有限的一片视野。

  她能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切,就像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目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一样清晰。日光灯下那些景物再熟悉不过了,书桌、文件柜,整个场景如同从摄像机的取景口看到的一样,方方正正的一块,随着她左右的移动,眼前的画面也随之而平动。

  “你醒啦?”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颜无月的耳中不啻为天外福音。占星师!他就在她的身边!

  气死人了,明明听到他咫尺之隔,可偏偏无法看到他。除了头和脖子,她的双手双脚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住,以至于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哦,不过上下跳跃和左右移动倒是可以——这简直像是二维游戏里的游戏人物,必须结合上下左右四个键才能行动嘛!无奈之下她只得迈开螃蟹步,横着一步一步往占星师的方向挪动。

  停!撞到什么东西了!既然没法扭头,只好委屈眼睛尽量往斜里看——但愿别变成斜眼啊!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缕银色的头发,占星师此刻也和她的动作一样,尽最大的努力延展自己的视野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心急之下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们变得古古怪怪的,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她的手在身边使劲地摸索着,直到碰到了另一只冷冰冰的手,才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住。奇怪的是,她的理智告诉她,那是占星师的手,可是,她为何感觉怪怪的呢?好像那手只是薄薄一片纸,压根儿就没有形状……

  她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他。

  “原来你还没有发现,”占星师叹了口气,可以想见一脸苦笑的表情,“我原以为像你那样聪敏的脑袋,一定早就洞察这里的神妙之处了。”

  她想摇头,可惜,连摇头也不可能,只好退而求其次,眼珠左右直转,表示不知道。

  “伸出你的舌头。”占星师告诉她。

  她张开嘴,探出粉红色的小舌尖;起初一切正常,可就要舌头快伸出嘴巴的那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它的继续行进。任凭她急得满头大汗,舌头就是无法伸出嘴来。嘴巴前仿佛有一道隐形的障蔽,就算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打破那道屏障。

  “难道……?”她的心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诡诞的想法。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身体,顺着脖子慢慢往下滑。突然!她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惨叫,那叫声可称得上惨绝人寰,惊世骇俗:

  “啊啊啊啊啊!我的胸呢?胸没啦!”

  “就算只有70B,好歹也是花了五年时间,辛辛苦苦长出来的胸部啊!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可怎么办呀!”

  有人吃吃地笑了:

  “原来你是70B啊,有点小呢……”

  颜无月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关你屁事!”她粗俗地骂了一句,“食尸鬼还敢挑剔人家的身材,不要脸!”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那轻佻的口吻,不像出自占星师的嘴巴。果然,占星师在一旁插嘴了,抱怨她委屈了他。

  “不光你的胸部……”说到这里,颜无月又疑神疑鬼起来,觉得占星师偷笑了一声,“我们的鼻子,胸腔,骨盆,脚……等等具有厚度的东西,统统都消失了。”

  “不,准确的说,只有厚度消失了而已。剩下的只有长度和宽度。”他补充道。

  怪不得脖子无法转动,只有眼睛可以转动,也怪不得四肢只能平动。换句话说,他们从现实世界进入照片中,也就意味着从三维世界,进入了只有长宽二种维度的世界。

  “这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都成了照片里的人?”颜无月如此推断道,“如果有人从常春藤鬼舍看这张照片,只会看到照片上的我们在上面乱动,像二维游戏那样,只能在两个维度上作上下和左右的运动,而无法逃离这张照片。他们绝对想象不到,我们竟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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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为何那张照片如此诡异,十多个师兄师姐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他们本就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变成了二维的只能在照片上活动的人。这么说来……那十多个人,还有安琳和寂寞牛,都还在这照片里生存着?

  还有那该死的达文轩,也在这里!

  “大家注意看好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我们的面前有一条手链对不对?”

  许多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表示他们斜着眼看得很清楚。也对,在这视野异常狭窄的二维世界里,不靠声音几乎没法进行交流。幸亏银手链光洁闪亮,要不然以颜无月现在的视力,根本看不见它。

  两只手将那手链合在掌心里,接着,那个人飞快地做了一个动作,直看得他们眼花缭乱。等到手掌再度打开,手链呢?不翼而飞了!

  “我的隔空抓物本领如何?”男人摊开双手,抖动全身以示自己的清白,“你们不妨猜一猜,那条手链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在你的暗兜里!”有人这样叫着。

  “你把它吃了!”也有人说。

  “不对不对!”男人的语调中充满了自得,突然,他乐观的声音转向了颜无月,“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师妹?”

  果然是他,达文轩!颜无月一生气就火冒三丈,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

  “笑话!你玩的小把戏,我怎么知道!”

  “废话少说,快把寂寞牛他们从这见鬼的照片里放出去,否则……”

  她仿佛听到了达文轩的嘻笑,“否则……你会把我怎样?”

  “否则……”她一时语塞,一激灵猛地想起了占星师,于是高高举起了他的手,“否则,食尸鬼会吃了你哦!”

  “不要!”占星师惨叫了一声,从那惊惶失措的语调便可以得知他所受的打击是多么之大,“跟我无关!最讨厌男人肉了,又老又硬,还容易塞牙缝!”

  “要是你的话,还可以考虑……”占星师近乎调戏的话尚未出口,颜无月早已双手叉腰,威风凛凛断喝一声:

  “达文轩!”

  “把寂寞牛和安琳交出来!”

  在她的斜眼看不见的地方,达文轩慢腾腾地站直了身子,簇拥在他身边的人们也往后退去。他踩着稳健的步伐,横着向她走来。

  “你之所以主动闯进照片里,就是为了救那两个人?”

  多么古怪的场面,两个人差不多肩并肩头碰头地站在一起,即将展开唇枪舌战,眼睛却只能直视前方,连片刻的交流都做不到。颜无月一挺脖子,大声道:

  “当然!你不把他们放了,我绝不饶过你!”

  事到如今,也唯有声音是她唯一的武器。达文轩轻笑了一声:

  “可没准人家不想回去呢!他们俩在这里沉溺于快乐幸福的二人世界,连我们的集体活动都不屑参加……我看,就算你想带他们走,只怕人家也不肯吧?”

  什么?!颜无月的心猛地一沉,短短几天的工夫,他们两的进展居然这么快?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安琳明摆着总躲避寂寞牛,就算寂寞牛一股脑儿满腔热情,身为局外人的颜无月一眼就看穿了。话说回来,虽然安琳相貌出众,个性又讨人喜欢,追求者为数众多,可寂寞牛也不差啊,论才干,论热情,论为人品性,哪一点配不上安琳。就算安琳突然间回心转意,接受了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从照片上看来,他俩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不也证实了恋爱关系的确立吗?

  话虽如此,可乍一听到他俩拍拖的消息,为何颜无月的心中隐隐揪紧了呢?仅仅因为太过突然吗?

  “我一直觉得奇怪,就算为了朋友出头,毅然跳进陌生的世界,你的热心助人未免有些过头……”她紧张地聆听着达文轩的话语,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实,“还是说,你只是执着于某人呢……”

  “不要再说了!”如平地乍雷般,颜无月断喝一声,把达文轩要说的话生生吓了回去。“不要再说了!”她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再说我宰了你!”

  寂寞牛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丝丝的疑惑:

  “颜无月?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是她多么希望听到的声音——自从他发出了惨叫,消失在常春藤鬼舍之后,她睡里梦里都暗自攥紧拳头,发誓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寂寞牛,虽然眼睛看不见,可那声音无疑清楚地告诉她,他,就在她的身边。

  紧接着,安琳的声音也柔柔地响起:“牛牛,谁呀?”

  什么都不用说了,什么也不用问了,寂寞牛追到了安琳,他完满地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同时也残酷地粉碎了颜无月所有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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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郭沫若铜像下的第一次见面,那个雨中伫立的孤独身影便深深映入了她的脑海。她和他一起白手创立星座版,任劳任怨从不叫苦。她自己的个性过于彪悍,内心愿望虽然美好,却常常与同样急躁的寂寞牛发生摩擦。就算这样,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对于寂寞牛来说,她是个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和吵架搭档。缺了其中一个人,另一个办起事来同样没精打采。

  不过,她却不在他女朋友的人选范围内……

  由于高中时代曾受过创伤,外表强势的颜无月一旦面临恋爱问题,马上畏首畏尾不敢出头。宁可让感情烂在肚子里发霉发臭,也绝不轻易吐露半句。自从安琳加入了星座版,寂寞牛的眼睛为之一亮,立刻鞍前马后为之效劳。为了讨安琳的欢心,他甚至硬要拉上颜无月做参谋。

  “好歹你也算个女人,总该知道女生喜欢些什么吧?”他倒是很认真地向颜无月求教。

  什么叫做“好歹算个女人”?明明是个芳华正茂朝气蓬勃的19岁女大学生嘛!颜无月恨不得一拳揍扁他的鼻子。她强压住一肚子气,这时更过分的打击又来了:

  “我看还是算了。像你这样强悍的女生,肯定喜欢的都是鬼啊怪啊什么的,要是把安琳吓到就惨了!她可柔弱着呢!”

  笨蛋笨蛋笨蛋!为什么这样欺负自己?颜无月知道自己不够柔弱,不够乖巧,没有安琳那么有女人味惹人疼爱,可她毕竟也是个正常的有七情六欲的女孩子啊!天天被喜欢的男生这样打击,谁受得了啊!

  “真凄惨啊,”达文轩讥笑着出现在颜无月的身边,“美少女勇救情郎,可惜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呢!”

  颜无月腾的一下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气之大简直不像出自一个女孩的手,“我说过,不要再说了!”她杀气腾腾地威胁道,“听到没?”

  “寂寞牛,安琳!”她大声叫嚷着他们的名字,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震动,“我抓住了他了!咱们一起出去吧!”

  包括那十多个师兄师姐在内,颜无月听到腾腾的脚步声慢慢向她靠拢过来。“没用的,”有人喊,“进入二维世界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就算是达文轩也没法出去。”

  “怎么会?”颜无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常春藤鬼舍的时候,我明明看到达文轩,和真人一模一样的身体啊。”

  将三维物体投射在二维平面上成像,在这一过程中物体的深度和不可见部分的信息丢失,唯有长度和宽度保留了下来——这就是降维。反之,从二维图像重建出三维模型则是不可能的,因为无法从长度和宽度中恢复出丢失的深度。

  至于为什么她所见的达文轩于常人无异……这一点,需要他专门的解释。

  人眼所摄入的,其实是一幅幅视觉二维图像,由于双眼的位置不同,同时看到的是两幅略有差异的二维图像,在此过程中,大脑可从这两幅不同的二维图像中提取相应的深度信息。通过使用两只眼睛的深度信息,不仅是可以确定物体与观察者之间的距离,而且还可识别出每个物体的三维形状。1970年,MIT(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戴维•马尔开创了对脑功能的计算技术、生物学和心理学的综合性研究局面,奠定了计算机视觉的基础。按照他的理论,真实世界是三维的,而人眼中的世界只有2.5维。在他设想的观点中,大脑在其内部构建外部世界的符号表象,使隐含在视网膜图像中的很多方面显现出来。马尔认为,所有这些不可能一步完成,相反,他假设存在一个表象序列,即“原始要素图”、“2.5维图”和“三维模型”表象。原始要素图(primalsketch)使二维图像中的光强变化、几何分布和组织等重要信息显现出来。它处理的特征包括边界线段、斑点、端点、间断点和边界等。2.5维要素图使以观察者为中心的坐标系中的可见表面的朝向(和大概深度)和它们的轮廓显现出来。3D模型表象则描述以物体为中心的各种形状及其空间组织。(关于马尔的这部分理论,可参见他的代表著作《计算机视觉》)

  “换句话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有‘深度’的,但又不同于简单三维世界里的深度。在现实世界的观察者眼里,我们世界中的每一点都具有‘深度’,观察者的大脑通过提取这些‘深度信息’,认为我们具有三维形状;可我们本身却无法脱离这个世界,因为那所谓的三维形状,根本就不存在。”达文轩继续解释道,“欢迎进入2.5维的世界。”

  哦……颜无月慢慢明白了。既然人的视觉是2.5维,自然分不出现实世界与2.5维世界的异同,在大脑神经元的集体参议下,判定两者同样真实。

  2.5维和深度信息欺骗的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的大脑。

  这么说来……之所以“日光灯”房间时而回到十五年前,时而又回到五年前,这些都是2.5维图像?

  “是的,你很聪明,”达文轩答道,语气中含着一些幽幽难以道尽的味道,“这个房间,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所以,每当值得纪念的事情发生时,我都把它的2.5维图像扫描进我的大脑,并在某些时候原封不动把它重放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时空隧道之谜,其实,那些东西只存在于达文轩的脑海中,不时放映出来欺骗常人的眼睛。

  值得纪念?颜无月的心激烈地跳动了一下。

  “你记录了十五年前的图像?”她慢慢顺着思路推导,“还是说,从十五年前开始,你就在这里了呢?”

  没人能看见,一丝苦涩的微笑爬上了达文轩的唇角。他的声音沉默了半晌,突然,又精神焕发地喊了一句:

  “总之一句话,你们回不去了,师妹!”

  “一起来快乐吧!这里没有生老病死的苦痛,也没有悲欢离合的折磨,只有阳光,温暖,友情,永无止境的玩乐!”他精神抖擞地转向那些人,“下面,我再给你们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这次,我将把失踪的银手链再召回来!”

  一点才不好呢!难不成颜无月的一辈子都要困在这方寸之间的照片里,眼睁睁看着寂寞牛和安琳卿卿我我?没有生老病死的世界是这样冰冷而绝望,就算能永永远远地活下去,又和坐牢房有什么差别?坐牢好歹还有个盼头,总有一天会刑满释放,就算是无期徒刑,人终有一丝,也总会有一天死去,得到永恒的解脱。而在这里呢?十年,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更久,永远禁锢在2.5维的世界里,无法逃脱。简直就是个,永生之地狱……

  “你怕死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占星师问她,这句话,在她决定进入照片之前,也曾问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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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比起短暂的死亡,我更害怕永无止境地、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吗?”占星师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那叹声中包含了怎样惨痛的过去,听起来竟那样令人心碎神伤。“那么,颜无月能否打破连结2。5维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墙壁呢?为了你所向往的自由与死亡。”

  不用你提醒,我也在努力找啊!颜无月一边埋怨他啰嗦,一边用尽力气往斜刺里瞪眼睛,仔细观察达文轩的一举一动。他又在表演那手“隔空抓物”的把戏,一个漂亮的花招假动作,银手链又飞回他的手掌。惊叹声此起彼伏,即使是那样疲惫不堪的惊叹,他也显得受用极了。天知道在这照片世界里,这么多年他都表演过多少回了,就算再精彩的把戏,看久了也会腻,更何况只不过是个简单的魔术……

  慢着,不对!她猛地跳了起来,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在人体特异功能特红火的十多年前,她曾观看过一些所谓“气功大师”的现场表演。尽管那些表演最终被批驳为“魔术”、“伪科学”,遭到学术界的大加鞭挞,然而,当时一位“气功大师”的说法给年幼的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位大师声称,所谓隔空抓物,乾坤大挪移,从密封的药瓶里取走几粒药之类,特异功能人士只是把那些药转移到常人无法感知的四维甚至更高维的空间里。同样的,假设存在一种二维空间的人类,比如存在于一幅画上。当我们人类把一块手表放在这幅画上,二维人类一定会觉得奇怪,怎么多了一块表呢?我们再把这块表从画上拿走,二维人类就更好奇了:“怎么表又没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块神出鬼没的表,先是神秘出现,继而神秘消失。如果它一开始就在画上,当我们把它拿走的时候,在二维人类的眼里,不就是“神隐”了吗?神,来自三维世界的人类把它拿走了!

  (这里的高维空间,不包括时间这一维度。当代最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之一,哈佛大学教授莉莎•兰德尔等人认为,宇宙具有十种维度甚至更多,我们所处的四维时空——包括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其实只是高维宇宙的一个子空间。关于这方面的理论,可参见超弦理论和《时间简史》、《弯曲空间》等著作。)

  同样的道理,兴许某些具有特异功能的人类真的可以沟通三维世界与高维世界,并可让物体自由穿梭于其间。如果,如果达文轩刚才所表演的压根就不是魔术,而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隔空抓物”,那么他的特异功能没准真的可以带他们出去!

  “也许这里的世界真如你所说,是个2.5维的世界,但是,从2.5维返回3维,真的毫无办法吗?”她开始盘问达文轩。

  “丢失的信息无法恢复,”他回答,“你看得见平静的湖水,却永远猜不透水面下涌动着何等的暗流。那些水草,鱼虾,礁石,统统消失在湖水的波纹之下。”

  “可是,就算你用2.5维图像蒙蔽了我的眼睛,可为何我的触觉是那样真实?我亲手触摸过那钢笔杂志,你不要告诉我那也是假相。就算眼睛可以撒谎,可手感是不会骗人的!”

  “特别是那条银手链……”她渐渐抬高了声音,感到身边渐渐友人聚拢过来,大家屏息静气聆听她的分析,“手链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你甚至用它来牵引我们进入照片世界。如果说手链也是2.5维图像,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你表演的‘隔空抓物’,就是把手链送到现实世界去了吧?所以它才从这里消失。然后,它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你又把它从现实世界‘抓’了回来!这么说来……”

  有一个人的声音怯生生响起:

  “特异功能?”

  “说得对~”颜无月高叫了一声,“你具有沟通两个世界的能力!”

  话一出口,就像平地一声雷,惊得人目瞪口呆。大家唧唧喳喳讨论“特异功能”,群情激愤。颜无月这才想起来,失踪的十个师兄师姐,全都是神秘现象爱好者,这方面的知识自然精通。她努力想分辨出寂寞牛的声音,可惜淹没在一大堆激烈的讨论中,根本无从得知。也许这里是他和安琳两个人的伊甸园,他们不想离开吧?她黯然地想。

  “让我们回去!”那些五年前就被囚禁在这里的人齐声高喊,“这鬼地方我们已经呆够了!让我们回去过正常的生活!”

  “你们……你们不要听信那个师妹的瞎说啊!”达文轩慌了手脚,“我跟你们一样,也是被迫呆在照片里没法逃啊!”

  “师兄~”这是颜无月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叫他,“当你出现在常春藤鬼舍的时候,虽然行踪诡秘,但你却可以翻动那些杂志。在此之前,我也碰过那些杂志——你不要又说那些杂志也是深度图像之类——你以真实的形态触碰了真实的物品,这不正说明,在常春藤鬼舍的现实世界里,你确实以血肉之躯存在着吗?”

  “明明可以离开照片里的世界,回到真实的人间——然而你宁愿撒谎,也要和他们一起关在这里。你到底有何居心?”她步步进逼,毫不放松丝毫,“说!”

  “我想,”占星师幽幽地开了口,“他也许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

  “理由?”颜无月不解道。

  “比如说,必须逃离真实世界,躲到一个不为所有人注意的小角落里,自生自灭……”占星师的双眸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气,雾一般模糊不清,“这是一种自我惩戒,发自内心的牢狱之灾,你说对吗?”

  达文轩的双手一个劲儿地颤抖着,从指尖开始,止不住地往肩膀蔓延,全身上下筛糠一般哆嗦个不停。那个古怪的男人是谁?为什么如何准确地猜中了他的心事,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K大“神秘协会”照例要在活动室召开讨论会。说是“神秘协会”,专门研究些特异功能、自然之谜等等流行的东西,其实协会规模很小,连社长到最下层的会员总共才十三个人。可不能小看这十三个人,这可是社长亲自出马,费尽心思才新拉拢来的成员呢。今天是新社员入社的大喜日子,社长早早就在活动室铺下表格,准备填写今年的活动项目。活动名称……嗯,等他们到齐了再商量吧。今年好不容易有了十个以上的成员,得乘着“校园文化节”的春风,好好搞一次轰轰烈烈的活动,以壮声势。他自然而然翻过第一张表格,用墨水瓶压住,然后,对着空白的第二张发了一阵呆。

  白炽灯在他的头顶投下一片昏黄的光,他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黒下来了,与黑沉沉的树林融合得天衣无缝。那些家伙怎么还不来开会?他焦急地抬起头,感到腹中的空虚感渐渐扩大。再不来的话,晚饭都没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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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达文轩!”有人叫了他一声,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木地板在来人的脚下嘎吱作响。

  叫我社长!达文轩心里愤怒地喊了一声。“来得太晚了,副社长!”他装模作样地训话,“其他人呢?”

  副社长从鼻腔里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他那闪烁的眼神并没有逃过达文轩的眼睛:“其他人……不会来了。”

  “怎么了?临时有事?”达文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你一个人做代表?”

  “我……”副社长突然口吃起来,就像被一口水呛住了一样,只说了一个“我”字便卡壳了。达文轩满怀希望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副社长转而将目光投向黑暗的窗外,执拗地盯着夜空下的一片小树林,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达文轩,我想,该是我走的时候了。”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全国各大报纸上都说了,那是伪科学,要打假!”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带着些微的怜悯望着曾经的社长,“什么气功大师,什么特异功能,隔空抓物,全都是些骗子耍的把戏,是魔术!”

  他一把抓住达文轩的肩膀,诚挚地望着他的双眼:“别再被那些骗子手耍了!”他吼道,“我们是即将从事科学工作的理工科大学生,怎能被这些披着科学外皮的杂碎欺骗!解散协会吧!”

  达文轩失神的眼睛慢慢扫过他的脸颊,“你说……解散?”

  “对!”副社长用力点了点头,“对于自然界的神秘现象,我们应该抱着严谨科学的态度研究,而不是人云亦云,跟在骗子后面团团转!你觉得这样怎么样?我们再成立一个科学考察和探险的协会,实地考察那些奇妙的大自然景观——肯定能吸引不少科学爱好者。”

  “你疯了?”达文轩气乎乎地推开他,一脸愤怒,“‘神秘协会’是我一手辛辛苦苦创立的,我不允许你解散它!”

  副社长叹了口气,看来道理他是听不进去了,“要我说几遍你才懂?特异功能是伪科学,已经有无数科学家打假了。就算你一个人抱着不放也没用,如今的K大,已经没有人听信你那一套了!”他背过身去,语气就像冰霜一样寒冷,“我这次来,是受他们之托递交‘退会申请’——不过,对于一个只剩下光杆司令的社团来说,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如果只剩下唯一的会员,学校一定会强制解散社团的……“你回来!”他不顾一切扑过去,一把拉住副社长,"不准走!金刚!"他叫着他的名字,"这个社团需要你!"

  "放开!"金刚拼命挣扎,"我已经受够了你这种无聊的游戏!"

  激烈的分歧,争执与愤怒……两个人在白炽灯下投下了混乱一团的身影,达文轩一定是被金刚背叛的举动气昏了头,直到一声沉重的钝响击碎他浑噩的梦境,使他清醒过来,他这才发现,金刚粗壮的身躯软软倒在桌前,额头上满是血,顺着他的皮肤汩汩流淌。他望了望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正是这双手把金刚推向了死亡。金刚的太阳穴正撞上了书桌的尖角。

  他死了?达文轩大学以来最志同道合的同伴,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手上?

  我不是故意的!他狂乱地对自己高喊,我根本没打算杀他!可金刚的尸体就是如山的铁证,就算他百般分辨,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他仿佛看到自己铐上雪亮的手铐,低着头被武装警察押上警车,随即警车载着他呼啸着向刑场驶去……

  不,不能这样完蛋!就算死,也不能作为杀人犯,像狗一样在刑场被枪决!他疯狂而绝望地慢慢扫过整个房间,这里是"神秘协会"的大本营,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也是他留下最多回忆,最为留恋的地方。还是在这里自杀好了,让他生前所迷恋的场所成为送终之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墙上的照片上,慢慢地走了过去,双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

  "金刚,小李,老周……"那张照片是社团刚刚成立时所拍的全家福,那时他们各个对社团的未来充满激情,在郭沫若铜像下拍下了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可如今呢?人去楼空,“神秘协会”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而他最要好的朋友金刚,也倒在了他的身下,冷了,死了。

  能回到那时多好啊……达文轩无力地把头靠在照片上,喃喃自语,让我再度回到那充实的时刻,和他们畅谈神秘现象吧……独自一人撑起一个社团,他实在太累了……

  "然后,等你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照片里了?"颜无月问道。

  达文轩苦笑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到底是回到了从前,还是很久很久的以后?我无从得知。照片上的人影只是虚幻的泡影,当我伸手去触摸的时候,他们全都化为飞灰,分崩离析。我只能从照片里窥视着外头的世界,看着他们工作,生活,躯体在我双眼的注视下渐渐老去,腐朽。对我来说,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花儿落了又开,风起而云涌,斗转又星移,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照片里呆了多久。"他沉默了片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囚禁在这张照片里,一个人,始终只有一个人。不老去,也不会死,在我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生命,活得孤寂而痛苦。我甚至无法怨天尤人,因为我根本看不到解脱的终点线。这里没有天,也没有人。"

  "迎接我的只有生存,令人绝望的、永无止境的生存。"

  然而就在五年前,一个新兴的社团"科学探索社"出现了。巧合的是,这个社团也搬进这个房间作为活动室,当达文轩从照片里凝视着他们的讨论时,他满腔的热血又重新被点燃。听到那些师弟师妹的激烈讨论,他时而莞尔一笑,时而又凝眉深思。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距离他逃离人世起,已经一晃过了十年。

  聆听那些同好的发言真的很有趣,达文轩第一次萌发了与他们近距离接触的愿望,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推移,这种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巴望靠近那些拥有鲜活思想的头脑,占有他们,与他们酣畅淋漓地进行争论,将那敏锐的词锋据为己有。就在一个夜晚,当探索社的成员们正为了特异功能争吵不休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达文轩,终于忍耐不住寂寞,从照片上走了下来。

  "隔空抓物是吗?"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漫条斯理地说,"要不要我为大家表演一下?"

  他缓缓伸出双手,朝空气中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探索社的十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接下来,他把他们悉数抓进了照片里。

  这一切,刚好发生在乔永发踏入常春藤鬼舍的前一刻。达文轩看到了他的惊惶失措,根本不为所动。这些人都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把他们抢走!于是常春藤在瞬间爬满了整栋楼,封锁鬼舍的同时也封锁了他自己的内心,宣告一切外人禁止进入。在照片里他不再寂寞,日复一日与那些新人玩耍打闹。他告诉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彻底死了他们的心。五年,整整五年,就这样匆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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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直到前些日子,常春藤鬼舍再度开放。

  "接下来的事,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他这样对颜无月说。

  "你在照片躲了整整十五年,就是为了那个副社长的死?"她问。

  他惨笑了一声,"是啊。因为我怕死,所以才躲到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方来。可没准,这里才是我赎罪的地方。我在照片的监牢里呆了整整十五年,在未来无穷无尽的岁月里,还要永远地监禁下去。"

  "你这样不是很傻吗?"她急了,"就算你杀了人,也是一时无心啊!犯得着这样折磨自己吗?这还不够,你还拉这些无辜的人陪你一起受罪?"

  "更何况,"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万一那个副社长根本就没死呢?"

  什么!达文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刚他?没死?"他的话语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是说万一啦……"颜无月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我也不太敢肯定……但是在K大,我从没听师兄说过常春藤鬼舍发生过杀人案件啊……"

  "连自杀事件都很罕见……更不用说性质恶劣的杀人案了……"颜无月认真地想了一想,"你们听说过吗?"

  那些学长纷纷左右转动眼珠,表示他们不知情。

  "难道……"此时此刻,真不知道达文轩该哭还是该笑,他抬头仰望着虚无的空气,眼角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烁,"金刚还活着?"

  "送我们出去吧!"颜无月诚挚地对他说,"然后,我们会把金刚的消息,尽快告诉你!"

  达文轩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真的?"

  "我保证,师兄!"她郑重发誓。

  "我保证!"十个学长齐声发誓。

  "还有我!"寂寞牛也喊了一声,把安琳搂得更紧。

  一道纯白的光,仿佛天使羽翼上反射出的明媚阳光……当那道光消失的时候,颜无月发现他们站在常春藤鬼舍的地板上,雪白的日光灯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安静祥和的怀抱中。她看到达文轩独自一人坐在郭沫若铜像前,双手抱头,那孤零零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样悲伤。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

  告别了占星师之后,颜无月和寂寞牛一起,郑重其事把常春藤鬼舍的钥匙交还给学生会。主管老师不在,倒是一个高高壮壮的青年老师站在一旁。颜无月上前还钥匙,那个老师随口问了一声:"那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啊……?"颜无月没想到他会主动发问。算了,只要打听到金刚的消息,达文轩应该不会再出来抓人了吧?于是她摇了摇头,笑呵呵地回答,"什么都没有啊。"

  “那就好……”老师长长舒了一口气,“老是听人家说鬼舍鬼舍的,听起来真不太舒服。”

  他口吻中的什么东西引起了颜无月的注意,她不由停下了脚步:“老师,你……?”

  老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没什么,只是有点怀念那栋房子。”

  “那里曾发生过很多事,有不愉快的往事,更多的是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

  “金老师,电话!”有个女老师远远高喊了一声。

  金老师匆匆跑了出去。颜无月若有所思,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她问那个女老师:“这个男老师是新来的吗?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是啊,金老师刚从美国回来。说起来,还是我们学校88级校友呢!”女老师回答,“从今往后,你们这些社团,都归金老师管咯!”

  “那么……”颜无月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金老师他……”

  什么也不用问了。寂寞牛拍了拍她的肩膀,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颜无月看到了一个巨大的信箱柜,每一个信箱上都贴了一个老师的名字。寂寞牛粗短的手指头,正明白无误地指着两个字,两个令她心花怒放的黒字。

  金刚。

  她微笑着跑了起来,微风温柔地吹拂着她的短发,蹭得脸上好痒。她得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达文轩,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帮他从自身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从此常春藤不再张牙舞爪,鲜花会在春天怒放,鸟儿会在枝头歌唱,而常春藤鬼舍,将化为人们心中一个淡淡远去的谜,直至化为乌有。

  是的,常春藤鬼舍的传说,将在今天得以终结。

  九月七日

  生日花:金凤花(Goldilocks)

  花语:逃亡(Flight)

  金凤花被选来献给法兰克王子-圣克拉德,当他的父王死後,他就被那位想谋夺王位的叔父所追杀。为了逃命,他放弃王位继承权,成为神职人员。因此,金凤花的花语是-逃亡。

  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意志消沉,虽然处在舞会等热闹场合,似乎也以躲在角落而冷眼旁观的情况较多。然而,当所爱的人出现,他的性格也许会突然改变,贯彻他对爱情的信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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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驶向地狱的计程车

  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概率有多大?再次相遇呢?比方说,搭乘计程车,一百万以上的市民人口,几万辆计程车,每个市民平均要打车多少次,才会再次坐上同一辆车?三次呢?

  小狄就撞上了这起小概率事件,遭遇之离奇令他终生难忘。一天下午他像平常一样,开着夏利在街上慢慢溜达。自从上个星期出了一点小事故之后,他成天都不敢开快档。生意不错,没多久,一个干瘪的中年妇女便扬手招车。她神情憔悴,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小狄连问了她三遍,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向拴在手腕上的黑色挎包摸去。那挎包一看就是人造革制品,漆皮的光亮显得极为廉价。她抖抖索索模出一张黄巴巴的纸,照着上面念了起来:“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占星馆?这是什么鬼地方?冰冻街小狄倒是很熟,H市K大旁的一条热闹巷子,但是“666号”?他一踩油门,夏利嘶叫着一路奔出去好远。他心里止不住地纳闷,冰冻街有那么长吗?门牌号码都排到六百多号了?

  “这占星馆是派什么用场的?是不是跟那什么天文台差不多,看星星的地方?”

  他向后望镜里瞥了一眼,中年女人紧绷着唇部的线条,显然根本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计程车很快开到了冰冻街,还没等他一个挨着一个对比门牌号码,那女人突然惊叫了一声,赶紧付钱下了车。

  她走后过了好久,车里还充斥着她廉价人造革的刺鼻气味。

  不知不觉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六点,该是交接班的时候了。所有的计程车都像离巢的小鸟一样,纷纷准备飞回他们的母巢——计程车公司。正值下班高峰,他被夹杂在各种各样的车辆的洪流中,慢吞吞挪动着夏利的红色车身。要是顺路再捎上一两个客人就好了,这差不多是所有的计程车司机该有的美好想法。看到有人招手,他自然把车靠了上去,首先问对方去哪儿,不顺路就拒载,这是这一行的老规矩。

  出人意料的是那女人的回答,“你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

  他难以置信地咳了一声,指了指车顶上白亮的公司标志,“我回公司交接班,你们也要去?”

  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那女人的身后还站了一个黑衣黒裙的女孩,从她光滑裸露的脚踝来看,顶多不超过二十岁。不过遗憾的是,一直看不到她的脸,她把自己深深埋藏在瀑布般的浓黑长发和高得吓人的毛衣褶领之间。

  老一点的女人点了点头,一脸无助,“随便去哪儿都行,我女儿累了,再也没法走路。再说等到了你们公司,我们还可以打车回去,直接从计程车公司搭车总比街上容易。”

  说的也对,既然客人不介意绕远路,他乐得多做一笔生意。于是那母亲小心翼翼扶着女儿上了车,从那女孩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真的是无法再走路了。他压下“空车”标牌,计价器“滴”的一声开始工作,等它上面显示的“5.00”开始跳动,他才模模糊糊记得,刚才那个女人拦车的地方,又是冰冻街。

  他谨慎地从后望镜里窥视着后座两个人的表情,女孩固然把自己封锁地更深,那母亲的脸也平平无奇,一点特征也没有。若不是她手腕上还拴着人造革黑包,亮得简直像是镜子做成的,他根本没法认出她就是那个去“占星馆”的女人来。

  等红灯时总是无聊难耐,尤其还是交通高峰期。通常这时候,小狄总是设法和顾客聊上几句,于是他随口问了句:“你们是从那什么什么占星馆出来的吗?”

  母亲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你说什么占星馆?”她嘶哑着嗓子叫道,掐在座位里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看来记性不好的人不止他一人呢。经他再三提示,母亲这才把他和刚刚那个司机的形象成功重叠在一起,“真巧。”她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她语气中的什么东西令他打了一个寒战。他拼命压制住自己想扭头看她一眼的欲望。

  “那个占星馆是干吗的?”他自然而然提问,虽然并不指望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母亲倒是颇为痛快地回答了。“占卜星运,指点人生迷津的地方……”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他不禁来了兴致,“那实际上呢?”

  “实现心愿的魔法小屋。”轮到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开口了。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称的是,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带着铁器的冰冷味道,分外刺耳。当她金属摩擦般的尖利之声猛地乍起,他的头皮都为之发麻。

  “简单地说,那里是等价交换的希望之家,占星师先生可以满足客人提出的任何要求,”母亲将冰凉的额头紧紧抵在车窗玻璃上,虚无地望着窗外漆黑一团的夜空,“只要,你付得起他索要的回报。”

  “那不是很好吗?”他轻松回答,“倒也公平交易。他满足了你什么愿望,可以说来听听吗?”

  那对母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女儿虽未曾露出脸庞和神情,然而,他却分明感到芒刺在背,有一双冷冷的眼眸正从那头长发后偷偷窥视着他。于是母亲作为代表发了言:“说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十年来我们母女俩一直相依为命,离了她我连一刻都活不下去,”她以淡淡的口吻娓娓道来,却诉说着外人不觉的决然之气,“然而上个星期女儿突然病倒,病得快要死了,城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后来我听说了占星馆的传闻……”

  “他治好了你的女儿?”小狄抢着回答,“我猜,他要的价钱一定很高!”

  “比起女儿的性命,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母亲慈爱地把女儿搂进怀里,舐犊之情深令人动容,然而,在小狄的眼里,那幅景象着实有些怪异。那女儿的脸始终被长发所遮掩,却从那浓密黑发的缝隙里不时发出阵阵锈涩的笑声,那声音即使胆子再大的人听了,也免不了做噩梦。他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也别回想起那可怕的笑声。得赶快把她俩送到目的地,越快赶她们下车越好!

  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公司招牌,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停车之后,他头也不敢回,对着计价器喊了一声,“八块钱,谢谢。”

  没有翻动钱包的声音。半晌之后,那母亲幽幽地回了一句:“赶我们下车吗?”

  “对呀,你们再叫一辆车回家吧!”

  “可我们还想坐这辆车,坐起来特别舒服。”两个女人,木偶一样端端正正坐着,母亲的嘴巴一张一合,脸上还带着诡异而僵硬的笑容。真是晦气,赶都赶不走!他跳出车外,迎面正撞上上晚班的老于,后者正是接这辆车去上班。他赶快提醒老于,后面坐了两个女人,还欠八块钱车钱。

  老于对他不理不睬。等他慢悠悠坐进了驾驶座,才对着小狄喷了一口烟,“臭小子,敢骗我?明明就是你一个人开空车回来的,哥几个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诓我,拉倒吧!”

  他呆住了,恐惧感沿着他的脚底缓缓向上爬行。他看到正吞云吐雾的老于背后,母亲那苍白诡异的笑脸撕扯得更大更吓人,而女儿苍白的手臂一寸一寸,一节一节抬起,手指的指尖正指向老于的脊背。从手臂到手指,随处可见皮肤上累累的伤痕,血红的线,仿佛整条手臂都是用线将碎块缝合拼凑而成的。这时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上周这辆车曾出过小小的“碰撞”事故——于是趁着车刚启动,他赶忙两步跑到车窗旁:“我再多问一句,你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母亲将脸缓缓转向他,那是一张为人母的悲伤欲绝的脸。

  “车祸。她死于这辆车的轮胎下。”

  说着,车便载着她们俩驶向了茫然的黑暗,直到开出好一截,小狄仍能看见车的后座上,那两张同样苍白的女人的脸,仿佛黑夜中的启明星一样洁白光亮。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母亲究竟向占星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女儿变成僵尸,在人间作短暂的停留。或许她们俩都已化为亡灵,只为了向肇事司机复仇,才千方百计寻觅车主。那位母亲,在一天之内两次坐上这辆计程车,也许并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这是命,被害者与加害者之间纠缠不休的宿怨之线,即使一方长眠地下,上天仍把他们紧密牵引在一起。现在小狄可以肯定,上个星期老于把车交给他,告诉他出了点小事,一棵树把保险杠撞凹了——而那棵树,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那靠头发遮掩破碎的脸庞,连手臂都得靠线缝合的女儿。占星师满足了母亲的愿望,如今她们俩坐在老于的车里,三个人究竟去了哪里?

  总之不是人间的任何地方。因此打从那以后,老于和那辆计程车一起,蒸发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活着的人类见过他。

  他开着那辆计程车,一直驶向了地狱的最深处。

  一月二十七日

  生日花:地苔(Earth Moss)

  花语:母性(Motherhood)

  英国地衣类的代表植物是地苔,无论在耕地原野甚至荒地上,它都很茂盛的生长着。覆盖着地面,就像温暖的拥抱着大地的母亲一般。因此地苔的花语是-母性。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温和亲切,富有包容力,他的温暖也足以抓住恋人的心。不过也常被有恋母情节倾向的异性看上,这点要特别注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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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绝对处女

  翡翠惊现裂纹,正如娶非处女为妻一样,令人恶心,不可原谅。

  下周便是我与翠儿的新婚之日。早在半年之前,我便买下一枚价值50万的缅甸极品龙石种满翠手镯,作为我们的定情信物。那差不多是翡翠的顶级品种了,通体无棉纹、杂质,如丝绸般光滑细腻,温润如水。当那水绿色的灼灼莹光绽放在她皓洁玉腕上,满屋也荡漾开盈盈秋水般的波纹。面对如此贵重的礼物,翠儿并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嘤咛”一声扑进我怀里,而是羞红了脸蛋,忸怩不安。

  我着实“看重”这一点。

  我吃够了女人的苦。我的第一位妻子当时骗了我,直到洞房花烛夜,我才发现她已非处女的事实。望着她泪眼滂沱的娇弱模样,我一时心软,答应原谅她。然而在随之而来的婚姻生活中,我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她前任男人的龌龊身影,甚至当我和她躺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总觉得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横亘在我与她中间,嘲弄着看着我们。

  这种事,又怎能轻易原谅!

  好不容易等到她死了,我钱包也鼓了,腰杆也挺直了,嗓门更是壮了起来。于是我在各大媒体广告遍发征婚启事,除了女方必备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欺霜塞雪之姿、翩若惊鸿之态,还特别强调了“冰清玉洁、洁身自好”这一点。往直白了说,就是要求处女,没有性经历。唯有我指定的医院开具的“处女膜鉴定书”,方可保证这一点。

  身为千万富翁,没费多大劲儿我就弄到手好几个处女妻子。然而令我失望透顶的是,她们要么做了人造处女膜手术,要么虽是正牌原装货,却在婚后不守妇道,当着我的面都敢跟年轻男人眉目传情,更别提背后如何如何了。更有甚者,有一个不服我雇人打断她情人的腿,还冲我大叫大嚷,骂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日子叫人真没法过!一个字,离!

  可翠儿就完全不同了。鉴于以往的教训,我特地捐资给一所慈善女校——“恩宠天使”慈善女子寄宿学校,成为十几个赞助人之一。这所学校由一个慈善团体兴办,专门收养那些长相好看、家境贫寒的女生。她们入校的年纪最大不超过十二岁,直到十八岁毕业,一切都是在女校长、女教师、女辅导员的眼皮底下长大,学校里连一只公鸟都不曾飞入过,连扫地的和门卫都是女性——这下可确保无恙了。当我腆着肚子逡巡在撒满舒朗阳光的走廊上,聆听那些女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看到她们扬起稚嫩的脸蛋,手捧鲜花献给我——她们的衣食父母,大慈善家的时候,我总感到身体的某一部分又像年轻时那样蠢蠢欲动,灼热的鲜血涌上喉头,突突突直动。

  翠儿就是从中脱颖而出,像一朵纯白的百合花,冰肌玉骨,一股处女特有的芳香自骨髓里淙淙流出。于是我一眼便看中了她,进而耐心等她长大。

  距离第一个妻子的去世已经快满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一个完美的、绝对的处女,无论精神还是肉体。翠儿自打十岁就没见过任何男人,除了我,她早已被灌输将来成为我的新娘的信念,因此当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只是羞涩地咬住嘴唇,表示默认。为与她的名字相称,我特意买下缅甸极品龙石种满翠手镯,让绿莹莹的极品翡翠见证我们海枯石烂的爱情。

  可才过了半年,翡翠玉镯上竟现出了一条裂纹。

  哪怕是再昂贵再完美的东西,一旦出现瑕疵,在我眼里便狗屁不值,翡翠更是如此。我把玩玉镯表面那道淡淡的裂纹,它并不深,却随时可能在外力的再次作用下扩大、加深,最终使整枚玉镯绽裂断开,成为一件不折不扣的废品。也许上天借这枚玉镯警示我什么?我心下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翠儿不在屋里。

  这并不奇怪。事实上我只是心血来潮,顺便探望探望她,捎带商量下周的婚礼。由于事先没有打招呼,所以她出门做美容啦购物啦,都情有可原。

  可这一去未免也太久了!我等了足足两个钟头!

  玉镯的裂纹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扩大,仿佛一道狰狞的伤痕,越裂越大。我虽老朽,却仍能像年轻人一样,在屋中翻箱倒柜,从床单翻检到垃圾桶,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果不其然,我的发现验证了自己的忧虑。

  烟灰缸里摆着几根抽了一半的烟头,劣质的烟草气味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自从三年前听从医生的警告之后,我早已戒烟。这些烟头显然也不是她留下的,因为考虑到我的身体健康,我不允许她抽烟:它们来自一个比我更年轻力壮的男人的嘴。我一把抓起两个烟头,也许可以化验出唾液上的DNA。

  没有等到她回来,我便悄悄溜走了。带着满肚丛生的疑窦,为谨慎起见,我又领她去检验了一次“处女膜”,结果仍是雷打不动的“完好”。见鬼,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她又是用人造的处女膜欺骗我,或者,也许那个男人已经亲吻爱抚了她的全身,只是没动她最后一道防线而已!只等到我一和翠儿结婚,奸夫淫妇就会谋杀亲夫,以夺取我的万贯家财……我感到脖子后面沁出了嗖嗖的冷汗,说真的,有时候胡思乱想比亲眼目睹更令人发疯。

  我再一次搞了突袭,这一次她倒是在家,只是玄关的地板上多了几行泥泞的脚印,足足比我的脚大上三码。准是个大块头,我暗地里揣摩,很有可能不是年轻力盛的他们的对手。

  不过翠儿的神情虽有些紧张,倒还坦然,估计那个男人已经走了的缘故。我这才放下心来,且看她在我面前如何表演。

  “石先生,”她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的脸上荡漾开一个操练纯熟的笑脸,那是3号和蔼可亲型笑容:专门用于应付记者和电视台采访:“有什么事,不用怕,尽管说吧。”

  她于是进了卧房,不知道搞什么花样。趁着这个空挡,我赶紧搜查一切可疑的地方。泥泞的脚印出现在洗手间的门垫旁,我紧张地喘了口气,用手指头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里面空无一人。

  还没等我松一口气,洗手间里的某样东西又使我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抽水马桶旁乱糟糟地扔了几个湿漉漉的卫生纸团,仿佛蕴涵着什么暧昧的含义。我踩开垃圾桶的盖子,将头往里面一探……

  翠儿回到客厅的时候,我早已等得不耐烦。她恭恭敬敬捧出盛玉镯的匣子,高高举过头顶,生怕一不留神摔碎了似的。我很快便理解她为何一脸楚楚可怜的神色,当她解开裹玉镯的黄绫时。

  晴水浮动的翡翠表面上,竟平白添了一条金丝镶边,不偏不倚将那道裂痕遮掩过去。哼,她摔裂了玉镯,以为只要补上一道俗气的金边,便可以把裂开的翡翠修补得天衣无缝吗?瑕疵就是瑕疵,任凭事后如何弥补,市价50万的玉镯也不可能回复它矜贵的极品身价,只配跟那些B货、C货翡翠(B货:指本来是低档翡翠,经强酸处理漂洗,去除杂质杂色,保留了绿色、紫色,再用环氧树脂固结,颜色、玉质是天然的(真的),但结构已被破坏的翡翠,较长时间后,其色、质均会变差。C货:指经过人工添加外来染料或药品处理后的翡翠及其成品,玉质是真的,颜色是人工加入的)一起,哄骗无知的外行们!

  女人也一样!我一直藏在背后的手缓缓抬起,拿着的正是从翠儿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一只湿漉漉显然刚脱下来没多久的保险套……被男人的腌臜气味污染过的女人,再也不配做我的妻子!我一把夺过翡翠玉镯,狠狠砸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我恶狠狠张开铁钳般的大手,朝惊呆了翠儿扑去……

  “千万富翁因妒杀妻,英勇公安当场抓获……”占星师慢吞吞念叨着报纸上的头条新闻标题,整个版面都是有关此事的目击报告和现场照片,“……不仅警察,还有好几家报社的记者,都不约而同在受害者的家门口蹲点守候。也正因为如此,那个女孩才幸运逃过一劫,不过男事主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继续念道,“‘我公安干警顺藤摸瓜,尘封十九年之杀妻大案终告破’。这一切,你看,发生的是不是太巧了点?”

  他昂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虚无空气中飘动的某个东西说话。阳光仅透过墙壁的一点缝隙投下一道光路,灰暗的尘土四下飞扬,似有一个笑声吃吃响起,那是一个极阴极冷,令人头皮发麻的女人的声音。

  “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既然你如此能干,”占星师不禁皱起了形状秀丽的眉头,“何必忍辱负重,非要等到如今才报复呢?早在十九年前你不就可以报仇雪恨,也好早日超度往生吗?”

  空气中传来女人清冷的嗤笑声,表明她无需掩饰内心的得意。

  “二十年……自打他在新婚夜发现我的过往起,他无时无刻不想甩掉我,一偿他‘娶处女为妻’的宿愿。为了逼迫我离婚,他殴打我,折磨我,用各种狠毒的法子虐待我——从蜜月开始,我便像掉进了活生生的地狱里,过着惨不忍睹的生活,最后,见我死活都不肯离婚,他终于痛下辣手,亲手掐死了我……”

  在坟墓一样的寂静里,占星师什么都不用作,只需静静地听她说下去。他深知,她已经憋了太久太久了。

  “二十年……这是追诉期的最长期限(《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八十七条规定,犯罪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经过二十年期限不再追诉:)。”女人格格地笑了,“这十九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没有一晚睡得踏实,眼看还差几个月便可永远逃避法律的制裁,就在这个时候,哼哼……我就是要让他以为追诉期将过,让他在高枕无忧的前一刻倒下,跌入死亡的法网和绝望的深渊。他已经享了十九年的福,也受了十九年的活罪,现在,该轮到他以死谢罪了!”

  可怕的女人,占星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可怕的怨念。他慢慢地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双手,在他那狰狞如狗爪的雪白手套下,仿佛隐隐看到了一个故人逝去的残破影子。

  十二月二十一日

  生日花:欧石南(Winter Heath)

  花语:猜疑心(Suspicion)

  这是献给十二使者之一的圣德玛斯的花。他认为若非自己亲眼看见基督复活,他是无法相信的。由于疑心很重,因此它的花语是-猜疑心。

  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猜疑心很重,但这并不是坏事,因为这正是科学的探究精神。不过对情人的诚意不妨大方的相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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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脱脂

  我爱你的全部,除了你那六斤的脂肪。

      ——题记

  柔软的皮尺紧紧勒住腰间的皮肉,一寸一寸,用力抽紧。掐头去尾,腰围64厘米,一尺九出头——好肥。她颓然松下双手,一脸忧伤,去年夏天一尺八还松松垮垮,没想到过了一冬,腰围竟暴长了一寸,多可怕!

  要减肥啊!一个警钟在她脑中猛地叮叮当当敲了起来。要减肥啊!当她跳上男友的自行车后座,压得那锈迹斑斑的老爷车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叫声也是这样警告她的。

  的确是胖了。她站在淋浴间的水龙头下,在雾气缭绕的水汽中拼命揉搓自己的身体,恨不得把那皮肤下紧裹的脂肪也一并揉出来,直至搓到全身发红发烫、疼痛不止才罢休。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的体形越来越趋近于成熟女性——圆润,丰满,清晰的轮廓线日益柔和。时间定律残酷而无情,精确地作用于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少女时代所特有的青春光泽,温润如水、清莹如玉的肌肤,苗条简洁、毫无赘肉的修长肢体,正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离别而去。越是美人,越是迟暮,便越发值得一捧同情之泪。对比那些风华绝代女明星的辉煌过往与黯淡晚年,又有谁能分辨得出,核桃皮一样干瘪的脸上曾闪烁着一对晨星般明丽的眼睛?造物主的摧花辣手,唯有“可怕”二字可以形容。反倒是那些相貌平平无奇的女人,愈是年迈,愈是经由岁月的沉淀,磨砺出年轻时难以媲美的独特气质。想到这里她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单凭相貌而言,她从未美过,今后也不指望能比现在更美些。虽未达到侏罗纪恐龙那样的轰动程度,不至于令见者流泪,闻者伤心,却也算大街上最平凡不过的女子,泯然湮没于众多鬓香衣影中。

  然而,上天倒也不曾太过薄待于她。虽生了一副黯淡无奇的脸蛋,底下却搭配着一副再妖娆不过的惹火身材,前凸后翘,细腰长腿,比起时尚杂志上的内衣模特也不遑多让,小麦色的光滑肌肤更增添了几分异样风情。每当她晚上脱衣就寝时,寝室内其他女生总要一齐聚拢了来,睁大眼睛喘着粗气盯着她,眼珠一眨都不眨一下。按照她们的话来说,“完了完了,以后你丈夫肯定要喷血而死!”而此刻,她总是吐舌头一笑,飞快地钻进被窝里,借被子遮住自己烧得发红的脸蛋。

  她多希望石修也看到这一幕。

  石修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也是K大校园里的著名人物,风流才子。他高大,笑容迷人,风度潇洒,为人仗义,能力又强,兼顾学业的同时又在学生会多次担任部长之职;校足球队主力后卫,长跑冠军,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对武侠玄幻小说颇有研究——总之一句话,在她眼里,简直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从大一第一次开班会开始,她便身中名为“石修”的剧毒,而且在随之而来的四年里,越陷越深,无药可救。大四时石修因成绩优异,直接获得免试硕博连读的名额,继续留在K大深造;而她为了他,也理所当然留了下来,头悬梁锥刺股,为考研忙得不亦乐乎。直到研究生考试的第二天,一个冰天雪地的早晨,她与拖着行李的他在冰霜满地的路上不期而遇。他冲她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

  “早啊。”

  这是大学四年来,他第二次正式同她讲话。第一次是“心连心”主题班会,他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还把手主动伸到她的面前,没想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愣是让他晾了半天。他哪里知道,正因为他突然伸手,她激动得全身僵硬,舌头都裹在嘴里团团打转,怎么可能说得出话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她目无表情地点头作为回答,一直保持手脚僵硬的状态到了考场。直到考试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把高等数学的试卷摊在她的面前,她的双手还在神经质般哆嗦个不停。她满脑子都在回味刚才的场景,乱得像一锅沸沸腾腾的粥,回放,满镜头,定格,一帧一帧地定格。

  他点头。他微笑。他嘴唇微启。“早啊。”

  恐怕石修做梦也没有想到,仅仅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招呼,竟险些害得她与梦想的学校,不,梦想的王子失之交臂。果不其然,高等数学她考得一塌糊涂,堪堪低空掠过国家规定的分数线,幸好前面两门——政治和外语发挥正常,最后一门专业课又是她的强项,因而最终的总分保驾护航她足以领取一纸硕士入学通知书,再次和石修坐在同一间教室里。

  同年纪的女生早就和男友双双飞了,唯有她,念到研究生还没谈过恋爱。热心的室友为她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师兄,学历到这分上,自然只有男硕士和男博士才能相配了。她也不忍拂逆她们的好意,陀螺一般参加一个又一个“美丽邂逅”、“相亲会”,稍加交谈后婉言相据。室友们批评她眼光太高,小心以后“高不成低不就”,她总是淡然笑之,我行我素。

  凤凰于栖,三年不鸣,一鸣则惊人。

  石修的硕博连读生涯远远谈不上幸福。他那漂亮的女朋友也被保送到北大继续深造,同样也是五年硕博连读,一想到未来五年漫长的异地恋情,她便头皮发麻。再清甜的远水也解不了近渴,果然没过多久,女友便另结新欢,把他一脚蹬了。深爱女友的石修大受打击,从此不再过问儿女私情,而是将一门心思扑在了科研上。

  一个秋意料峭的万圣节前夜,K大活动中心又如往年一样,举办一场化妆舞会,与会者一改平日的学生装扮,或戴面具,或着奇装异服,竞相演绎出与素日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真我。石修也被众师兄弟簇拥到活动中心,远远只听见一曲伦巴的缠绵悱恻之音,那歌声不偏不倚正撩拨着他的心弦。

  一个头戴白色羽翼面具,身裹大红吊带长裙的女孩正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旋转的彩灯暧昧不定地照在她的脸上,魅惑地撒下忽闪忽闪的阴影;如火红花朵般艳丽的裙摆绽放在她的玉腿旁,说不出的千般妩媚,万种风情。同他人一样,石修连呼吸都停滞住了,他只呆呆凝望着那个惊鸿般的女孩,耳朵里飘来了那首马克•安东尼和詹妮弗•洛佩兹合唱的西班牙歌曲《No me ames(別爱我)》:

  No me ames 別爱我

  para estar muriendo 为此我逐渐枯萎

  Dentro de una guerra llena de arrepentimientos 內心交战充满懊悔

  No me ames para estar en tierra 别爱我,这世界很现实

  Quiero alzar el vuelo 我想尽情飞翔

  Con tu gran amor por el azul del cielo 带着你的爱在蓝天中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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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如泣如诉的歌声,反而进一步坚定了他的决心。一曲舞毕,瞅准女孩离开了她的舞伴,石修马上冲上前,真诚地邀请她共舞下一曲。女孩灵巧匀称的肢体在他伸手的一刹那冻结成冰,他模模糊糊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那一幕很久以前就曾发生过。他感受到面具下的女孩,不安,局促,紧张得要死,但她一言不发,无声地将柔嫩小手叠在他宽大的手掌里。他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带着她滑进了流光溢彩的舞池中心。他的华尔兹跳得很好,在男生中堪称翘楚,但女孩显然更胜一筹,她柔软的脚踝划出的每一道弧线都如同行云流水,那美妙的律动感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对于一个聪明悟性高又有决心的女生来说,苦练三年的舞艺若不能一舞惊天下,那才是真正的怪事。他们沉浸在美妙的舞蹈世界里,不知疲惫地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曲终人散,他仍旧恋恋不舍,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她颤抖着双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像面对法官的死刑犯,忐忑不安等待他一锤定音的判决。

  他只轻轻松了口气,带着一丝惊讶,“哦,原来是你。”

  没有失望,也没有惊喜。她从没指望自己能和他从前的女朋友相提并论——那位可是K大十大美女之一,不过还是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赞美之言。果然,他又加了一句:“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比以前可漂亮多了。”

  是的,之所以漂亮得多,是因为过去太难看。在参加舞会之前,她特地去发廊,请人化了极为精致的妆。年年如此,次次如此,她并不能保证他会出现在每一场舞会上,唯有漫天撒网,静静等候。今年的万圣节舞会,上天似乎终于回报了她长久以来的付出。

  她成了他的女朋友,过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为人出世,都处理得恰到好处。他对她疼爱而不溺爱,呵护而不娇惯,以至于她时不时提醒自己,千万别恣意放纵那对他奔放汹涌的爱恋之情,她小心翼翼,一点一滴地释放着自己的爱意。

  然而,有一道阴影始终横亘在她的眉间,令她辗转难眠,愁容惨淡。他的前女友,那些美艳动人的照片至今还留在他的相簿里,她有一次闯入他的寝室,发现他正将它们慌张地锁进抽屉。“他还忘不了她。”她站在镜子前,低声对自己说。镜子里是一张女孩精雕细琢的脸,露华浓无暇焕颜粉底液很好地把她黯淡发黄的脸打造得粉白莹润,琉光四色眼影不光衬托得单眼皮小眼睛更大更有神,又与不脱色恒彩唇蜜相互呼应。这就是她有生以来最美丽的脸蛋,也是他所能见到的她唯一的脸。不经过如此繁复细致、恨不得武装到牙齿的化妆,她根本就没有脸见他。不可能比此刻更美了,她想,这已是我最美的极限。

  然而,石修抽屉里的照片,每一张都比现在的她更靓丽,更迷人,更娇媚。她由衷地恨那些照片,那使她想起了身为美女的前任女友,在她的头上笼罩下一层不祥的阴影。但她又没有勇气烧了它们,生怕那样会触怒石修。

  而她唯一骄傲的资本,那令石修也不禁连连赞叹的曼妙身材,那唯一可以媲美甚至前任的筹码,竟也随着时间的流淌渐渐逝去了。她抚摸着自己日益松弛的身体,25岁将至,一道青春的分水岭将她无情地排挤出局,她竟连恋爱的尾巴也才刚刚抓住,何等残酷!

  她决心减肥,靠运动重新塑造一尺八的小蛮腰。

  她从此不再吃晚饭,一到晚上就饿着肚子跳舞,越是临近睡觉时间,胃越是火烧火燎的难受,她的舞步越是频繁激烈,一刻也不肯停歇。有好几次由于低血糖,她甚至跳到一个人昏倒——可当她再度睁开眼睛,还是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来。对于她来说,这次减肥能否成功,是验证她对他心意是否决然的最佳方式。为了取悦于他,她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更何况区区减肥!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该死的体重还是停留在49公斤的位置,一丝变化也没有。她急得快要发疯,又想跟风尝试时下流行的针灸塑身法,还好室友及时劝阻她:

  “我看,兴许是你最近流年不利,才没法顺利减重,”室友是一个狂热的占卜爱好者,倾心星象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不如占卜一下你最近的星运吧?我听说有个算得很准的占星师住在附近。”

  她万万没有想到,有血有肉的占星馆居然距K大仅一街之隔,坐落在冰冻街鳞次栉比的房屋迷宫中。阴阳妖发的占星师听完了她的叙述,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他说,冰绿色的眼眸慢慢审视着她的全身上下。天气很冷,她在厚厚的毛衣外又裹了一件羽绒服,纵使如此,看上去曲线仍然流畅婀娜,一点都不显得臃肿。“恕我冒昧,客人,”他突然开了口,“请问您的体重几许?”

  她顿时涨红了脸,倒是一旁的室友抢着回答,“49公斤,对吧?”她在一旁则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大学时代我的体重一直保持在46公斤左右,上下波动不超过1公斤。”

  “您的身高将近165厘米吧?”根据占星师的目测,她比自己差不多矮了整整一个头,“身高165厘米,体重49公斤,女人中间您已经相当苗条,为何还要减肥呢?”

  就算再美丽的女人,也情愿为了心爱的人变得更美,更何况她只是想回复当初的轻盈体态……她于是老老实实回答,“我长胖了,想变回以前那么瘦。”

  占星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不太赞同,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太瘦了对人体无益,尤其是你们这样年轻的女孩子,维持一定的脂肪比率最好。”

  特别是吃起来的时候,肥瘦适中才是肉中极品,纯瘦肉容易塞牙缝……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可我暴长了6斤肉!”她被他那漠然的态度激怒,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肥得像猪一样,他一定会讨厌的!”

  原来是为了男人……这就不奇怪了,为了她们心爱的男人,热恋中的女人无论作出何种愚蠢的举动都不足为怪。占星师的唇边绽开了微微的笑意,“那么,他是为了你的46公斤,才爱上你的吗?”

  换句话说,一旦身体里多长了6斤肉,他便不再接受49公斤的你,愤而抛弃你了吗?

  “难道那所谓爱情的开关,竟是由这区区几斤脂肪所掌控和左右的吗?”他犀利的视线盯着面前的两个女孩,突然讲起了一个故事。

  生生世世的故事。

  “无论你是天神,是凡人,是阿修罗,是夜叉,是树木花草,还是飞禽走兽,下辈子,我都要再一次找到你,和你在一起。”历经几度轮回之后,故事的男主角站在冥河边,对着河对岸死去的女人这样呼喊。他的确这样做的,前世他们同为比翼翱翔的双飞鸟,来生他们则是并蒂盛开的连理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你觉得这样的爱情,现在还存在吗?”当占星师低沉的声音消失于昏暗的烛光下,一个充满疑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那自然而然是她发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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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占星师苦笑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她发问的目的。哪一个女人不渴望童话般晶莹剔透的爱情,却迫于现实的压力,不得不戴上世俗的眼镜,斤斤计较真心的付出与回报。“事实上,那也正是我长久以来苦苦寻觅的东西,”占星师回答,“一颗玲珑赤子般鲜红的心。”

  唯有得到那份真爱,爱到超越当年“某人”血誓的程度,他才能从千年以来的诅咒中解脱出来,获得他渴慕已久的死亡,永恒的安眠……

  他连星运都未替她占算,便直接送她们出门。“你的心愿还不够坚定,愿为之交换的代价还太小,”他温和地对她说,“恕我不能答应这笔生意。有朝一日,等你到了背背水一战的紧要关头,”他的手套紧紧包裹住她纤嫩的手指,将那恶魔般低低的呢喃,直送达她的心底最深处,“欢迎随时找我商谈。”

  也许他说得对,49公斤已经足够苗条了,她完全不必为此而自卑。她又高兴起来,忍不住给他拨了电话,没想到他居然关机。发热的头脑一旦冷却下来,便会发现许多反常之处,她想起这几天忙着减肥,发誓不瘦下来绝不主动见他;可他仿佛心有灵犀,连着四天也没找过她一次。她实在放不下心,又是打电话到他的实验室,又是找到寝室,可所有人都就像暗地里串通好了似的,众口一词:好几天没见他的人影。不仅如此,他们还反问一声:你不是他女朋友吗?怎么反来问我们?

  不妙,不妙之极!

  她唯有发了疯拨打他的手机,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傍晚时分拨通了。手机那头传来他疲惫的声音,没等她问清楚,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叫她到芳华园见面。

  来的远不止他一个。她正要扑进他的怀里一诉衷情,猛地发现一个女人的头从他的肩膀后伸了出来,那是一张五官精致艳丽的脸庞,同那张脸一模一样的三十多张拷贝,此刻正静静散落在石修的抽屉里,每一张都笑成了幸福的花。

  眼下的这张原版脸蛋,却哭得梨花带雨,分外楚楚动人。

  石修很快告诉了她原委。杨艳(前女友的名字)被现任男友甩了,那男人根本就是朝三暮四,存心欺骗她——他早就和某高官的女儿订有婚约,却不介意婚前多玩弄几个傻女人。只有在杨艳被那高官女儿派人恐吓了一顿后,才幡然省悟到他的真面目,如今她回H市,只是想向石修倾诉苦水,并无其他想法。最后这句话倒是杨艳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她说的,尽管说的时候偷偷从手帕下头窥视着她的神色。

  她的心里透着雪亮一笔帐。其实她只想问他,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是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然而她始终不敢说出口,只是低着头,对他所做的每一步安排唯唯诺诺。为省钱,杨艳搬进了她的寝室,由她亲自打点一切。即使讨厌这桩差事,她也不敢当面推辞,只得硬着头皮承担下来。

  同石修依依不舍告别之后,两个女生一同上了研究生楼。还没走到寝室门口,杨艳满脸挂着的泪水就随风而干了。等她打开寝室门,杨艳极为夸张地捂住了鼻子:

  “哇,好臭啊!”她尖叫了起来,不满地在鼻子前扇动着,“你们寝室是垃圾场啊?臭死人了!打死我也不住!”

  又没人请你来……她背地里送了前任一个白眼,径自走到窗户前。冬天冷,房间里一般都门窗紧锁,仅靠暖气加热,憋久了空气自然有些闷,但哪里至于垃圾场那么夸张?她一回头,杨艳早已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把石修送她的小熊靠垫不客气地挤在身后,从黑色皮短裙下伸出的雪白双腿,正对着她肆无忌惮地抖动着。这个女人真不懂礼貌,她心想,我可以肯定,一辈子都不可能和她成为好友。

  讨厌归讨厌,石修吩咐的事,她可不能不照着做。研究生楼配置了太阳能热水系统,一到晚上,每层楼里的淋浴房就放水供人洗澡。她带着杨艳也去洗,两个人正面对面脱衣服,杨艳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天哪!”

  她脱掉身上最后一件棉毛衫,不解地发现杨艳正兴奋地指着自己:

  “没想到你身材居然那么好!”前任极为大声地叫道,两眼直放欣喜若狂的光芒,“要是给我就好了!配你那张脸真实太可惜了!”

  什么意思嘛!她气得手脚直发抖,洗发水的瓶瓶罐罐在浴桶中摔得当啷作响。该死的女人,不就是脸蛋稍微漂亮了点,就张狂成那副德性,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材!

  不,其实杨艳的身材还是蛮不错的,非常轻盈匀称,比起她来更瘦更苗条,唯一的缺点就是胸部太小,估计A罩杯也只是勉强达到……她摇了摇头,以摆脱这种无聊的比较。就算杨艳的身材相貌都比她强又怎样?关键的问题在于,她才是石修现在的女朋友,而杨艳只属于往事与回忆中呀。

  说实话,眼下她最不放心的,就是这点。

  好不容易和石修一起吃顿情侣套餐,该死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一看到他脸色大变,连连追问电话里的人,神态极为紧张,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抽紧了。他愁眉苦脸放下手机,从此刻开始明显心不在焉。她也不敢多问,两人闷头吃完了饭,他才仿佛想起了什么,若无其事告诉她,实验室有事,他得赶紧回去。

  回去就回去呗。虽然默默点头,她却依然放心不下。把他送上计程车,亲耳听到他对司机报出目的地“K大”,然后,一等他的车开动,她马上跳上后排的计程车。“跟上前面那一辆,要快!”她气喘吁吁地吩咐。

  他毕竟没有骗她,领着她一直到了K大磅礴的正大门前。她正暗地松了口气,却一眼瞥见一个体态纤瘦的女孩,穿花蝴蝶一般扑向了载着他的那部车。那一刹那她的视野里一片模糊,满世界,满天满地通通在她眼里失却了颜色,只剩下一个人,唯一的那个人。她看到他微笑,他伸出双手,臂弯里倚靠的是那个令她痛恨的女人——杨艳扬起尖尖的下巴,眼眸里爱情的光芒莹莹烁然。那是胜利者趾高气扬的喜悦,它发源自内心,从眼神中喷薄而出。

  只有那一刻她潸然泪下,坐在计程车后座的肮脏座垫上,拼命用手掌压抑住自己的呜咽之声,生怕被人发现。她爱得比任何人更加深沉,更加持久,更加坚韧,到头来却猛然回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嫌弃她、讨厌她,上天刻意与她作对,只为了她那平淡无奇的容颜。也许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在此刻成为她这条破船的避风港,使她免受暴雨倾袭之苦。

  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据说人的灵魂只有区区21克重,剩下的全是肉体。”占星师殷勤地为她斟了一杯“山麓”原味特浓酸奶,她略瞟了一眼,不感兴趣,“卡路里太高了。”她对自己说,“容易发胖,我可不能轻易碰它。”

  “刚才说到哪里了?”占星师换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满吸了一大口酸奶,“哦,肉体。你知道吗?一个25岁的健康人,肌肉组织约占体重的47%,脂肪则占20%左右。随着年龄的增长,肌肉与脂肪的比例会慢慢减少,到75岁时,肌肉组织会减少到人体重的36%,而脂肪含量增加到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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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而灵魂的重量,始终只有21克。生下来如此,死亡的时候亦如此。”他冰绿色的眼神穿透了虚无的大气,是那样的缥缈不定。

  “如果……”她一心只专注于自己的心事,根本没工夫听他神神叨叨,“如果……我求你帮个忙……我听说只要价钱合适,你可以实现任何人的愿望……”她抬起头,用那双并不太动人的眼睛无助地望着他,“真的吗?”

  “先生是无所不能的!”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冷不丁响起。那是一个长发如漆的人偶娃娃,从占星师的大衣兜里钻出了小小的脑袋。“无所不能!”她强调了一遍。

  占星师悲伤地望着她,看到她那黯淡无光的眼眸渐渐绽放出闪亮的光彩。如今她已经将全部的希望付诸于他的身上,巴望着只需他魔杖轻轻一点,石修便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太天真了,他摇头告诉她,索要的代价很高。

  “不是价格,而是代价。”他重复道,“高到目前的你完全无法支付的地步。”

  “但是,如果你可以忍受一切痛苦,有一种东西,我倒是可以送给你试用,”占星师端起桌上的酸奶杯,里面盛着的浓稠液体随着他的手腕而晃动,发出乳白色亮盈盈的光。“脱脂酸奶,一口见效。”

  “只需一口,便能有效清除身体脂肪,并将其排出体外。不过,从喝下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全身便会像被刀山扎透,被火海灼烤一样,痛苦难耐,生不如死。”他透明的视线睥睨着面前的女孩,似是考验她是否有这个决心。

  “我好像成了安徒生笔下的人鱼公主,为了得到人类的双腿而向巫婆求药……”她低声自嘲道,“不过,肉体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得到石修又被他抛弃,我的心还要痛上一万倍!”

  她仰脖,一口喝了下去。

  “那么,真夜和我,在此祝您幸福,客人。”占星馆的大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上,随之飘来的还有占星师低低的祝福。她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她已经喝了脱脂酸奶。很快,她就能重新获得苗条身段,再次将石修的眼光拉回自己的身上!

  兴奋中的她给石修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见面吃饭。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忍不住偷偷直乐,直到放下电话,她才想起来,那个可恶的杨艳可能就在他的身边,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管她呢!现在,马上,她就要在那脱脂酸奶的作用下,变得更加匀称轻盈。坐在计程车上的时候,她感到全身都在渐渐发热,渐渐发烫,温度渐渐升高,就像滚烫的烙铁贴在她的皮肤上,灼烤着她,又像是千万根锐利的银针,从各个位置刺戳她的身体——痛,烫,疼,烧——这就是所谓的副作用吗?这么快就开始了?她用力掐紧自己的大腿,指甲深深扎进皮肉里,以免自己因忍受不住这种剧痛而叫出声来。她的额头和两鬓上,冒出乐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汇成一道又一道艰辛的溪流。如此一来,很快就能得到完美身材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光是脸,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冒汗。她感到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棉毛衫棉毛裤,正向着外围的毛衣和牛仔裤进发。她腾出一只手,悄悄向身上摸去。果不其然,连毛衣都湿透了,看这个势头,估计连羽绒服也挡不住她汗水的侵袭。于是她赶紧叫司机停车。

  英明的决定。下车以后,她这才发现后座上清楚地显现出了一块痕迹,被汗水浸湿的痕迹,很明显与干燥的白色座垫区分开来。她的头嗡的一声响了起来,没准别人还以为尿床了呢!羽绒服里全是水,当她站立不动的时候,汗水顺着她的毛衣和裤管往下流淌,流到地上,形成一潭小小的水坑。她走动,那汗水也随着她的步伐滴撒,在她的所经之处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水之路。她的皮鞋像被浸泡在暴雨中似的,死沉死沉。

  真是厉害呀!她此时顾不得身上的灼烧感,也顾不得别人用何等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一心只牵挂着与石修的约会。吸收太多水分的皮鞋格外沉重,她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跑动起来。不能迟到!不能迟到!她这样告诉自己,一定要让石修准时见到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纽约纽约咖啡馆,石修和杨艳早已站在门口等候她。她欣慰地笑了一下,放慢脚步,冲着石修打了一声招呼。

  那两个人本来还有说有笑的,一看到她,脸色顿时变得像鬼一样可怕。杨艳更是呆了半天,突然尖叫了一声,躲到了石修的背后。她连着喊了三声他的名字,石修才带着难以置信的口气,回答了一句:

  “李玫?”

  她连连点头,见到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孔,她是如此兴奋,恨不得一头扑进他结实的胸膛里。石修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

  “你怎么了?才一会没见,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什么……?瘦了……?她只记得自己喝了“脱脂酸奶”后一直在流汗,但是至于瘦……石修把她带到玻璃门前,以一种温暖的口吻问她:

  “瞧,都瘦成这样,是不是怪我刚刚撇下你不管?听着,就算我不对,你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明白吗?”

  玻璃门里面,那个纤瘦的女人是谁?尖尖的像刀锋一样,几乎可以戳破纸张的瓜子脸和下巴,瘦削的眼眶里,眼睛显得又黑又大,还有那苗条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的胳膊和大腿,这个人真的是李玫吗?她用力掐了自己的腰一把,疼,火烧之外又加上捏掐的疼痛。可那手所触之处,赘肉通通不见了,只剩下柔若无骨,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根据手感,连一尺七都不到,估计只有一尺六出头。

  恐怖哦!她猛地响起了什么,悄悄往胸前摸去。太好了,她大松了一口气,“脱脂酸奶”真的很好用,该减的减,该大的地方反而更大了些……这样一来,拥有更加玲珑浮凸身材的她,便可以牢牢拴住石修的心了吧?

  石修伸手扶住了她,手触及她身躯的那一刻,她明显看到石修的眉头皱了一下。“你……”他沉吟了一会,慢吞吞将手挪开,对着日光下意识地翻看自己的手掌。黄色粘稠的液体粘连在他的手上,油腻,滑粘,几乎要把他的手指头粘成一团。他慢慢放到鼻子前闻了一闻。

  没有汗水的咸味,而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油腻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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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湿透她毛衣和裤子的,并不是汗水那么简单,那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脂肪,化为液体油脂,渗透出她的皮肤,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流淌,走一路流一路。她所经过的那条路是名副其实的油路,有无数野狗跟在她的身后,伸长舌头舔食马路上快要凝固的油脂。在于李玫那是令她生厌的赘肉,巴不得除之而后快,而对于那些野狗来说,那些却是它们求之而不得的极品美味。它们头碰头挤在一起,彼此之间互相撕咬扭打,只为争夺那顿白花花的肥肉大餐而大打出手。

  “怎么了?”李玫毫不知情地望着石修,她那双眼睛在凹陷眼窝的衬托下,显得更黒更大了。她惶恐地朝自身望去,害怕他嫌弃自己,“有什么问题吗?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她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什么都没有!石修果断地把她掖进怀里,双手紧紧搂住她的头,不让她到处乱看。仅仅在他俩一问一答的时间里,她又更加消瘦了,身体里流出的脂肪汩汩而出,穿破了羽绒服的束缚,逐渐向外围扩展。杨艳先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猛然间她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尖叫。

  “呀!”她擒住石修的臂膀,想把他俩分开,“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啊?身上一直在冒血,不,冒油啊!”

  “好可怕!!!”她惊叫连连,俏丽的脸庞恨不得贴到石修的身体里去,“救救我,石修!这个女人好诡异啊!”

  “别吵。”石修摇头,“李玫只是有点不舒服。”

  就在杨艳出声的同时,石修可以明显感觉到怀中的李玫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急速扁平下去。他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巴望能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可杨艳仍在叫唤,“你会被她害死的!”她疯了一样扯住他不放,“我早跟你说过,她不是什么单纯的女孩,你还不信!哼,凭她那种丑八怪脸蛋,怎么可能长成一副魔鬼身材。肯定是做了手术——事实摆在眼前,你就不要再庇护她了……”

  “你说够了没有!”石修第一次这样对她怒吼,“说够了就给我滚回北京去!”

  什么?杨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温和的,永远如绅士一般彬彬有礼的石修,居然敢当面这样责骂她,这样的不留情面?“为了那种女人……?”她狠咬银牙,语调不成语调,神色不成神色,勉强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他怀里的李玫,“就为了这种丑八怪女人,你竟敢这样骂我?连我爸我妈都没敢骂过我!”

  “骂你又怎样?”直到此时此刻,石修一肚子的怨气才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当初劈腿说分手的是你,被人甩了又回来找我的也是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跟你复合是不可能的!要不是看你哭得可怜,我才不会拜托李玫,给你安排住处!”

  杨艳懵了;在此之前她过于相信自己的魅力,认为只要她招手,便可勾来石修的魂,无论她背叛他多少次。她实在无法相信石修眼下所说,“可刚刚,我一打电话说要自杀,你不是立刻抛下那个女人找我来了吗?你骗我,”她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其实你最爱的人始终是我,对不对?”

  石修懊恼地叹了口气。他本该最了解杨艳的为人,深知她所谓的“自杀”云云,不过是耍的小小手段罢了。他俩谈恋爱的那会儿,杨艳不知道玩过多少次“跳楼”、“服药”的把戏,每一次非要石修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甜言蜜语才罢休。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乏迷恋美色的崇拜者,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自杀呢?

  可他心中总归存在着一个疙瘩。就算明知所谓的自杀只是往常一般的把戏,他总还是放心不下,又不好把这件事告诉李玫,只有暂且骗过她,去看看杨艳的状况。他还没下出租车,便见到了杨艳得意的笑脸。她始终还是在耍他,从以前起到现在,一直在耍。

  他感到怀中传来了轻微的声音,是李玫。她瘦小的身躯蜷伏在他的胸膛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疑问:

  “我的身材好看吗?”

  石修温柔地拂过她的头发,“好看,”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持续缩减的她突然刹住了脚步,停了下来。于是他再次,在她的耳边,用令人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声吼道:

  “好看!很好看”

  “在我的眼中,你永远最好看!”

  她抬起了头,从眼眶和鼻孔里流出的脂油蒙住了她的眼皮,把她的两片嘴唇粘合在一起。即使如此,她仍凭感觉,勇敢地迎了上去,在满脸的油脂中接受石修深深的一个吻。

  冰冻街666号,人称有血有肉的占星馆。占星师又和往常一样,抱着瓶酸奶关注起国内外时事。真夜则没有这么悠闲了,瘦小的身子正擦拭着贮藏室里的所有人偶。

  “不过,先生这次很奇怪呢!”她的声音从贮藏室里远远传来,“居然没有收取代价,便慷慨送了她一瓶脱脂酸奶。好亏本啊!”

  脱脂酸奶,只需一口便可身材完美,两口形销骨立,至于三口……

  “我期待那样的一天,”占星师悠悠然将双手中指拱立对顶,“出于对自己的不满,她喝下第二口,继而第三口……到那个时候,肌肉、脂肪、血液乃至骨头,一切都灰飞烟灭。”

  “只剩下21克的灵魂,纯净而美丽。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准备最美丽的人偶娃娃,容纳那沉甸甸的灵魂。”

  “所以,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他冲着真夜远远扬起了手,“得麻烦你把它们统统擦得雪白干净咯!”

  六月十六日

  生日花:苔藓玫瑰(Provins Moss Rose)

  花语:谦虚(Humility)

  这种植物和其它品种的蔷薇比较起来具有不同的特性,它的花朵颜色彷佛苔藓般阴暗,似乎要把自己美丽的特质隐藏起来。因此它的花语就是-谦虚。

  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虽然具备异于常人的才能,却不喜欢四处显耀非常谦虚,属于深藏不露型的人。不过有时候也要适当的表露自己的优点,免得埋没了自己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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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召魂树之美女盆景

  我和女朋友刚刚分手了!

  说起来真是可笑,不过为了如何度过圣诞节这个老掉牙的问题,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到天翻地覆的争吵。她年复一年要求我在那天给她“惊喜”,前年如此,去年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可我实在是烦不胜烦,不就是个洋人的节日嘛,真搞不懂女人,非要张罗得那么大张旗鼓才甘心。依我看,顶多两个人出去搓搓饭,再送她一点小礼物,这个节日不就平安度过了嘛!还要什么惊喜,女人就是麻烦!

  不用说,准是我这些无所顾忌的掏心窝子话把她惹毛了。她两眼泪汪汪的对我哭喊: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分手好了,分手!”

  唉,吵来吵去都离不了这些陈词滥调,连“分手”也是,她差不多在我耳边唠叨过二十遍了。接下来,看我预测的对不对,她会在五秒钟之内掉头离去,气呼呼钻回她的小寝室疗伤。

  然后,在整整二十四小时后,忍不住寂寞打电话给我,臭骂我竟敢不向她赔礼道歉。当然,话说到这么直白的份上,我自然顺着竿子往上爬,哄她,逗她,和她重归于好。

  套路!全都是些套路!整整演习了三年,3×365×24=26280小时,我还不烂熟于心!

  可这一次,电话铃直到第三天夜里都没响起过。

  我有些坐不住了。难不成她这次动了真气,真要把我甩了,另结新欢?我偷偷换了一个马甲,躲在bbs鹊桥版的一角潜水,不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平安夜征友”的帖子。我知道,一到重大节日,K大数以千计的光棍男们便倾巢而出,以过节日、看电影、请吃饭等种种理由采掘K大日益稀少的单身MM资源。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让人趁虚而入!我怀着无比高涨的无产阶级革命觉悟,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还好,她的主ID只在往日常去的一些版面转悠,言辞也如往日一样清晰利落——看来分手这三天,她一个人过得蛮爽嘛,我恨恨地骂了一句。

  午后的阳光转眼不见,天空中笼罩着大块大块铅灰色的云团,将蓝天涂抹成一张铁青色不怒自威的脸。我光着头,缩着脖子,独自一人踯躅在街上,耳边灌满了呼呼的北风声。奶奶的,叫什么名字不好,非叫冰冻街,这不是雪上加霜嘛!转眼就是平安夜了,往年与她相依相偎的好日子,就算蹲在街头吃两元一碗的酒酿元宵,也觉得丝丝甜蜜入心脾,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暖烘烘的。今年到底是怎么了?到底为了什么,落得这样劳燕分飞的下场?

  我正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掬一把伤心泪,突然一只雪白的手伸到我的面前:

  “圣诞快乐!”

  哦,不是手白,是那讲话的男人戴了一副白手套。此刻,那白色的手掌上正摊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纸袋,上面印了一个金色的圣诞铃铛。看到我疑惑而警惕的眼神,黑衣男人温和地笑了:

  “请收下吧,圣诞节的特别礼物。”

  我用力捏了一下,纸袋里很平,只有一处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只见一粒深褐色圆滚滚的植物种子,平静地躺在纸袋的最深处。

  这是召魂树极为珍稀的种子,男人解释道,召魂树是生长在黄泉路三途河畔的一种稀有植物,三百年开一次花,三百年结一次果,一次只结三粒种子。据说此树具有幽冥之狱的魔力,可以召唤死者的亡灵,故名召魂树。

  等等等等,这段话怎么透着耳熟啊?感觉跟那什么“彼岸花”的介绍一模一样,不是吗?

  男人神秘地笑了,让人猜不透那无邪笑容下究竟掩藏着什么,“它会按照您的希望成长,实现你的梦想——这一次,我不需你的任何回报,”他神奇消失在街道的旮旯角落里,“敬请免费试用。”

  神神道道的,说些什么东西啊?反正是赠送的,不要白不要。我随手把那装着召魂树种子的纸袋揣进了大衣口袋。

  冬天就是黑得早,还不到六点,天上已完全暗下来了。我打开日光灯,不出所料,寝室里空无一人,其他三人不是和女朋友过节,就是参加学校庆祝活动去了——想当初,我本也该是幸福的其中一人哪。我愁眉苦脸坐了下来,冻得冰凉的椅子让我猛一哆嗦,险些没叫出声来。召魂树?我翻出那个纸袋,那粒种子有着异常阴冷光滑的外表,即使我用尽手掌的热度温暖,它还是冷冰冰不为所动,仿佛与生俱来带着幽冥的气息,阴柔似冰。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说不定真是什么鬼东西!于是我打开阳台窗户,把它远远扔了出去。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一直无聊地缩在电脑前看片。看到别人男女老少合家团圆,欢欢喜喜过大节,我却被迫独守空房,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那滋味就甭提了!恨不得她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要她肯来,我就算虎目含泪也在所不惜,只求她重新回到我身边——这时,阳台那边传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沙沙声。

  我回头,什么都没有发现。

  显示器屏幕上,一家人正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前,共叙天伦之乐,碰杯的声音此起彼伏,沙沙,沙沙。他们张开嘴,盈盈喜气地祝福彼此,沙沙,还是沙沙。

  见鬼!到底怎么回事!我一把扯掉耳机,没错,是从阳台那儿传来的,古怪的沙沙声大到足以盖过耳机里的音乐。我站起身,迟疑着要不要挪动脚步。沙沙,幼苗破土而出的声音;沙沙,树干抖动叶子的声音;沙沙,她雪白的脸庞在阳台边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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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冯泪!”我大叫着她的名字,看到她站在我寝室阳台的墙根下,雪白的身体寸缕未着,抖抖索索抱成一团。一看到我,她昂起尖尖的下巴,星眸含泪,颤巍巍向我伸出双手,白皙的手指上满是泥污。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涨得好大,她怎么了?为何会赤身裸体,在平安夜的寒风中找我?来不及多想,我抓上一件长大衣,冲了出去,她真的是冻伤了,当我把大衣给她披上,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时,她依然蜷缩在我的怀里,颤抖个不停。

  “没事了,冯泪,”我不住抚摸她长长的披散到脚下的黑发,尽量克制住一探究竟的冲动。奇怪,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变这么长了?前两天不是才刚过肩膀吗?

  “冯泪……?”她茫然地望着我,剪水双眸中满是疑惑,“冯泪是谁?”

  “……就是你啊。”真可怜,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天哪,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于是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亮晶晶犹如璀璨星夜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尽量轻柔地,微笑地告诉她,“你,叫做冯泪。”

  她也跟着我笑了,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再天真不过的笑容,“那么你呢?你叫什么?”

  “童威,我的名字。”该不会是受打击太大,失忆了吧?虽然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却还记得到我的寝室来求救。可怜的冯泪!我更紧地抱住了她,生怕她会从我的臂弯中溜掉。

  “童威,童威……”她嘴里再三念叨着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千斤重的橄榄在嘴里凡反反复复咀嚼个不停。我生怕这样的她被人撞见,于是一把抱起她,想送她回去。

  真奇怪,她纹丝不动。

  她的体重向来不超过50公斤,凭我的力气足可以打横抱起——我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她的脚简直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稳如泰山。

  我不由望了望她,她也正直直地回望着我,只在嘴里念着我的名字,傻傻的笑容四溢开来。不对!我倒脊梁猛地一缩,尽管她长相和冯泪一模一样,但她那长得吓人的头发,她那迥异于冯泪的娇憨态度,决不是她!

  “这是召魂树极为珍贵的种子……可以召唤死者的亡灵……”冥冥中那黑衣男人的话语又在我耳边冉冉升起,他给了我一粒召魂树的种子,而我又把它从阳台上扔了出来……我动作极为缓慢,且极为小心地揭开“她”腿上的大衣一角,视线沿着她的玉腿慢慢向下滑……

  果不其然,她的双足深埋于土中,藤蔓一样褐色的东西缠绕在她的腿上。我慢慢地往后退却,慢慢地直起身子,“你是召魂树?”我咽了几口唾沫,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发出了甜蜜而虚渺的微笑,“泪是为你而生的,童威。”

  “在这世上,只为了童威一个人而生,只为了童威全心全意而出生。”她伸出双臂,洁白的肉体在大衣的缝隙中闪耀着动人的光泽,“抱泪吧!”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决心收下她了。我找楼下看门大爷借来铲子,小心翼翼地连同根部泥土一同挖了出来。挖掘过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几根根茎,结果她娇吟几句倒在我的怀里,直叫人不胜怜爱。我用长大衣把她全身裹成粽子状,趁大爷不留意,一溜烟钻回寝室。放到哪里好呢?我在寝室里翻箱倒柜了一阵,突然眼睛一亮,目光的焦点盯住了一个大铁脸盆。那还是我进校的时候买的,本来打算用来洗脚,不过男生嘛,一懒起来就没准。这不,这个脸盆除了刚上学那几天,假模假样洗过几次,从此再也没有动过,积了厚厚一层灰。如今废物利用,不是正好吗?不用说我把这个脸盆洗了个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更不用说又去屋外铲了些泥土进来,把她弄到脸盆里站好站稳。这一切都安置妥当后,我也忙出了一身臭汗。“喜欢吗?”我问她,“以后,这就是你的新家了。”

  “嗯……”她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用不加掩饰的纯净眼神打量着我的寝室,“泪喜欢这里,泪不再冷了。”

  “这里好暖和。”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抖身甩掉身上的大衣,将那闪耀着柔和光泽的肌肤,那凹凸分明的美妙胴体统统袒露在我的面前,我慌忙扑过去,忙不迭遮挡住一些少儿不宜的部位。“把衣服穿上,”我红着脸,扭过头跟她说,“被别人看见就惨了。”

  “可是泪好热……”她一边听话地套上大衣,一边跟我嘀咕,“一热就呼吸困难……”

  “可这里是男生宿舍!”我正言厉色吓唬她,“虽然我也知道,你是棵树,但其他人搞不好会把你当女人,一个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的女人……”不仅喝冯泪长得一模一样,还是个又乖又不会反抗的女人,万一落在那帮如狼似虎的饥渴男手里——天哪,我被自己疯狂的想象震慑住了,放佛看到弱质芊芊的“她”被一群大老粗蹂躏的场面……不行,得想个办法才好!该把她藏在哪儿好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糟了糟了,来人了!我在屋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把她的脸盆端来端去,最后,还是塞进大衣橱旁的墙角旮旯里,旁边还挂了几件球衣作遮挡。

  敲门的是隔壁的哥们,一进门两个人就大叫大嚷,“搞什么呢,童威?这么久才开门,不是屋里藏了女人吧?”

  “开玩笑,怎么可能!”我捅了捅其中一人的胸口,“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找我干嘛?”

  “走,吃串去!别不给咱们面子啊!”

  尽管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俩还是不由分说地把我拖走了。等我和那群光棍又吃羊肉串又喝啤酒归来,两个室友早就回来了,还有一个家伙据说陪mm连夜购物——哎,每个人平安夜都这样幸福。

  她呢?她还好,没被发现吧?我惴惴不安地揣摩那两个人的表情,似乎一切正常,卧谈会到两点才结束,好不容易等他们睡下,我又悄悄爬下床,看看她怎么样了。

  她正在闭目养神,表情……相当悲伤。我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于是她醒了,眼睛中晶莹闪亮的不是夜明珠,而是她晴夜流转的眼波。

  “你没事吧?”笨拙如我,也只会说出这种俗到没品的话,“为什么……那样难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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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不到童威,泪会伤心,”她的脸上,一抹忧色转瞬即逝,旋即她昂起头来,用她那双和冯泪一模一样的漂亮星眸望着我,“童威来了,泪很开心。”

  是真的,因为她不再忧伤,她笑,只为了我,只因为她再次见到了我。我的心里,被一种幸福的感觉满满地充盈着。我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如此明白地需要着。我是她生命里的希望之光,失去了我,她也不再存活——她真挚的眼神毫无疑问地诉说着这一切。于是我轻吻了她的额头,“晚安,泪。”

  我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第二天一早,阳光刚刚透过阳台玻璃照进来,我早已一屁股坐了起来。蹑手蹑脚爬下了床,以免惊醒睡梦中的那两个家伙。泪还站在脸盆里,紧闭着双眸,眼角犹挂着泪痕。不再有昨晚那副忧色,眼下她静静地睡者,珠圆玉润的小圆鼻尖平稳地呼吸着空气,哦不对,应该是进行光合作用才对,她是树嘛!她的整个面庞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中,连我看了,心头也不免甜丝丝的。

  我不忍吵醒他,就一边上网打游戏,一边等候那两个懒虫起床走人。今天是圣诞节,快陪女朋友出去玩!我不容他们反抗,硬是把他们活生生推出了寝室。一等他们俩的脚步声消失,我立刻锁上了门。

  泪早已醒了。

  饿不饿?渴不渴?我这里有泡面。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懊恼得直拍脑袋。或者我该问她,光合作用进行得还顺利吧?叶绿素够用吗?

  “泪有点闷,喘不上气……”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定睛一看,脸刷的一下红得像猴子屁股。用来掩人耳目的那些衣服,都是些洒满我青春汗水的臭烘烘的球衣,堆在她的面前。天冷,所以衣服周转的时期长了些,我不由讪讪起来,过两天就拿去洗。

  “童威的衣服?”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不自然地点了一下头,接下来,令我吃惊的事发生了。她轻舒玉臂,捏住球衣的一角,恭恭敬敬地送到鼻尖前。

  “满是童威的味道呢?”她陶醉似的叹了一声。

  我敢发誓,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再没有哪一刻,能令我如此窘迫不安却又窒息般被幸福感包围,她不是冯泪,只是一棵酷似冯泪的召魂树,然而,她那双清澈如天山雪水般的眼眸却毫无疑问地告诉我,她比冯泪还要爱我,一百倍一万倍地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地爱我。

  “走,我带你去晒太阳。”我心中一阵悸动,不容分说地抱起了她,捧到阳台上。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每一间寝室的玻璃门窗上,洒得到处都是,熠熠生辉的阳光四处耀眼简直令人无所遁形。泪沐浴在这恣意挥洒的太阳雨中,忘情地张开了双臂,大衣下的高耸胸脯动人地起伏着。

  “喜欢吗,泪?”

  “嗯!”她猛点头,“童威真好!”她一脸幸福到死的表情,两眼泪花闪烁,几乎落下泪来。

  真是个单纯的家伙,光是晒太阳就激动成这样……我索性也搬了张椅子,躺在她身边闭目养神。她说的不错,冬天晒太阳真是太舒服了,当我还是个懵懂孩童的时候,也曾为这芝麻点大的快乐幸福到死。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幸福殿堂的门槛越来越高,我几乎感觉不到多少开心的事呢?

  就连和冯泪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快乐。也许,唯有经历了失去的痛苦之后,才会更珍惜眼前的一点晒太阳的乐趣吧?

  “童威不舒服吗?”她关切地问我,“不喜欢太阳吗?”

  “还好吧……你喜欢就多晒会。”我有些心不在焉,还在回味和冯泪交往的点点滴滴。

  “泪不晒了,不晒了!”没想到她突然激动起来,慌忙对我直挥手,“因为童威不喜欢。”

  “啊……当然不是,”我给了她一个微笑,以让她安心,“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她跟着我重复了一遍,“不舒服的事情?”她歪着脑袋,煞费苦心地思索着,“和泪一样,头发不舒服吗?”

  哎呀,她不说我还没发现,她那头黑如夜空、柔顺如丝的长发上,八只淡绿色半透明肉芽般的虫子上下蠕动。糟了,这么快就长了寄生虫,还好我的理性及时提醒我,她是树,该买杀虫剂来喷一喷。可是,那种有毒的杀虫剂喷在她头上,不会出事吧……

  我又去找看门大爷,大爷看了我直乐,“小伙子,养花啦?”

  我点头,谁不知道看门大爷是远近出了名的“花痴”,逮着谁都要大侃一通花经,甩都甩不掉。我接过气雾杀虫剂就跑,连他追着我喊些什么话都没听见。

  “本品为内吸性有机磷杀虫、杀螨剂,杀虫范围广,对害虫和螨类有强烈的触杀和一定的胃毒作用,适用于防治多种作物上的刺吸式口器害虫……”乖乖隆地冬,杀虫剂的铝罐上印着好复杂的说明,看得我晕头转向的。使用说明倒是很简单,就这样对着泪喷一喷,那些恶心叭拉的虫子应该就死翘翘了。我定了定神,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浑身上下作跃跃欲试状:

  “我来了,泪!”

  糟了!杀虫剂的气雾刚喷到泪的头发上,她便尖叫了一声,“疼啊!”我慌忙丢下手中的杀虫剂,连声问她怎么了。

  “疼……疼啊……”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全身都在发抖,似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正折磨着她的躯体。是……是这个杀虫剂害的吗?我连忙把那个铝罐捡起来,仔细研究。

  “注意事项”四个字,极其猥琐地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旁边还夸张地画了一个海盗标志一样的骷髅图案。

  “1.啤酒花、菊科植物、高梁有些品种及烟草、枣树、桃、杏、梅树、橄榄、无花果、柑橘等作物,对本品敏感,使用前应先作药害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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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晕菜,虽然说泪是一棵召魂树,与凡间的花花草草迥然不同,可没想到她和那些个啤酒花啦菊花啦高梁啦差不多,对这杀虫剂敏感……不,是这杀虫剂对她来说毒性太大才对。我不知道花农们作药害实验是怎样的情景,不过,只要看到泪因为沾到一丁点杀虫剂就痛得死去活来,那样悲惨的场面,我想,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拿她作实验了吧。

  我从水房接了一水瓶自来水,慢慢从她的头顶淋下,把她头发上残留的杀虫剂冲洗干净。“还痛吗,泪?”我问她。

  “嗯……好多了。”她的全身不再发烫,即使温度仍有些高。稀释了的药水顺着她的身体淌进了脸盆,渗透进入她赖以生存的土壤里。就算毒性有些降低,可毕竟那是毒水,她还要从这土壤和水里吸收营养,怎能放任她处于这样危险的环境呢?

  不!我得保护她不再受伤害!

  还是得找看门大爷,还给他杀虫剂,又借铲子挖新土。泪一直默默地看着我跑进跑出,为了她忙得不亦乐乎,当我把她重新抱进脸盆里,试试是否种得结实时,她突然伸出手来,倒吓了我一大跳。

  她枯瘦白皙的手指扶住我的脸颊,为我擦掉些许的汗珠。

  “都是泪不好……”她的双眸温柔如水,在深邃的眼眶里微微流动着,“害得童威出水了……都是泪的错……”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水,”我的心里像吹过一阵微风,泛起朵朵的涟漪,“那个叫做汗。”

  “汗……?”

  “是的,”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呢,“当人类劳累或者过度紧张、恐惧的时候,皮肤表面往往会排出一些液体,这就是汗了。”

  “嗯……”她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对我说,“那么,童威出汗是因为劳累呢?还是紧张和恐惧呢?”

  这家伙,还真爱刨根问底。我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少八卦了!等解决那些寄生虫再说!”

  才闲聊了那么一小会,她头发上的肉虫数量更多,个头更大了,围着她的头顶上下蠕动。奶奶的,看得我就来气,准偷取了泪不少营养吧!我让她背对着我坐好,告诫她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乱动。看到她乖乖地点头,我这才放心了,她肯定会听话的。

  于是我便放心大胆行事。

  深吸了一口气,我像变魔术一样,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梳子。湖南衡阳木器厂出品,2块一把的木梳,路边小摊上随处可见,便宜又好用。这还是我刚进校时的装备,已经陪伴了我整整两年,与我早已结下深厚的阶级兄弟情谊——顺便也结下了我两年之久的厚厚的头垢。幸亏泪背对着我,看不到此刻的我有些脸红。我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把梳子插进了她浓密的黑色长发里。

  梳子就像小船,在她顺滑如丝的发海中乘风破浪,一往直前。黑色的波浪起伏在我的手掌中,是那样的光洁柔顺,而那些阻碍我前进的礁石,我毫不留情地卷走它们,击碎它们,将它们直直摔入绝望的深渊。事实上,当那些肉虫被我的梳子挤压,排除,扔到地上的时候,我分明感到,泪的身躯也随之而挺拔起来。没有那些寄生虫的干扰,在余下的岁月里,她无疑会成长得更加美丽健康。

  好怀念的时光啊……阳光立在泪的头顶,每一根光线都将她的头发梳理得根根分明,那一刻她的背影看起来像金黄头发的天使一样圣洁迷人。我不禁浮想联翩,想起了那些被遗忘的时光……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生平最恨的事就是洗头洗澡。但说来也怪,只要母亲为我洗头,我就会乐颠乐颠跟在她身后,主动拿着毛巾和香皂。母亲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摩娑在我的头顶,力道不大不小正舒服,我往往会得意地随着她手的动作左右转动,享受那种旋转的感觉,就算母亲因此而责骂我也无妨……多少年了?自从长大成人再也没有人为我洗头,触碰过我的头顶,除了理发店里娴熟而机械化的服务,那种服务是摆到台面上,论斤而沽的……就算是冯泪,我最亲近的人,我俩也从未这样亲近过彼此。除了自己,我从未帮任何人,以这样温柔细腻的方式梳过头……

  “嗯,好舒服呢!”泪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头一下子轻了许多。”

  我回过神来,含笑问她,“真的?没骗我吧?”

  “真的真的!”她左右晃动着脑袋,满头的秀发瀑布一般在我的眼前飞扬倾泻,“泪不会骗童威!不会的!”她几乎要急得哭出来。

  “好了好了,”我轻轻刮了一下她小巧挺立的鼻梁,“我信你。”

  我和泪一起,吃了一顿和和美美的午饭。我捧着食堂提供的可降解纸饭盒,白米饭上堆满了香喷喷的卤菜烤鸭和肉沫茄子,而泪呢,一边带着甜美的微笑,一边也在进食——哦,不,是光合作用。默默吸收着男生寝室里饱含脚汗臭味的二氧化碳,静谧地释放着清新纯净的氧气,那些氧气无一例外都被吸进了我肺部的最底层。阳光透过玻璃窗不住变换角度,力度也越发轻柔,从灿烂的中天一直向虚渺的地平线坠落下去。我不说话,于是泪也不作声,我们两个人忍住灼眼的光芒,注视着圣诞夜缤纷的幕布,即将在我们的面前徐徐拉开。

  什么狗屁圣诞节……说到底还是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只有我,对着课生了寄生虫的召魂树下饭,还不知道寝室哥们几个怎么在外面风流快活呢!想到这点我就生气,人常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可那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倒好,砍手足只为穿衣服!奶奶的,没一个好东西!

  还有冯泪也是!圣诞节连个电话都不打,这回真沉得住气啊!

  黑夜的波浪缓缓向天边卷来,将这一片学生宿舍笼罩在她沉静的黒袍下。偶有几盏寒星遥遥点亮,却照不见我内心空虚的深渊。我突然站了起来,倒把一旁的泪吓了一大跳。

  “我……我有点事,”我想到泪就在这里,让她看到我向女友低头多不好意思,于是吞吞吐吐告诉她,“出去一下就回来。”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7-4-29 15: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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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童威……”她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一个人……我怕……”

  我狠狠心,先给了她一个笑容,“一下下就好。”我撒了谎,只要一和冯泪吵架,没有个把小时的道歉和安慰劝解是不能完事的。她生来似乎就是个辩论高手,能从我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里找出无数个逻辑错误,从而推导出一系列荒谬的结论,并乘机对我进行正面教育和反面嘲讽,讥诮的花样层出不穷。吃过许多次当的我以后自然学乖了,只要顺着她的责骂,一个劲儿低头认错,承认“我不是人,是畜生”之类,再辅以一些特殊声效,比如“扑通”跪地声、“啪啪”打耳光声等等,她准保心软,接下来会泣不成声诉说对我的失望和今后的期望……唉,既然决定主动拉下脸来求她原谅,必然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我特地从旁人桌上找了一本《天下足球》,夹着它雄纠纠气昂昂迈向公用电话亭,这一去,我志在必得。

  奇怪,寝室里没人接电话。我耐心地一直拨一直拨那早已熟烂于心的号码,心里胡乱猜想冯泪此时的动向。也许她刚刚吃饭去了,要么一个人在食堂吃,要么和寝室姐妹一起搓饭,应该不至于和其他男生出去……交往了这么久,我深知她不是这样水性的女生……不过也难说啊!我猛抽了一口凉气,万一她存心气我呢?万一的万一,她跟某人对上眼了呢?

  不妙!我急忙冲回宿舍,一推门便瞅见泪把整个身子藏在窗帘后面,听到我唤她,这才躲躲闪闪地探出小脑袋,目光中满是惊惧。她这是怎么了?我才出去打个电话而已,她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有……有声音……”她的嘴唇泛白,说话的时候一直哆嗦个不停,显然吓得不轻,“童威刚刚出门,有个东西突然响起来……好吵好吵的声音……”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目光定格在门旁的电话机上。有人给我打了电话?可为何不直接拨我的手机呢?我习惯性地一掏口袋,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唉,用了三年,待机时间越来越短。我把手机连上座式充电器,刚一开机,铃声便响了起来,里面传来副班长——冯泪的室友,女性——焦急而干涩的声音。

  “童威!死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手机关机,寝室电话也不接?!”副班长一上来就恶狠狠地质问我。

  “哦,不好意思,手机没电,而且我……”我回头朝泪瞥了一眼,“我刚从街上回来。怎么了?找我有事?”

  “出大事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亏你还是冯泪的男朋友,一点都不关心她!”

  “她出事了!”

  自从那一天我和她吵架之后,冯泪钻回寝室,一头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默默地淌眼泪。“该死的童威!一点都不懂情趣!”就算吵架,只要冯泪不主动打电话,我是绝对不会先拉下脸的。这一点,就算冯泪心知肚明,也绝对比拼不过我的耐心。冷战时最考验的是双方的耐心,在这一点上,风象星座的冯泪又怎能比得上土象星座的我沉着老练呢?

  果不其然,一连数日我连个屁都没对她放过,她又哪里知道,其实我正翘首盼望她打来和好的第一个电话呢?冯泪气得银牙咬碎,好你个童威,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就在圣诞节的前一天下午,正当我一个人在街上乱逛,邂逅那个黑衣男人和召魂树的时候,冯泪不听众人的阻拦,硬是收拾了一点行李,说是去旅游。

  她这一去,便是永别……

  “火车站铁警一开始以为她在候车室里睡觉,直到今天上午才发现不对劲,”副班长继续跟我介绍,“从平安夜开始,她已经足足昏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于是铁警拨打了120急救,把她送进了医院。幸亏冯泪身上带着学生证,医院通过这个找到了我们学校,现在,班主任老师、班长、学习委员他们都往医院去了。”她疑惑的声音从电话线里细细传来,“关于冯泪的病,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悄悄往后瞄了一眼,泪正站在我的身后,睁大一双秋水明眸纯真地望着我。不会这么巧的……我心中暗暗安慰自己,虽说召魂树召唤死者的亡灵,可冯泪毕竟没有死不是吗?泪她那么天真无邪,不可能与冯泪的怪病有什么牵连。于是我回答:

  “据我所知,她的身体没有那么差,这种昏睡病也从没听她说过。我马上就去看她,”我从桌上拿了一支笔,对准了手掌心,“请告诉我医院的地址。”

  当我急匆匆赶到医院大门,正看到班主任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脸上掩饰不住焦虑之色。没等计程车停稳,我便急忙跳出车门外,一个箭步冲到了班主任的面前。冯泪怎么样了?我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而他只是无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接着背过身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叹了口气。

  她的呼吸平稳,心跳、脉搏和血压都沉稳有力,和正常人无异,医生这样告诉我们,身体看来也没有什么大碍,简直就跟贪睡一样,迟迟不肯醒来。我的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了一道可怕的光亮,难道冯泪成植物人了?我试探着说出这个想法,换来的只是医生无奈的苦笑。

  所谓“植物人”多是由颅脑外伤、脑血管病或者一氧化碳中毒造成的,由于大脑皮层受到严重损害或处于突然抑制状态而陷入昏迷,病人可以有自主呼吸、心跳和脑干反应。“但是经过X光检查,这位患者脑部并没有受到损害的迹象,”医生回答,“据我个人看来,她倒像得了嗜睡症,正沉浸在她一个人的梦境里。”

  “嗜睡症?”

  “没错,这是一种神经性疾病,症状严重时会引发随时随地不可抑制性睡眠的发生。我想你们大概也知道,人的精神活动分为兴奋和抑制两个过程,这两个过程互相交替,相互平衡。当大脑皮层处于兴奋状态时,人就清醒;当处于抑制过程时,人就昏昏欲睡,进入睡眠。大脑皮层沿着“兴奋——抑制——兴奋”的过程反复进行着,从而使人有规律地进行睡眠休息与工作学习。而这位患者,显然无法控制好兴奋和抑制这两个过程,导致她陷入了长眠中,”他拨开冯泪的眼皮,可以清楚看到她的眼球正在眼皮下飞快旋转,“瞧,快速眼动睡眠,证明她正在做梦。”

  心理学家将睡眠分为两个不同的时相:快速眼动睡眠和无快速眼动睡眠。这两个时相在每晚的睡眠过程中交替出现。入睡时先出现无快速眼动睡眠,大约过了90分钟左右出现快速眼动睡眠,持续几分钟后又进入无快速眼动睡眠。在快速眼动睡眠时期,可以观察到人的眼球在眼皮下飞快旋转的情况,人的梦境一般发生于这一时期。“梦是人们在十分轻松的睡眠状态下的大脑部分神经系统活动的结果,”医生总结道,“植物人是无法做梦的。”

  “可是……”虽然听得云里雾里,我总是有点不放心,“你的意思是,只要她还在做梦,就证明她的大脑没有受损?只是单纯的想睡觉?”

  “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是这样。”医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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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在做梦吗?我坐在冯泪的病床前,凝视着她裹在洁白床单上的平静睡脸。医生说得应该没错,她的表情看起来安详极了,粉红色的嘴唇向上扬成了一个微微的弧线,猛一看,就像在微笑……她一定在做一个美梦吧?只不过在她的梦里,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我的身影呢?

  葡萄糖一点一滴透过输液管流进她的血管,她准有两天没有正常吃饭了,真是可怜……早知道和她吵嘴会闹成这副样子,就算刀驾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一定把赌气离开的她追回来,无论软磨硬泡,丢尽男子汉颜面也要哄她开心。我真是头蠢驴!我用力敲打自己的脑袋,内心被悔恨所深深噬咬。她要是从此不省人事,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冰霜般清冽的月光淅淅沥沥撒在病房的地板上,不知不觉我在冯泪的床前睡着了。等到我打了一个寒噤,猛地醒来,病房里的一草一木都保持着原先的模样,动也没有动过。我失望地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冯泪,她的睡姿一如刚才般纹丝不动,散落在枕头上的黑发衬托的她的脸更加皎洁。我满怀心事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了双手。她的眼球在我的掌心下剧烈地颤动着。

  “还在做梦吗,冯泪?”我悄声对着她耳语道,“是一个怎样的梦境,令你如此流连忘返?”

  “回来好不好?你的朋友,家人,都很需要你。”我都在说些什么?这种恶心八啦的台词,都是从韩剧里学来的吧?怪不得冯泪老嫌我嘴笨。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又加了一句:

  “要不,你也带我一起入梦吧!”

  动了动了!我敢用自己的人头担保,就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冯泪的眼皮极为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又长又黒的睫毛刷子一样扫过我的手心,顿时一股麻酥酥的痒痒感电流一般传遍了我的全身。

  可问题接踵而至……该怎样才能进入她的梦境呢?

  第二天,班上来了好几个女生看望她,照例带来了些鲜花水果等慰问品。我一边愁眉苦脸地大嚼香蕉,一边尽量回答她们刁钻古怪的问题,尤其是那个颜无月。其实她本人相貌条件不差,最受不了她一身“彪悍”气。真搞不懂一个乍看起来秀秀气气的女孩子,成天喜欢研究杀人啦破案啦,好奇心贼强,又是看恐怖电影又是打恐怖游戏,大大咧咧疯疯癫癫,更加上比冯泪还喜欢叽叽喳喳,没有一刻消停过嘴巴……我的天哪!真为她以后的男朋友暗捏一把冷汗,还不知道以后受到怎样的满清十大酷刑呢。拜颜无月所赐,冯泪跟我闹得天翻地覆导致昏睡的事,早象一阵风一样吹遍了我们班上,那些女生看待我的眼神自然不太友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冯泪自己醒过来,”我回头瞟了病床上的女友一眼,深感处于众多莺莺燕燕包围中的我简直像在召开记者招待会。我用力咳了一声,“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该死,那个颜无月不怀好意地举手了。“童威,这么说来你只打算消极等待,而不是主动寻找对策了?”

  我的脸红了一下,“连医生都没有办法……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如果说,我能给你一点建议呢?”她那明亮的眼睛盯着我,一直望向我内心的最深处,“也许有个人,真的可以帮你哦!”

  真有这么神?尽管我满腹狐疑,看在颜无月自信满满的样子上,还是跟着她离开了医院。她总是神经兮兮的不知搞什么名堂,这不,计程车刚开到半路,她突然叫停,喊我下车。

  倒,居然不偏不倚停在一家超市门口,该不会是她肚子饿了吧?哼,这种关键时刻竟然还想着吃!我有点不耐烦了,没想到她倒伸手扯住了我的肩膀。

  “干吗啊你?”我有些不高兴。

  “进去买盒酸奶,”她的回礼是一个假模假式的笑容,“双鹿牌浓缩原味酸奶,一升无菌软包装的那种,别搞错了哦!”

  就算摸不着头脑,我还是按她的吩咐,特意翻出了这种酸奶,谁让她号称这就是“敲门砖”呢?乖乖,不知道哪个大肚女要喝的,整整一升呐,还不活活撑死她!

  计程车开着开着,拐回了K大旁的那条巷子,冰冻街。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颜无月让车停了下来,然后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酸奶,对着我直挤眉毛,“等我叫你再进去,ok?”

  “记住啊,”她生怕我不听话,千叮咛万嘱咐,“我叫你之前,乖乖在外面呆着,动也别动啊!”

  知道啦!罗嗦死了!我又不是她家三岁小孩!我百无聊赖地蹲在那条小破巷子口,望向四处发呆。这一带的房子相当老旧不堪,低矮的二层小楼加院落,老式的铺面设计,还有那陈旧的木板拼门……哦,门上还贴着张破破烂烂的纸,什么什么占星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乎饱含着气愤和厌恶的语气:“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拜托~帮个忙嘛~”听到那甜腻到肉麻的声音,摆明设下乐什么陷阱,这样柔媚入骨的声音,居然是男人婆颜无月发出来的?我鸡皮疙瘩忍不住掉了一地。万万没有想到,只要她愿意,也可以向一个普通女孩那样温柔可人嘛,虽说火候把握得“过”了一点……尽管这种情况明明是她不怀好意,威逼与利诱双管齐下,“人家好歹是我的同学嘛~就当您老赏我一个面子,好不?”

  “‘男’同学吧?”男人尖锐地反问了一句,“光是站在占星馆的门口,那种男人的体臭便传遍了冰冻街的每一个巷道。一想到那样臭烘烘的男人会如何玷污我的屋子……”他猛呼了一口,像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那看不见的臭味排出体外,接着,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不行,绝对不行!”

  羞怒之火在一瞬间从我的脸颊一直燃烧到耳廓的边缘。我有那么臭吗?!按照那人的鼻子,我简直成了一条臭不可闻的咸鱼。我不甘心地抬起胳膊,三天前刚刚洗过澡,还换了身新衣服,又没有踢球出汗,一点都不臭的。再说了,男人嘛,在绿荫场上挥洒青春的汗水方显英雄本色。连泪都说过,那不是汗臭,而是童威我特有的味道……

  我的胸口像是突然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泪!我怎么竟把她给忘了!自从昨晚接到副班长的电话,我一心牵挂冯泪的伤势,整晚都留在医院里,根本无暇照顾泪。昨天浇的水够喝吗?她会不会渴?没有我在她身边,她会不会闷得慌,会不会寂寞?还有,她一个人待在男生宿舍那样危险的环境里,会不会被人发现上报?我的脑子又开始不争气地胡思乱想,也许她会被送进K大生化大楼的生物实验室,活体解剖、大卸八块,嫁接成各种奇怪的形状,装饰在K大随处可见的草坪上……天啊!我呻吟了一声,得赶快回去救她!

  “……有你最喜欢的酸奶哦~”颜无月终于使出了最终奥义——人间大炮•双鹿一升装原味酸奶——发射!男人短暂地叫了一声,旋即陷入了一片寂静。

  那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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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接着,一个沉稳、冰冷如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了,那是一把极富魅力的磁性嗓音:

  “那么,请‘男’客人进来吧。”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既然咱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等这事一完,马上回去看泪。我迎风捋了一把板寸,清了清嗓子,昂首走了进去。

  黒,真黒。这是我对这个“什么什么占星馆”的第一印象,采光极差,照明极差,兴许这正是馆主刻意营造的神秘氛围吧?黑暗中漂浮着两张同样白皙的面孔,都白得跟鬼似的阴森森,只不过区别在于一高一低,半空中冉冉飘起一双雪白的手,我注意到手套上捏着一个塑料包装袋,已经软绵绵地瘪下去了。

  我唯有目瞪口呆。不过说几句话的工夫,整整一升的酸奶啊!居然全部喝光了?我难以置信地将视线投向那个坦然自若的男人,剪裁合体的黑衣很好地掩饰了他本该鼓起的胃部,再仔细瞅他的脸——我像被狠抽了一鞭似的蹦了起来。

  是他!不会错!平安夜给了我召魂树种子的古怪男人!

  男人微微地眯起了双眼,对于我过激的反应毫无惊讶之色,看来他也认出了我。他慢腾腾将脸孔转向颜无月,带着一丝丝的笑容,说不上恶毒但也绝非善意,更多的是一种看透人世的戏谑味道:

  “这位就是你的‘男’朋友?”

  “男性朋友啦!”颜无月瞪起一双牛眼,一双纤细的拳头在他面前挥来挥去,“找死是吧?小心我扁得你满地找牙!”

  “是这样的,”我感到有必要亲自出马,否则再这么纠缠下去,越描越黒麻烦可就大了。于是我把冯泪昏迷不醒的事告诉了他,原指望那袋酸奶能帮上点忙,没想到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中国有句古话,解铃还需系铃人,”他的双眼寒如玄冰,冷冷的容不得一丝感情,“你种下的因,该由你结果,何苦问我?”

  什……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最烦售后服务了!”男人不耐烦地将空掉的酸奶袋子揉成一团,“更何况那是免费试用品,连国家都规定无需承诺‘三包’……你说对吗?”

  慢着,慢着,试用品?我想起那天他塞在我手心里的圣诞小红袋,里面那颗据说来自冥世的召魂树种子冰凉无比……难道说,冯泪的昏迷果然与泪,不,召魂树有着莫大的关联?

  “客人,不按照使用说明胡乱操作,惹出什么乱子来可不能埋怨店家哦。”男人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你,召唤活人的生魂了吧?”

  的确,我模模糊糊记得他仿佛说过,召魂树可召唤死者的亡灵。难道冯泪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召唤了她的灵魂,导致她失心疯了吗?可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呀!平安夜那晚我一直牵挂着她,然后,泪就如天女下凡般出现在我的面前……

  “召魂树会按照你的愿望成长,”男人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接口到,“就算你并没有亲口许愿,存在于你潜意识里的意愿会直接映射到召魂树上。你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甚至连你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内心秘密,召魂树会一一记录并反映出来,实体化为树的形态。”

  天哪!这未免也太人工智能了吧?万一我当时不是对冯泪牵肠挂肚,而是沉浸在YY的快感里,尽想些AV女优火辣劲爆的演出什么的,那岂不是会天下,不,男生宿舍大乱啦?我虚张声势地擦了一把额头,还好脸皮子厚,冷汗出得不多。

  也就是说,正因为我记挂着冯泪,反倒让召魂树生生夺取了她的魂魄,害得她不省人事?“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我问道,“是不是要把她的魂送回身体?”

  占星师似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很聪明,”他说,“但你确信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只要拥有人类的灵魂,召魂树便得到了宛如人类的生命。她会像人一样,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会因秋天落下的最后一片黄叶而惆怅,会为春天盛开的第一朵鲜花而欢欣雀跃。她只为你一个人而活,只注视着你,世上的芸芸众生在她眼中无非鸟兽虫豸。从她出生的第一天起,她便全心全意为了你一个人活下去,和你一起经历生命的风风雨雨,在最幸福的时光里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不离不弃,至死方休。她的寿命不长不短,同年同月同日,在你安详合上双眼的同时同刻咽下最后一口气……人间的平凡女子,又有谁能比得上她?而你居然这样残忍,刚刚让她出生,转手又推她进入死亡的深渊?!”

  “不,我没有……”我被他凌厉的攻势搅得有些犯糊涂,“你的意思是说,一旦把灵魂还回去,泪她就会死?”

  颜无月终于插上嘴了,“对不起,打扰二位一下,”她明亮的眼珠时而瞅瞅我,时而又转向他,“你们俩一直在说什么树什么树的?我到现在为止,我一句都没有听懂。”

  来不及多想,我只把颜无月当作透明的空气。凝视着占星师幽绿潭水般深不见底的双眸,我再一次,用发抖的嗓音向他确认,“泪会死吗?”

  “我说过,召魂树具有召唤亡灵的能力,”他漫不经心地将双手交叠在膝前,“同样,它也可以夺取活人的生魂。”

  “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被他那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惹毛了,猛地站起身,“若是泪把冯泪的灵魂还回去,她会不会死掉?”

  “坐下,”他缓缓道来,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威严震慑了我,“听着,你的猜测并没有错。”

  我屏息静气听他说下去。虽然不太明白,颜无月也清楚没有人会专程为她解答,于是她双手托腮,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漏掉任何一个字。

  “召魂树是一种自私的生物,不,或者说,背负着悲剧的宿命也不一定,”黑暗中占星师的双眸如浮游在夜里的星星鬼火,飘忽不定,“得到人类的灵魂开始‘生’,为着主人的愿望‘成长’,直到主人死亡的那一刻,伴着主人的灵魂一起‘死’。它们贪恋人类灵魂依附时的温暖,除了主人的死,任何时候出于本能,它们都会死死攥住那本属人类的灵魂不放,也就是说,一旦把灵魂交还给人类,召魂树只剩下最后一个结局。”

  他有意长叹了一口气,为召魂树的命运划下最终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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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就是永恒的死亡。”他说。

  一时间,静谧无声。虽然我在他一点一点的逗漏中早已心存预感,然而,当“死亡”这两个可怕的字眼从他嘴里明明白白蹦出来的时候,我的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泪,那娇羞可爱、天真无邪的泪,本就是出于我对冯泪的不满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创造出来的呀!泪拥有冯泪的一切,不仅如此,她比冯泪善良、天真、纯洁、温顺,对我死心塌地……她克服了冯泪的一切缺点,呈献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女孩,我理想中十全十美的冯泪!

  而真正的冯泪呢?被夺去了灵魂,植物人一般躺在冰冷的铁床上,生死未卜。不该是这样的!若不是我遇到那个占星师,被召魂树激发出我内心的欲望,生活本该是如往常一样平凡快乐的呀!就算我和冯泪发生了一点争执,那也是晴朗天空上偶尔飘过的一朵乌云,很快就会云开雾散,多云转晴的啊!若不能让冯泪恢复正常,不光她的家人,就连我们同学也都快担心死了!

  可泪又该怎么办呢?身为召魂树的她是那样无辜,为着追回冯泪的灵魂,就必须牺牲泪,置她于死地吗?我仿佛看到自己一手揪住她的长发,不顾她的哭泣哀求,一刀朝她的纤腰砍去,血一下子喷了我一头一脸……

  “如何呢?”占星师不慌不忙交叉起双腿,黑暗中他的嗓音如磁铁般撩人,充满了未知与诱惑,“这位客人想好了吗?是保住心爱却臭脾气、性格有缺陷的女友,还是成全你的梦想,选择那完全契合你心意的、完美的召魂树?请把你的答案告诉我。”

  “是不是……”颜无月终于插上了话,“他一旦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死?”

  无需回答,我那激烈抖动的双手已经确凿无疑地告诉了她答案。怎么办?怎么办?不光是双手,连我的全身都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为什么两条如花般的生命都要放在我手里抉择生死?我的心里早已架起了高高一座天平,泪和冯泪,她俩一边一个,在秤盘里上上下下起伏个不停。生命本身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可为什么偏偏要由我,称出孰轻孰重定生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浑浑噩噩。当我的意识再度控制身体,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寝室门口,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乳黄色的三合板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道微微的光。

  我从丹田深处猛提一口气,久久地含在鼻腔里,仿佛含着一枚青橄榄般咀嚼个不停。最终,随着那口气自我口中徐徐吐出,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掌拍在木门上。

  刺眼的阳光铺陈在瓷砖地上,白晃晃地眩得我眼花。寝室里连一个人都没有,除却习以为常的隐隐汗臭之外,似有一股若有若无、蚀人筋骨的幽香暗自浮动,我循着这股芬芳而去,在衣橱旁的层层球衣后找到了泪。长长的睫毛蜘蛛网一样覆在她的脸上,一颗晶莹的泪珠坠在她幽黑的睫毛上,随着她眼皮的轻微颤动而摇摇欲滴。

  “生人离魂三日方死,”我的脑中又回荡起占星师阴森森的声音,“若你选择召魂树,只需保持现状至三日,它便可以永远占有冯泪的灵魂;反之,如果你选择的是你的人类女友……”

  他微弱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疲倦。

  “会怎样?”我焦急地握住椅背,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

  “相当的麻烦。”占星师回答道,“除非采用特殊的手段,否则召魂树不会吐出它所占据的灵魂。”

  “特殊的手段?”我梦呓似的重复了一遍。

  “比死亡还要深重的苦难,”他悠悠然道,“所谓的‘生不如死’,才能使召魂树自愿放弃它的生命,向往最黑暗最永久的死亡。”

  说这句话的时候,似有一道异样的光芒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那是怜悯?抑或是悲伤?我无从得知。

  难道要我故意折磨泪,令她痛苦得无以复加,直到后悔生在世上才罢休吗?我颤抖着双手,轻轻握住她纤瘦的双肩。也许我下手太重,就在我触碰她的那一刹那,她浑身猛地一颤,睁开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童威,是你吗?”生怕看不清楚,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发出了一声惊呼,“真的是你?”

  她扑过来,两条蛇一般柔软的双臂死死箍住我,唯恐一不留神我就会消失似的。她把头深深地埋进我的胸前,一个劲儿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我清醒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去拥抱她,可我就是没忍住。

  “眼睛怎么了?红红的活像兔子。”我捧起她的脸,为什么明明和冯泪一模一样漂亮的脸蛋,看上去却远比活人更娇俏更动人呢?

  “我没事,真的。”她何尝说得来谎?明明低眉顺目的,目光躲躲闪闪都不敢正视我,还说没事?我伸手顺着她的眼睛一路往下滑,感受滑腻肌肤上残留的粗涩的触感。不会错,那是一条干涸的眼泪之路。

  她哭过。

  植物也会流泪吗?我不禁嗤笑起自己的书生气,那叫代谢出的水分好不好?

  “童威,你昨晚去哪里了?泪……”她又低下头,两朵红云直烧到耳朵根子,扭扭捏捏地开了口,“泪……一直都在等你。”

  我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压在我的心头,令我艰于呼吸。我怎会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吗?就算泪再完美,她终究只是一盆植物,冯泪才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类!我是来强迫泪放弃灵魂的,而不是坐在这里和她儿女情长!要知道,冯泪还在等着我呢!

  于是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泪……有件事想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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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等我说出口,她便欣喜地捂住了我的嘴:“什么都不要说了,”她的双眸像玫瑰花瓣上凝聚的露珠一样晶莹透亮,“只要童威吩咐的事,泪一定照办。”

  我心里一揪,嗓子有些发苦,“如果……如果我想害你呢?”

  “不会的!”她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坚决,“童威才不会害泪!只要泪一心一意对童威好,童威也会同样爱护泪的!”

  仿佛觉得分量还不够似的,她又补上一句:“能有童威这样的主人,泪真的好幸运。”

  望着她那天真无邪的脸孔,我简直要被内心的负罪感逼到崩溃了。泪是如此得百般信任于我,可我呢?她彻夜未眠苦苦等来的男人,就是专程取她性命的杀手吗?我一手虚伪地拥抱着她,另一手却伺机冷血地谋杀她!不,我办不到!我跌跌撞撞冲出了寝室,对着垃圾桶干呕了半天。泪还在可怜巴巴地呼唤着我,可我根本不敢再留在她身边,一口气冲回冰冻街的占星馆才停下脚步。

  对于我的去而复返,占星师压根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神色。他的手中高高举着一个密封的铝罐,一个黑色交叉的骷髅头映着灯光,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失败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默默将铝罐递到我的手心。

  “这是……?”

  “强效灭生性除草剂,可以令一切植物枯死,包括召魂树。”他说,“这是回礼,你的酸奶真的很好喝。”

  “谢谢。”我机械地动了动嘴皮,事到如今我也说不清对这个神秘的占星师是憎恨还是感激。当我步出大门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如果真的下不了手……”

  我停下了脚步。

  “就叫别人帮忙。”他说,“只有在你的眼里,她才是独一无二的召魂树,别人看来不过是一座普通的盆景罢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挥手让我快走。我清楚地听到身后大门关上的咯吱声。

  也只有试试这一招了。千挑万选,我看中了小六,这小子傻,好糊弄,跟我关系又铁。我把他领到衣橱旁,一咬牙挑开球衣,泪就这样曝光在我们两人的面前。

  一看到生人,泪下意识地捂住了前胸,还把身上的大衣裹了一个结实。我没脸看她,只打量着小六的神色。

  “哎呀妈呀!”小六突然一拍大腿,怪叫了一声,“这是咋整的?”

  我紧张极了,手掌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好不难受。“怎么了?”声音都有点变调。

  “好好一棵小树苗,咋种在脸盆里呐?”小六白了我一眼,“盆子不漏水,不把树根子给泡烂了?”

  说话的时候,他那双不安分的大手动弹个没完,不是拽泪的头发就是拨拉她的胳膊,可怜泪身上的大衣都要被他全扯下来了。他还抓起几绺泪的头发,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阵乱摸,泪苦苦忍受他的骚扰,眼眶里似有盈盈泪光泛出。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拦住他的咸猪手,顺带陪上一个最大最马屁的笑脸,“是是是,您老教训得极是。好兄弟,威哥求你的事,可不可以现在开始啊?”

  “这树活得好好的,干吗喷死它啊?”就算隔着一道门,小六的纳闷仍然清晰可闻。我又怎忍心让泪去死?可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啊!就算泪集世上所有的美德于一身,我总不能为了区区一盆植物搭上冯泪的性命吧?!小六的嘀咕声渐渐听不见了,该是他下手的时候了。我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墙上,恨不得这难熬的时间之河快快流淌,让这噩梦般的时刻瞬间终结。忽然,毫无任何征兆地,里面传来了一个凄厉的惨叫。那叫声毫不留情地刺破我的耳膜。

  “泪……”我虚弱地默念着她的名字,仿佛那样就能抹煞有关她的一切记忆,她从土里发出的第一次呼唤,和她第一次晒太阳,那阳光和煦的味道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身旁……泪的惨叫一声又一声地持续着,她正在承受人类所难以想象的痛苦,“童威……”叫声越来越弱,低低化为有气无力的呻吟,从那气若游丝的吟声中我明明白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童威……”

  我再也忍不住了,旋风般一脚踹开大门,根本顾不上多看愕然的小六一眼,一把抱起摇摇欲坠的泪。她脸色枯黄,鲜妍的樱唇因中毒而变成狰狞的紫色;当我扶住她的娇躯时,发现她的双脚,也就是与土壤接触的那部分正在坏死,雪白的肌肤上开始涌出大块大块可怖的黑色斑痕。

  “威哥,你这是咋了?”小六一脸茫然,“这除草剂还……还喷不?”

  “多谢你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此刻竟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你先出去吧。”

  “不喷了?万一没死透咋整呐?”可恨小六榆木脑袋不开窍,还要往泪身上招呼除草剂,还好被我当场夺下。

  “够了!”我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叫、你、出、去!”

  泪躺在我的臂弯里,软绵绵得像一团棉花,没有一丝力气。我温柔地环住她的整个上半身,感觉到她正在我的怀中渐渐冷却。“泪,对不起……”我的语言是如此贫乏,以至于在这样诀别的时刻,也唯有如此对她说,“对不起……”

  她干枯如枝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冰冰凉凉的,“为什么要道歉……童威对泪的好,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才没有!”我疯狂地敲打着自己的头,“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怪我,全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如果没有我不切实际的妄想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别……”她颤巍巍拉住我,“别伤害自己,要不然,泪的这里……”她的手缓缓滑向胸口,“这里好痛,比刚才那个……还要痛得多。”

  “只要童威笑,泪的这里就很舒服,很开心;”她扬起蜡黄的小脸蛋,双眸莹净如水,“泪不想让童威难过,就算离开,也要留下一个微笑的背影,好吗?”

  我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感到空气前所未有的甘美,那都是经过泪净化后换来的纯美氧气吧。“来吧,泪,”我对她说,“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豁出命去,我都会满足你的!”

  “这样的话,童威就会高兴了吗?”她急急问我。

  “嗯!说吧!”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缥缈而透明起来,像是梦中一样轻盈的感觉,“我想……”她终于开了口,“我最想要的,就是和童威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我想和童威一起手拉手,走在撒满阳光的小路上;我的双脚踏在落花遍地的泥土上,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芬芳的脚印,而在我们的身后则是绵延至无穷无尽的足迹……就是这样,可以了吗?”她用急灼的眼神征询着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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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我给了她一个微笑,接着,我站起来,轻柔地将她悬空抱起,自然也一并带起她脚上的脸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已将连接她身体的脸盆,一口气压在了我的左脚球鞋上。我绕过她的腋下,从胳膊处把她架起,让她无力地趴在我的肩膀上。我叫了一声“各就各位——预备,走!”左脚小心翼翼抬起泪的底座,然后,竭力保持身体平衡,向前迈了一小步,又把脚轻轻搁到地上。在这上下颠簸的过程中,泪一直死死箍住我的脖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到平安落地才回过神来。

  “泪,真的在走?”她反反复复问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感觉。

  “当然!”我索性抱着她旋转起来,“不仅会走,而且还可以跳舞哦!泪小姐,童威有这个荣幸,请你共舞一曲吗?”

  远远的,校广播站送来了一曲梅艳芳的《女人花》,我默数了一下节拍,正适合跳慢四步。于是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泪趴在我的肩上,一个劲儿地点头,拼命地点头,她的情绪不知不觉间也点燃了我的激情。

  “女人花  摇曳在红尘中  女人花  随风轻轻摆动  若是你  闻过了花香浓  别问我  花儿是为谁红……”

  在这缠绵悱恻的歌声中,泪踩在我的脚上,伴随我一起轻舞飞扬着。我抱着她纤细的肢体,大脑就像喝醉了似的一片空白,只知道随着音乐的节拍挪动着脚步。泪仿佛也沉醉在这令人爱断情伤的氛围中,久久不发一语,连我跟她讲话都不搭理。

  我突然心底一凉,头脑也清醒了。跳舞而已,泪怎会流了一身汗?不,不是汗一般的液体,因为我身上一点都没感觉到潮湿。随着我摇摆着身体,有些什么东西,仿佛脱离了她的束缚一样,簌簌掉落在我的肩头,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继续滑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总觉得怀中的泪越来越纤瘦,越来越轻盈……我想放下她一探究竟,没想到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劲儿,两条胳膊藤蔓一般死死缠住我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放手。

  “泪!让我看看你!”我求她。

  “不要!”从未曾违抗我命令的她,此刻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泪……不想让童威看到,现在的泪……好难看的……”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在那瓶占星师提供的除草剂作用下,泪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剧变?“泪!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也许这一次就是永别了!”我焦心似焚,一方面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恼,另一方面,却又巴望着,能静静送泪上路。也许,在泪芳魂消散的时刻,守候在她身边的我能带给她一丝安慰吧?

  “相见不如怀念。与其让童威被我丑陋的容貌吓倒,还不如就这样……”她更紧更用力地抱住了我,几乎要把整个柔软的身子嵌入我的身体里,“和童威一起手拉手,跳舞跳到地老天荒……”在我的背后,她无限憧憬地叹了口气,“可惜泪活不了那么久。”

  “不,不会的!”我心慌意乱,就算隔着毛衣,我也能感受到不明物体正从泪的脸上身上脱落,穿越我的毛衣后,沿着我的身体不断下滑。那沙沙的声音不断撞击着我的耳膜,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无法看她,此时此刻唯有更加用力地抱紧她,用力到几乎捅破她的身体……我感到掌中滑过沙沙的声音,沙子一样粗砾的颗粒正蔓延过我的手掌,从指缝中喷涌而出,淹没了我的手腕……我只来得及往下瞥了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还是泪吗?

  她那白皙的肌肤宛如火烧后的残瓦缺砾般灰暗粗糙,皮肤表面生出化石一样斑驳的裂纹,从脚跟处一直裂开到她的脖颈。她那头乌黑俊逸的长发哪里去了?那沙沙的声音不是别的,正是她纷纷掉落的头发,秀美的黑发碎裂成一截一截莹白的碎片,像最寒冷冬夜里从天而降的飘雪一样,旋转着,轻舞着,划动着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是那样的洁白耀眼。从她的身体深处发出啪啦啪啦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是那样令人心碎。

  泪在风化。

  天哪,喷了那除草剂之后,泪究竟忍受了何等残酷的痛苦啊?而把这一切强加于她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所爱恋所仰慕的我呀!

  “童威为什么不笑了?”她敏锐地感觉到,我抱着她的身体颤抖得是那样剧烈,“是不是泪让童威难受了呢?”

  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应和着她的话似的,我的耳畔清楚地传来 了一声“啪啦”。啪啦,一个碎片轻轻落在我的肩头。啪啦,泪的脸碎了。可我,就算明白了这样的事实,又能怎样?我亲手种下的苦果,也只有我亲口咽下。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惩罚吧?我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力组合面部神经肌肉,哽咽着,颤抖着发出最后的一声笑:“我很开心,真的。”

  “我会永远记得和泪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有泪的地方,”我伏在她的耳边,将我久藏心中的话终于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就是天堂。”

  在我的臂弯里,泪像漏掉的沙袋一样迅速瘪下去,从她身上流出的沙子,此刻可用从瀑布来形容了,哗哗哗哗地向下宣泄着。她慢慢松开了我,从那和冯泪一模一样的脸庞上,坠落不停的是沙的瀑流。可为什么?从那沙流后的脸孔上,从那莹净剔透的双眸中,我依然读出了她甜美的笑容:“童威开心……这样,就算泪离开,也再不会痛了!”

  她长吸了一口气,眼眸中盛满了星光般迷幻璀璨的光芒:“泪好幸福!”

  我感到她正渐渐脱离我的手心,像被狂风卷起的风沙,不由自主向着我难以企及的天空飞去。我不停呼唤她的名字,而泪呢,在半空中向我投去最后深情的一瞥。她分明是笑着的:“童威的眼睛出汗了呢……”

  我强忍悲痛,伸手抹掉眼泪,张开双臂郑重递到她的面前:“那不是汗……”

  “和你的名字一样,它叫做泪……”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驱散医院里的阴霾,病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孩浅浅的吟唱,那歌声如泣如诉,轻柔地仿若平原上的一缕烟雾,温和叫醒了病床前一个打盹的人的耳朵。童威半梦半醒间揉了揉眼睛,猛地睁大双眼,扑过去握住了病人的手。

  “泪,真的是你!我……我……!”他简直激动得语无伦次。

  女孩一双纯净如水的黒眸静静地望着他,忽然嫣然一笑:“我好像一直在做梦,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蹙起两道秀眉,“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这首歌。”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冯泪轻轻地哼唱着,“听起来好熟,有种很特别很亲切的感觉……这是什么歌?”

  童威微笑着,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温柔的一个吻,“《女人花》,关于她的故事,以后让我慢慢告诉你……”

  十月三十日

  生日花:蘑菇(Horse Mushroom)

  花语:左右为难(Dilemma)

  蘑菇是被选来献给在“效忠皇帝”及“追随教会”的两种情况下,决定选择教会的古罗马军队领导人-圣鲁圣拉斯。所以,蘑菇的花语是-左右为难。

  在这一天诞生的人,会有很多因感情纠纷而卷入是非的机会。所以当你面对两个知心朋友同时向你求婚时,务必小心选择,否则会因此失掉非常重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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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虫变

  “青菜烧肉盖饭,不要葱姜蒜,酱油放多一点,辣椒多多益善。”她这样吩咐小饭馆炒菜的师父。

  被油烟熏得发黄的墙壁上,挂着劣质而格调低俗的美女装饰画。从那与厨房相连的传菜处窗口,散发出阵阵煎熬食物的残酷香味。蓝兰多希望能从中闻到青菜烧肉的香味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必再为一盘菜等上更多时间。

  来了,热气腾腾的青菜烧肉盖饭~饭量又足又好吃,把两个塑料饭盒塞得满满的,再用塑料袋把它们兜住。蓝兰付了钱,抬头看了看天色。暗红色的天际隐隐是发黑的,零星半点的白色飞絮顽皮地在天空中打着转。兴许要下雪了,她缩了缩脖子,感到裸露出来的脸颊冰得像刀子一样冷。她下意识把饭盒抱进怀里,用她温暖的胸膛和棉大衣维持饭菜的热度。虽然时候不早,可夜色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来得深沉。她一边低头看着脚下,一边急匆匆地沿着K大的围墙游走。没有路灯,她唯有紧紧把饭盒抱住,当她的身体撞上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时,她只来得及护住怀中的饭盒,却失去平衡倒在了冷冰冰的冻土上。

  “对不起。”对方的反应倒是极为迅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代表歉意的大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即使是这样早春的夜晚,那只手仍白得令人耀眼,手上不像是戴了手套,倒像是涂了荧光粉一样灼目。

  蓝兰没有理会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眼前的男人仿佛溶化在黑夜里似的一身全黒,只露出过分发白的脸孔和双手,好生古怪。她不想与这黑衣人多加纠缠,只是略一低头,正要擦肩而过。这时候男人叫住了她:

  “需要帮忙吗,小姐?你好像惹上麻烦了哦。”

  热,胸口好热……当她猛然惊觉这一事实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太晚了。从饭盒里流出的汤汁灼热了她的胸,也急白了她的脸。损失是惨重的,不光是菜汤撒掉的问题,更要命的是,那粘稠色重的汤汁已彻底沾染了她的棉衣和毛衣,粘乎乎纠结成一团。

  赔!我要你赔!她急得眼泪都要涌上来了,那可是她过冬唯一的棉衣,她母亲亲手为她织的毛衣啊……然而当她揪住男人的大衣下摆时,第一句话就是:

  “赔她的青菜烧肉盖饭来!”

  “她”,这个词意味着神秘,意味着禁忌,有时候还往往带着高山仰止的味道。那是“她”交托的任务,因为“她”还没有吃晚饭。天气实在太冷了,而“她”的身体一向又不太好,实在懒得下楼买饭,再说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不合“她”的口味。所以咯……

  “赔饭来!”她听到自己没命地捶打眼前的男人,“她”只给了自己一份饭的钱,若是这个男人跑了,她上哪儿弄第二份盖饭去呢?黑暗中她只看到男人的双眼闪动着鬼火一般森然的光芒,接着,他慢吞吞地开了口:

  “瞧,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

  真的……她回头,两份塑料饭盒,正整整齐齐拢在塑料袋里,从那红色半透明的塑料袋上仿佛可以看到袅袅蒸腾的热气,就像刚刚才出锅的一样。她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男人像空气一样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她的衣服,如往常一样微微带着体温,磨光了的毛料表面上连一滴油都没有。

  带着满肚的疑惑,她一路小碎步跑回了宿舍楼,中途连一次都没有停下。她喘出的气在胸前结成美丽的白花,旋即又冉冉散去。当她一口气停在寝室门前的时候,里面清晰地传来了一个女孩的欢声笑语。

  是“她”,懒洋洋地平躺在床上,只在头部垫了一个枕头,以保持正视的姿势看碟。她正在看笔记本电脑,为那液晶屏上晃动的电子束哈哈大笑;她的笔记本搁在可折叠电脑桌上,电脑桌架在肚子上,旁边还放了些瓜子水果和饮料。看到这一幕,蓝兰的脚忽然变得发麻起来。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不觉得,如今骤然到了这被暖气烘得热乎乎的寝室,她那裹在球鞋里的双脚不太适应,又冻又僵。

  “她”对于蓝兰的到来,并没有分散一丝精力,“她”的感情波动正随着眼前的光影变化而谐振,不想也不能为这意外的干扰而分心。于是蓝兰轻轻关上了门,像抱着祖传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把饭盒捧到她的面前。

  “青菜烧肉盖饭,都按你的吩咐做的,”她炫耀似的将手探到饭盒下面,“还热乎着呢。”

  “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向屏幕咧着嘴,向饭盒摸去。蓝兰赶紧把饭盒递到“她”的手心里,为“她”打开饭盒盖,再把一双筷子递到“她”的手指头上。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显得极为娴熟而自然,显而易见已经操练过许多回了。

  “她”的筷子漫不经心在盖饭里拔拉了几下,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

  “哼!”

  “哼”有许多层意思,也许是不满,也许是鄙夷,也许纯粹是生气。这当儿不可能有其他原因,显然是这份青菜烧肉盖饭里多了或者少了什么让“她”满意的东西,于是她小心地离开了“她”一点距离,再问“她”原因。

  “这饭人没法吃!”筷子像宣泄她的愤怒似的,在泡成酱黄色的香喷喷米饭里上下捣动,在“她”的铁筷下,一条又一条绿色长条形的叶片从深埋之处挖掘出来,得见天日。

  “葱!”“她”只瞥了一眼,便飞速将视线收了回去,仿佛即使看它一眼也会被玷污似的。“她”憎恶地将那饭盒扔到桌上,“我都说了不要葱姜蒜,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可我……真的交待过了……”她辩解的声音是那样无力,那样渺小。

  “扔了!”“她”气鼓鼓地又躺了下去,嘴巴里还埋怨个不停,“真是的,气都气饱了!笨成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兀自热腾腾的青菜烧肉盖饭转眼被送进了水房的垃圾桶,蓝兰的双手遮住了嘴巴,用力捂住自己的哭泣。“她”,包灿灿,这个懒得像猪一样的女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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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尽管包灿灿好吃懒做,却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美女。虽说俗语道女人天生两副面孔,可蓝兰从没见过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女孩,可以如包灿灿一样在瞬息间千变万化。寝室之外的包灿灿是怎样表现的呢?一个谜,一个令所有长辈赞不绝口、令绝大多数男生神魂颠倒的绝色佳人,高贵大方、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她轻颦巧笑,显露在人们面前的永远是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笑容;她浅斟慢酌,吃饭就像小鸟一样,姿态优雅,饭量极小;她总是说“我在减肥”,其实她一点都不胖。事实上,只要她一踏进寝室这道门槛,这条人工的分水岭,她那高雅而轻盈的步态,便山崩一样全塌了下来,千金小姐的面具摘下来,露出背后一张肆无忌惮的脸。包灿灿每天回宿舍的头一件事,便是往床上大摇大摆一躺,打开笔记本看碟。她对外宣称从不欣赏无聊的电视剧,只爱好瓦格纳的歌剧和“文学巨擘的文学名著”,事实上她只接触过莎士比亚的皮毛——小时候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连环画;然而在寝室里,她真正喜欢的恰恰是那些又臭又长的肥皂剧,时而号啕大哭,时而又大笑得直至露出粉红色的牙床。此外,她还有一个爱好,就是躺在床上吃零食——因为她从未在外面真正吃饱过,所以一回宿舍她就像高尔基扑在书本上一样,饥饿得扑在了那些零食上。好在她体质惊人,吃得再多也不会发胖,于是她便愈发肆无忌惮,每次上超市必买百元以上种类丰富多彩的零食。不过,身为学校著名美女,她怎能一天到晚为这种小事奔波呢?于是蓝兰隆重登场。

  与包灿灿的光辉灿烂履历完全不同,蓝兰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全都可以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普通”。普通而略显寒酸的家庭背景,普通的相貌气质,普通的个人才华,普通的个性特征——除了学习马马虎虎,她身上似乎找不出任何一个闪光点。从孩提时开始,父母便耳提面命,教育她一定要“听话”:听家长的话,听老师的话,照着老师和家长所希望的那样茁壮成长,其余的事一概不管。她长大了,按照社会上通行的标准,考上重点大学就是成才——她自然也成才了。父母放心地放她一个人去读大学,因为女儿一向乖巧懂事,从不曾让他俩操半点心。蓝兰并没有辜负他们的厚望,她勤劳、淳朴、温柔、细心、善良、体贴,集两千年来中国传统妇女美德于一身,踏实肯干又任劳任怨,虽说略有些木讷而显得笨嘴拙舌,但这符合传统女性“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贤淑形象。毫不夸张的说,若不是容貌上稍有欠缺,差不多可以算做德言容工样样俱全,树立起一个新时代活生生的封建淑女的样本。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她都同样和他们相处融洽,一视同仁,关系既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冷淡。她生活的目标就是令所有人对她满意,放心,身边的人都是她的朋友,好朋友,却没有一个是最贴心的知己。

  她最大的个性,就是没有个性;和所有人都成为朋友,同等于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直到她上大学的头一天,遇上了一个光芒万丈的美少女。少女当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华丽而摄人的压迫感。她独自伫立在大树的华盖下,微风掠起她额前的秀发,微微露出下面细密的汗珠,在她洁白胜雪的肌肤上分外晶莹醒目。她只消微微一抿嘴一莞尔,便足以令人为之癫狂——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台湾青春偶像组合S.H.E的这首歌《superstar》套用在她的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比起她身上灼灼其华的艳丽光芒,蓝兰顿时羞涩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真是的,她有些畏惧地眯缝起眼睛,不敢正视那位雍容华贵的大小姐,同样是爹娘所生,人和人之间,为何有那么大的差距呢?

  更大的差距还在后面。机缘巧合,当蓝兰刚刚腼腆地和宿舍里的姐妹打过招呼,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是刚才树下的美少女,她的名字和笑容一样,如树梢间漏下的滴滴阳光,灿烂,吸尽众人的目光。

  她就是包灿灿。

  是的,当包灿灿第一次牵起蓝兰的手,以一种内敛而傲慢的贵族风范提点她的一举一动;当蓝兰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些自己从来想都不敢想,做梦也没遇到过的经历——包灿灿是如何出类拔萃,她那咄咄逼人的美貌令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同学都相形见绌,如夜空中的群星黯然失色于皎洁的月光下。她那渊博的学识,丰富的旅行见闻,还有那优雅无匹的气质风度,自然流露出的富家气派,这一切都令朴素的蓝兰惊得目瞪口呆,几乎立刻拜倒在她闪闪发亮的光圈之下。她心甘情愿成为包灿灿的跟班,只为能被她那耀眼如女王般的光环照亮。她由衷地崇拜着那个生命轨迹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孩,多么辉煌,多么灿烂!比起包灿灿,她自己完全是颗不值一提的微弱流星,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轨迹,只为终有一天燃烧殆尽,在太阳的熊熊烈焰中化为一堆尘埃。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她渐渐深入包灿灿的生活,那光辉绚烂的太阳背后,也渐渐露出了黑暗的魔影。蓝兰不是个傻瓜,也略通一些文艺常识,对于文学,包灿灿所犯下的常识性错误一开始还算是疏忽,后来逐渐演变成无知。兴许是把她当作自己人,兴许是在外面扮演一个完美的女孩实在过于辛苦,每当回到宿舍,包灿灿总会原形毕露,毫不顾忌自己的淑女形象。看到她大吃大喝的同时还发出阵阵无聊夸张的笑声,蓝兰的心里起初不是滋味,随后渐渐心痛,揪心一般的痛,像是不忍看到一件完美的东西却偏偏在她面前变得残缺。除此之外,她最大的问题就是懒。身为一个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千金小姐,无论做任何事都无需她亲自动手,不是吗?于是她随时随地都要使唤蓝兰。

  因此蓝兰格外地憎恨她,不是别的,恰恰由于包灿灿亲手毁掉了自己在她心中完美无缺的形象,变得如此虚伪可恶。没错,包灿灿欺骗了所有人,可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暴露了真相!这不公平!要知道,蓝兰有多么爱刚开始那个高贵清纯的美少女,就同样地恨着后来那个又懒又馋的包灿灿。人之常情,爱之深,恨之切嘛!

  直到晚上上床的时候,她还念念不忘对包灿灿的“报复”。她觉得,只要上天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把包灿灿脸上的画皮撕下来,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底下的真面目!她所不了解的是,今晚与那个神秘黑衣男子的相遇,竟意外地实现了这个愿望。

  第二天蓝兰七点钟便起了床。同宿舍的三个女孩还在呼呼大睡,她便背上书包向食堂走去。上午第一、二节课7:50分开始,她得抓紧时间吃完早饭,去教室占座才行。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陆续填满了座位的空当。蓝兰坐在第一排最旁边的位置,一旁的座位全用书和笔记本占满了。老师不慌不忙走上讲台,低头调整别在身上的扩音器,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这时候,两个女生手挽手走到她的身旁,每个人的嘴边都咬着一张鸡蛋饼。

  蓝兰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下去。灿灿呢?她怎么没来?

  “还没睁眼呗,”一个叫梓燕的室友兀自打开课本,从书页的夹缝中抽出今天要交的作业本,“你又不是第一次见。”

  的确,对于包灿灿那种程度的夜猫子来说,早上七点起床实在是件太过痛苦的事。看来今天的座位又白占了,蓝兰黯然收回一本占座的书,后排立刻伸出一只手来,用笔记本补上了这个座位的空缺。话虽如此,蓝兰可从不敢把包灿灿排除在外,万一哪天她心血来潮,真的早起来认真听课呢?

  一上午的课程一晃眼即过,下课的铃声刚一打过,同学们便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教室,直扑向新的目的地——食堂。蓝兰从大大的书包里掏出笨而不重的铝制饭盒,打了满满一盒白饭和醋溜白菜。打饭的时候她想起应该还在睡大觉的包灿灿,没准她等会又要吃盖浇饭外卖了吧?她捧着饭盒,匆匆赶回寝室。

  不出她所料,包灿灿的整个身体都平躺在羊毛九孔被里,只从上面露出一把凌乱黑亮的头发,连整张脸都埋在头发下。不知道怎的,整个寝室里除了她平稳的呼吸声,还隐隐伴随着某种奇怪的咕噜声。蓝兰起初并不以为意,坐在桌前继续吃她那顿缺乏油水的寒碜午饭。可那声音越来越响,单调乏味得令她生烦,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发现那声音正是从包灿灿的床上发出来的。

  难道……?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确定包灿灿呼吸正常,只是在熟睡。那咕噜咕噜声愈发放肆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那真真切切的来源确凿无疑是那床九孔被下包灿灿的身体。

  她很想上前一探究竟,可过去的种种经验告诉她,在包灿灿香梦沉酣的时候贸然把她叫醒,无异等同于唤醒一头熟睡的狮子,自己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她狐疑地继续打量着,最后终于抵挡不住睡魔的入侵,趴在桌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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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醒来的时候还是下午,然而不知为何,寝室里却一团漆黑。蓝兰拉开窗帘,上午还晴好明朗的天空,此刻如如同打翻了墨汁瓶般乌云滚滚,大有山雨欲来之势,窗外比屋里还要黑暗得多,看来一场暴风骤雨即将不可避免地来临。包灿灿的呼吸声还在继续,而那恼人的咕噜声却已泯然不闻。之前是她在放……屁?或者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吧?对第一个想法,蓝兰立刻感到一种亵渎似的难为情。

  雪白的日光灯刷亮了这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宿舍,一时之间也耀花了蓝兰习惯黑暗的眼睛。她迅速眨巴了两下眼皮,视野中仿佛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是色觉疲劳吗?因为盯着那床紫色薰衣草花样的九孔被看了太久,才会凭空想象出一个黄绿色的巨大物体,横躺在同色系的床单上?她难以置信地将视线投向苍白的墙壁,揉了又揉,直到两眼冒出的金星渐渐散尽,才敢再次向包灿灿的床望去。

  没有错,躺在床上且从九孔被下伸出来的,是一条青绿色肥胖柔软的身躯,两侧还有小黄点,随着身躯的蠕动,那些小黄点也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地翻涌着。蓝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勉强靠桌子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心怦怦直跳,就快要蹦到嗓子眼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包灿灿的被子里面,怎么会跑进去这样恶心兮兮的东西?而她竟能毫无知觉地和这玩意睡了一整天?天哪!蓝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偏巧不巧,万一包灿灿在这时醒过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抓狂呢!

  说不定,会以为是蓝兰出于昨晚的怨恨,故意这样报复她的吧?万一她真的这样认为,蓝兰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得想办法对付过去!

  她沿着墙壁一路摸过去,记得阳台上放着晾晒衣服用的叉子和扫把。于是她一手抓起衣服叉,战战兢兢将它插入被子里。噗的一声,她不由闭上了眼睛,感到衣服叉的头部正与那软沓沓弹性十足的青绿身躯直接相触——真恶心!可不管如何难受,比起包灿灿睡醒后的怒意,这点小小的折磨算不了什么。她狠狠心,朝着那玩意一叉子戳了进去——一声凄厉的惨叫立刻从床上发了出来。

  “痛痛痛痛痛!”包灿灿大叫着,将面孔从那长发下拨开,恶狠狠地转向一旁的蓝兰,“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不是吧……我明明戳的是那陀“东西”唉……蓝兰有些发傻,兴许是被她凌厉的呵斥弄得头晕脑涨。她再次偷偷打量床上的女孩,正疲惫地将头沉入枕头里,被子下露出的青绿色身体左右摇摆个不停。她的喉咙像是被一口痰噎住了,不上不下地很是难受。“灿灿,”她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声音,“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哼,”包灿灿恨恨地闭上了眼睛,“在被你戳之前,我一直都舒服得很。”我招你惹你啦?不就是昨晚没吃你买来的盖浇饭嘛!犯得着这样对付我?她满肚子委屈。

  “那你被子里是怎么回事……?”蓝兰极其小声地问道,生怕音量稍大一点就会惊吓到眼前的女孩,“那青绿色的一陀,是你的腿吗?”

  包灿灿带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低头。当她的视线一接触到自己被子里的东西,神气活现的面具顿时破碎,她发出了跟刚才含义迥异、恐惧得多的一声惨叫,那惨叫又绵长又凄惨:

  “呀!!!!!!!!!!!!!!!!!!!!!!!!!!!!!”

  我的身体呢?我的腿呢?包灿灿伸出两条完好的胳膊,在庆幸之余,狂乱地向被中摸去,连蓝兰都仿佛听到她内心疾呼的声音。肩膀、胸、腰都如以前一样线条圆润、骨肉亭匀,可腰部以下那热乎乎软塌塌的感觉是什么?她慌忙掀开被子,本该套着真丝睡裤的两条腿,为何看上去宛如一条肥大的菜青虫一样,在床单上踽踽蠕动?

  她变成了虫。

  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意识到这一点的包灿灿极其不雅地翻起白眼,若不是蓝兰眼明手快及时上前扶住,只怕她早已晕厥过去。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边摇头一边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语调的叫声,蓝兰握住她的手,冀望这样能令她平静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一次,轮到她的眼泪决堤而出,哭喊声是那样凄惨,“我的腿哪里去了?还来呀,把它还给我呀!!!”她捶打下半身的动作是那样猛烈,蓝兰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她的拳头下,那青虫般的肥躯正有节奏地下陷又弹起。

  怎可能发生这等荒谬的事?从睡醒直到现在,蓝兰一直处于一种恍惚迷离的精神状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一定还在熟睡中做着诡异的梦吧?包灿灿,光芒四射如艳阳般高贵的美女,永远扮演颐指气使的女王角色的她,怎可能躺在床上哭哭啼啼,下身化为青虫,只能虚弱无力地怨天恨地呢?对,一定是一场梦,没错。

  她听任包灿灿放声大哭了好一阵儿,直到她的嗓子逐渐喑哑,另一种声音攫取了蓝兰的注意力。咕咕,那是肚子饿的标志。她这才想起来,包灿灿从昨晚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碰过,更遑论吃的东西了。她看了一眼钟,已经快下午三点了。食堂早已关门,除了到门口饭店叫外买别无他法。于是她殷勤地弯下身子,问那默默饮泣的女孩,“灿灿想吃什么?我到门口给你买。”

  包灿灿的肩膀不住地上下抽动着,从那披散下来的长发下是这样一个回答,“没所谓,随便你。”

  随便?她的真正含义恰恰是千万不能随便。包灿灿挑食得非常厉害,嘴又刁脾气又坏,稍有不合胃口宁愿扔掉也不愿迁就,与她朝夕相处的蓝兰又怎会不知其中玄机?她点点头,“好,青菜烧肉盖饭,不要葱姜蒜,酱油放多一点,辣椒多多益善,对吧?我明白。”

  “不要青菜!”猝不及防地,包灿灿狂吼了一声,把蓝兰吓得一哆嗦。那副狰狞的面孔是她前所未见的,充满了仇恨,刻骨的憎恶——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包灿灿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那恶狠狠的模样倒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我就是青菜吃多了才会变成这副德性!你这么盼着我吃,巴不得我彻底变成虫子你才开心是吧!你还让我吃,吃,吃死你!……”

  漫骂之辞如同暴风骤雨,毫不留情地洗礼着蓝兰的全部身心,她不禁有些怅然。包灿灿曾是个多么骄傲的女王,只会践踏别人的尊严以衬托自己的高高在上,却因为身体异变而如此疯狂,人心果然是个脆弱而玄妙难测的东西啊。就算再美丽的女孩,一旦被剔除出人类的种族,贴上怪物的标签,她的心也随之变成怪物的心了吗?等包灿灿把怒火发泄到气力不支,她以超乎常人的冷静冲着她笑了笑,“那么,你想吃什么呢?”

  包灿灿黯淡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只一下,像转瞬即逝的流星,蓝兰肯定,那里面饱含着什么东西,难以言喻又捉摸不定。接着,她又恢复了素日那高傲的神态,执拗地把头偏向一旁,“随便你——钱在包里,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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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蓝兰深知,除了青菜烧肉盖饭,包灿灿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大浣熊干脆面——一种充斥着卡路里、味精和防腐剂、廉价得令人吃惊的食品,偏偏得到了她的宠爱。但是,为了包灿灿的健康着想,蓝兰还是决定为她叫一份鱼香肉丝盖饭,热乎,好吃,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又得当。捧着热气腾腾的饭盒经过小卖部时,她驻足想了一阵,还是捎上了一包干脆面。不止这些,连怡达牌果丹皮、恰恰瓜子、詹氏山核桃仁、青岛鱼片干……凡是包灿灿爱吃的零食,她一口气全买了下来。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包灿灿正躺在床上,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什么地方。被子裹在她的身体上,很好地掩饰住她那虫一般的下半身。蓝兰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径直把饭盒递到她的眼前。包灿灿的嘴唇嗫嚅着,从那里飘来了她的轻声细语。

  “你说什么,灿灿?”蓝兰问她。

  “……可不可以……”这回,蚊子一样哼哼的声音总算大了点,“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她暗自叹了一声。刚才歇斯底里的态势似乎已完全耗尽了包灿灿的所有傲气;如今躺在这里的,只不过一个被悲惨命运所击垮的年轻女孩。真令人不敢相信,这样软弱的话语,竟是出自于那个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包灿灿之口?换做以前,她一定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硬邦邦地告诉她,“请你出去,除非我叫你进来。”

  那哪里是告诉,分明是命令。

  这样飞扬跋扈的女孩,竟也被身体的不幸剧变所打败?蓝兰知道这不应该,可不知为何,在听到她那句软绵绵的话之后,自己的心里竟泛起隐隐的畅快感,像是从许久的压抑下第一次伸展出手脚,胸中的积郁统统一扫而光。当她迈出大门的时候,包灿灿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知道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上,她才猛然惊觉。

  “谢谢。”包灿灿说的是。

  她的唇边浮起一线暧昧不明的笑。道谢?在她为那个懒女人辛勤劳作许久之后,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收到她的道谢。不,兴许还是开天辟地以来,包灿灿说出的第一句“谢谢”吧?难怪她的脸那么红。

  蓝兰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虽然年轻却有些粗糙的手。“谢谢。”她模仿着包灿灿的声音,“谢谢。”她学得惟妙惟肖,“谢谢,”她的语调中充满了感情,对自己的双手这样说,“以后你们还会听到更多。”

  她舒舒服服吃完一顿价廉却花式繁多的晚饭,尽管没有喝酒,带着微醺的醉意,徜徉在校园黄昏的晚风中。出门前走得匆忙,没带上自习的课本,她在犹豫该不该回去拿。一想到寝室里包灿灿可怕又可怜的模样,她的脚步忍不住踌躇起来。她想干脆去阅览室打发晚间的时光好了,可这天晚上,一向安静平和的她头一次坐不住了,没过八点她心里便火烧火燎地想回去。

  是担心包灿灿出事呢,还是想多瞅一眼她如今的狼狈相,一解心中之气?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还没走到寝室门口,一阵欢声笑语即便隔着一道门也清晰地传了过来。她的心猛地揪紧了,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不祥的事。她把耳朵尽可能轻地贴在门板上,轻易辨认出那正是室友梓燕的声音。

  另一个,则是包灿灿的。

  蓝兰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怎么!听起来她俩谈得是那样快活,难道梓燕也发现了包灿灿的秘密?还是在她的帮助下,包灿灿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美貌?要不然的话,她又怎能笑得如此开心畅怀,令闻者无不如沐春风呢?

  “我告诉你哦,别看海明平时斯斯文文的,背地里啊……”一阵包灿灿招牌似的银铃笑声,梓燕也附和着她,无声地笑了。海明是班里公认的帅哥,高大文静,不少女生都暗恋着他,包括梓燕在内。虽然蓝兰从未和海明说过话,却比一般人都要了解,他和包灿灿的关系……

  她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迅速朝包灿灿的方向瞥了一眼。和之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她躺在床上,九孔被把她的下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从被子下鼓起的轮廓来看,她依旧长着一具青虫的身体。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知为什么蓝兰突然松了一口气。

  “你们又在八卦啊?”她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还没等梓燕开口,包灿灿抢着盘问她,以一副惯常的凌厉口吻:“饭呢?”

  什么饭?她有些糊涂。

  “真是笨!我不是叫你带饭的嘛!怎么,忘得一干二净?”包灿灿冷笑了一声。

  蓝兰傻了,不知所措地望了望梓燕,又将视线投向她。刚才那个嗫嚅着说“谢谢”的包灿灿哪里去了?才一眨眼的工夫,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爱欺负她。她的头深深地垂了下来,从那紧绷的唇线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对不起。”

  “知道还不快去?”包灿灿的嗓门骤然提升了八度,“快去!”

  她猛地扑出寝室,伏在楼梯的转角处,眼泪顺着她的鼻梁悄然滑落到最低处的尘埃中。究竟是谁给了包灿灿这样那样的权力,使得她对待蓝兰如同女王对待臣仆般无情?她们是一起读书的同学,是同寝室的姐妹,是生而平等的人,不是主人与奴隶!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立刻停住了抽泣。是梓燕,她那张典型中国人的黄而扁平的脸孔,此刻在昏暗的路灯下分外充满人情味。

  她首先叹了一口气。

  “别太难过,她……”梓燕朝寝室的方向用力一努嘴,“素来就是这副德性。咱们女生跟她相处,一早便知道了,不对吗?可恨的是那些男生和老师一直都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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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蓝兰默默点了点头,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也太温驯了。”她亲热地拢起蓝兰散落鬓间的乱发,“你看寝室四个人,她最爱使唤的人是谁?是你而不是我们两个,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老实听话!她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俨然你是她的女仆。你一不在,她就算敢支使我,也被我一顿骂回去。我说的是,‘你自己没长手啊!’哈哈,瞧她当时气得那样,整张脸都绿了!”

  梓燕快活地大笑着,蓝兰一方面羡慕她的勇气,另一方面,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安,这样子和包灿灿硬碰硬,日会不会吃什么暗亏吧?

  “我偏不怕她,”梓燕一扬眉毛,昂然道,“我就不信这个邪,凭她本事再大,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她说得纵然豪气万丈,然而蓝兰却悲哀地明白,纵然无法只手遮天,包灿灿却有足够的手腕制造出一小片乌云,以遮住梓燕上空的蓝天……

  等蓝兰端来了盖浇饭的饭盒,包灿灿正躺在床上看碟。一看到饭盒,她马上短暂地惊呼了一声。

  “太好了!我正想吃这个!”她冲着蓝兰甜甜一笑,迫不及待伸出双手,“你真可靠,不愧是蓝兰!”

  蓝兰又一次呆住了。一旦梓燕不在场,她的态度立刻发生180度大逆转,也太突然了吧?包灿灿狼吞虎咽地拔拉着盒中的饭盒,吃相之狼狈令人目瞪口呆。蓝兰记得,她下午才吃了满满一盒油水充足的盖浇饭,而且零食——她环顾寝室,发现满地都是瓜子壳和食品包装的残骸,遍地狼藉像台风过境般凄惨——全吃得一干二净。包灿灿注意到她那诧异的目光,俏皮地一吐舌头,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我肚子饿得厉害,所以稍稍吃多了一些。

  看来,变化的不仅是她的体形,还包括她的饭量啊。她风卷残云般将一整盒饭一扫而光,最后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被子下立刻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灿灿,吃饱没有?”蓝兰担忧地问了一句。

  “嗯~差不多七成饱吧,”包灿灿漫应一声,“也罢,为了保持体形,今晚就少吃一点吧。”

  蓝兰默默拾起扫帚,打扫她所开辟的战场。包灿灿眉头不为人知地皱了一下,突然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我说蓝兰,”她开口道,“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蓝兰在心里点头赞同。的确,就算蒙上被子欺骗同学一时,又怎能骗她们一世?

  “我想过了,”包灿灿凝神细想,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不如说我忽发腿病,暂时不能行走,如何?就说这病是遗传病,无需打针只能吃秘方中药,吃上一阵子自然就好——你觉得这样能自圆其说吗?”

  勉勉强强吧……不过她的三百六十名仰慕者肯定会千方百计来探病的……

  “所以我格外看重你呀!”她亲热地握住蓝兰的手,“我需要你的帮助,蓝兰!

  为了方便照顾包灿灿的饮食起居,蓝兰在女生宿舍的一楼租了一个寝室。楼下阿姨本来坚称学校规定不可违反,纵然一楼有空房也断然不可出租云云。然而,当蓝兰推着轮椅上的包灿灿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那张美艳如花的脸蛋上如雨打的梨花般楚楚动人,更别提她的双眸中还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于是这个有些越轨的要求硬是被一口答应。

  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得多。蓝兰收拾了她俩的东西搬到新寝室里去住,以避开其他女生的视线。虽说梓燕她们觉得包灿灿的病症实在太过古怪,但只要不烦扰到自己,只抓住蓝兰当陪侍,本着“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也就无话可说了。安顿下来之后,蓝兰如往常一样上课,不出所料,她一进入教室,便迎来众人目光浴的浸礼。包灿灿生病了!这个天大消息只在瞬间便传遍全班男生的耳朵,他们之中的先锋队上前询问和灿灿关系最密切的蓝兰,其他人则翘首盼望能够咀嚼他人带来的二手甚或三手的消息。上午的课程还未结束,十几个男生早已不约而同地偷偷溜出教室,不知去向。包灿灿的病对于她或许是场灾难,对于他们则是上天赐予的难得机遇,谁不想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趁美女危难时一博她的欢心呢?没有人愿意输在起跑线上,蓝兰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尽管海明端正地坐着,然而那潮红的两颊出卖了他内心微妙的波动。他不可能不急的,眼睁睁看着其他兄弟抢在他的前头,争先恐后向包灿灿大献殷勤。她不由想起那个深埋于心中的秘密,关于海明的秘密……

  那天是怎样开始这个话题的?当包灿灿带着蓝兰坐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海明,和一个女生一前一后走过她俩的身边,说说笑笑甚是融洽。他俩并没有看到身后的两个女孩,蓝兰却发现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梓燕。看她笑得那么开心,蓝兰不由羡慕似的叹了一声。包灿灿冷冷地注视着她艳羡的眼神,突然神秘地凑上前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烦恼……”

  “啊?”她这才回过神来,“是吗?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她真的为包灿灿苦恼了。

  灿灿的唇角抿起一抹羞涩的笑,低垂粉颈,像蚊子一样对她直哼哼,“真是的……我拿不准该不该告诉你……”

  蓝兰知道这是她一向的欲擒故纵,于是顺应她所希望的,迫不及待地请求她“快说,说吧。”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因为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灿灿诡秘地扫视四周,方将嘴巴贴近她的耳朵,热气吹得好痒,“你要对天发誓,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哦……”

  “那就是啊……”蓝兰感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低到地狱伸出,就像魔女的咒语,“海明跟我表白了哦!”

  “还记得那天晚上看流星雨吗?他把我约到桃树下,然后对我说,”包灿灿的眼珠像黑暗中的玻璃球一样闪闪发亮,令人不寒而栗,“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天见到我开始……蓝兰,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梓燕,还有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而他却对我一见钟情,他说没了我他也不能活……啊啊啊!”她夸张地拉住蓝兰的手,“我真的好烦啊!!!”

  真的吗?蓝兰怀疑地望着她,为何那烦恼的双眸里,闪现的却是一种混杂了炫耀、骄傲又残忍的光芒?她的嘴唇如此悲伤地下撇着,然而从那两排皎白如玉的牙齿中,展露出的为何是扬扬自得的笑,目空一切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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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蓝兰背着书包,包里的书是那样沉重,以至于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蹒跚地踱回寝室。远远地,她便瞧见女生楼外排起了一条长龙,那是一支由纯粹的年轻雄性、鲜花、水果、巧克力和蛋糕组成的队伍,长龙的终点转过楼道,直通向足球场还不见踪影,而起点则是她们临时寝室的窗外。灿灿!每个人的嘴里都喊着这个名字;灿灿!每个人的眼睛都写着这个名字;灿灿!这个名字深深烙印进每个人的身体,透过皮肤,穿越血管,一直刺透他们的心底。

  而灿灿呢?躺在床上,被子上则露出那张倾倒众生的脸庞,挂着甜美无匹的笑容,一条粉雕玉琢的皓雪手腕姿态优雅地缓缓挥动着,真是说不完的千般妩媚,道不尽的万种风情!谁又能料到,在那床被子下蠕动的,竟是一条青虫的肥胖身体呢!

  “蓝兰!”她精气十足地叫了一声,显然今天心情极好,“还不快过来帮忙?看他们拿得多辛苦!”

  挨个收下每个人的礼物,并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包灿灿还不忘和他们谈笑一番。慰问队伍在女生楼下极为缓慢地移动着,若不是一些机灵的男生顺便递上两个饭盒,蓝兰真担心自己会饿死在窗前。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蓝兰只得强打起精神——咦,这不是海明吗?他躲在墙边干什么?

  包灿灿显然也发现了他,因为她立刻让蓝兰出去,特别嘱咐要关上房门。两个人隔着窗子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等到她再度发话让蓝兰进屋,海明早已不见踪影。

  “蓝兰~”灿灿娇嗔着,把她招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你说,我是不是一直把你当成我最贴心的好姐妹?”

  由不得蓝兰不点头,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心眼好,心肠又软,一定不会眼睁睁看我受苦,对不对?自从不知怎的得了这怪病,我就一天没睡过安稳觉。要不是有你在……”她猛地扑上蓝兰的肩膀,痛哭不止,“要不是有你帮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还不如死了好!”

  蓝兰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渐扩大,“那么,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呢?”她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

  灿灿轻叫了一声,迫不及待抬起脸孔,双眸因极度兴奋而显得晶光灿烂,“我听说有个地方可以满足人们的愿望,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为了我,”她特意把这三个字着重强调,“你愿意跑一趟吗?”

  “真夜,请把门外的女孩和那个……”占星师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生生把“男人”这两个字咽了回去,“……人请进来。”好些天没有接到一宗令人满意的“大”生意,他的肚子都快饿瘪了。

  “是,先生!”真夜欢快地回答,倒是精神振奋。说到底,还是人偶娃娃容易伺候啊,占星师躺在座椅上,为自己凹陷下去的腹部暗暗伤心。真夜嘛,只要上医院弄些急救用袋装血浆,或者干脆去淘宝易趣之类的网站买些喂猪吃的血浆蛋白粉便可填饱肚子;如今,科技进步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说不定以后可以直接饮用人工代血浆,吸血鬼无需饮用人血的美好时代即将来临……唉,但是身为高贵一族的食尸鬼就完全不行了。“我的品味相当高,”他得意洋洋对自己说,“18至24岁年轻美貌的女性,男人毕生的梦想。”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女客人却令他有些失望。年龄嘛,从肌肤上透出的清莹水润光泽来看,估计在20岁上下,不过,以他千挑万剔的眼光看来,肤色偏黄偏暗,毛孔偏大,流露出一种劳动妇女特有的粗砺感;五官扁平而缺乏亮点,包裹在厚重棉衣下的身材更是乏善可陈。总之一句话,她并非美女。

  女孩此时的冲击感显然比他大得多。面前那个有着异国情调的脸庞、如同希腊雕像般线条分明的男人,全身淹没在黑色的海洋中,只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庞和一双手。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时而交叠在一起,时而又灵活地分开。

  “啊,你不就是……”她顿时回忆起最后一次“青菜烧肉”的晚上,她捧着饭盒急匆匆走在路上,却和一个黑衣男人撞个满怀,险些把饭菜撞翻……不,仔细回想起来,反而是没有打翻那份饭比较诡异吧?

  经过她的提示,占星师这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您的记忆力相当惊人,”他眯起的双眼针一般犀利,“譬如我,就不会记挂此等小事。”

  那是因为你长得太引人注目了吧?换言之就是我实在太过平凡?蓝兰黯然地想。

  “那么,我为那晚的事,向您郑重道歉。”占星师的双唇无声地裂开,“那顿迟到的晚餐,您吃得还算舒心吧?”

  还没等蓝兰想清楚他的问题,早已等候多时的海明实在沉不住气了,“不好意思,我想我们不是来这里叙旧的,事实上……”

  占星师荧荧如鬼火的双眼一刻不不放松面前的蓝兰,“自从那晚的邂逅,”他柔声问道,“您的身边发生了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吗?”

  他反反复复提起“那晚”,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觉得有些不妥,何况蓝兰?难道真的有什么寓意?那天晚上,青菜烧肉;第二天,上课,回寝室之后,天黑黑,灿灿一直昏睡到下午……慢着!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灿灿的下半身变成青虫,不正是那天下午吗?

  冷汗,一滴滴渗出她的额头。她心中隐隐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包灿灿的虫变,与那晚她与这个衣男人的相遇,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有个同学生了一种怪病,”海明说,“是从小落下的顽疾,连医院都束手无策,所以……”

  “有没有槁错?”真夜气乎乎地叫了出来,“这里是占星馆,不是诊所!要看病,找医生去!”

  “可是……”海明有气无力地朝蓝兰望了一眼,“听说这里什么事都办得到……”

  “的确。”占星师慢条斯理地回答,“然而,实现的代价也相应昂贵。我只怕你们……”他深沉的目光饶有深意地停留在蓝兰的脸上,“负担不起呢。”

  他俩被礼貌地逐出门外。不能为包灿灿排忧解难,海明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蓝兰的心情也颇为低落。只不过盘踞她心中的阴影并非未能成功的交易,而是那份“青菜烧肉”。她愁眉不展的模样被海明尽收眼底,他还以为她和自己所想一样,不由大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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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蓝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喊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那温和憨厚的声音,她从头到脚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一股潺潺的暖流涌进了她的心泉。

  “全班女生当中,只有你人最好。”海明高高昂起脖子,像是向着天空一泄胸中积怨,“其他人,哼!都对灿灿很坏!”

  灿灿?蓝兰不由自主竖起耳朵,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亲密到直呼其名了?

  “我都听灿灿说过,女生的事。”海明继续说道,“她们全都嫉妒她大方得体,人缘好,天天孤立她、排挤她、变着法子欺负她,甚至她的漂亮也成了攻击的理由……”蓝兰从没看到过如此义愤填膺的脸,“我知道她过得很辛苦,不过幸好有你在。”他沉默了一阵,害羞似的低下了头,“要不是有你这样心地善良的朋友,真不知道灿灿怎么撑得下去呢!”

  此时的蓝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唯有目瞪口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吗?自从在食堂撞见海明和梓燕之后,包灿灿便一反常态,和梓燕分外亲密起来,坐则相邻,食则同桌,连蓝兰都靠边站,俨然一对情深意重的姐妹花。可说来也奇怪,从那时候开始,海明和梓燕便再也没有在大家的同一视线范围内出现过。有谣传说从某一天起海明突然开始躲避梓燕,还有人说在学校最偏僻的自习教室,在最古怪的时刻曾看到海明和包灿灿并排坐在一起,交头接耳极为亲热。虽说是上自习,包灿灿手里只抓了一本装模作样的政治书……倔强的梓燕从没跟寝室姐妹提起海明的变故,反倒是灿灿,一见到梓燕便拉住他,大谈特谈“今天海明怎样怎样”,说着笑着还不忘偷偷从眼角旁边瞄一眼梓燕的神色……梓燕啊梓燕!蓝兰悲伤地想,看吧,包灿灿这朵乌云,早已不声不响遮住你爱情的一片晴空。纵然你满腔情意,却敌不过人家轻轻一阵耳旁风,你还拿什么跟她斗?要知道,男人这种东西,宁可迷惑于美女虚伪的面具,也不愿相信平凡女孩真挚的心啊!

  怀着迥异的心情,两人无精打采返回学校。一路上,兴许是表达心中的歉意,海明主动和蓝兰攀谈起来,被他的好意所感染,蓝兰也破天荒打开了话匣子。纵然是平淡如白开水的家常对话,却也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了解那个温顺的女孩。

  还没走到女生楼前,蓝兰便异常灵敏地感到一股寒意,像利箭之雨般令她无从藏身。那是饱含恶意的视线,怨念之强烈顿时吓出蓝兰一身冷汗,从头淋漓到脚。她不敢朝那目光的来处望去,只因她心里清楚,自己生怕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来到一楼寝室的窗外,海明迟疑了许久,方鼓起勇气唤出包灿灿。不多会那标致的脸蛋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满载着希望和渴盼,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分外诱人。海明不觉呆了一呆,早已准备好的词语在嘴里碎成片片,怎么也串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还多亏蓝兰,三言两语把占星馆之事说得明明白白。失望的神色笼罩在包灿灿的脸上,如同一团混沌的乌云,掩住她暗昧不清的神情。“算了,”她冷静地说,“看来我只有听天由命。即使如此,”她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还是要多谢你们,你们已经尽力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珠死死盯住蓝兰,出于某种原因蓝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晚饭照例是鱼香肉丝盖饭,自从蓝兰自作主张给她订了这种饭,包灿灿似乎已完全迷上了这种口味,天天指定要它。蓝兰兜里紧紧攥住饭钱,一心往校外冲,这时,对面的男生宿舍楼上传来一个远远的声音:“蓝兰!”

  她抬头,看到海明的脸在楼梯转角处的窗户上闪了一下,下一秒,脸不见了,不一会真人迅速跑到她的面前,文秀的脸上微微沁出一层汗雾。

  “你去哪儿?”他问,“又去占星馆?”

  她摇头,只是去买晚饭。她回答。

  “我仔细想过了,”他慢慢转动眼睛,“那个占星师把我们赶出来,是不是怕我们穷学生付不起费用?从他的口气听来,价钱应该不便宜。”

  说的也是,她的眼睛猛地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到钱的话……”他的脸微微一红,“我手头只有这个学期的生活费,家里给的,不多,二三千块的样子……要不,你那里有没有钱可以垫上的?”他清澈的双眼不敢正视她,话也说得越来越结巴。这也难怪,张口向一个以前从未讲过话的女生借钱,对于男生来说未免也太丢脸了。

  “我……”面对他急切的眼神,她顿时羞红了双颊。她的家境并不富裕,一个月四百块的生活费已经是父母血汗钱的极限,又怎有余裕帮灿灿垫上这笔可能极为高昂的医药费?然而她又不敢断然拒绝他,左思右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哀求他:“就……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么?比如发动大家捐款什么的……”其实她真正想说的,却是“包灿灿那么有钱,区区医药费何尝放在心上?少买几瓶护肤品便足够了”。但这种话她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敢泄漏半句。

  然而她的无心之言却意外点燃了海明灵感的火花。“对呀!”他连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募捐,众人拾柴火焰高!”他忘形地喊了出来,“你真聪明,我这就去!”

  他兴高采烈地冲向男生楼,蓝兰望着他的背影,再次感受到背后那股强烈的视线。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她若无其事地继续买饭之旅。

  接过她手中的饭盒,包灿灿并没有马上如狼似虎地扑上去,而是在手中静静品味那份饭的重量。“好热,”她喃喃地说,“简直就像才出炉的一样热。”

  真真是刚出炉的热饭菜,再加上蓝兰暖在怀里,一路小跑才得以保持这样的温度。她轻声哄灿灿趁热吃下,后者低头不语,过了好久好久,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在饭盒洁白的边缘上,汪成一小滩无言的水。

  她无声地哭了。

  她纤瘦的肩膀在蓝兰的视野里一上一下地抽动着,划出一道孤立无助的弧线。她的情感起伏是如此剧烈,打得蓝兰措手不及。就算她在别人面前如何风光无限,下身的虫变仍把她同正常人无情地分割开来。一想到真相公开之后她所面临的可怕处境,围观、猎奇、评头品足、冷嘲热讽、取笑……她根本没勇气想象下去。到目前为止她一直是坚强的,即使是蒙骗别人也顺带蒙骗自己的坚强。可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以美貌自居的她,一旦“人类”的资格都丧失殆尽,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支撑她活下去?

  正因如此,唯有在蓝兰的面前她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也唯有对着她,她才可以袒露自己的全部秘密,毫无保留。

  “趁热吃吧,”蓝兰安静地说,带着无可置疑的超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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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包灿灿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底下绽开了一个雨后初霁的笑脸:“好热呢,”她的声音里仍带着哭腔,“太热了没法下嘴,我本想让它凉一会儿——”

  唉,好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蓝兰暗暗在心里摇头,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病痛的打击本已让她露出性情的真正一面,眼下她又把它紧紧锁起。和以前一样,她把自己关进一个深深的壳里,用那坚硬的外壳和锋利的芒刺武装自己的内心。她之所以词锋刻薄,性格乖戾,全是因为有意无意在众人之间竖起这层壳。这一点,蓝兰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看得深远。

  夜已经深到浑浊,蓝兰站在水房的窗前,盯着黑黝黝的窗外发呆。不知道那模模糊糊发黑的东西是树丛,是道路,抑或是无月无星的单纯夜空?无人的一楼是那样寂静,只偶尔听到关不紧的水龙头上慢吞吞的滴水声,嘀哒,许久之后再次嘀哒。窗外有个白晃晃动了一下,蓝兰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蓝兰……”

  她吓得心脏怦怦直跳,直到回忆起那声音的主人。“海明?”她吃惊地问,随着她的话语,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我回去跟大家商量了一下,”海明的白T恤在黑夜中异常显眼,“结果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我想,哪怕占星师要价再高,我们应当也支付得起。”

  他说话那阵儿,沙沙声越来越响,不过蓝兰完全没有在意。她一门心思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去占星馆?海明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两人商量的结果为明早出发。海明满意地离开了,好久之后蓝兰似乎还能听到他擦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

  奇怪……她这才发觉不对劲,那声音并非从窗外传来而是来自更近的地方,近在咫尺的背后……她微一扭头,视线正触到水房墙壁的狭长镜子,从那镜面的反射里,她看到一张绝美而扭曲的脸孔,从地砖上仰面望着她,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喷出的怒火,炽热地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

  错不了。那是一张为爱而恼羞成怒的女人的脸孔,再配上她的身体——蓝兰差不多要晕过去了。洁白的瓷砖上横亘着一条硕大肥胖的青虫,虫的一端是包灿灿怒咻咻的脸。她的双手用力撑在地板上,高高昂起头部和高耸的胸部,以免它们被水房里的污水玷污。另一头则是青绿色、多毛且不停蠕动的肥躯,从尾部延伸出的一条黄绿色污迹,一直蔓延向寝室的房间里。

  包灿灿愤恨地盯着她,双手往前探了两步。接着,整个虫体妖艳地扭动起来,肌肉带动上面一层层绒毛波浪般起伏——沙沙,她的腹部挤压着地上的水花,发出沙沙的声音,微弱,却令人汗毛直竖。她眯缝起双眼,挂着毛骨悚然的冷笑,缓缓冲她竖起手指,“很好,”她点头,“这就是我的好姐妹。”

  “灿灿!”蓝兰急得大叫起来。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在商量正事,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被她误会呢?再说了,灿灿不是不喜欢海明吗?还说他很烦,就算蓝兰和海明真的有什么,她也犯不着生那么大气吧?

  包灿灿一路冷笑着,慢慢用手撑着向后退去。她爬行的速度极为缓慢,可不知为什么,蓝兰被她那副骇人的模样吓住了。她无能为力地看着灿灿从水房爬回寝室,有同样眼睁睁目睹她把寝室门用力锁上。

  她被关在外面,永远。

  啊,她是多么愚蠢啊!她只敢把内心深处的秘密埋进最深沉的梦里,从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只字片语。唯有在梦里,她才是最自由最激情的,她爱他,她占有他,他是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而在现实中,她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平凡女孩,和他永远属于平行而无法相交的两条直线,兴许一生中偶尔会有几次交汇的眼神——仅此而已!他是她永远无法捕捉的梦之碎片,当她伸出双手想要触碰的时候,他便飞升,带着闪闪发亮的光泽,投奔到耀眼灿烂的太阳那里去了——包灿灿便是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无穷的光和热;她也是黑洞,引诱着男人的心,吸进去便别想再自由。

  致命的吸引力,她拥有。

  蓝兰深知烛火在太阳面前的黯然失色,于是她唯有默默守望祝福。她注意过他的眼神,狂热,盲目,除灿灿之外容不下任何一个其他女孩。可灿灿又如何呢?她陪他上自习,吃饭,和他谈笑风生,这一切一切,只不过为了压下梓燕的头、打击梓燕,她只是利用他的爱一解寝室那口气。当她以那副假惺惺的口气提起“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时,蓝兰恨不得抡起拳头,恨恨在她得意忘形的脸上掴上几个大耳刮子。她的嘴唇上扬起一个微笑的唇形,心底却在流血。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浑然不觉。

  “包灿灿,”她低声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你会有报应!”

  “于是,她变成了虫……”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树丛中缓缓升起,吓了她一大跳。黑糊糊的夜里浮现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仿佛死人般俊美,令人不忍转移视线。那雕塑般的轮廓正来自占星师。

  “青菜烧肉……”心有灵犀似的,蓝兰喃喃地念出了这个词,“果然是那份饭有问题……”

  “更为残酷的是,她不仅身体变成了虫,还爱上以往所轻视的男孩。这就是你所筹划的剧本吧?”占星师以一种慢得吓人的语速娓娓道来,“你想让她得到的报应,是吗?”

  “她虚伪,她残忍,她坏!”蓝兰激动地眼泪都要涌出来,“她从不知道珍惜别人的一片痴心,只因她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她只会在背后嘲笑那些男生的举止,玩弄他们稚嫩的心与爱情。她从未付出真心,却总是收获更多!为什么?如此不公平!我好恨!”

  占星师缓缓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丫头,”他的声音温温柔柔,“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恨她’,为何眼中却噙满泪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刚踏入大学这座象牙塔的包灿灿,清纯美丽得如同树梢间的空气般透明,那时的她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娇俏可爱,虽有着小小的高傲,却也像微酸的柠檬汁一样可口怡人。那时候的蓝兰真的很喜欢她,更喜欢守在她的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然而没过多久,包灿灿渐渐地变了。她一如既往与女生玩笑,眼神却不再清澈,沉淀出浑浊的杂质;她的态度渐渐傲气十足,时不时流露出鄙夷的神情。蓝兰观察过她,只要没人注意,她便冷冷地瞪着那些同龄的女孩,看破世事的通透,不带一丝感情。女生们一个接一个疏远她,有意无意地孤立她,只有蓝兰除外。她心疼那个用锋芒和棘刺武装自己的包灿灿,只因一次无意中听到的一通电话。

  包灿灿的家庭条件相当阔绰,但有钱并不一定带来幸福。包父从一介工人白手起家,和妻子同甘共苦创下一番事业。包母曾是大家出身,风华绝代,艳丽脱俗,夫妻二人感情甚笃风风雨雨闯过许多年,夫唱妇随好不快乐。然而此时,功成名就的包父向往起“外面彩旗飘飘”的生活,包养起好几个情妇。古谚说得好,“以色事人者,年长而色衰,色衰则爱弛”。包母苦劝无用,与其变成唠叨的黄脸婆惹丈夫讨厌,不如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甘情愿在家里红旗不倒。夫妻俩在人前扮演一对人见人羡的神仙眷侣,伉俪情深堪称典范,就连独生女儿也一直蒙在鼓里,从小到大都为父母情比金坚而感到自豪。直到她上了大学,才惊觉向来仰慕的父亲竟背地里做出这种事。她对着那个电话,震惊、愤怒、屈辱,最终是无可救药的绝望——那一次,她偷偷钻进被子里,捂住嘴巴抽泣了一宿。

  第二天起,虚伪、自私、无情、肆意玩弄别人感情的包灿灿粉墨登场。

  “那些山盟海誓有个屁用!追求的时候待你如珍似宝,得到手便弃如敝履——等到人老珠黄,二十年后还不是背叛与欺骗?!女生也一样,别看现在纯情得要命,到头来还不是为着或多或少的钱财,跟各种各样的男人上床!哼,无论老婆,情妇,还是妓女,在男人眼里总归只有一个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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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蓝兰仿佛可以听见,发自包灿灿心底最纯粹的呐喊。太偏激了,她心想,包灿灿只因父亲的所作所为严重丧失了安全感,不仅对男人失去信心,更是以失衡到荒谬的态度对待生命。人生不应该像包灿灿所想的那般无趣,阳光、雨露、笑容、歌声……总有多多少少的欢乐与感动。就算包灿灿可以颠倒黑白,覆雨翻云,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她真的会开心吗?在最深沉最黑暗的夜里,她难道不是寂寞地钻进被窝里,靠自己的体温来抚慰孤寂空虚的心灵吗?

  够了,一滴泪珠顺着蓝兰脸颊的弧度渐渐下滑,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吧。这样做报复不了任何人,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痛着自己也痛着别人。最重要的是……

  “灿灿?”蓝兰站在寝室的门外,轻轻叩响木门,“你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一阵漫长到令人绝望的静寂。

  “你喜欢海明,对吧?”她头一次鼓起勇气,如此大声地冲里面叫嚷着,那大叫的感觉真让她喜欢,“只是你一直不敢承认而已!你甚至不惜拒绝他,伤害他……只为了否认这一事实!包灿灿!”她猛吸了一大口气,“你是个胆小鬼!”

  门猛地被拽开,蓝兰差一点跌了进去。她只看到地砖上一双怒火灼灼的眼眸,“你胡说什么?!” 包灿灿吼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两个女孩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对方,眼神之凶狠不禁令一旁的占星师轻轻撇了一下嘴。唉,女人,永恒的话题,无论是成年的还是未成年的。

  “这不是很好吗?”真夜悄悄探出小脑袋,“看来今晚先生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呢。”

  占星师颔首不语。两个女孩仍在对峙,然而很明显,一方的气势渐渐被另一方所压制。包灿灿从没见识过蓝兰这副模样,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蓝兰,何时竟有了抗争的勇气,敢于同自己针锋相对?就为了她喜不喜欢海明这等无聊的小事,胆小的蓝兰竟不惜撕破颜面,三更半夜跟她对着干?包灿灿被蓝兰这股豁出去的气焰震慑住了,她的思绪大海一般翻腾搅动着,沉淀出少许岁月的记忆。

  看到海明和梓燕走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确在瞬间感到愤怒,之后她千方百计接近海明,迷惑他,俘虏他,直到占据他的心——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打击梓燕吗?在她的内心深处,那一刻所点燃的熊熊怒火,究竟是为谁而发的?

  “还有今晚,”蓝兰毫不留情地瞪着她,直直的目光仿佛要刺透她的心脏,“我和他在一起,令你如此不悦吗?”

  包灿灿的整条虫体都颤抖起来,蓝兰每说一句话,她的每一根绒毛都在发抖。

  “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你喜欢他这一事实吗?你……”

  “别说了!”包灿灿断喝了一声。蓝兰看得分明,几颗透明的水滴从她长发掩映的脸上无声地滑落,接着,她搂住自己的肩膀,是那样无助。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她低声呜咽起来,“就算你说的一点不假,就算我真的喜欢他,那又怎样?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还会喜欢我吗?”

  从她喉咙的深处发出一个低沉的笑声,她拨开覆在额上的乱发,带着几分挑衅拍打着下身那肥胖的虫躯。

  “我不妨告诉你一个事实,”她高高昂起头,那副神情让蓝兰联想起希腊神话中的塞壬海妖,“所谓男人,只会迷恋女人的外表。就算我平时再怎么讨人厌,只要轻轻对他们说上几句,他们的骨头全都酥了,只相信我的谎言,根本不理会真相——美女一句谎抵得上丑女的十句真。只要能取悦于我,不消吩咐我们便蜂拥而至——你看,这次我卧病在床,他们不是争先恐后地来了吗?但是,只有一个前提。”

  蓝兰屏住气,等她说下去。

  包灿灿的语调变得暧昧不明,“那就是,我仍是个美女。”

  “如果我丑得像芙蓉姐姐或者胖得像肥肥,他们还会来探病吗?打死也不会!倒贴钱也不会!”她从胸膛里爆出一声大笑,“这就是现实!他们爱的压根不是我,而是我的一张脸,我的身材,是所有零零碎碎的外表!褪去那层迷人外壳的我,只剩下光裸灵魂的我,又会有谁来疼,来爱?”

  “就像现在这样……”她的纤纤玉指怜惜地抚过自己的下身,“上天总算待我不薄,给我留下一张人脸,可让我继续倾倒众生。然而若让他们瞧见这副躯体,你猜会怎样?”她恶毒的目光里似有泪光闪动,“会不会尖叫着逃开?”

  “可我没有啊。”蓝兰勇敢地迎接她的视线,轻轻道,“没有叫,也没有逃。你为何不尝试一下呢?这正是考验海明的最佳时机啊。”

  包灿灿慢慢抬起头。

  “真正爱你的人,是可以透过你的外表,直接拥抱你内心的人。”蓝兰冲着她微笑,头一次笑得如此迷人,“给他一个机会,说不定他会还你一个惊喜。”她主动伸手过去,用力握住了包灿灿温暖的双手,“你说呢?”

  “搞什么飞机嘛!”真夜不满地叫了出来,“我还以为她俩之间会发生惨烈异常的战斗,战败一方会沦为先生你的盘中餐……居然这样就结束了?真真气死我也!”

  真是意想不到的收场,占星师心想。第一次遇到蓝兰的时候,他便感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愿望,于是举手之劳为她实现……然而,连他也弄错了吗?那愿望究竟是来自蓝兰,还是苦于美貌的拖累,不敢寻找真爱的包灿灿?

  算了,多想无益。肚子愈发空空,连真夜都看出端倪,她机灵地凑过来,献上一计,“先生,要不来个霸王硬上弓?强吃之?”

  占星师用力按在她的头顶,给了她一个苦笑,“祖训有云,要善待食物。”

  “祖训?”真夜不解地眨巴眼睛,“还有这种狗屁规定?”

  占星师不再回答,清隽的身影渐渐和黑夜融为一体。

  七月二十日

  生日花:青兰(Obedient Plant)

  花语:顺从(Obedience)

  这是一种富趣味性的植物,盛开的花朵如果朝某个方向弯曲,整株植物就会维持这种状态生长下去。因此,这种花又叫“顺从草”,花语就是-顺从。

  受到这种花祝福而诞生的人,喜欢顺从他人,尤其对长辈或上司,更是百依百顺,颇受长官的疼爱。不过,一旦和长辈或上司结婚,反而会让他们感到惊讶不已,原来在柔顺的外表下隐藏着强烈的自我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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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地狱唱片


卷首语

  想见“恶魔”吗?

  只要一毛钱,

  地狱大门便为你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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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地水风火事件

  占星师酷爱各种刻有古老年轮的东西,尤其对古典家具有着特殊的嗜好。这次,他看中的是一台老款留声机,双喇叭压花,据他目测产于上个世纪前半叶,最多不超过1940年。没想到,上门求购竟碰了一鼻子灰。

  “不卖不卖!多少钱也没商量!”物主隔着玻璃窗冲他大吼大叫。

  占星师只得悻悻而去,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飞快地掠过他的身边,占星师一眼瞥见她的胳膊下夹着一张黒胶唱片,木盒包装极有质感。他主动搭讪,想套出女孩的家底。

  “没错,也只有我家有电唱机,可以放这种老唱片,”女孩半是炫耀,“现在大家都听免费的mp3,连CD、MD都少用了,更不用说这种老唱片。我家那个电唱机,也闲置了很多年,都积了满满一层灰土。不过满奇怪的,不是说93年中国就停止发行黒胶唱片了吗?居然这次还能买到新的,真的很幸运……”

  “是什么样的歌曲?”占星师问她。

  女孩直摇头,“不知道。卖唱片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指了指招牌,什么恶魔、地狱之类的,我也没看清。管他呢,”她轻松地答道,“反正只要一毛钱,不要白不要,好歹也是张唱片呀!”

  占星师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的确,就在刚才那个卖一毛钱唱片的人还在,可突然间只听到他大喊了一声,“限量发行,已经售完!”,便夹着招牌跑了。准是什么歌坛新人宣传的新点子,这年头为了吸引眼球,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可干吗用古老的唱片呢?磁带不是更好?说这话时路边的小摊贩一脸幸福的微笑。

  转眼过了数月,占星师差不多把这件事连同他可耻的失败统统抛在脑后。有一天傍晚,华灯初上,当他抱着酸奶走向自家大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年轻女性的身影正孤独伫立在昏暗的路灯下,拖在地上的影子又黒又长。

  女人长得很美,年纪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当占星师把她请入馆内,在柔和的桔色灯光下仔细打量着她,如果刻意忽视她黯淡双眸下深重的黒眼圈的话,她十足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我想我遇到麻烦了,”她的手指反复神经质地扭绞在一起,“我想我需要帮助。”

  短短两句话,四个“我”字,两次“我想”,这或许代表了她过剩的自我意识。占星师微笑着抿起了秀气的嘴,“正如您所见,这里只是个占星馆。客人如果要占卜星运,在下随时奉陪,至于其他,恕在下爱莫能助。”

  “不!等一下!”女人慌不迭按住他的手,即使隔着手套传来的冰冷触觉令她浑身一颤,“请听我说下去!您‘一定’会感兴趣!”

  她语气中的某种东西引起了他的关注,他慢慢收回两条长腿,优雅地一展手掌,“那么,请。”

  “我从某些不便透露的渠道听闻,您这里表面上只是一家占星馆,实际上却可以满足任何愿望,只要客人出得起价钱?我的任何愿望都行?”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您可以称呼我为希望之家,”占星师不为人知地舔了一下舌头,“任何梦想我都可以为客人实现,您只需付出高昂无比的代价。”

  他不动声色地将“价钱”替代成了“代价”,然而女人并没有察觉。她发出了如释重负的一声欢呼,“太好了!你来保护我的安全,怎么样?”

  一辆富康正等在街道的转角处,车身充满活力地颤动着,一直没有歇火。占星师为沈明杰——女人的名字——殷勤地打开车门的时候,里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诧异地望着他。那是王律师,沈明杰介绍。她发动了汽车,朝目的地驶去。富康在黑影瞳瞳的大街小巷里穿行,人行道旁漆黑婆娑的树影飞快地掠过他们的皮肤。三个人在静默中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沈明杰猛地踩住刹车。

  “沈家大院到了,下车吧!”她说。

  占星师和王律师先后下车,然后沈明杰把车开进了后院停车。大约过了五分钟,她拎着小旅行袋出现在他们面前,占星师立刻识趣地接过了女士的重担,回报他的则是一个动人心魄的甜笑。

  她敲门,足足敲了两分钟才有人开门,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一双老鼠一样狡黠的眼睛四下转悠,手里还抱着一瓶啤酒。沈明杰不满地哼了一声,“怎么是你?阿秋死到哪里去了?”

  “问我?笑话!她哪里肯听我的使唤!”胖子阴阳怪气地回答了一句,“律师找来没?我可等不及了!”

  “放心,你那份不会少的!”沈明杰摘掉手套,一努嘴,指示占星师把旅行包放在地上。阴阳妖发的男人照办了,这时候胖子开口了:

  “这个怪模怪样的人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沈明杰答道,“不放心我的安全,所以执意跟过来保护我。”

  一个女人尖利刻薄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朋友?哼哼哼,明杰,我看,你是想多分一份吧?”

  “枫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明杰不甘示弱,“有话咱们出来说!成天躲在背后唧唧歪歪,算什么?”

  “哼哼,我才懒得出门!”女人尖声尖气地叫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好人缘,有护花使者保护!我向来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万一被哪个觊觎遗产的贪婪鬼勾结外人杀了,岂不是白白枉死!我啊,还是待在房里好!”

  “你……!”沈明杰气得脸都青了。这时,一个瘦弱的女孩在墙角的阴影处动弹了一下,沈明杰一把揪住她的辫子,把她拖了过来。

  “阿秋!”她声色俱厉,“刚才死哪里去了?怎么不给我开门?”

  “对不起……二小姐……”女佣人吓得都要哭出来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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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律师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沈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尽快把事办完……”

  “瞧您说的,王律师,”沈明杰笑容满脸,“别见外嘛!先吃饭,吃完饭之后,事情再慢慢谈,好不好?阿秋,先开饭,我和律师先生都饿了。”

  阿秋迟疑了一会,“那我去叫大小姐……”

  “用不着多此一举,”沈明杰恶毒地说,“反正她也不敢拿那张丑八怪脸蛋出来见人!捡些饭菜送到她房间就是了!”

  “然后,”她甜蜜地冲胖子笑了一下,“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遗嘱的事务,你说对吧,杜哥哥?”

  等待开饭的时间分外漫长。占星师和王律师坐在会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报纸,出于礼节,沈小姐一直陪着两位客人,试图驱散他们的无聊。

  “……看到这场家庭闹剧,让你们见笑了……不过,如果你们了解到,我们兄妹几个人,虽是血缘意义上的同胞,却来自不同的母亲所生,甚至,在几天之前还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许你们就不会诧异,我们关系如此冷漠了。”

  沈亦森,沈氏兄妹的生父,沈家大院的主人,曾白手起家创下一番事业。由于早年婚姻的失败,他离婚后便不再专情于某一个女子,而是纵意花丛,流连忘返。直到他上个月去世,律师公布遗嘱时才发现,他竟藏了好几个非婚生子女,也就是私生子。遗嘱明白表示,唯有召集齐所有的子女之后,方可公布最终的遗产分割条款,同时,遗嘱后附着了那些子女的名字和地址。那几个子女的母亲每月定期领取生活费和津贴,也都不约而同给孩子们起名为沈明×,如果没有沈亦森刻意的安排,很难想象这仅仅处于巧合。在遗嘱强而有力的号召下,沈氏三兄妹迅速集合在沈家大院,听从律师最后的分割。

  “沈先生身后大约留下了三百多万的银行存款,市价五百万的股票,以及包括这所宅院在内的七处房产,总价值超过了一千万。”律师宣布。

  “可佣人已经拿走了一百万!”沈明杰道,“老头子就是这样安排的!”

  为了感谢佣人们多年来的照顾,也为了弥补他们因新主人而带来的损失,沈亦森在遗嘱里吩咐,按照资历大小分别赠与数量不等的金钱,之后遣散他们。除了阿秋多留了一个月以照料大院,等遗产分割完毕之后,她才可听新主人的吩咐决定去留。

  这时候阿秋通知他们,晚饭准备就绪,于是大家来到餐厅,头顶上晶莹夺目的水晶璎珞吊灯晃得人眼花缭乱。菜倒是出人意料的可口,无论是冷盘卤牛肉还是小鸡炖蘑菇,抑或是爆炒虾仁、鱼香肉丝,每一样都滋味鲜美,真难以想像竟是出自这样一个小姑娘之手。沈明杰提议来点酒助兴,律师婉言谢绝,“等会还有正事要办。”

  “那么来点红酒开胃,无妨吧?”沈小姐笑吟吟道,“阿秋,去酒窖里拿瓶上好的红酒来。”

  胖子阴沉地应了一句,“红酒也是遗产的一部分。现在的你,只怕还没资格碰它。”

  沈小姐的眼睛猛地盯住了他,几乎要从里面喷出火来,“记在我那一份上!”她咬牙道。

  也许是为沈小姐的钱包着想,阿秋拿来的是普通的长城古堡干红葡萄酒。为大家斟得满满之后,沈明杰端起殷红如血的酒杯,启齿嫣然一笑,“感谢王律师大驾光临,为我和哥哥姐姐带来了好消息。”

  “同时,也祝枫姐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她带着古怪的笑容抿了一口红酒,突然一口喷了出来,神色也随之大变。

  “阿秋!这是什么酒?味儿这么怪?”她叫道。

  “解百纳干红葡萄酒,”王律师含在嘴里,慢慢品着,“就是这味道,错不了。”

  “可这味道……薛先生,”她把酒杯推给占星师,“你尝尝,是不是很怪?”

  占星师接过酒杯,可他并没有如沈明杰希望那样去喝,而是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嗅那气味。的确,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醇厚的酒香中隐隐传来一阵古怪的气味。可惜没带真夜来,否则只要她一尝……

  “薛先生,你尝尝吧!”她带着哀求的口吻,“难不成是我味觉出了问题?”

  很遗憾,除了酸奶,人类的饮料他沾都不想沾。于是他将那杯酒泼在痰盂里,“换一杯吧。”他说。

  沈小姐接过空杯,信手搁在桌上,却不再倒酒。她一个劲儿和王律师谈笑,而胖子则不时从菜肴里抬起油腻腻的嘴来,讥讽她几句。阿秋殷勤地在桌上桌下穿梭,更换骨碟。占星师的视线慢慢扫过餐桌,突然,像被人当头棒喝似的顿住了。

  他明明记得,刚才把沈小姐的红酒全泼了,而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倒过酒。可眼下,她的酒杯里竟凭空出现了小半杯红色液体,还有几滴殷红如珠,挂在酒杯外壁,正缓缓下滑。占星师沿着酒杯慢慢抬头,直到看到那盏水晶吊灯光辉灿烂的影子。忍住被光线灼烤的痛楚,他好像看到吊灯的底座上,正有一条鲜红的血线,沿着水晶灯悄悄流淌。

  于是他关掉了灯。

  不顾沈小姐等人的强烈抗议,他硬是找阿秋要来了手电筒,调到最大亮度,然后,朝那吊灯照去。那场面至今想起来还是令人心寒。

  黑暗中漂浮着一张苍白如纸的人脸,只听见沈小姐尖叫了一声:“枫姐!”便晕倒了。

  两位男士,王律师和占星师相互扶持,总算把吊灯上的沈明枫,不,或许说沈明枫的头颅更为恰当,给取了下来。颈部的切口颇为平整光滑,血还是热乎乎的,滴个不停,显然刚死去不久。正是头部切口处流出的血坠到沈明杰的酒杯里,使干红的味道变得古怪。正因为了解到这一可怕的事实,不幸的妹妹才会尖叫着晕倒。

  “太可怕了!”沈明杜下巴上的肉哆嗦个没完,“肯定有人为了夺遗产杀了她!我们得赶快报警!”然而,当他冲向大门的时候,却发现占星师堵在了门口,并示威似的拔下了大门钥匙;另一个男人,王律师则叫道,“等一下,沈先生!也许我们都不用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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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什么意思?”胖子警惕地问。

  “他的意思很简单,”占星师慢悠悠地走到他背后,“无需劳动警察大驾,凶手就在这所大院里。”

  “沈明枫小姐在我们进门的时候,”王律师抬腕看表,“也就是六点十五分,她还活着,这一点我,薛先生,还有你们几个都可以作证。之后,沈明杰小姐、薛先生和我一直坐在会客厅里聊天,直到阿秋来叫我们,才一起到餐厅,在此期间我们三个人都没有离开过半步,也就是说,彼此是对方的不在场证人。”

  “而沈明枫小姐就是在这段时间被杀的。”他严肃地说。

  他们搜查了整座大院,在沈明枫的房间里一无所获,反倒是在后院里发现一处青草倒伏得很可疑。果然,胡乱摆在青草堆下的,正是沈明枫被斩首的可怜尸体。从斩断颈部淌出的血,把她胸前的衣服濡湿得血红。沈明杰脸色惨白,几乎要站不稳似的紧抓住占星师的衣袖,低声问道:“这就是我请你来这里的原因。就算代价再昂贵,我也不想失去自己的生命。”

  回到会客厅之后,王律师站了起来,朗声道:“我想,该是公布遗嘱的时候了。”

  什么?!沈氏兄妹不由怀疑自己的耳朵,沈明枫尸骨未寒,也不知道凶手是否还在大院里徘徊,在这节骨眼上,他不让报警,居然要分割遗产?但是王律师不为所动,带着无可争议的威严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小心翼翼捧出一张圆盘唱片,那本是一张黒胶唱片,然而诡异的是,正面全漆成了鲜艳欲滴的血红色,好不扎眼。

  “沈老先生的全部遗言都记录在这张唱片上,”王律师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请各位竖起耳朵,仔细听好。”

  唱针在血色的唱片上缓缓划过,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喘气,号叫,悲泣,接着,一个男人的苍老声音响了起来。

  “我那些愚蠢的儿女们,我,沈亦森,是你们的父亲,”那是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当你们听到这个的时候,代表我已经死了。”

  “也许你们因为我的死讯而笑到手舞足蹈吧?毕竟我身后千万的遗产,就从天而降砸到你们的头顶上,呵呵……”沈亦森令人毛骨悚然地笑了起来,“慢!别高兴得太早!”

  “所有的钱都是我一手辛苦挣来的,所以,唯有够格的人,我才能放心把钱交给他。我的笨蛋孩子们,你们行吗?”

  “沈明杜。才疏学浅,无德无能,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老婆也跟人私奔,抛弃了你,只得每天借酒消愁,浑浑噩噩。”

  “沈明枫。相貌丑陋,个性刻薄孤僻,勉强考上会计执照,至今还是老姑娘一名。”

  “沈明杰。爱慕虚荣,妄想凭借美貌攀龙附凤,结果被人始乱终弃,两度堕胎。”

  “你们中间哪一个配得上我的遗产,能用它来做一番大事业?没有!但是,虽然无能,你们好歹也是我的亲生骨肉,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矮子里头选将军。只有一个人,听好,‘一个人’!我只承认强者,只要他能证明自己比其他人出色,就能支配我所有的财产,至于落败的其他人,连一毛钱都没有!现在,开始吧!能够得到这张‘地狱唱片’的人,便是我所有财产的继承人!”

  他的声音消失了,唯有唱片里那古怪的噪音还在继续。没有人想起关掉电唱机,大家似乎被沈亦森疯狂的遗嘱吓坏了,半晌之后,沈明杰才艰难德张开嘴:“……所以你杀了她?”

  沈明杜顿时涨红了脸,“……你说谁?有话讲清楚!”

  “说的就是你!”沈明杰歇斯底里大叫大嚷,“你早就偷听过遗嘱的内容对不对?只要我们姐妹俩全死了,遗产不都归你一个人!所以你就杀了她!”

  “你!血口喷人!”沈明杜火冒三丈,举起拳头吼道,“再吵我打死你!”

  糟了,就在他面露凶相的时候,他瞥见本站在中央的王律师和阿秋,也慢慢凑到妹妹身边,脸上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来。王律师冷酷地开了口,“沈先生,目前的情势的确对你非常不利。要知道,整个大院里只剩下你和阿秋有作案时间,而像阿秋这样瘦弱的女孩子,”他举起阿秋的胳膊,“能不能制服高大的沈明枫小姐尚且是个问题,更不用说砍下她的头而不发出一点声音。更何况,阿秋一直在给我们做饭……”

  “对了,饭!”沈明杜的小眼睛猛地一亮,“说不定阿秋在饭菜里下了安眠药,然后杀了她……准没错!”

  王律师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在法庭上你的指控丝毫站不住脚。阿秋对沈明枫小姐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斩首才甘心?她们素昧平生,又毫无利益冲突。沈先生,唯有你,作案动机和时间一应俱全,看来我们有必要报警了。”

  还不等他说完,沈明杜“噌”地亮出一把弹簧刀,杀气腾腾地恫吓道:“滚开!否则老子见一个捅一个!”

  沈明杰颤声道,“沈明杜!果然是你!”占星师连忙捂住她的嘴。趁着这一工夫,沈明杜早已飞快撞破落地窗,跳入黑夜中。后院传来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王律师叫了声,“他要溜!”

  “开我的车!”沈明杰还是嚷了出来。他们慌慌张张坐上她的富康,紧咬住沈明杜的车尾,死追不放,车灯将夜晚的天空打得雪亮。沈明杜猛地拐上一条山路,为逃避他们的追踪,即使下坡也踩住油门,毫不减速。突然,前方的路失去了踪影,雪白的灯光只扫到一截漆黑的天幕,那是一个急拐弯,只见沈明杜的车撞破护栏,腾空跃起——

  伴随着剧烈的碰撞声,一团火光冲天而起,灼红了众人的视网膜。

  占星师默默站在一旁,看到王律师把沈明杰的玉手紧紧攥在手心里,“沈小姐,恭喜你,从现在开始你是沈老先生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了。”

  “地狱唱片,和他的千万资财,如今全都归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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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沈家大院之后,沈明杰和王律师马上坐下来商谈具体事务。看来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呢,占星师不无遗憾地想。这时阿秋端上来三杯红酒,那不再是普通的干红,而是法国波尔多地区最富盛名的LAFITE(拉菲红酒),每瓶售价高达2500元人民币。抢在沈明杰之前,占星师一把抢过酒杯,“多谢你,阿秋。不过沈小姐暂时不可以吃喝任何东西。”

  沈明杰不无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那是一个极富女性魅力的媚眼。王律师则笑了,“薛先生未免过虑太甚。阿秋又不是沈小姐肚子里的蛔虫,怎能预知她刚好拿到毒酒?除非阿秋把我们三个人全杀了,否则杀对人的概率只有三分之一。”他倒是无所顾忌地呷了一口酒,拉菲氤氲的香气在舌尖轻柔滚动。

  不可能杀三个人,占星师冷笑,因为我已是不死之身。沈明杰一面抱怨“这年头连自己都没法信任”,一面叫阿秋过来试酒。眼看女佣喝下之后平安无事,她方举起酒杯,狠狠嗅了一口酒香,“果然好酒!”她不禁深深沉醉。

  趁着她上洗手间的时候,阿秋战战兢兢问王律师,“先生……现在要不要报警呢?少爷和大小姐都还在外头……”

  王律师嗤地喷出一口烟,“报什么警?那是你们沈家的事,干吗事事来问我?我只是个律师,除了对沈老先生负责,其他事一概不管不论。沈老先生在唱片里交代得明明白白,我只要把财产向沈明杰小姐交割清楚,任务便完成了。至于其他人,可不关我的事。”

  “事实明摆在眼前,沈明杜杀死了沈明枫,驾车逃亡时坠崖身亡。行了,你就这样报告给警方,不过,别传唤我作证——我很忙。”他补充了一句。

  可阿秋动也不动,她那白森森的眼珠死死盯住了他,“可是,真的是少爷干的吗?”

  “要我再说几遍?六点十五分我们进门,沈明杰和沈明枫吵了起来,那时她还没死……!”王律师有些不耐烦,嗓门也高了起来。

  “那真的是大小姐吗?”阿秋微弱地反问。

  王律师猛地一怔,“不是她还有谁?那样颐指气使的声音,而且应答机变,不像是录音机里放出来的……不,我敢发誓也绝不是我们几个人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

  “那么,腹语如何?”占星师冷淡地插了一句。

  “腹语?慢着,”王律师的眼珠飞快旋转着,“慢着!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中的某一个人伪装成沈明枫的声音,换句话说,其实那个时候沈明枫就已经死了?!我们成了凶手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不不不,我还是难以理解,”他用力捧住脑袋,冥思苦想,“我和你,听不出沈明枫的声音也就罢了,毕竟不熟——可她的兄妹怎也会被蒙蔽过去?他们中间就算有一个是凶手,另一个怎么不起疑心?还是,那腹语者技巧高明,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沈明枫的声音?”

  “没那么复杂,”占星师凝望着窗外的星空,“别忘了他们直到几天前才初次见面,更何况一个女人在低声下气和趾高气扬的时候,声音本就截然不同。”

  “你说对吗,阿秋?”

  灯光下,那个名唤阿秋的瘦小女佣明显一颤,王律师惊讶地张大眼睛,阿秋的脸上分明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无疑证明了占星师的推测。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薛先生?”太令人诧异了,她嘴里发出的声音,既不像女仆阿秋那样低声细语,也不像沈明枫那般高亢刺耳,而是甜如蜜,软如绵,慵懒而磁性,比起沈明杰魅惑的嗓音还要性感三分。

  “应该说,从第一次知道你们的名字开始。”占星师回答。

  沈明杜,沈明枫,沈明杰。单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放在一起,却隐隐透着古怪的味道。且不说“杜”很少用于人名,单说“沈明杰”,“杰”是个典型男性名字,却用在了一个美女身上,“洁”、“婕”,哪一个不比“杰”贴切!然而,这三个字合起来,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占星师无声地在空中缓缓划了四笔,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一个“木”字。

  木加土,加风,加水——杜,枫,杰。四大元素还差一个“火”,与“木”合起来就是——

  “秋”。

  “也就是你,阿秋,沈亦森的第四个孩子。”

  阿秋裂开嘴,无声地笑了,“老头子规定过,自己的子女一定要在名字中嵌有‘木’字,但我是个例外。他赐予我的是‘禾’而不是‘木’,‘禾木为秋’,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阿秋的母亲从没当过沈亦森的情妇。她只是沈家大院里一个普通女佣,整天埋头服侍沈亦森和他众多年轻美貌的情人,从不敢正视他们一眼。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酒后乱性,使得她怀上了老爷的骨肉。孩子刚落草,沈亦森便把产妇即刻赶出门,单单留下了孩子。那个女孩子被起名“阿秋”,从此成了整个大院里的一名女佣。

  “怪不得!”王律师恍然大悟,“这么说,你就有充分的杀人动机了!因为沈亦森把你排除在继承遗产的候选人之外,所以唯有除掉这三个人,你才有机会独霸遗产!”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阿秋平静得仿佛波澜不惊的湖水,“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不会亲手杀人。我打从心眼里痛恨那种残酷的行为。”

  也许迫于她太过镇定的表情,王律师也不得不让步了,“可模仿沈明枫,误导她死亡时间的人是你吧?这么说来,真正从这起案件中获利的人才是凶手,你只是在掩护她……”可另一个矛盾出现了,沈明杰六点十五分之前正和他们俩一起开车回沈家大院,只是在后院泊车的时候离开了五分钟,短短时间她又怎能砍掉沈明枫的头,再把头放到吊灯上呢?

  “的确,她不是一个人完成这项谋杀的,”占星师苦笑着开了口,“事实上,协助她的人是我。”

  “是我,进门前好心接过她手中的小旅行袋,并按照她的吩咐随便扔到了地上。也正是这个平平常常的旅行袋,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沈明枫的人头!”

  “之后,将人头搁在吊灯上,便是阿秋的任务了,对吧?”

  阿秋的眉梢间含笑不已,似乎赞扬占星师的洞察力。王律师口中反复念叨,“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猛地抬头问道,“对了,沈明杰怎么还不回来?她说去上洗手间,可已经去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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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落地大钟的钟摆有规律地摆动着,寂寥地敲打出空洞的声音。沈明杰离开已经有二十分钟了,如同泥牛入海,她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阿秋说。

  阿秋说的没错,在二楼洗手间的洗脸池旁,平摊着的是沈明杰温热的身体。她趴在洗脸池旁,活力四射的明眸不甘心地睁得大大的,一脸惊愕的表情。满是白沫的嘴角流出殷殷的血,手里还紧紧握着沾满牙膏的牙刷。她也被人谋杀了,成为一具正迅速冷却下去的尸体,在她刷牙的时候……

  “是你?你把她也干掉了?”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王律师难以置信。

  阿秋一脸不屑,“王先生,难道我分身有术,可以在讲话的同时杀人吗?从沈明杰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站在这里,半步也没有挪动过。我没有杀人,”她再次强调,“不过,我倒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忍不住同你们分享。”

  为了风光些,沈明杜押了两千块钱,向朋友借了辆夏利开到沈家大院。

  遗产,乖乖隆地咚!一想到那从未曾谋面的死鬼老爹,他就忍不住咧嘴笑开花。虽说还有两个妹妹,他好歹也是长子,怎么说都该拿大份,几百万不在话下!飘飘然之余,他无意中瞥了一眼整理房间的女仆,衣柜里扑通掉下一个大大的圆盘,血红血红好不诡异。女仆正要把那圆盘藏起来,沈明杜一声断喝:“放下!”

  然后,他从那黒胶唱片上听到了沈亦森真正的遗嘱。

  警告女仆不得多嘴之后,沈明杜抱起了酒瓶,眯缝着眼思量起来。老头子可不是发疯了,竟想要他们自相残杀,以决出最终的王者。万一落败,不要说宏图大展,就连车的押金还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叫他如何填上?不行,一定得想法子取胜不可!他搜肠刮肚回想自己所见所闻的点点滴滴,门外传来哗哗的水声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何不如此如此呢?

  记得在什么报纸上看过,人刷牙的时候总免不了吞咽一点牙膏进去,如果牙膏有毒,日积月累毒性聚积就会发作……他不禁为自己的点子拍掌叫绝。以前在化工厂打工的时候,他曾偷出了一瓶氰酸钾。在沈家,兄妹三人的盥洗用品泾渭分明,女仆自然也不敢乱用主人的东西。所以他用针管式注射器,小心地把氰酸钾推进两个妹妹所用的牙膏里,位置不深但绝对不浅——不出一个星期,那两个女人绝对会因中毒身亡而分不到一毛钱遗产!

  沈明枫的心里充满哀伤。

  若不是女仆阿秋发现了一张古怪的唱片,她做梦也没想到,父亲竟会这样偏心,用这样的方式分配遗产!完了,她听见自己内心无力的呐喊,肯定没我的份。她自小便完全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饱受世人的白眼——她亦深知沈亦森对女人容貌的苛责,作为一个丑陋的女儿,她显然难以入父亲的法眼。沈明杜又肥又蠢倒也罢了,可沈明杰聪明伶俐,长相妖娆身材火辣,真不知上天为何如此厚爱她!她无疑担得起父亲口中的“出色”二字!

  既然天公不作美,那么,我自己更要加把劲!她暗自握紧拳头。

  后院传来汽车的轰鸣声,那一对兄妹,人人都有车,俨然是大款,还要跟我争什么遗产!她恨得胃病又犯了,躺在床上直哼哼,突然,一抹阴冷的笑爬上她的唇角。

  只要拧松刹车分泵放气螺丝,刹车的时候由于猛踩刹车踏板,刹车油便会不断泄漏至无……如此简单的手脚,便换来汽车刹车失灵,在山路上一路猛冲,一团火球腾空跃起、跌宕在山间,火舌肆意舔舐钢铁牢房里扭曲哀号的人体,焦黑的火星散落在山谷中……不,哪里是什么火星,全是钱,一张张如蝴蝶翻飞的百元大钞,飞舞,飞舞……

  雪中送炭,对于沈明杰这样的女人来说,再欢迎不过。她刚刚从人流的手术台上走下来,摆在眼前的是前男友的分手信和一大堆分期付款的帐单。男友说了,以后她的债不归他管。就在她为隔宿之粮犯愁的时候,她被召唤到沈家大院。她开着只付了首期的富康翩跹而来,打扮得光彩照人,恍若明星,女仆阿秋简直把她当成了神仙一样崇拜。一进门,她就甩给阿秋几件仿货cartier(卡地亚)首饰,算是收买内线。阿秋不负所托,第二天便捧着一张血红色的黒胶唱片,焦急地来到了她的面前。据阿秋讲,那是在整理老爷的书柜时发现的。

  不听则已,一听,沈明杰便呆掉了,过了好久,才从惊愕中慢慢恢复过来。

  “这老头子,死了还不安分,想出这么一个歪点子耍我们!”不过她转念一想,无论怎么看,三兄妹里也属她最聪明漂亮吧?于是她暂且安心了些。

  然而命运并不肯轻易放过她。又是阿秋,激动地告诉她,看到大小姐在后院车库里鬼鬼祟祟地转悠。她半信半疑地过去,正把沈明枫堵在自己的车旁。检查的结果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属于沈明杜的夏利,刹车油已经全部放空了!如果她的富康也被如法炮制,按照原定计划,沈明杰开车去接王律师,早在半路她就会车毁人亡!她与沈明枫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证据确凿,那个丑八怪女人居然还想逃!她一时气愤,抄起一根水管砸向她的后脑勺!

  接下来怎么办呢?阿秋问二小姐。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为免养虎为患,杀了她!沈明杰的眉间直泛青光。她俩合力将沈明枫抬入富康的后备箱里,之后,沈明杰载着昏迷不醒的姐姐,若无其事接王律师和占星师回家。

  接着,趁着去后院泊车的工夫,她砍下了沈明枫的人头,提着小旅行袋出现在两个男人的面前——这一切只不过花了五分钟。

  “接下来就如薛先生所想,你把人头袋子放在地上。我把后备箱里的尸体拖进后院,用草埋起来;再把人头放到吊灯上。做完这些活,小鸡炖蘑菇刚好炖烂。”阿秋微微地笑着。

  “可我的确没有杀人,一个也没有。沈明枫死于沈明杰的刀下,沈明杜被沈明枫的手脚害死,而沈明杰,”她带着意味深长的冷笑,“如果你们上楼,应该发现她死于沈明杜的毒药。”

  “然而正是你,诱发他们自相残杀,却高明得全身而退,不沾一丝鲜血,天哪!”王律师夸张地惊叫起来,“你才是沈老先生最中意最出色的继承人!来吧,签字吧!一千万的钱都归你了!”

  占星师冷冽的双眼盯着阿秋,绿眸中射出的点点鬼火令人不寒而栗,“你的双手的确未曾沾染死者的鲜血,然而终其一生,你的灵魂都将在地狱的孽火中灼烤,痛苦将贯穿你的生命,到达死后的世界。”

  阿秋的嘴裂开了一条缝,那是一个无声的嘴型,“火”。

  “我一直都待在地狱里,”她说,“从前是,今后亦然。”

  占星师打开大门,一个久违的女童声清脆响起,“先生,我们回家吧!”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找来的?”他惊讶地问。

  “哼哼,谁让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通灵术士,一路上的孤魂野鬼都抢着告诉我你的行踪呢!”真夜又在自吹自擂,“对了,他们还托我向你问好哦!”

  占星师一把抱起真夜,他从未觉得手中的人偶娃娃像今夜这样,如此温暖。“与炽热的人间地狱相比,我更宁愿亲近清冷的鬼蜮世界。”他悄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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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眼里只有你

  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春夜里,正当颜无月徜徉于温暖被窝的怀抱时,“叮铃铃”电话响了。她举起手机,淡蓝色的荧光屏显示,此刻不偏不倚,正是午夜12:00。她在黑暗中圆睁双眼,实在懒得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去接那一个也许打错的电话。于是她动也不动,四肢张开平摊着身子,静静地等候电话铃声直到消失。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回响在寝室里,仿佛代表了电话线另一头的人无穷无尽的耐心。颜无月听到林娜她们不安地翻来覆去,嘴里嘟囔着什么。闪电声中安之若素的她们,却已经被吵醒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披上一件外衣,慢吞吞爬下了床,赤裸的脚掌踩在冰凉彻骨的床间铁扶梯上,她禁不住浑身一哆嗦。

  “喂?”她没好气地抓起电话,心里巴望着对方识相点,迅速放她再回被窝里去。然而事与愿违,从拎起话筒的那一刻起,她根本没听到里面任何人类的声音,只有空气若有若无地在线路里发出噪音。她连连“喂”了数声,回答她的只有电子噪声的咝咝声。该死,居然串线了!她恨恨地骂了一声,正要摔电话,这时,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呜呜呜……”

  哭得有气无力,如针一般从话筒里乍起,细细扎入颜无月的耳中,鬼哭一般令人头皮发麻。她猛地想起,那是似曾相识的哭声。

  “阎琪?”她是颜无月的老乡,也是她的好友。

  “无月……”她仍旧是哭个不停,颜无月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猛地收紧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出气!她一个劲儿追问,电话线那头的阎琪好不容易停住了抽泣,从那被泪水浸透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了一句话:

  “他……他不要我了!”

  “他?”颜无月这才恍然大悟,直埋怨自己迟钝。可不是吗?除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他”之外,又有谁会令她柔肠寸断,痴情难付呢?

  萧澜,颜无月的同系师兄,高她两届。当时颜无月他们进校的时候,就是萧澜亲自去车站迎接她的,没想到却和别系的师妹阎琪一见钟情,经过一番苦追终于报得美人归。师兄虽相貌平平,胜在头脑灵活又踏实肯干,大三暑假便去了上海某家世界著名it企业实习。虽两地分居,每晚必打电话问候阎琪,寥寥数语中不乏深情蜜意。颜无月不禁暗暗羡慕阎琪的好运。

  如今他俩竟闹起分手,还是师兄首先提出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是他俩正式牵手一周年的日子,阎琪很早便等在电话机旁,眼巴巴盼着心爱的人传来一声温柔的祝福。可指针从8点、9点一直滑向了12点,电话铃却始终没有响起,她实在有点沉不住气,便拿起话机拨打师兄的住宅电话。他住在公司分配的单元公寓里,最晚也不过9点间下班,按理说早该在家。

  家里没人接。

  她心急如焚,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又拨打他的手机,也顾不得他睡觉不睡觉了。不出所料,手机也关机。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死死抱着注定没有回音的电话机,唯有一盏路灯无助地打在她的头顶,她竟然绝望地想哭。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联系上萧澜。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她也不知道那整个晚上是怎么熬过来的,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拨打他的手机,直到早晨九点手机那头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她猛地惊叫了一声,那是混合着喜悦和泪水的双重惊喜。你在哪儿?昨晚怎么不在家,也不接我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砸向他,而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选择缄默不作回答。

  然后,果断地提出分手。

  他的话令她如五雷轰顶,顿时人都吓傻了。她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然而铁下心肠的男人又岂是女人区区几滴眼泪所能软化的?见她死活不同意,他勃然大怒,一甩手关了手机。

  “他……”颜无月小心地斟酌着字眼,以免刺激到正处非常事态的阎琪,“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嘿嘿的冷笑,那声音听起来寒浸浸的,令人肌肤生凉,“女人!”她凄厉地叫了一声,“还不是因为女人!”

  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份压力下的寂寞叫人倍感孤独,萧澜也不例外。虽有女朋友,却同样管不了身体同心灵的寂寞难耐。公司里另一个女孩向他频送秋波,他难以抵抗内心的渴求,两个人仅仅认识了两个星期,他便在一次醉酒后去了她的公寓过夜……就在和阎琪相恋的周年纪念日里,就在她苦苦等候他的电话时,他却和一个才认识短短十四天的女人,在床上颠龙倒风,如胶似漆……

  颜无月不得不陷入了沉默,她万万没有想到,阎琪所遭受的苦痛竟如此深重,远远比她最丰富的想象还要多得多。当师兄亲口对她说出自己的风流史时,想必她的心里比刀扎针刺还要剧痛,比烈火焚心还要灼热吧?颜无月可以想象出愤怒在她的体中慢慢积蓄,那是比海浪还要汹涌,比风暴还要激烈的愤怒。如果心中的怒火可以化为实体烧死人类,那么师兄和他的新女友,足以被地狱阴火所熊熊焚烧,从第一层一直烧到第十八层。

  她陪着阎琪,默默饮泣着自己的泪水,等到阎琪的哭声渐渐平息,转为无语的凝噎,她才鼓起勇气问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放过他们,阎琪低声而迅速地对这电话耳语,那仿佛是来自恶魔的呢喃,甜美地令人窒息,只要星星还在夜空中照耀,只要日月穿梭、流水不腐,我便要他们生不如死,和我一样在地狱中苦苦挣扎,受尽煎熬!

  还没等颜无月反应过来,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门口,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带着一肚子疑问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晚上噩梦,几度欲从梦中醒来,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双腿,令她无法动弹。她记得自己低头看了看,脚腕上留下了两道鲜红分明的手腕印记。当她终于从死一般的梦中泥潭里艰难爬回人世,天早就亮了。

  “阎琪!”她猛地想起昨晚那个诡异的电话,一个咕噜从床上蹦了起来。她的预感不幸命中了,阎琪昨天哭了一天,傍晚时分不顾众室友的苦苦阻拦,说要“出去走走”,还坚决不要她们陪同。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颜无月的心忐忑个不停,犹豫着要不要把昨晚的电话告诉别人,什么“地狱”啦,什么“诅咒”啦,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不过细细回想起来,阎琪电话的背景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电话的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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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更像是地狱燃烧的火焰,舔舐猎物时发出的咝咝声。

  阎琪失踪后整整一日,萧澜师兄回校了。颜无月原先以为他是专程来向阎琪道歉的,之所以找她是让她从中充当说客,没想到师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麻烦帮“她”安排个住处!

  “她?”颜无月疑惑问道。她这才发现,师兄身后站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无论脸孔还是穿着,风格都颇为成熟。粗粗看来红白粉嫩,颇为美艳,厚重的唇膏浓得几乎要滴到下巴上。不过她脸上的颜色大多是化妆品描画上去的,象牙色粉底,艳红的双唇,青黛双眉,没有一样不透着人工的气息,更让人瞧不出那些堆砌的脂粉下隐藏着怎样的面孔。

  那是他的朋友,师兄有些尴尬地摊开双手,向她解释道。正好公司放假,顺便跟着他来H市观光。听他如此轻描淡写,颜无月不由窝了一肚子火,未免也太巧了吧?观光?在H市待了这么久,从没发现过有什么风景名胜。刚好阎琪被甩,失踪,这边绯闻男主角便带着新欢堂堂登场——颜无月本想一口回绝,但转念一想,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暗中观察他俩呢?她一门心思都捏这对“奸夫淫妇”的错处,帮阎琪出一口闷气,至于能不能讨回公道,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正巧萧钰搬到楼上博士老乡那里享用两人间(在K大,博士生两人一间),寝室里空出一张床位,颜无月便让那女孩住进了萧钰的床铺。

  可她算是白费心思。那女孩只把行李简单地往寝室里一扔,便挽着师兄的手离开了,直到晚上11:30女生楼锁门还没有回来。林娜和鲁冰免不了窃窃私语,其实颜无月也一样,大家脑中想的无非是同一件事:他俩出去开房了?

  真是饥渴!颜无月心中暗骂,一晚也舍不得分开,迫不及待粘在一起,早知如此,直接在旅馆包房不是更方便吗?何必多此一举,在女生楼找床位呢?还有一点,使得她更加火大。

  阎琪都失踪了,师兄竟连问都不问一声,忙着和新女朋友寻欢作乐,未免太无情了吧?

  我不会放过他们,黑暗中颜无月又想起了昨晚子夜那个诡异的电话里,阎琪充满怨毒的诅咒,只要星星还在夜空中照耀,只要日月穿梭、流水不腐,我便要他们生不如死,和我一样在地狱中苦苦挣扎,受尽煎熬!

  地狱?颜无月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如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顿时凉到底。唯有这一刻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阎琪或许已经死了,临终前发下恶毒的诅咒,让那一对跟她一样下地狱。

  不,等等。女人,死女人,地狱,诅咒,据颜无月所知,有一个人可以将以上关键字统统串联起来,也唯有这个人,能满足阎琪的诅咒心愿。

  只有一点,他的要价很高,高到需要主人的生命与血肉来交换。

  “明天会迎来金星与冥王星的互刑,或许这是爱情的一道小坎,两个人的世界终究是建立在两个独立的个体之上的,在决定感情纠葛之前请仔细考虑好……”当颜无月来到冰冻街666号,占星师正坐在一个女孩面前为她占算星运。那女孩带着一脸虔诚的神气,摊开在桌上的手掌又白又嫩,纹路却极为紊乱。颜无月略看过一点手相的书,知道那意味着她一生命运波折,大起大落。

  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占星师命令真夜泡一杯热牛奶招待她。“要用我最近才买的婴幼儿成长奶粉,”他不动声色地强调了一句。颜无月可没功夫等牛奶,而是迫不及待追问起他最近的“生意”。

  “兴隆得很,”占星师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心里一肚子坏笑,故意慢悠悠地戏弄她,“今天算是不景气的了,一上午才接了五单生意,不过没办法,谁让今天是五一黄金周呢。若是平时,呵,你算没见过那阵势,占星馆门口排起的长队一直延伸到冰冻街的入口,我都忙不过来……”

  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只因为不耐烦,“然后,他们都进了你的肚子?”她毫不客气地盯着占星师的眼睛,步步进逼,“你是吃客人为生的食尸鬼,不是吗?”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两道形状堪称秀丽的眉毛向上舒展开来,安详,愉悦,那迷人的笑容竟害得颜无月的心也不由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你太抬举我了,小姐。事实上我的饭量比你大不了多少,”他的冰绿色眼眸里闪动着恶作剧的火花,“更何况最近,我还在减肥。”

  真的吗?颜无月表示怀疑,一个普通人类男性每天平均进食肉类200克,考虑到占星师的体质——食尸鬼以及高挑清瘦的体形——食量顶多翻两番,也就是每天800克,最多一公斤,乘以每月30天,也就是一个月吃掉30公斤肉,一年吃掉360公斤。现代年轻女性(占星师的最爱)的平均体重均在50公斤左右,就算骨骼占体重的50%,换算下来意味着每年有十五名左右的女性命丧他的口中。

  还好,的确不多。她暗暗松了口气。

  “我现在唯一头疼的就是,客人太多实在吃不完,”占星师认真地举起一张印刷得花里胡梢的宣传画册,那是某著名品牌电冰箱的广告宣传手册,“要不要买个最大号的冰柜呢?一时吃不完的客人可以先放在里面冷冻。”

  太可怕了!颜无月的脑中不由浮现出无数奇怪的幻想,仿佛那不幸的阎琪和占星师以往的祭品一样,此刻正躺在冰柜的最底层,在冰与霜的掩埋下永久地安眠,死不瞑目的双眼,还惦念着约定的“诅咒”……她这才想起被占星师打断的此行目的,猛地站起来,“我不是来听你的八卦的,”她的双瞳炯炯有神,“你有没有见过她?”她举起阎琪的照片。

  一瞬,只一瞬,她敢肯定占星师冰绿色的瞳孔急速扩大,旋即又回复了若无其事的正常。他摇头,脸孔下分明带着恶意的微笑,这时他却刻意转过头去,用力清了清嗓子:

  “牛奶还没泡好吗,真夜?”

  “不用麻烦了。”颜无月悻悻地回答,看样子今天铁定套不出占星师的话了,她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占星馆。

  她矫健的身影刚刚离开,占星师再也支撑不住,如崩塌的山脉一样重重倒向桌子。“酸奶……”从他口中喃喃发出这样的声音。听到召唤的真夜急急奔出,一边呼唤着“先生”,一遍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对于她来说,占星师沉重的头颅,使他的阴阳妖发不致染上半点尘埃。由于不堪重负,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依然倔强地不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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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酸奶……”他低低重复了一句。真夜动也不动,一副又气又急的表情。

  “先生是大笨蛋!”她明明在赌气,嘴里不停说着抱怨的话,“都饿成这样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吹什么大牛皮!酸奶喝再多有什么用,明明没营养的说……!”

  果然……到极限了。占星师的神情疲惫不堪,连日来不景气的生意,他根本没正经吃过一顿“饭”。酸奶虽然美味,但毕竟只是人类的一种饮品,无法补充他的体力。既然这样的话……

  “先生为何不吃掉男人婆呢?”真夜叉开十指,温柔地梳理着他半黒半白的头发,“或者,前天晚上的女孩也行啊?那女孩不是心甘情愿做交易的吗?虽然她不太清楚‘生意’的真正含义……”

  那女孩……占星师在脑海中慢慢描补出她的形象。长发,小如鸡蛋的脸盘,中等偏上的姿色,含着一种朴素而不为人知的美,羞怯的神情举止,瘦弱到发育不良的身体,那腰盈盈一握,瘦得叫人心痛,然而却有着一双异常黒沉而明亮的眼眸。还没等他开口,两行清澈的眼泪从那双又黒又大的眼睛中潸然滑落,那是爱到心碎的泪水。

  在食尸鬼的眼里,作为自己食物的人类的爱情算得了什么?传宗接代时的无聊伴随品,还是喜怒哀乐俱全的人间闹剧?是的爱情,无数人为它癫狂,无数人为它心碎神伤,只要跳出人类的狭隘圈子,从云端冷眼望去,无非一群人“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着她”的连环演出罢了。

  是的,高高站在食物链顶端,人类之上的食尸鬼,占星师是这样想的。

  然而,当女孩透明的泪珠无声地滴在他的掌心里,当他的手掌因此而先灼热后发冷的时候,他心海上的船帆忍不住荡漾起来。他于恍惚之间又回到了从前,回想起他还身为人类的时候,手心里握住的那第一滴泪。

  女孩坐在他的面前,讲述着“他”的薄情,“他”的负心,眼泪扑簌簌从她长而卷翘的睫毛间落下,像一颗颗滚烫的珍珠,悉数滑进占星师的手里。在那一瞬间,现实与几千年前的温度相互重叠,从那时开始的手心,一直发烫到如今。

  “莉……”他恍恍忽忽喊出一个字,这个字属于一个被历史所尘封,本该禁忌的女人的名字。

  真夜竖起了耳朵,占星师如此失态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跟随先生的时间才只有一百年,还不足以长到接触他以往的秘密。然而他马上合拢嘴唇,从刚才的迷蒙状态中清醒过来,开始认真或者佯装认真地听那女孩的哭诉。

  “那么,您想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呢?”他迅速换上占星师的面具,是那样镇静、沉着,而又无情。

  “我……”女孩用力咬紧嘴里的手帕,显得又犹豫又痛苦,“我想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哦?”每当占星师的语调上扬成这个声音,那意味着他凌厉的反诘,“永远?好一个模糊的概念,永远究竟有多远?”

  “到他肉体死亡的那一刻为止,还是直到你灵魂消散?永远是指人类灭绝的瞬间吗?还是太阳系爆炸的刹那?甚至……”他冰绿色的双眸射出两道迫人的寒光,“连整个宇宙都灰飞烟灭,化为一滩浓浓的粒子汤,来自你和他肉体的两个原子,也要紧紧聚合在一起,在广阔无垠的空间里永不停息地浮沉漂流吗?”

  女孩惊恐地长大嘴巴,似乎被他可怕的语气吓坏了。“别轻易承诺‘永远’啊,丫头。”占星师的脸上现出沉痛的神情,“承诺只不过片刻之事,而实现它则需要花上一辈子乃至更为久远的时间。”

  “那……我换一种讲法可以吧?”女孩重整旗鼓,向前用力挺了挺胸膛,“我……我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他都跟我一起度过。”

  看到占星师微微颔首,她受到莫大鼓励似的,提高音量说了下去:

  “眼里只看见我一个人,没有其他女人;心里只惦念着我一个人,当然,也没有其他女人;”女孩沉醉在自己梦幻的小世界里,“从现在开始:他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一个……”

  “实现你的愿望并不难,”他静静等她把《河东狮吼》的经典台词一口气说完,“只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死之后他的处境?”

  “死?”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明天死去,而他的寿命还足足剩下五六十年,”占星师的眼瞳里有些异样的光芒在闪现,“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被你的愿望所束缚的他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只能孤独一生,靠回忆你的音容笑貌度过残生……也许他本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却由于你的原因,从此只能活在绵绵不绝的悔恨和记忆里,直到时间的尽头。”他叹了一声,不知道为谁有感而发。

  女孩愣了一下,显然并没有考虑这么长远,“我为什么明天就得死?”她有些迷惑不解,“我的身体一向健康,家里也没什么遗传病,生活习惯也不错,只要注意别发生意外事故,活个六七十岁应该不成问题,到那时候,他也该是个老头子了吧?”

  “你……”一直旁听的真夜再也忍不住了,从占星师的大衣里探出脑袋,认真地瞪着她,“不知道这家占星馆的规矩吗?”

  听完真夜的介绍,女孩惊恐地张大嘴巴,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急速扩大。规矩,她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代价”竟如此高昂,付出肉体和生命!然而,恐惧的魔王仅仅占领了她的大脑不到半分钟,在这之后她艰难地张开嘴巴,仿佛下定了决心。“如果我说‘同意’呢?就算我死,我也要他一辈子只想着我,临终前只能呼唤着我的名字喃喃死去;就算他一生中遇到再多再美的女孩,他也无法真心爱上任何一个,盘据在他心里的,始终是我这个早已死去的女人翩跹起舞的身影——这桩生意买断了他的一生,用我区区一条命去换未免便宜了些!”她凄厉的视线无声地刺开眼前的空气,“这个愿望,你可以为我实现吗?”

  惊人的相似!占星师的脊背上,第一次渗出细密的冷汗,针尖一般令他发麻。他并非出于害怕,事实上,在这世界上能够使他害怕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他只是再次看到时空在面前交叠重演,两个女人的脸孔渐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唯一相同的是嘴里吐出的誓言,“代我活下去,代我仰望无垠的星空,”从她的嘴里吐出的不仅是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有浓到发黏的血沫,“我不能容忍被人遗忘。你不死,我也将永远存活下去。”诀别的微笑,绽放得如同可怖的罂粟一样凄丽艳美,他搂住她,感到她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冷却,柔软的触感渐渐变得空气一般虚无,“我将在你的回忆中得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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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永生,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高官权贵乃至平头草民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被他,一个区区占星师以这样极不寻常的方式得到,从那时起他便获得不老不死的能力,相应的代价则是脱离人类的籍贯并以他们为食粮。他的时钟从此停摆在她逝去的那一天,吝啬地裹足不前;他所有爱过的人,他的亲朋好友,在他的身边飞快地老朽衰迈,被死神的快马追赶着驱逐着,跌入黑暗的地下世界;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从那以后他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大地上,信足浮沉,像被风吹散的云一样居无定所,游历四方——他是历史的旁观者,并非出于自愿而是无能为力;他以自己冰绿色的双眼见证了数以万计的人类的死亡——然后,将它们统统忘却。他的生存毫无目的,一半出于本能,一半迫于无奈,他的目光穿越几千年的岁月,领受着满天星辰千年前便发出的星光。星空越来越浑浊,早已不复当年的清澈,然而依旧美丽。每当他昂首仰望那些光芒璀璨的繁星,仿佛都能听到从那遥远天际传来的她的呼唤,这时他便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占星师一个人立在高高的屋顶,被冰冷的露水浸得瑟瑟发抖。

  不会老,亦不会死。何等令人羡慕的能力,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只要活着,便不得不剥夺他人的生命,喝尽他们的血,吃光他们的肉;只要不死,便只能思念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痛苦,悔恨,只为了她,几千年前便死去的一个女人,几千年后的一抔黄土,一缕尘埃。那是永生的牢狱,只要无法破解,他将千年万年地存活下去,受尽“生”的煎熬,无法得到“死”的安宁。有时候他难免忍不住问自己:

  “她真的爱我吗?抑或是,恨我恨得无以复加?”

  这是注定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因为泥土唯有沉默以对。

  这也就是为什么,真夜大惑不解的原因。女孩说出她的愿望之后,占星师突然脸色丕变,一反往常那幅游戏人间的模样,而是满头大汗,太阳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俊美的脸孔刹那间变得狰狞无比,真夜还以为他熬不过饥饿,迫不及待要强吃阎琪呢,没想到他仅仅把她赶出去了事。那样对待客人的粗暴方式不仅违背了占星师一向的经营原则,也是他温雅绅士面具下所前所未有的一次爆发。根本来不及等到真夜大呼小叫,占星师一倒头便扑进了他睡觉的箱子里。

  木箱那幽闭狭小的黑暗空间似乎让他得到了安全感。他把锁封印之后,隔着箱子告诉真夜,自己要小睡一会,占星馆暂停营业。听得出来,他已经从心潮的风浪中平静下来,刚刚的感情波动已然成为过去式。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阎琪从占星馆出来之后,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她茫然地在街上闲逛,穿过潮水般熙熙攘攘的人群,垂头丧气。就算鼓足勇气付出生命的代价,依然无法让占星师实现自己的愿望吗?在一扇透明的橱窗前她停下,瞧见玻璃上映出来自己的身影。

  那红肿得如同水蜜桃一样的双眼,那过分悲伤而深深下撇的嘴角,更重要的是,那缺乏生气而变得像木偶一样僵硬呆滞的人,就是她自己吗?

  一阵叮叮咚咚的悠扬乐曲从橱窗后飘来,玻璃门旋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不期然撞在她的身上。出于条件反射,她连忙说了声“对不起”,男人憔悴的双目偷偷自眉毛下打量着她,突然开了口:“买歌么?”

  由不得她拒绝,男人殷勤地打开大门,从两道浓眉下射出黄鼠狼一般狡黠的光,连声催促她进去。虽说商人爱好招揽生意,可这股热情劲儿未免也太过火了吧。然而此时的阎琪已丧失基本的判断能力,木然地跟随他踏了进去。

  果然是家专业音像店,从时下流行的港台流行歌手专辑乃至十多年前的摇滚乐等等,琳琅满目。阎琪并不是多么死忠的乐迷,对于流行乐的了解只限于大众媒体介绍最多最滥的那些,若不是周杰伦的横空出世根本不懂何谓r&p,至于摇滚乐的众多分类,什么迷幻摇滚、民谣摇滚、重金属乐、工业之声和朋克等等一无所知。对于老板唾沫横飞的摇滚史介绍,她只是有气无力地想,这位老板的气色比自己还要糟糕。乱蓬蓬鸟窝一样的头发,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眼眶下面乌得发青,令人不由怀疑是否遭遇殴打之后的淤血,再配上黯淡得像苍白墙漆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太像一个正经做生意的。老板先是跟她胡乱侃了一大堆昂贵的原版碟和廉价打口碟,在这期间无数次偷瞄她的神情,目光之闪烁只可以用“诡异”二字形容,最后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假装不经意地从货架上掏出一张唱片,很明显早有预谋。

  那唱片好生古怪,阎琪还是头一次看到背面血红色的黑胶唱片,连一张标签都没贴。

  “这是一支新人乐队录制的新歌小样,”他几乎蛮横地把唱片硬生生塞进她的手里,“国内限量发行,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接着!”

  一定很贵重吧?这是阎琪的第一反应。

  “不用钱!”生怕她退缩似的,老板斩钉截铁地回答,“算是你我有缘……不,算是我撞到你的赔偿!请收下,千万别跟我客气!”

  “可是……这种老式唱片,要用唱片机才能放的吧?”她迟疑地把唱片递给他,就在碰到他的手那一刹那,老板的全身像触电似的猛地一抽,几乎一蹦多高。

  “不不不!”他几乎是在哀求她了,“就算你放不了,也请务必收下!只要别让我再被它缠上……!”

  他猛地合上嘴巴,意识到刚刚不慎说漏了嘴。从那以后他关紧了言语的阀门,只是坚决而毅然地表示送出唱片的决心。他那惊恐的神色时阎琪生平所罕见的,但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如果她把这老板的古怪之处放在心上的话,也许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阎琪失踪后两天,平静地返回了寝室,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颜无月很快得到了这一消息,不等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便冲向她的寝室。起先她还担心想不开的阎琪作出什么傻事,可一看到她正和室友聊得起劲,颜无月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立刻又落回原处。

  乍眼看去,她们的神情轻松愉悦,对着周刊杂志大侃特侃明星八卦,就娱乐圈纠缠不清的情欲爱恋关系纷纷发表自己的浅见。还好,和以前一模一样,颜无月重重松了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荡漾成一个明媚的笑脸。女生在一起嘛,不是谈论美容护肤就是八卦中外明星,再不就是八卦身边的同学——每个人都是好奇宝宝。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似乎并没有多嘴师兄和阎琪的事,也许是蒙在鼓里,而真相,阎琪只告诉自己一个人。颜无月顿时感到一种被信任的责任感重重压向她的肩头,“放心好了!”她得意地自拍胸脯,豪言壮语脱口而出,“承蒙信任,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叽叽喳喳声顿时化为完全的静谧,女生们不约而同地回头,打量这个打断她们对话的冒失鬼。颜无月的脸霎时烧得通红,“丢人丢大了!”她心里狂喊了一声,忙不迭掉头就跑。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原来阎琪追了出来。

  “就走了吗?”阎琪微微地喘着气,显然经历了一段艰难的追逐,“找我有事吗,无月?”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来看看你……颜无月随口扯了几句毫无营养价值可言的废话。关键在于,阎琪平安无事最好了。遭到师兄的背叛诚然不幸,然而颜无月更不希望阎琪为了图一时之快,而将自己陷入更为黑暗的深渊。与占星师做交易的确可以报复不忠的师兄,然而复仇之后又能剩下些什么?阎琪本已失掉她的爱情,之后还要双手奉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作为占星师的报酬。看到她无辜的神情,颜无月实在不忍心揭她的伤疤,打听她和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忍不住揣测,那天夜里的电话,也许只是她睡眠不足的恶梦吧?善良单纯的阎琪,柔弱无助的阎琪,就算因爱情遍体鳞伤,也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默默舔舐身上的伤口,怎会变得如夜叉一般丑恶,在熊熊燃烧的地狱里,诅咒她深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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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颜无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果然是我搞错了,她的心中微微泛起一阵歉意,与释然并存一体。阎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夜色太过黑暗,吞噬了她所有的表情。

  时间是疗伤最佳的灵丹妙药,当颜无月爬上床铺的时候,还在担心阎琪的事。没事的,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强调,阎琪还年轻(其实比自己还大半岁多),一定能抗得住这次打击。分手就分手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古人的话有道理啊——没了师兄,以她的条件,不愁找不到更好的!想到这里,她不禁瞄了一眼对面空空的床,现在已经熄灯了,楼下的大门也已经锁上,还不见借宿的女孩回来,难不成又出去开房?她连忙唤醒林娜。

  “谁有心思管她那档子破事?”林娜哈欠连天,言语间不乏厌恶之情,“昨晚起就没见人影,鬼晓得跑哪里去了!”

  莫不是去找阎琪的茬子吧?看样子,那女孩(师兄说过她的名字,但颜无月该死的记性把之丢进了垃圾桶)见惯大风大浪,社会经验蛮丰富的,阎琪可不是她的对手。要真是这样,哼哼……!颜无月攥紧拳头,摆出一个令健美冠军也汗颜的力量型pose,“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就让她这条美女蛇会会我的肱二头肌吧!”

  鲁冰在床上咳了一声,“睡觉睡觉!又说梦话了不是?!”

  第二天周六,正值春光明媚大好时光,颜无月难得地没有睡懒觉,抱着书包准备上图书馆借书,顺路去硅谷餐厅吃一顿令人眩目的豪华早餐——共计鸡蛋饼两张,蒸饺十只,韭菜鸡蛋馅包子五只,豆沙馅包子五只,木瓜味豆浆和原味豆浆各一杯。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影晃晃悠悠闪过宽大的玻璃窗,看上去有些眼熟。颜无月正满满地吸进一大口豆浆,险些没喷出来——

  那不是占星师吗?

  他跑到我们学校来干什么???一个巨大的问号悬起于她的脑门,顾不得还没吃完的早饭,颜无月早已一个箭步冲出去,堪堪拦在他的面前。

  占星师刻意站在楼房不显眼的拐角处,全身着黒的装扮深深融入阳光的阴影下面。对于颜无月的突然出现,他毫不惊讶——事实上,他那张线条俊美的脸孔,除了恶魔般的笑容之外似乎从没换过其他表情。于是他扬起苍白如死人的脸孔,朝颜无月发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

  “哎呀,这不是丫头吗?好久不见啊。”

  “什么好久……”颜无月嘴里嘟囔着,伸出了五根手指,“不就昨天……不,顶多两天前才见面的嘛!”

  “你没有听过这句古话吗?”占星师突然把脸凑得很近,茸茸的气息直吹进颜无月的耳朵里,“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咦咦咦!就在那一刹那,颜无月顿时面红耳赤,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死食尸鬼!光天化日,竟敢调戏身为人类的民女颜无月,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她没有勇气抬头望着那张散发蛊惑笑容的俊美脸孔,于是粗鲁地问了一声:

  “请问占星师大人有何贵干?没事的话容小人先行告退。”

  奇怪的是,不是你先冲出来找我的吗?占星师在心里微微地发笑,幸好没把“真是可爱啊”这句话说出嘴。

  “嗯,”占星师微笑着,“我的确不找你,请便。”这就好,再这样暧昧下去,她脸红得都可以煮鸡蛋了。颜无月自觉地选择一条背占星师而驰的道路,刚要迈开得意的步伐,突然……?

  “不对!”她又急匆匆冲了回来,一副要吃掉他的恐怖表情,“那你要找谁谈生意?事先警告你,”她认真地指着占星师的鼻子,“不准对我的同学下手,不,下嘴,听见没?”

  占星师无辜地耸起肩膀,“我是贩卖‘梦想’与‘希望’的商人,‘等价交换’是我一贯的经商准则。” 连最寒冷的幽潭,也及不上他冰绿色双眼的深邃,“人类中充斥着为实现‘欲望’不惜付出生命的心灵,那正是我养料的来源。”

  礼貌地鞠了一躬后,他慢悠悠地消失在颜无月满腹狐疑的视线里,到了约定的地点。那里,一个女孩正焦急地等着他。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死人,尤其是那种死后闲置太久的人,”占星师皱起眉头,毫不掩饰他的不满,“我喜欢喝滚烫的热血,最好是一咬下去喷得我一脸,粘哒哒浓浓地挂在我的脸上——然后是带着热度的细嫩皮肤,弹性、韧度、嚼头都恰到好处。当如,如果她用那样幽怨又有些迷醉的星眸望着我,沉浸在我营造的梦境中,用朦胧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呻吟,就像达到高潮一样渐渐死去——化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他夸张地低吟了一声,“那该多么美妙!”

  “……说到底,你吃还是不吃?”女孩耐着性子听完他的唠叨,冷漠地撂下一句,“这是公平交易,对不对?我们事先说好了的。”

  占星师无限哀怨地撇了她一眼,一脸的不情不愿。事实上,若不是生意萧条,他也不会跳楼大削价,开出如此苛待自己的条件。唉唉,自从生意开张以来,活生生的美女没吃上多少,倒是处理了不少尸体,哪一次不是被逼无奈!他双眼含着不甘(?)的泪水,心中拼命压抑着雀跃的食欲。他向来挑食,冰冷的缺乏生气的肌肤本非他喜欢的类型,却迫于腹中实在空空,不得不以它暂且充饥。他低头趴在死去女孩的身上,扑鼻而来的肉香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他最终再也无法矜持,张开大嘴咬了下去。

  “吃吧,尽情地吃吧。”浸淫在着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中,女孩陶醉似的发出了温柔如蜜的声音,在那张青春美丽的脸孔上,跳动着满足与希冀的红红火光,远望上去如同伤口上渗出的鲜血一般通红,“吃完以后,千万别忘了你的承诺……”

  这一天一定是颜无月的黑梅花日。捧着装满八本横沟正史推理小说的书包,她刚刚走出图书馆,视线里便强行塞进两个不该看到的东西。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徜徉在图书馆门前清澈的圆形水池旁,一个状若小鸟,另一个人则当仁不让,便是那小鸟依人的“依人”了。

  那不是师兄和那女孩吗?光天化日的,两个人手拉着手卿卿我我的,不嫌上头的太阳明晃晃地碍眼吗?颜无月憎恶地皱起眉头,污染源,绝对是K大的污染源!

  正沉浸在两人世界的他们显然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一看到此程咬金来势汹汹,师兄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还没等他开口,颜无月先是假惺惺冲着他俩直笑,那笑容非但没让那两人放松警惕,反倒叫他们加倍提防。

  “真巧啊,师兄。”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还太年轻,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感,所谓的“义愤填膺”,更是从话中表露无疑,“这么早,和师嫂一起春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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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故意把“师嫂”两个字的重音扣得死死的,分明想让他们难堪。果然,师兄尴尬极了,不知道是该继续握住女孩的手还是该放手,相反的那女孩倒是相当积极,不光往师兄的身边靠得更近,还抬起眼睛瞪了颜无月一眼,那来自两道秀眉下的目光深得要把她吸进去。

  春日当空,她竟平白无故打了个寒噤,呆掉了。等到那两人早已步出学校大门,一朵疑云不禁悄悄爬上她的心头,那就是:昨天晚上他俩不是出去开房了吗?怎么早上又出现在学校里,看上去像是从学校出发到外面去呢?然而她很快给出了一个答案,也许昨晚她睡在他的宿舍里,或者,他俩早上回学校拿什么东西,之后再出门的吧?管他什么原因,这些都是小事啦!得赶快看看阎琪才行!她抱着沉甸甸的书本,以大学生短跑冠军都要咋舌的速度忙不迭奔向阎琪的宿舍。

  在这个不幸的受诅咒的早晨,她早已被冥冥之神注定四处奔波无处安息的命运——阎琪的室友躺在床上,隔着门告诉她阎琪不在寝室,众人娇嗔中满含不忿的语气分明抱怨颜无月打扰了她们的清梦。颜无月知趣地向她们道声叨扰,心中不免忐忑起来。说真的,在接到阎琪的午夜电话之前,她自以为是了解她的。不像颜无月,阎琪是个典型的邻家女孩,朴实无华,如珍珠般自平凡处微微吐出一丁点才华的光芒。她素来安静地读书,考上大学,除了看电视之外没什么业余爱好,烹饪、针线和家务活都达到贤妻良母的及格标准,会而不精,足以应付日常生活——比如颜无月的裤子乍线,也曾拜托她缝好。话又说回来,颜无月身边的女性朋友,或多或少都接受过类似的拜托。这到底是突显出一群人能力过强,还是反映出某同学严重缺乏传统女工教育的事实,其结果不言而喻——上大学前她是张纯净的白纸,一心只为了描画“大学”这张蓝图而准备,和师兄的交往则为她增添了几抹玫瑰般亮丽的色泽。她的梦想就是把这玫瑰色继续涂抹下去,她的兴趣爱好就是关于师兄的一切,她想和他在一起,与他执手携老,仅此而已。她从没把这小小的愿望告诉过别人,然而颜无月却从她看他的眼神里分明读到了这一点。她的眼里只有他,那一刻,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炽热与坚定。

  爱之深,则恨之切。当她满腔的激情被他轻轻松松化为雾水,付诸东流,当她的所有的付出再也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她燃起的熊熊爱火顷刻间化为地狱烈焰,将她的肉体连同洁净的灵魂吞噬殆尽。是啊,阎琪看起来是那样正常,她和以前一样抿嘴而笑,一样轻轻睁大双眼,师兄的背叛行为仿佛根本没在她的心田掀起一丝波澜,只是无声地沉了下去,往永无止境的深渊沉下去,沉下去……不,不对!她本不该那么冷静,那样沉着如常的阎琪恰恰是最不正常的,她把最深沉的仇怒埋进心底,只展示给人们一个躯壳,一个失却灵魂的躯壳。在那张微笑的笑容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痛苦抽搐的灵魂呢?

  我还是太幼稚了。颜无月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为刚才的冲动行径感到羞耻。在这节骨眼上,一个懂分寸知进退的成熟朋友应静悄悄不去打扰她,随时准备在她哭泣的时候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而不是像无德狗仔队一样通报奸夫淫妇的一举一动。难得糊涂,她心头闪过郑板桥的警世良言,“这一次,我权当什么都没看见好了。”她向上耸起肩膀,没精打采折返寝室。

  兴许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晚上,就在她抱着阿婆(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举世公认的侦探小说女王)的推理小说的时候,虚掩的寝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伸进来一张憔悴瘦削的脸孔。是阎琪,比昨天越发地瘦了,腮帮子从高耸的颧骨处深深地凹陷下去,语法衬托出一双大眼睛,不仅大,还有着闪闪发光的吓人神气。颜无月的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阎琪慢腾腾地拉开一张椅子,用同样慢腾腾的动作坐下,整个过程大约花费了足足一分钟,最后,才慢腾腾地开了口:

  “听她们说你早上找过我?”她的头一寸一寸地转过来,慢腾腾将视角对准颜无月的双眼,好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摆弄这具名为“阎琪”的人偶,“有——事——吗?”

  她的声音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是颜无月的听觉出了什么问题吗?连阎琪张嘴都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吐,清晰地足以让人看见她舌部肌肉的每一个动作,简直就像电影里常用的慢镜头。颜无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颊,竭力驱走这幻象。没错,阎琪并不怪,她只是有点心神不宁。

  一想起今早的事,不悦的神情顿时笼上颜无月清秀的脸庞。为了不让好友担心,她刻意装出一个快活的声音,“本来想拉你去放风筝的……你不知道,西区图书馆前的草坪多宽敞!”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偷偷瞄着阎琪,生怕自己露出破绽。其实她这人最是心直口快,压根藏不住秘密,就算舌灿莲花把牛皮吹上天,她的表情仍会忠贞地归属于自己的良知。这一次也无法例外,阎琪大得吓人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微妙的光芒,只在那一瞬间,颜无月的冷汗呼啦啦冒了出来。

  阎琪笑了,紧抿的唇线逐节向上弯起,向外扬起——两颗洁白的门牙从唇缝里微露一瞥,渐渐扩散,连成一张露出八颗门牙的标准笑容。她慢吞吞直起身子,不等颜无月招呼,迈动缓慢而机械的步伐,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颜无月的惊奇以阎琪的来访伊始,以萧钰带来的爆炸性消息为终点。临熄灯前,久未露面的萧钰连蹦带跳窜回寝室,一进门就把门锁得死死的。她的双眸兴奋得发光。

  “大大大大新闻!”她喘得极为剧烈,显然一口气爬上五楼,中途都舍不得停下休息,“你们知道我刚刚撞到谁了吗?!”

  三个好奇的女生,林娜、鲁冰,颜无月齐齐摇头,动作如同军训时那样整齐划一,三双眼睛同时盯住了她的嘴巴。

  就知道你们不晓得。带着独占独家新闻的神气,萧钰狡黠地一笑,用尽丹田之气喊了一声,“师兄唉!”她的神情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神奇,“居然在楼下跟人激吻,天哪,天哪,简直太劲爆了!”她连连叫道,激动得要死,“那么明亮的灯光,那么多同学进进出出的,他们倒也不怕!”

  颜无月她们不由皱起眉头,没想到去上海工作没多久,师兄竟变得如此开放,学习外滩上那些时尚人士,在众目睽睽之下亲热——上海的外滩也许司空见惯,可是放在学生宿舍的楼下,未免有些火辣辣的羞人。“不愧是大都会来的白领,”颜无月别别扭扭冒出一句,听起来酸溜溜的,“作风就是和咱们不太一样。”

  萧钰瞪大了眼睛,“什么白领?颜无月你在说谁啊?”她顿了一顿,不慌不忙扔下一枚重磅炸弹,“和师兄抱在一起的,是阎琪啦!”

  什么???!!!颜无月惊得就要跳起来了。萧钰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为自己投下的这枚重型炸弹感到满意,“就是阎琪啦!所以我才说,这是个大新闻嘛!”

  “天哪……”在一边喃喃自语的鲁冰赶快扶起镜框,“她……也忒放得开了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阎琪和师兄又和好如初了?在众多偻管阿姨和同学的面前热吻,这可一点都不像阎琪能做出的事,据颜无月的了解,他们两人都属于感情内秀型,换句话说也就容易闷骚啦。明目张胆地宣扬恋情,这不是他俩的一贯风格。当然了,沾染成人习性的师兄或许开放了些,但是阎琪她……真搞不懂她的想法啊!颜无月烦闷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就算师兄背叛了他们的爱情,还光明正大地把那个第三者带进来耀武扬威,阎琪还是愿意原谅他,接纳他,和他从头来过吗?一想起来她就无名火起,一部分是因为阎琪毫无原则的容让,更多的却是出于对师兄的义愤。好你个寡廉鲜耻的萧澜!上午还大喇喇跟那个女孩逛街玩乐,晚上就抱着前女友一阵热吻,朝三暮四,脚踏两只船,什么人这是!她恨得牙根直痒痒,哼哼,要是以后我的男朋友敢这样对我,看我一记天马流星拳过去,管保打得他脸上开花,叫他满地找牙!

  她对着空气中不存在的敌人,示威似的挥舞起小拳头。林娜按住她的头,“这不是挺好的吗?”她说,“本来,我还以为……”

  她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话头,颜无月不禁抬起了头,“以为什么?”

  林娜摇了摇头,“没什么——看来情形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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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林娜欲言又止的话一直盘旋在颜无月的脑海里。也许,成熟敏锐的她已经看出师兄和阎琪之间的不对劲了吧?毕竟,师兄劈腿的事,阎琪只在午夜那个电话里向颜无月哭诉过,按理说,她们都应该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独享这个秘密……只有自己啊……颜无月在半梦半醒间辗转不已,忽而为阎琪的不幸命运叹气,时而又恨得把牙咬得格格直响。对于阎琪的痛苦,她也感同身受——只因为把阎琪推给师兄的人不是别人,不正是颜无月自己吗?

  她想起最初入学的时候,兴奋、雀跃、好奇、紧张,又隐隐不安。和如此海量之多的优秀精英站在一起,顿时显出自己的渺小和平庸,她和阎琪的心里同时被奇妙的挫折感和自卑所簇拥。聪明、好学的精神,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锋芒毕露出来。高中时代她们无疑都是学校里首屈一指的佼佼者,然而上了K大,也不过是沧海一粟,K大普通的大学生一名罢了。要教育新生“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精髓,于是K大的第一次下马威就从入学测验里体现出来。

  新生报道完毕,便参加共计英语、数学、物理三门的入学测验,考试难度超越高中程度,达到高中学科全国竞赛或者大学一年级水平——一位早在高中时代便自学过大学普通物理全部课程的同学这样说过。这样的考试考察的自然并非死记硬背,而是学生潜在的学习能力。颜无月考得一般,反正她向来都不是猛用功型,哪一次考试不是靠着一点小聪明涉险过关;但阎琪就不行了。据说她面对那些见所未见的诡异题目时,边做边打哆嗦,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对于勤奋努力的阎琪来说,那些超越她想象的题目一定很可怕吧?

  公布成绩之后,她哭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把颜无月叫出来,一个劲儿跟她诉苦。压力好大……她反反复复跟颜无月强调,宿舍里的人一个个都比我厉害,我真的没脸呆下去了……我该怎么办,无月救救我……她兴许是抱着绝望的心情倾诉着,然而作为听众的颜无月却并未在意。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即将在郭沫若铜像前举行的聚会,那是一个有关占星术的同好聚会——只是她当时还不具备未卜先知的能力,得知自己将在那里遇上一个重要的人……

  那是一直隐隐于心的愧疚——面对阎琪絮絮叨叨的抱怨,颜无月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并直白地告诉她坚强——“你不可以一直依赖我。”她始终记得自己的语气,决然而毅然,“我们都已经是大学生了,离开父母,从此要一个人在这里独立生存,只能靠自己。”

  “一个人?”阎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一个人。”颜无月重重强调了一句。

  总觉得那时的阎琪看起来好悲伤,像是被她无情抛弃的小狗一样。她硬下心肠告诉自己,那只是一次磨练阎琪的机会——因为坚强,颜无月早已习惯不依赖他人而生,也早已习惯被其他人所依赖。对于那些女生来说,她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们,老是倾听、包容、安慰那些玲珑脆弱的少女之心。阎琪和她的关系的确不错,可是一天到晚为了学习、成绩、排名之类的小事哭哭啼啼地撒娇,在颜无月看来未免有些神经过敏。粗线条的她无法理解那些敏感少女的心思,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慰藉之辞,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说不定早已厌倦这种心理医生的角色——说不定,她只是一心想摆脱她们的依赖而已。

  因此她才对阎琪说出那样无情的话,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狠狠地雪上加霜。后来阎琪和师兄谈恋爱,生活重心从此彻底转向男朋友,从此很少和颜无月联系。为她感到高兴的颜无月,难道不是为甩掉一个包袱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吗?

  “对不起……”只有一个人在深夜里,负疚感才会悄涌出她的心头,折磨她于无形。朦胧中她仿佛想起一个模模糊糊的问题:那个女孩今夜又没有回来。她既然没有同师兄在一起,一个人在异乡又跑到哪里去了呢?然后睡魔随即偷袭了她,她就此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上午都有课。班上每个人都像打仗一样,刚从一间教室冲出来,又急着占领另一座高地——只为了上课时离老师近一点,看黑板上的字清楚一点。每逢这种时候,都是颜无月大显身手之时。只见她轻盈的身躯在人缝中钻来钻去,手中一沓笔记本如飞刀一般刷刷直飞,飞到座位上齐齐排开一长串阵列,即刻宣布此排座位的所有权。她深谙抢座位之“快狠准”最高准则,速度之敏捷、下手之迅猛、定位之精确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女生们的座位全都由她包揽。上午的战事告一段落,她这才松下劲来,慢悠悠杂在放学涌动的人潮中,被人潮随波逐流地涌向食堂。她和鲁冰打了饭,一边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边极为不雅地吃着饭。“嗯,尝尝这个家常豆腐,今天食堂做得不错。”“蘑菇挺好,吃不?”“吃!你喂我一口,我腾不开手,嘿嘿……”类似这样的对话沿途洒落在食堂到寝室的林间小路上,兴许正是由于这过分大大咧咧的举止,才使得两位年轻的小姐至今没有男朋友吧。等两个人晃晃悠悠回到宿舍,饭菜差不多早都吃光了。不过鉴于颜无月超乎寻常的大肚皮,早在饭菜之外,她又买了许多炸肉串、肉包、煎饼之类的点心,这个时候,寝室便掀起第二轮攻击的高潮。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颜无月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烤香肠,两个五香蛋,哦,对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肉夹馍、两串甜不辣、三串香炸里脊。她用力吸了一口食物混合的香味,脸上不由浮现出垂涎欲滴的神情,hohoho,她乐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鲁冰从寝室外探进头来,“无月,有洗涤剂没?我去洗饭盒。”

  “老地方供着呢!”颜无月心不在焉答了一句,嘟起了嘴巴,“美食当前,这种扫兴的话不要讲,好吧?”

  鲁冰走了进来,“受不了你了,馋成这个德性,”她扮了一个鬼脸,“刚才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啦?”突然间她“咦”了一声。

  “又咋啦,我的鲁大小姐?”颜无月恶声恶气地问。

  鲁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那女孩的东西!”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统统不见了!昨晚临睡前,明明就在这里的……!”

  “咳!”颜无月重重叹了一声,“这就把你吓着啦?还用问,肯定是她上午回来拿东西了呗!”

  “可,可是……”鲁冰不安地环顾四周,仿佛确认四周是否安全似的,“我们寝室的四个人,上午一直在一起上课的啊……那女孩又没法向楼下阿姨借钥匙……”

  她的话如同一记闷棍,重重捶打在颜无月的心头:

  “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潜入我们的寝室……就像一阵烟雾一般……”

  那女孩和她的东西一起,如一阵烟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或许说,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萧澜的身边,不该跟着他到这学校里来。除了萧澜之外,没有人欢迎她来。她离开得恰到好处,走得大快人心,起码颜无月是这样想的。当她再次遇见阎琪的时候,她正挽着师兄的臂弯,一脸兴奋的笑容。阎琪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腮帮子上一点肉都不剩,她那焦灼炽热的双眼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她心爱的男人,双手把他挽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把他放跑。看见颜无月,师兄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告诉她自己又要回上海实习。

  “现在就走,”他说,“她说什么也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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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听错吧?为了男朋友,阎琪宁愿弃手边的学业功课,跟着他到上海去?

  “澜哥,那怎么行?”阎琪的口气甜蜜得让人受不了,“放着你一个人独自打拼,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她的声音,还有她那亲热的态度……听得颜无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有那些地方不太对劲。以前的阎琪是个端庄的淑女,把感情统统埋进心里,可不是这样娇滴滴的小女人。不过,兴许师兄,不,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吃这一套不是吗?性格坚强的女性往往在感情战中败下阵来,反倒是那些外表柔弱,令人充满保护欲的女孩笑到了最后。感情,恼人的感情!颜无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就算为了迎合男友的喜好,阎琪也犯不着刻意改变自己的性格吧。如果换做我的话……

  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男生憨憨的笑脸,寂寞牛喜欢的是安琳……她的心像被针尖猛刺了一下,痛,钻心的痛。在感受到这真切痛楚的同时,她生出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妄想:如果我的性格变得和安琳一样,他会喜欢我吗……

  不要不要!她连连摇头,否定这种无知的想法。凭啥要我为他改变?要我说,应该让寂寞牛改成喜欢我的性格才是。对,她捏紧拳头呐喊,“他该喜欢我!”

  “哦?”一个极富磁性而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占星师?”颜无月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你怎么‘又’到我们学校来了?”

  值得注意啊……她的脑中叮叮当当敲响了警钟,最近占星师出现的频率未免太高了吧?“我丑话说在前面哦,可别再提什么‘如隔三秋’之类的蠢话。”吸取上次失败的教训,她早早为自己架起一座坚固的防御堡垒。真是的,为什么堂堂一个貌端体健、无疤痕无残疾取向正常的人类女孩,偏偏不受人类男性的喜欢,反倒被一个老头子食尸鬼性骚扰啊?啊啊啊老天爷真不公平!

  “我好像听到有人说什么‘老头子’……”占星师蹙起两道眉毛,绅士风度十足地问道,“请问哪位仁兄如此不幸?”

  “……五六十岁的人统统都叫爷爷,活了几百年,不,兴许更久的人不叫老头子叫什么?糟老头子?”她气势十足地反诘回去。

  占星师模模自己的脸颊,口气听起来有些莫名的沮丧:“真的很老么?别人一直称我为年轻英俊的帅叔叔呢。”

  “谁会那么没品味?”

  “最起码,镜子是这样说的。”他微微一笑,魅力便无声地从他弯起的唇角边荡漾开来。

  受不了了,这个自大自恋的臭屁食尸鬼!靠着吞食人类维持青春的怪物,还敢大言不惭!不过话说回来,单从外表看来,凌驾于他端整美貌和优雅风度之上的男人少之又少……

  “如果是你的愿望的,我可以为你实现。”他的话语如潺潺流水般,缓缓流入她的心田,“任何愿望都可以,当然,我有索要报偿的权利……”

  “你的身体……”

  啪!

  占星师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诧异地望着颜无月愤然离去的身影。他的脸上多了一个红红的手掌印,手掌的大小不偏不倚,正和离去的女孩右手恰好吻合。

  “我说真夜啊,”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尽道不明的无奈,“我的话那么容易让人误会吗?”

  主要是你的动作语气都太过那个啥了吧……一直在他怀中旁听的真夜撇了撇嘴。不过,这样酷似调戏的动作,帅哥做来美其名曰“暧昧”,还算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若是丑男只能叫做“猥琐”和“耍流氓”了……

  一转眼,将近一个月过去了,不知道阎琪在上海过得可好。从四面八方的八卦汇总而知,听说自从上次以来,她和师兄的感情愈发深厚。她过生日的时候,师兄还特地买了一条周大福的绝色红宝石项链作为生日礼物。当那颗色泽艳丽如火焰般的红宝石燃烧在她的手心,映出来的是一张兴奋而百感交集的脸孔。据她的室友描述,当时阎琪激动地流下了两行热泪,不是因为这条价值不菲的项链,而是被师兄那颗诚挚的心所感动——这多半是掺入少女的浪漫与美妙想象的结论,听起来分外不真实。师兄就快毕业了,下半年即将在他实习的公司正式上班。这也就意味着,在阎琪毕业前的两年时间内,他俩将长期饱受异地相思之苦,这一次的生日礼物如此隆重,想必师兄想借此表达自己的忠心吧。

  忠贞不渝么?听到如此这般的揣测,颜无月不由暗自苦笑。只怕这些羡慕不已的女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师兄背着阎琪干出何等丑事,而阎琪又是怎样忍辱负重着与他重归于好。不,比起男友出轨,恐怕阎琪更承受不住失去师兄的打击。话又说回来,那个第三者也真够奇怪,神出鬼没的,居然不声不响就溜回去了——是因为被师兄甩了,没脸继续留下来了么?就这样,她也挺脆弱的嘛——颜无月忍不住给予她一点多余的同情心。

  如火如荼的毕业答辩即将开始,正值师兄的实习期满,带着他的毕业设计回到了K大,自然,随之一起的还有阎琪。在公司实习的时候,师兄早已把答辩的相关材料全部准备好,每一天都倒计时数着最终答辩的日子,等待那一纸学位证。一下子回到清闲的学校,猛地松懈下来,他还真有点不太习惯,在阎琪的支持下,他报名参加了网球班。阎琪本也想和他送一起练习,可她在上海已拉下了近一个月的课程,更雪上加霜的是,期中考核就快到了,不用说别人,单单连懒懒散散的颜无月都上起了认真的自习。一时间自习室里人头攒动,大战将近,硝烟弥漫,大家都拼上老命地啃书,这种情况下阎琪又怎能分心照顾男友呢?自己都忙得昏天暗地,自习,考试,再自习,再考试……一个个紧张的日子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好容易熬到最后一门,决战在下午,颜无月不免有些期待有些激动。可能是熬夜啃书太过辛苦,不知不觉她竟趴在自习桌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自习室里一下子变得人烟荒芜,不好!她急忙抬腕看表,惊得大叫了一声——还有五分钟考试就开始了!她连忙一把抓起书包,急匆匆跑了出去,连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都来不及梳理。她用手随便拨弄了两下,在那一闪而过的视线里,她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准确的说,是两个。

  古怪的很,站在现代艺术中心的桃花树下的,居然是师兄和一个陌生的女孩。那女孩细腰长腿,远远望上去风姿娟好。看师兄的神情,似乎聊得极为开心,连颜无月飞快擦过他的身边都浑然不觉。颜无月特意多瞅了那女孩一眼,乌黑飘逸的长发,白皙华丽的面容,再配上婷婷玉立的身材——那不是K大top2的美女,詹小惠吗?人称网球之花的她,跳舞出身,更是网球部的骨干,网球部靠了她的名气,每年不知道拉了多少新人入伙。难道师兄也……?这个疑问不由在颜无月的心头闪过,她还想再靠近一点,多刺探一些情报,偏偏在这个时候,K大最具有穿透力的铃声嘹亮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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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糟了,考试已经开始了!她立马撒丫子狂奔。

  勉勉强强做完所有题目,颜无月在桌上化成了一滩烂泥。大家都兴奋不已地讨论晚上的娱乐项目,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前不断重放刚才的镜头。要不要提醒一下阎琪,注意一下师兄的行动呢?好不容易感情才稳定下来,可不能再出什么茬子啊。

  她通过某种途径,小心地(自以为)把这件事委婉地(自以为)告诉了阎琪。阎琪的心情本来不错,比起上次到宿舍找她那副怪模怪样好上太多,没想到一听到颜无月的话,一张脸整个儿垮了下来,就像褪下一层皮一样,表面光鲜莹润,里面却丑陋不堪。颜无月的话使得她的幸福外表崩溃得干干净净。

  她胸前的红宝石项链此刻也仿佛应和着她的心情,黯淡得就像沉淀许久的鸽血。她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突然双手捂住脸孔。

  “阎琪……”看到她这副模样,颜无月不免慌了手脚。她结结巴巴说着对不起之类,恨不得拔出自己的舌头割掉——死后说不定会进拔舌地狱,她深深埋怨自己,没事做干吗挑拨人家两口子关系!

  “我……我也是远远看的,你知道我眼睛近视,认人又不准,”她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去,“没准我认错人啦!对对对!肯定是认错了!师兄他怎么可能吗……”

  越描越黒……阎琪的哭声越来越大,从指缝间漏出的泪水簌簌往下滴。“我该怎么办啊?”颜无月仰天长啸,“天哪,让我收回刚才那些话吧!”

  “不,无月……”阎琪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声音,“我不怪你,你一点错都没有……”

  事实上,阎琪早就发现萧澜不对劲了。

  从来不喜欢运动的师兄,这一次居然认认真真学习起网球,从网球服到球拍球具全都买了专业的器具。偶尔阎琪抽出空来找他吃饭,师兄总是怕打扰她学习为由加以回绝,电话里往往传来嘈杂的人声,那时候师兄就会解释身在网球场。事实上仔细想来,自从上海归来之后,师兄便再也没有同阎琪面对面地接触过,顶多就是接一两个阎琪的电话。种种蛛丝马迹想来,和上海那时一模一样不是吗?阎琪捧住了脸孔,低低哭泣着,“我原以为他会改的……”她无助的哭声敲击着颜无月的耳膜,是那样沉重。

  为什么她老是受到这样那样巨大的感情伤害呢?因为遇人不淑,阎琪不再快乐,一心只有悲伤。当她们还是未经恋爱的懵懂少女,总是有那么多事轻易令她们开怀,笑声撒在金黄色的田野里,干净爽朗得如同透明水晶,而如今,回眸那曾经的油菜花田,颜无月惊现那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而已啊。

  阎琪先她一步离开了天真烂漫的少女之地,迈入了色彩更为浓烈、爱憎更为分明的成人世界。由恋爱而充溢的甜蜜感胜过以往的十倍,因而失恋之苦毒更要剧烈以往一百倍。远远隔着一条爱河的颜无月只瞧得见阎琪哭泣的背影,只被河边名为“暗恋”的小石子划破脚掌的她,又怎能真正理解在河中挣扎求生之人的苦楚呢?

  好可怕。她悄悄对自己说,就像巫婆手中的毒苹果,表面鲜亮诱人,内里说不定含着致命的毒素,恋爱这东西看上去还真吓人,我还是不要轻易触碰它——毕竟,有时候暗恋的滋味也不错——她挺有阿Q精神。

  然而,更多时候爱情有如麻药般甜美,一旦沦陷便无法自拔,得不到的人翘首以盼,得到的人毫不餍足,渴望更多。萧澜师兄这次不知是否吸取教训,并未做出大胆之事,两人的关系仅限于“朋友”与“情人”一线之间,在暧昧的边缘游移不定。鉴于正牌苦主阎琪并未明言反对,旁人纵然心有不满,也不便开口。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终于,在一个闷热初夏的夜晚,阎琪接到了一通致命的电话。

  没有人知道那通电话究竟讲了些什么,女生们事后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整洁的寝室被大型台风倾袭过后,遍地狼藉的凄惨行状——桌上,书架上,凡是视线所及的东西无不狂乱地摔到地上,那是它们被怒火所波及的无辜下场——名为“狂怒”的人形台风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然而暴风眼却相对平静。身处在高高坟起的、被太多泪水浸泡地软塌塌的卫生纸堆里的,是阎琪那张如骷髅般消瘦恐怖的脸。许是因为哭得太久太狠的缘故,她的双眼鲜红,干涸的泪水在脸颊上留下一条条白森森的盐分之路。她张开嘴,吱吱呀呀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一听到阎琪室友的消息,颜无月马上放下手头正在看的动画,急匆匆赶到阎琪的宿舍——她的模样简直比众人描述的还要可怕。看到她这失去魂魄一般恍恍惚惚的神情,颜无月又是心痛,又是懊悔。她一把把阎琪搂进怀里,感觉后者的身体像幽灵一样轻飘飘缺乏质感,一阵感伤令她鼻子一酸。

  “发生什么事了?”纵然平日里伶牙俐齿,面对此情此境颜无月也深感语言的无能为力,仅能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词语,尽管她的声音已尽可能的温柔,“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没有回答,颜无月慢慢从胸腔呼出一口气,目光沿着地面扫射过去,一颗裂成几爿的红宝石静静坠落在阎琪的脚下,如同一颗破碎得滴血的心。

  什么都不用说了,她默默抱住阎琪,空气是那样沉寂,甚至听不到失恋少女的呼吸。在这种时刻,一个沉默的肩膀比千言万语都要来得珍贵,来得有力。

  “哭吧,哭吧。”她用力压下阎琪的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话送入她的耳朵,“只要你哭完,就可以忘了他的话……”

  然而,她的心愿毕竟没有实现。第二天一早她来找阎琪,才得知昨晚阎琪一宿没睡,趴在阳台的窗棂上,痴痴地看了一夜星星。室友们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跳下去,也都一直陪着她,一宿没敢合眼。临天亮前大家又困又乏,对着天边微亮的曙光,不由放松了警惕打起瞌睡来——结果只一眨眼的工夫,阎琪便不见了……

  糟糕!颜无月心知不妙,赶紧满大街找师兄。K大并不算大,不过在几千学生中找一个特定之人也相当困难,颜无月四处辗转,好不容易拿到了师兄的手机号。一等接通,她便劈头盖脸地问道:“阎琪在不在你那里?”

  兴许师兄只迟疑了片刻,然而在她听来却犹如半个世纪那样漫长。手机那头终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与疑惑,“……阎琪?”

  “对!”她心急如焚,压根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我是颜无月,她失踪了,现在我们大家正分头找她……她有没有找过你?或者,”她刻意换了一种表达方式,“你见过她没有?”

  又是该死的延迟,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为何师兄要思考那么久?

  “没有。”这个答案早在颜无月的意料之中。哼,估计师兄正和什么别的女人在一起吧,所以讲话才遮遮掩掩的。“可阎琪怎么失踪……”还没等师兄的问题讲完,颜无月果断地摁断了电话。这种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愚蠢问题,也亏师兄问得出口。颜无月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冷静地判断阎琪可能的去处,至于解答师兄的困惑,就交给他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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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从二教到四牌楼,从操场到体育馆,但凡有人出没的地方,她都用腿梳理了一遍,还是不见阎琪的踪影。路过网球场的时候,她突然灵光一现,向正在场上练球的男生打听起来。在他们的指点下,她很快找到詹小惠的寝室——原来就住在她楼下。

  小惠不在,同寝室的师姐这样告诉她,一个“网球部新近学员”。自然而然,为了请詹师姐多多指教,“新会员”师妹顺利拿到她的手机号码。虽然有点骗人的感觉,不过救人如救火,暂且管不了那么多。她定了定神,按住跳得怦怦响的心脏,按下了通话键。

  悦耳的彩铃声随之响起,是最近流行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歌手反反复复地诵唱着“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听得颜无月耳朵都起了一层老茧——晤,还是没有人接。

  怎么办呢?颜无月一屁股坐在大礼堂门口的台阶上,茫然地望着上方被烟雾涂抹成篮灰色的天空。一张堪称苍白俊美的脸悄然爬上她的心头,嘴角还挂着一丝招牌式的坏笑——不成,绝对不成!她连连摇头,又要向那个食尸鬼(还是个糟老头子!)求助吗?

  万一他又提出一些恶心变态的要求怎么办?本来没有异性缘就已经很凄惨了,看到那些讥讽老处女的笑话时根本就不敢吭声——因为说不定就是自己日后的写照嘛!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对于颜无月来说,此项目前空白)我不爱——拖拖延延到黄脸婆都还嫁不出去,只好悲惨地到处充当同学的伴娘——到那个时候,占星师一定还保持如今一模一样的俊朗外貌,含着揶揄的恶笑对她叹气:

  “十多年前我便索要过你的身体,只是你不肯;如今的你(自动屏蔽,以免自尊心受挫),没有男人愿意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真是毛骨悚然的未来。人类的新陈代谢、生老病死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为何这个食尸鬼占星师却以人肉为饵料,维持永恒不变的美貌,并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一样俯瞰芸芸众生,嘲笑他们蝼蚁般卑微的短暂生命?在他漫长得无穷无尽的生命历程中,又有什么东西可供他打发一个又一个雷同的黑夜?

  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颜无月只得勉强抬起疲惫的身子,朝冰冻街的方向不情愿地迈动双脚。幸好这个时候,有人远远地叫了她一声,那声音听来十分焦急:

  “颜……快……”

  颜无月认出那是阎琪的室友之一,莫不是阎琪有消息了?你们找到她在哪儿了?现在她人呢?一连串颜式小排炮轰隆隆向那女孩发射过去,后者根本无从招架,边喘粗气边从嗓子缝里拼命挤出几个字,“回……回……”

  阎琪的确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一台老式唱片机。不知道她怎么把那台庞大的唱片机扛上寝室的,同宿舍的女生们唯有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唱片机堵在宿舍的正中央。

  等颜无月赶到的时候,整条走廊上都飘动着虚无飘渺的音符,软绵绵得令人遐想联翩。“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多么熟悉的旋律,那不是景冈山的老歌《我的眼里只有你》吗?缠绵悱恻的歌声在阎琪的耳边静静流淌,连唱针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你是我生命中的奇迹……”歌手的磁性歌喉如同情人温柔的低语,轻轻笼罩在阎琪的脸庞上,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她趴在唱片机旁,在这轻柔的歌声中,含着幸福的笑容沉沉睡去。于是颜无月静悄悄合上大门,不忍心吵醒她的梦境。在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赶快离开阎琪的身边,根本没注意到那张唱片的来历。

  手机铃声响起了,是师兄的来电。颜无月憎恶地拧起眉头,迟迟下不了决心。仿佛和她比拼耐心似的,铃声固执地一遍遍响个不停,最终她屈服于自己的好奇心之下,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果然是师兄。“请问有何贵干?”她问。

    师兄那头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不说我可挂了啊!”她恶狠狠地威胁他。

    “等一下!”这下他可慌了,“我是想问你一下……”

    颜无月冷冷地等他说下去。

    “你刚才不是说,阎琪失踪了吗……”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出什么事了么……”

    哼,还有脸来问我?!颜无月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口,还不是你害得,你们这些臭男人!于是她假惺惺回答,“她的事我怎么知道啊?我又不是阎琪肚子里的蛔虫,按理说,”她胸中的不平之气快要爆发,“再怎么说你都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你说对吧,师兄?”

    又是一阵沉默,颜无月想象着那头的师兄尴尬的神色,不由暗骂了一声活该。没想到师兄倒是诚恳地来了一句:

    “我真的不清楚。自从……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

    对啊,因为自从你进了网球部,和詹小惠好上之后,就没找过阎琪了嘛!真是无情无义的男人!

    “你还没告诉我她到底出什么事!”师兄的音量渐渐提高,似是有些不耐烦。“”或许我没资格多管闲事,但是作为朋友,我……”

    颜无月慢慢吸入一口气,一直沉入丹田底部,“朋友?”她的双眉极为激烈地向上挑起,可惜电话那头的男生看不到她如此富有挑战意味的神情,“经历那么多风雨,给予她那么大的打击,怎么师兄你以为,还可以厚着脸皮做朋友吗?”

    “你根本就不配!”颜无月积攒已久的怒火,终于一个劲儿爆发了。她对着手机发出的一声怒吼,通过无线电一直震到师兄的耳膜里,震得他隐隐作痛。师兄像是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停顿了许久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等到她愤怒的余波渐渐平息,他才嗫嚅着小声说道:

    “的确……是我移情别恋在先……”

    “可你不知道我也很痛苦的!”师兄低低吼了一声,“你们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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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没错,一开始萧澜的确是幸福美满的,阎琪个性随和、依赖性强,对于她小女人的娇宠,萧澜给予完全的理解和庇佑。然而萧澜即将去上海公司实习的消息传来,阎琪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师兄的才能被认可,担心的不是其他,而是异地恋的问题。从无数师兄师姐的口中,她听到过无数异地恋的先例,99%不是以分手告终,尤其是上海那种地方。她听说那里的女生又开放又势利,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想“钓凯子”。的确有过这样一件事,几个商人去上海出差,叫出五个认识的女大学生一起唱歌吃饭——当然是男人买单,吃完以后那五个女生齐声抱怨他们太小气,“连个礼物都不舍得买”,结果硬是要走一万块钱作为“礼物费”。一万块,多惊人的数字!对于阎琪来说,那差不多是她二十个月,将近两年的生活费,而那五个女生只是陪男人唱歌就轻松赚到。在她的印象中,上海简直成了拜金主义的象征,一座腐朽糜烂,唯金钱马首是瞻的城市,生长于纯朴之地的师兄,乍入那灯红酒绿的罪恶之城,会不会被那些妖女所迷惑呢?

    “从那时开始,她就不对劲了。”在颜无月所无法看见的视野里,师兄轻轻把头别过一边,“虽然不至于公开反对,但私底下老是跟我耍性子,动不动就磕磕碰碰闹矛盾,搞得我好烦。好几次我们几乎闹得要分手。”

    “她不想让你离开这里,对吧?”颜无月终于抓住了一点头绪。

    师兄沉重地点了一下头,“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的用心。然而那个时候,每次见面都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吵架理由,我真的好烦,觉得她的个性突然变得好难缠……但是只要我一提分手,她又马上痛哭出来,哭得好伤心……”

    “毕竟是我先追的她,又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总不能说分手就分手。于是我尽力抚慰她,只期望她理解我的志向——只有上海,才能使我更加自由地发挥才能。和她蜗居在这个小城市里,我不愿意!”师兄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反正只是分开两年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

    “但你还是背叛了她!”颜无月尖锐地叫了起来,仿佛一根钢针深深刺入师兄的心里,“阎琪的预感不是没有来由的。”

    “那不是背叛!”师兄有气无力地反驳了一声,在颜无月耳中听来如同蚊子哼哼一样微弱,“如果是你,遇到那种处境,相信也会和我一样!”

    他语气里的什么东西引起了颜无月的注意,她刻意抑制住自己的呼吸,慢慢把气沉进去。

    “换做是我……什么意思?”

    自从师兄的人到了上海,阎琪的魂仿佛也跟着他一道去了。一天打几通电话紧迫逼人,恨不得随时随地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当然,在阎琪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监控,只是远在他乡的女友的一点牵挂罢了,可是对于师兄来说……

    “我真的很苦恼。”他压低自己的声音,心头似有化不开的愁绪难解,“她的爱太深太重,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我承受不起。”

    考虑再三之后,在他俩正式拍拖一周年的那个夜晚,阎琪疯狂拨打师兄的电话,接到的却是师兄无情的话语:“你是个好女孩,错的是我,也许,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电话那头传来的,唯有女孩泣不成声的抽噎。他唯有默默倾听,对她的愧疚与怜悯在他的心中反复与理智展开激烈的冲撞。

    “不,不对!”不等他说完,颜无月不禁叫了出来。那天晚上……不就是阎琪给她打午夜电话的前一天吗?还记得阎琪是怎样描述的?她等了师兄一晚上电话,直到次日才发现师兄和另一个女孩上床……仔细一想,她不由疑窦丛生,师兄好歹也是个淳朴内秀的男生,人品她们又不是不了解,怎会如此放纵,跟其他女孩随随便便便上床……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师兄发出了这样一句话,惊诧的程度丝毫不逊于颜无月,不过他旋即苦笑了一声,“算了,反正怎样都无所谓……”

    “可是,如果阎琪这样子说你……不是有点不负责任吗?”颜无月心生愧疚,毕竟,轻信阎琪的说法,在心里暗暗骂师兄骂得最凶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啊。

    “随便她吧,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我对不起她在先,被人说成这样也是活该……”师兄叹了一声,“在她的心里,如果我不是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又怎么会抛弃她呢?”

    似乎有点道理……颜无月不住点头,“个性不合”这种分手的理由太过薄弱无法服众,如果换成“另结新欢”的话,群众舆论会一边倒地倾向“旧爱”那一方,也许,这才是阎琪想要的安慰吧。

    然而颜无月迅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可那个借宿的女孩怎么说呢?”如果师兄所说的全部属实,那女孩到底是不是他的新女朋友?还很雷厉风行嘛!

    “我和白灵(终于记住了,叫白灵!)……只是好朋友……”说话流利的师兄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跟阎琪分手之后,我的情绪很低落,是白灵她安慰了我……”

    颜无月的语调变得冷淡起来,“这么说来,关于你和白什么的事,并不是阎琪无中生有咯?一般人哪有那么快就交新女朋友的,你们在那天晚上之前,”她恶狠狠地抛出自己的猜想,“就已经背着阎琪在交往了吧?!”

    在她视力之外的地方,师兄的额头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呃……我们只是好朋友……连接吻什么的都没有,至于上床,更是没影子的事……”

    “真的?”差一点又被师兄骗到的颜无月不敢确信。

    “千真万确!”师兄擦了擦汗,镇定了下来,“虽然我犯了错误,但这样没节操的事倒不至于做……”

    被自己逼到这个分上,看来师兄说的应该不假。先是阎琪撒谎,后来师兄又为自己的行为粉饰,颜无月感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活生生的罗声门,每个人都为了美化自己的立场而说谎,真相只存在于那些遮遮掩掩的谎言碎片里。她不由发出了一声感慨,“不是我说你,”她问道,“那个白什么的,到底哪一点比阎琪强……抛开外表不谈,阎琪对你可是一往情深,那个白某某比阎琪还要爱你吗?”

    “不,”师兄的唇角浮现出暧昧的笑意,“恰恰相反,白灵绝对不像阎琪那样待我……她如同海绵,宽容,有包容性,可以放任我自由呼吸……是的,她本来是这样的……”

    “本来?”颜无月无意义地重复了一句。

    “说起来你们可能要高兴,”师兄皱起眉头,“我和她也分手了。”

    “啥?”让颜无月惊讶的不是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师兄的语气,有什么好惊讶的?那个叫白灵的女孩收拾东西离开,摆明就是输给阎琪被师兄甩了嘛!师兄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这样郑重其事地说出来。于是她淡淡应了一声,对她这样的反应,师兄听起来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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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感到奇怪吗?”他问,“一个月之内甩了两次女朋友,你不骂这样的花花公子吗?”

    “是三次吧?”颜无月冷冷地顶了他一句,“这么说来,你和詹小惠彻底好上了咯?”

    阎琪两次,白灵一次,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师兄居然能这样果断地玩弄女人。刚开始听到他的自述时还对他产生了一丝丝的同情,眼下早已被憎恶彻底代替。既然口口声声说什么“阎琪让我喘不过气来”,就不该跟她复合啊,还假惺惺送什么红宝石项链。失去恋情固然悲哀,但是得而复失的打击更是雪上加霜,无异于在伤口上狠狠撒盐!

    半晌没有听到师兄的回话,还以为他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师兄微弱的辨白:

    “如果可能,我也想和白灵一直走下去。可是她变了,开始监视我的行动,生怕我在外面拈花惹草。不仅如此,连我的QQ聊天记录都不放过,稍有可疑就拼命盘查,那种独占欲让我真是受不了……对了,就从这里回上海之后……”

    “白灵和你一起从这里回上海?”她极为自然地问道。

    师兄“嗯”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胡话?”颜无月微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以便将自己的声音更为清晰地传入电话那头。

    “和你一起去上海的人,不是阎琪吗?”

    那一天,阎琪挽住师兄的胳膊,娇俏地表达一同前往上海的愿望。抛下对于学生来说最重要的学业,只为了盯紧自己的男朋友,不给他留出任何一点出轨的缝隙,她宁愿陪着他一起远走他方。对于她的决定,颜无月无权干涉,在诧异的同时也给予她充分的尊重。

    阎琪并不是没有描述过上海的生活。人生地不熟的她,即使想在那座东方的繁华都市逛街,也为了师兄并不富足的钱包考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师兄每天7点多就离开租住的房间,乘地铁上班,直到晚上才回家。在这一整天无聊的空闲时间里,值得阎琪去做的事只有寥寥几件:做饭,洗衣,清扫房间以及看电视。即使大把大把的光阴被虚掷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她仍然觉得快活,对于阎琪来说,再没有一件事比师兄吃上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更值得高兴了。公司的快餐饭盒质量太糟糕,只有自己亲手做出的爱心便当,才是师兄补充身体能源的最佳来源。每当她看到师兄开心地吃着丰盛的晚餐,在她的监管下一天天地健壮了起来,再多的委屈也随之烟消云散——面对师兄的笑容,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

    真的要为着心爱的人鞠躬尽瘁,才是爱的真谛吗?颜无月不懂,只是由衷地迷惘着。阎琪对于上海的生活无怨无悔,反而十分地沉醉其中。然而,师兄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阎琪?上海?”他似是无法平复自己的气息,显得有些着急,“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和阎琪早就分手了!”他继而说道。

    “所谓的早,是指一个月以前那次吧?”颜无月问道。

    师兄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旋即想起颜无月看不到,马上又“嗯”了一声,“我们是和平分手,”他强调,“阎琪表现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坚强。”

    还和平呢!阎琪差点闹得大家人仰马翻,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她闹得再凶,在一个已然变心的男人心中,也依旧掀不起一丝波澜吧?

    “之后,你就一直和那个白灵在一起?”颜无月接着问。

    “没错,”师兄肯定,“回到上海以后,白灵表示要辞职不干,专心在家里照顾我。虽然我不想她专门为了我丢掉工作,不过她说最喜欢做家庭主妇——既然这样,我就同意了。”

    颜无月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情况有些不对劲,似乎水面下影影绰绰现出了一个怪影,迷雾的背后还有更为深重的迷雾,使得她无法看清事物的真相……她定了定神,稳住晕眩的头颅,从干瘪的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声音:

    “那么,和你在上海同居一室,帮你做饭洗衣的是白灵,不是阎琪?”

    “要我说几遍你才懂!”师兄有些不耐烦了,“那时候我跟阎琪早已分手!我带着她去上海干什么!”

    乱套了乱套了!颜无月的脑中一片混乱,不时闪过阎琪、白灵和师兄等人的脸孔,交叠、放大、定格、再旋转。她最后一次见到白灵是什么时候?偶遇占星师的那天,她分明见到师兄和白灵一起,还讥讽了他们两句——然后,他俩,师兄和阎琪,而不是白灵,在楼下激吻。对,就是那天晚上,萧钰专门过来向她们报告,从那以后白灵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某一天趁着她们上课,白灵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自己的行李。也就是从那晚上的激吻开始,师兄和阎琪和好,在校园各处都留下旖旎的背影——再后来他俩双双去了上海。

    而如今师兄竟矢口否认,一口咬定和他同居的始终是白灵?不可能!颜无月仔细想来,不光是她自己,连萧钰她们都可以出来作证,阎琪的确和师兄和好如初。真不知道师兄为何要撒这样一个容易看穿的谎?于是她慢慢顺着他的口气回答:

    “那么,周大福的绝色红宝石项链也是你送给白灵的咯?”

    话音刚落,师兄在那头大声地“咦”了一下,语气中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你怎么知道?”

    “圆形挂坠中间是一颗产自缅甸的‘鸽血红’宝石,旁边还有一圈小钻石,标价5700元整。”颜无月根据自己的印象回忆着,“是这样的没错吧?”

    师兄显得更加吃惊,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你……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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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还要嘴硬啊!颜无月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师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听着,”与师兄冗长的交谈渐渐使她失去了兴趣,“你不用再跟我装什么了,就算你和阎琪复合之后又抛弃了她,也没有任何必要隐瞒这个事实,”她拧起一双秀眉,语气更加尖锐,“你所谓的送给‘白灵’的项链,我曾在阎琪的脖子上不止一次亲眼目睹,所以才能描述得如此清楚。而去上海之前,你也是和阎琪,手拉着手在一起。”师兄还想分辩什么,但颜无月不由分说把他顶了回去,“不止我一个人,我们这里有好多双眼睛证明——是阎琪,而不是白灵陪着你去上海;而你同样把那条项链亲手挂在阎琪,而不是白灵的脖子上——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声称,在这一个月里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阎琪而是白灵吗?”

    师兄沉默了片刻,接着用一种异样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她,尽管那问题的答案简单得可笑: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们所有人的眼中,这一个月我都是和阎琪在一起吗?”

    想都懒得想,颜无月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就在她发声的同时,手机里传来一个微弱而连绵的嗫嚅声,“怪不得她要辞去工作,怪不得她回上海之后性情大变,怪不得她束缚我盘查我,就跟阎琪一个样……”类似这样的话语源源不断从师兄的嘴唇里迸发出来,可惜颜无月完全听不清楚,她只听到师兄发出一声短暂的惨叫,通话便被无声地切断了。

    “师兄!师兄!”颜无月连连叫着,心中那团不祥的阴影扩散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明明一直是阎琪陪在他的身边,为何他那么惊诧,简直像贼一样惊惶失措,连话都说不利落?难道……她的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听他那认真的口气,也许他刚才的话并非作伪,长久以来,他真的以为交往的女孩是白灵而不是阎琪……

    怎么可能?颜无月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象。师兄又不是瞎子,总不至于连女朋友的脸都认不清楚吧?就算白灵化了浓妆,圆脸盘子和阎琪的瓜子脸型之间的差别还是一目了然的呀……

    可不管师兄怎么以为,他现在甩了阎琪搭上詹小惠是不争的事实……唉,阎琪还是尽早放手的好,颜无月望着漫天阴霾的天空,无聊地发出一声喟叹,摊上这么一个见异思迁的男朋友,就算眼下无恙,难免日后变心,还不如早早分手。旁观者说起道理来固然轻松明彻,可当事人——尤其是阎琪这样纯而傻的女孩子——保不准一头钻进牛角尖里,死也不肯放手。颜无月的头又偷偷痛了起来,她预感到自己将成为长篇累牍的说教者,以及面临如石沉大海般阎琪的反应。

    一路上她都在精雕细琢自己的演讲辞,务求客观公正,委婉中暗藏哲理,抚慰中蕴涵鞭策……一台头已是阎琪的宿舍,她咽了两口唾沫,拍了拍怦怦直跳的心脏,对自己喊了声“没事,加油!”同时还用力握紧拳头。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叩在门上。

    门无声地滑开了。

    颜无月好奇地一探脑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要不要进去等她呢?可万一阎琪不在怎么办?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还好说,就怕自己冒冒失失一屁股坐在屋里,被人当作小偷就惨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远远喊了她一声:

    “无月!”

    她闻声回头,眼珠差一点吓得蹦出来。走廊上走过来一个女孩,身材、声音、行走姿态都与阎琪相仿,手里还端着一盆水,飘在水里的毛巾也酷似阎琪使用的那一种——但是她的脸……吓死人了,覆盖得满满的全是火红色泥浆一样的东西,还粘答答的,根本看不清她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从泥浆的几条裂缝里,还可以窥见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阎……琪……”颜无月不敢冒认,小心地问了一句。

    由于双手持盆,不好用力,那女孩用身体把门撞得更开,“找我有事?进来坐会。”

    颜无月应了一声,跟着她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向她询问:

    “你的脸咋了?是发烧了还是……”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被人给煮了”,但她只得硬生生吞下这半截话。

    “我在做面膜啦!”阎琪的嘴巴几乎很少张开,所以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也毫不稀奇,“无月没有看过吗?”

    “面……膜……?!”颜无月不由倒吸了两口凉气,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宇宙霹雳无敌,能让丑女变美,令美女青春永驻的面膜大法啊?“一片,两片……皮肤像剥壳鸡蛋一样光滑白嫩……我的皮肤可以弹钢琴!”哦哦哦,多么诱人的广告!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可到底也是个女人啊!颜无月怀着无比敬仰无比崇敬的心情,双眼闪动着梦幻般的光彩:

    “这样就是剥壳鸡蛋了吗?”她战战兢兢凑上脸去,几乎要贴在阎琪的身上,“你能允许我……”

    “……摸一下吗?”

    阎琪的双眼无声地笑了,这也是因为做面膜的时候不可擅动面部表情,否则更容易滋生皱纹,所以她只能以眼神示意。得到许可的颜无月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那未出壳的鸡蛋以毫米为单位前进。

    戳……好恶心的触感,像粘土一样半干不湿,还软呼呼的……一想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居然可以塑造美女不老的神话,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这时候阎琪加了一句:

    “这个是火山泥面膜,当然是泥巴的一种……无月没有做过吗?”

    岂止泥巴面膜,连最普通的棉布式面膜都没有做过呢。颜无月总觉得什么化妆啦打扮啦是成熟女性才会做的事,与自己无关,或者反过来讲,就是她打扮得再好,又能给谁看呢?她始终认为,爱一个人不能只看外表不看内心,破衣烂衫的灰姑娘不被人所喜,然而一旦换了一身漂亮衣裳,打扮成白雪公主的样子就成为万人迷,连王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些男生究竟喜欢的是她,还是她那身华冠丽服呢?只知追逐外表的浅薄男!

    然而,女孩子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打扮,是无可厚非的事吧?比如阎琪,没有谈恋爱的时候也和颜无月差不多,从头到脚都可用“朴素”二字形容,如今也懂得护肤美容,皮肤保养了。只是,就算她打扮得倾城绝色,无法挽留的感情也注定要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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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颜无月的嘴里咀嚼着淡淡的苦涩,阎琪此时不经意地叫了一声:

    “哎呀,忘了看时间,无月看看几点?”

    颜无月随口说出时间,阎琪闭上眼睛,念叨着“差不多到点”,伸手把盆端到椅子上。盆里所水微微泛着热气,阎琪伸手进去试了一下,什么都没作声。

    “凉了吧?”颜无月问道。从她们聊天开始到现在,就算水温降低也不奇怪。不顾阎琪连连说着“不用”,她硬是自作主张去找开水瓶。只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阎琪已经把头整个儿埋在脸盆里,火红色的泥巴从她的脸上血一般蜿蜿蜒蜒流淌下来,染得脸盆里一片通红。

    “你看你急什么呀!”颜无月热心地唠叨着,“我还没给你加热水呢……”她的话猛地一下停住了,眼睛也仿佛默契似的瞪得比铜铃还大。

    在她的眼里,“阎琪”从那盆血水一般的红色中缓缓抬起头来,湿淋淋的头发贴在“阎琪”的脸颊上,显得那样狂乱。“阎琪”的眼睛依旧是那样闪闪发亮,她傲慢地瞪着颜无月。

    以詹小惠的脸孔。

    颜无月吓得几乎要叫了出来,幸好她及时咬住嘴唇。“你……是谁?”半晌之后,她才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这样一句话,后者阴柔地笑成一朵花,以一种她熟悉的腔调亲热地回答:

    “除了我还有谁?你说呢,无月?”

    就在“阎琪”开口的同时,颜无月的身上身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确,会这样叫她“无月”的人,这种口气除了阎琪不可能有其他人,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陌生。

    那并不是阎琪自己的声音。

    “很像吧?”“阎琪”似乎有些得意,不住用手抚摸那张“新”脸蛋,很是满足于自己的杰作,“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五官轮廓,一样的皮肤头发,再加上完全无差的声音……啊……”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她可真是一个美女!”

    “你刚刚是说,”颜无月的心里直发慌,“这是詹小惠的声音?”

    “阎琪”根本不屑于看她,只从镜子上方的缝隙中略瞥了一眼,“当然。光有她的脸蛋不是很容易露馅吗?”

    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啊……难不成把自己的脸整容成詹小惠的样子?颜无月一阵头脑发热,根本来不及想她说的“露馅”二字有多么突兀,便口没遮拦地说道:

    “你想变成第二个詹小惠吗?没用的。”她在心里比拟着阎琪的想法,就算“阎琪”变得和詹小惠一模一样,只怕师兄也不会因此再度爱上她吧,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向来冰雪的阎琪就是看不透呢?

    “为什么没用?”“阎琪”猛地放下手中的镜子,凄厉地冲着她叫嚷,“说!快说!”

    慌乱中颜无月只得硬着头皮上阵,“呃……因为……”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叫了起来,“因为詹小惠的身材很棒嘛!”她的个子超过中国男性平均身高,比其他女性高的部分全部出在那双长腿上,那双匀称修长、足以与莫文蔚等女明星媲美的腿。阎琪虽然不算矮小,比起詹小惠的鹤立鸡群还是要矮上不少。颜无月暗地里想,就算面部可以整容,身高总不能也做手术吧?听说有种增高手术,首先要把双腿锯开,再把几根钢针插入骨头中,用螺丝钉将之固定……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

    没想到她的胡思乱想倒真的启发了“阎琪”,“对啊!”她一拍脑袋,“这个问题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她的脸上瞬息万变,一下子露出了狡诈之极的笑容,“反正有占星师在,叫他解决不就好了。”

    啥?颜无月支起两只耳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占星师?”

    “阎琪”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惊一乍地又吓了颜无月一跳。“对,就这么办!哈,哈!”她嘴里嘟囔着,看也不看一旁的颜无月,便昂首走出寝室。

    不会吧?颜无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想叫住阎琪,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难道阎琪和占星师签订了契约?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阎琪要以自己的身体做交换?……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为什么那么傻呢?”她的拳头捏成一团,狠狠砸在桌上,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桌面,就像撞在自己的心口上一样痛,“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性命相换的嘛!男朋友没了大不了再找,可是命没了……”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命没了一切都玩完,你明不明白!”

    不,现在不是责备的时候。阎琪既然还活着,兴许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得赶快阻止!她迅速站起来,以一阵龙卷风的速度冲出了阎琪的寝室。

    跑动过程中她不忘拨打师兄的电话,仿佛考验她的耐心似的,铃声响了好久好久,她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最终还是她必死的决心占了上风。那一头响起了一个男生的声音,“喂?”

    “师兄吗?快到冰冻街666号来,有大事!”她生怕他听不清楚,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电话狂喊。

    “什么?”对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你找谁?”

    “是师兄的电话吗?”该不是一时着急,拨错号码了吧?“萧澜师兄。”

    “哦。”对方慢吞吞地回了一句,“你等一下,我叫他。”

    之后便没了声音,等待的时间之长令颜无月忍不住要抓狂,幸好就在她的脾气即将火山喷发的时候,师兄的声音出现了,连招呼都没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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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请求,换来的是师兄没什么精神的回答。

    “……什么大事……?”

    “是阎琪啦!”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站在路中间比手划脚了半天,硬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总之就是……你要是不来,她就会出事啦!”

    “不!不!不!”他突然战栗起来,连声音都直打哆嗦,“我不想再见到她……只要别让她缠上我!”

    居然这样无情!颜无月火气翻涌,恨不得立刻反唇相讥,但一想到阎琪说不定只会听他的话,又强行把火性按捺下去,“师兄,算我求你好不好?阎琪真的出事了,如果你不来,说不定她会死掉……她毕竟曾经是你的女朋友,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她……她要自杀?”师兄吃惊地问,显然对颜无月的话产生了误解,不过她无意去纠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接着继续眼泪加大炮地进行诱骗。师兄似乎被“阎琪自杀”这个消息给吓到了,最终勉勉强强答应了她的请求。

    “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不要走错了哦!”最后她还是不忘叮咛一句。

    这样一来,在有血有肉的占星馆里,在这所有演员聚齐的剧场上,好戏,即将拉开帏幕。

    拭目以待。

    冰冻街666号的占星馆里,早已备下热气腾腾的奶制品盛宴,占星师捧在手里的1升家庭装原味酸奶自然不用提,就连真夜的身前也放着一个盛得满满的奶杯。她尝了一口,叫了声“太淡!”,便又费力举起几乎有她一半高的调羹,高高捅出一大把奶粉。占星师慢慢吸了一口,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还带着冰冻的寒意,在颤栗中缓缓滑过他的喉咙。他心满意足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不经意地问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不喜欢喝吗?”

    在他无需投诸视线的角落里,是一杯此刻已彻底凉透的牛奶,洁白的液体上漂浮着一层浓稠的奶皮,显得极为纯正。牛奶的后面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有意隐藏于黑暗之后的人影。对于占星师的问题,她并没有回答的意图,而是保持着刻意的缄默。

    她在等待。

    当一个人影悄悄拉开占星馆的大门,暴露在苍白的空气里,她浑身的皮肤顿时绷得紧紧起来,仿佛临战前的野兽般戒备起所有的警觉神经,然而当那人影浮现出纤细优雅的外部轮廓,她那警戒的状态顿时消弭得无影无踪。

    “哟,男人婆。”抢先第一个打招呼的人,不,物体竟然是真夜,接下来的口气不客气地更像是盘问,“你来干什么?和先生谈生意吗?”

    颜无月犹豫着,用目光慢慢打量着占星馆里的一草一木,视线平平掠过占星师的脸,一直停留在屋角那个黑影身上。她的身子不由一阵轻微的晃动。

    那是阎琪吗?抑或是詹小惠?太黒她看不清楚。

    一个早已浮现的想法凸现成形……阎琪同占星师订下契约,先是夺去白灵的脸,假充她与师兄相伴,接下来又轮到詹小惠了吗?这一切都只为能和师兄长相厮守,排除一个又一个的情敌……但这样一来,真正的白灵和詹小惠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冷不防打了一个寒战。时值盛夏,一阵寒意居然袭上她的心头。她并不是不了解占星师的“生意”性质,只是难以想象,阎琪为排除异己竟然狠毒至此……曾经和她情同姐妹的阎琪啊……

    她怎么可以这样?!一股突如其来的怒火燃起于颜无月的心中,她又是心疼,又是心酸。难道只要高举爱情的伟大旗帜,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牺牲别人,视他人性命为草芥吗?花心的师兄固然应当受罚,可罪不致死;为爱迷失自我的阎琪你,不是更应该反省吗?

    “阎琪,跟我回去!”她大声嚷了起来,“不许你再胡闹,听见没有?”

    “哎呀呀,好个没礼貌的丫头!”占星师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酸奶,还满意地直咂嘴,“没人教过你基本的礼仪吗?”

    “你给我少来阴阳怪气这一套!”颜无月气不打一处来,不光对阎琪,也针对占星师的煽风点火,“我不管你和阎琪订了什么奇怪的契约,总之从现在起给我统统取消,一切作废!我这就带阎琪……”

    “谁准许你这么做?”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从那口气中听不出一丝感情,“谁给予过你越俎代庖的权力?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越发高亢刺耳,“正义的化身吗?哈哈,笑死人了!”

    黑影在移动,直至堪堪被窗口射入的阳光所切断——她的脸一半照耀在阳光下,一半依旧被黑暗所笼罩。那是一张颜无月已熟识五年之久的脸孔,曾属于一个叫做“阎琪”的女孩,如今那脸上的表情陌生得令她心寒。

    “阎琪……”颜无月微弱地叫着她的名字,企图找回一丝熟悉的痕迹,“就算你从头到脚都变得像詹小惠师姐那样美丽,只要你的心还属于你,师兄他还是会……”

    她猛地噤口不语,“离开你”这三个字得以囫囵吞下。真正令师兄无法忍受的并不是她的脸孔,她的身材,而是她的独占欲和猜疑心。就算她换了一个又一个躯壳,以一张又一张各不相同的美丽外表同他在一起,最终还是免不了分手收场……“算了吧,阎琪,”她轻轻摇头,“需放手时且放手,还师兄自由,也还你自己一个宁静。”

    话音未落,她便感到一股灼人的视线扑面而来。“你叫我放手?”阎琪尖着嗓子叫道,“看到我这样伤心这样难过,你居然落井下石,叫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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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她慌忙解释,“我纯粹是为了你好!就算痛,长痛也不如短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如……”

    “哇!!!”阎琪猛地往桌上一扑,身前的牛奶被打翻了,乳白色的液体喷洒在说上,缓慢而诡异地往四处流淌着。她就直挺挺趴在那滩牛奶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开了:

    “我不甘心,好不甘心!他追我的时候满嘴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不知说了多少箩筐,我一直相信着会和他走到最后的!还有从前,他一直对我百依百顺,只要我一提分手,他哪一次不是苦苦哀求我,有一回还对着我下跪!谁知道他一工作就变了,居然一开口就甩我——甩我唉!哈,哈!”她狂笑了两声,那笑声简直就像风干的蝙蝠一样干瘪晦涩。

    “阎琪!”门哗啦一声打开,闯进来一个满面通红的男生。是师兄?颜无月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她不安地瞥了旁边一眼,占星师和真夜正在喝奶,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看情况,他们打定主意不干涉三名人类的爱恨纠葛。

    师兄的视线焦急地穿过颜无月的身体,四下张望着,“阎琪呢?你不是说她要自杀吗?”

    “呃……”看来他误会得不清。颜无月不敢多看他,只朝着阎琪的方向轻轻一指。师兄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突然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咦”。

    “小惠,你怎么在这里?”他问道。

    什么,小惠?颜无月用力揉了揉眼睛,以确定站在她眼前的究竟是谁。师兄以一种温和又亲昵的神情,把阎琪轻轻揽入怀中,嘴里还不住念着小惠的名字。这一幕似曾相识,颜无月的脑中如打了一个焦雷一般,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我的眼里只有你”,对,因此只有在师兄眼里,阎琪才会变成他最爱之人的样子。先是白灵,继而是詹小惠,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更美丽的女人,无论容貌如何变化万千,她始终还是阎琪,也只能是阎琪。这么一来,被阎琪取代的女人们,她们的命运便除了消失没有其他下场了……

    “是你吃了她们吧?”颜无月问道,“也只有你,能够让她们消失得不留一点踪迹,连骨头都不剩下……”

    占星师缓缓抬起头来,深沉的目光与她的视线正好相触,她不由心头一荡。“那是她的心愿,”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无奈,“即使不与我订约,她也会想方设法达成目标……”

    “以保住这份本属于她的爱情?”

    “你错了。”毫不掩饰的对视,竟使颜无月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冰绿色双眸中弥漫得并非无情,而是如烟似雾般莫名的伤感似“她真正想挽回的东西,是她曾经被爱被呵护的自尊。”

    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并非因深情而发狂,只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被抛弃的事实。那是被人爱慕的骄傲,是不是师兄无所谓,只要那个人想她,一直迷恋她,永远深爱着她,她便心满意足——这一点,早在第一次见到阎琪的时候,他便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一点——多么相似!和“她”一模一样的思维模式,单纯,执着,一门心思以为自己爱着的那个“他”,却不明白自己爱着的不是别的,而是“爱情”本身——被自己臆想出来的“至死不渝的爱”束缚住的可怜女人哪!

    “更何况,还有这东西在一旁作怪。”也不知变的什么戏法,占星师从兜里掏出一张硕大的唱片,这种样式的唱片颜无月还是头一回见到,正面全是血一般猩红,极其刺眼。封套上并没有注明唱片的名称,只在背面印上三行小字。颜无月把脸凑了过去,轻声念了起来:

    想见“恶魔”吗?

    只要一毛钱,

    地狱大门便为你敞开。

    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心里嘀咕着,占星师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意,带着严肃的神情缓缓开了口:

    “地狱唱片——如果我没有猜错。”

    之前的沈家遗产案中,沈亦森老先生的遗嘱里曾明确表示,得到地狱唱片者将是遗产继承人,而这份遗嘱本身,也是记录在一张血红色的唱片上。为了争夺唱片和财产,沈氏兄妹之间迅速展开了令人发指的血腥罪行,每个人都是凶手,无一例外。仔细向来,金钱竟有如此之大的魔力,能令四个人在一瞬间从正常的人类堕落为嗜血的野兽吗?如果对照起地狱唱片上的说明的话……

    想见“恶魔”吗?

    就在你眼前。

    那血红色的唱片笑得如此魅惑。

    “我听过这张唱片,从头到尾。”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神情,连声音都是冰冰凉凉的,“所谓人类的感情对我无效,所以我也无法告知你听过之后的感受。然而……”

    他的语气一变。

    “里面只有一首歌,翻来覆去地唱。”

    颜无月的瞳孔悄然无声地瞪大,她仿佛抓到了什么头绪。

    “我的眼里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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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几乎在同时,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词组,只不过,一个人先是猜测继而惊讶,另一个却继惊讶之后,注视着对方瞪得浑圆的眼睛,轻轻地微笑起来。

    “等等,这么说来……”颜无月捧住脑袋,不把它想穿誓不罢休,“阎琪之所以这么反常,完全是因为这张鬼唱片的缘故?我这就把它砸了完事!”说着便要硬抢。

    也没见占星师怎么动弹,那张唱片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他藏了起来,就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自然。“反了反了!”真夜叫喳喳起来,“先生这可不关我的事,实在是男人婆做事太无理取闹我才插嘴的!喂!”她细小的手指冲着颜无月威风凛凛一指,摆明了指名道姓,“姓颜的!你可知道先生为了这张唱片废了多少心血才得到手?竟想砸它!”

    “这种古怪的东西,有什么好收藏的?”颜无月有些心虚,底气也不太充足了,“要不是它在捣鬼,阎琪怎么会……跟你做什么交易……”

    占星师的双眸中浮动着危险的笑意,“你认为发生在阎琪身上的事,只要一股脑推在这张唱片上就一了百了?阎琪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听到了这张唱片里该死的歌声,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他渐渐激动起来,如果他的目光可以实体化,那一定是一把可以刺穿人心的冰刃,锋利且透骨的寒冷。

    “唱片不会为了失去爱情哭泣,不会发下毒誓诅咒变心的爱人;唱片更不会手刃情敌,以她的尸体做交易的筹码,只求能在有生之年尽受爱情雨露的滋润——能够作出这一切的始终只有人类。”

    是的,地狱唱片的确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可它并不能直接控制人的思想。没有对权力与财富的渴求,沈氏兄妹将享尽手足深情,在血缘的羁绊中贫贱而平凡地死去;没有对爱情的独占欲,阎琪也只能默默祝福师兄日后的幸福,并在挫折中停泊在真正属于自己的港湾,然而他们内心的欲望并非如此简单。想拥有而无法通过正当手段得到的东西,地狱唱片在一旁轻语一声“去拿吧!”在繁密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通往或光明或黑暗的岔路口中,选择其中一条走下去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旦屈服于内心卑微的欲望,于是,地狱大门敞开了。

    魔鬼就此现身。

    而此时,师兄一味沉浸在“詹小惠”的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事。颜无月只用余光略微瞥到一眼,禁不住汗毛直竖,冷汗连连。

    伏在他怀中的阎琪的神情,应该说是心满意足的幸福呢,还是鬼魅一般的阴险?想必在师兄的眼里,只会看到一张娇艳迷人的脸蛋吧?就在这个时候,师兄的视线不小心与颜无月在空中相触,他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对了,阎琪呢?”他怀中的分明就是他口中念叨之人,只是自己浑然不觉,“你说她在这里的……?”

    他慌乱的眼神急切而迅速地扫过整个占星馆,每一处可疑的阴影都不放过,渴慕找到那曾经深爱过的女孩的身影。颜无月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他。

    一双柔软的胳膊蛇一般搭住他的脖子,柔韧而灵活。阎琪自他的怀中幽幽抬起头来,凝视着那对正在寻找自己的眼珠:

    “你在找阎琪吗?”

    “对不起,小惠。”师兄慌忙道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因为颜无月说她想自杀,才拜托我过来劝劝她……真的,自从分手之后,我和她之间早已没什么了。”

    阎琪的声音,又甜美又温柔,可听起来却有种危险的魅惑味道,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真的?”

    “当然!”师兄额上微微渗出些细密的汗珠,看来他真的很在乎詹小惠呢,“我发誓。”

    阎琪笑了,不知道师兄眼里的情景如何,那笑容之妩媚令身为女性的颜无月都为之心醉神迷。

    “发誓你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师兄嗯了一声。

    “别嗯嗯啊啊那样含糊!”阎琪突然叫了起来,“快发誓啊!说你爱我到死为止,永永远远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快!”

    师兄的身躯突然剧烈一颤,就在那一刹那,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为之冻结成冰。他不敢再看怀中的女孩,而是将脸慢慢转向一旁的颜无月。后者发现,只不过一瞬间的工夫,他的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

    “哪,颜无月……”他嘶哑着嗓子,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惊怖,“你帮我看一下,她……真的是詹小惠吗?”

    “我最近一定由于疲劳过度,老是眼花产生幻觉……怪不得上海的‘白灵’那么古怪,原来一直是阎琪……”他再次呼唤着颜无月的名字,苦苦哀求她,“这一次,该不是我又看错了吧?”

    该怎么回答呢?颜无月不知所措地望着周遭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孔,感到自己如同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茫然不知方向。“你觉得呢?”无奈之下她只得将问题原样踢回。

    “依我对小惠的了解,她不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可是……”他忘情地捧起阎琪的脸蛋,指尖顺着她的发丝、脸颊、嘴唇一路下滑,“这脸孔、这皮肤的触感,还有这身段,都是小惠无疑。兴许上一次真的是我看花了眼,反正女生化起浓妆来都差不多……可这回,就算我再近视,也不可能把阎琪看成小惠啊!”

    “胡说些什么啊?”阎琪娇嗔了一声,打掉他的手,“我不就是那个你一直爱着的人吗?老说什么阎琪阎琪的,你是不是还和她藕断丝连?从实招来!”

    居然为了阎琪吃醋,看来这一次真的是真“詹小惠”呢!师兄胸中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连忙笑眯眯地赔罪。阎琪却不依不饶,不光劈头盖脸指责了他一顿,还把战火烧到颜无月的身上。“你是那个阎琪的朋友吗?告诉你,既然萧澜和阎琪早已一刀两断,以后请你也不要代表阎琪来骚扰他。”她正言厉色的样子令颜无月大吃一惊。你不就是阎琪吗?颜无月几乎要喊出声来,只要博得师兄的喜爱,连自己本来的身份都抛弃得一干二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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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换句话来说,她打算彻底舍弃“阎琪”这个身份,而以“詹小惠”的名义生存下去?师兄所误解的“阎琪自杀”,也不全是没有道理,居然真有这样的巧合?

    “听明白没有?就算阎琪自杀,也不关萧澜的事,至于你,正义的化身,”阎琪冷冰冰的语调又让她回想起揭开面膜的那一刹那,“如果不是你多事,幸福会更早降临在阎琪的身边。”

    说得再明白没有了,阎琪即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詹小惠。她是早有预谋,还是受到了师兄“阎琪自杀”的启发,没有人得知。颜无月只记得这样的场景,她冲着占星师阴森一笑,然后轻启朱唇,示意开始。

    “决定了么?”占星师问她,“给你最后一个反悔的机会。”

    她摇头,“不用了。这将是我今生最快乐最坚决的决定。”

    “很好。”占星师的绿眸中射出两道寒光,“能为客人实现愿望,在下三生有幸。”

    他的大手如凌空鹰爪,缓缓罩在她的脸上,阎琪的全身猛地一抽搐,发出了一声惨叫。从占星师洁白手套下,缓缓升起数道灼热的蒸气,伴随着阎琪断断续续、不成词句的叫声,和她扭曲个不停的身体,是那样的可怖怪异。师兄似乎猛地清醒过来,大叫了一声:“停!”

    “你在做什么?”他冲过去,一把拽住占星师的手,“你在对她……阎琪做什么?!”

    幻觉解开了,阎琪还是阎琪,“师兄!”听到他的声音,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哭着喊了出来,“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

    她张开双臂,想要扑进师兄的怀抱里,可师兄轻轻地推开了她。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算分手,也依然是好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朋友?”阎琪刚刚焕发出神采的双眸,顿时又黯淡了下去。

    “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不管是为了我这样的人,还是以后你遇见的男朋友,答应我不要自暴自弃,好吗?”他温柔地告诉她。

    两行清亮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经过泪水洗礼的脸颊闪烁着异样晶莹艳丽的光泽。

    “没有了你……你以为我还能独自一人活下去吗?”

    “你要习惯一个人……”师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别无选择。”

    “你不再爱我了吗?”阎琪抓紧了他的胳膊,就像抓紧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那你为何那么关心我的死活?”

    “我喜欢你,但那不再是爱情。”师兄温柔地掸开她的手,尽管那只女性手掌传来的微弱反抗令他心酸,“从今往后我把你当作亲妹妹一样疼爱,好不好?”

    阎琪用近乎痴呆的眼神望着他:

    “就算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女人……?”

    “依然是,亲情,友情,以及除了爱情之外的所有感情。”

    刹那间,阎琪迸出了朗声大笑,“哈哈哈”的狂笑声几乎要把占星馆的屋顶顶破。“听见没有,占星师先生?”她一边放声大笑,一边从眼角处源源不断地涌出眼泪,“这个男人可真有一套啊!看来我非修改愿望不可了!”

    “悉听尊便,客人。”占星师冲着她恭敬地一鞠躬,“算是对你给予的丰富报酬的赠品。”

    后面的事颜无月不太记得了,她仿佛看到占星师只用他冰绿色的眼眸瞪了师兄一眼,接着师兄张皇地四下张望,突然发出一声响遏云天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占星馆。阎琪呢?颜无月一心只牵挂着她,然而没等到她行动,便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证躺在宿舍的床上,林娜、鲁冰和萧钰三张着急的脸孔正环绕着她。就在她睁眼的那一霎时,她突然萌发出一个怪诞的想法:这些脸孔的背后,真的是她们本人吗?会不会全是阎琪,一模一样的阎琪的身体,只换成三张不同的脸孔……?

    她几乎吓出一身冷汗来。还好她镇定下来,询问阎琪和师兄的事。

    她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缄默起来。“阎琪失踪了,”鲁冰迫不得已说道,“学校已经报警。后来一查才发现,差不多同一时间,詹小惠师姐也……”

    颜无月默默地点了点头。看来阎琪已经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出去,然而,不知道占星师有没有为她完成心愿呢?

    “至于师兄么,”林娜接过话茬,“还是你自己看吧。”

    他疯了。

    看到每一个人的脸孔,他只会抱着头狂叫“阎琪!阎琪!”旁人只以为他因恋人失踪而精神打击太大,虽说阎琪只是他曾经的女朋友……没有人知道在他自己的视野里,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胖瘦,一律长着阎琪的脸孔;无论家人、朋友、上司、下属,甚至路边的摊贩、乞讨的流浪汉,都长着阎琪的同一张脸。他无处藏身,无处逃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阎琪在看着他——无论他去何处,都只有阎琪陪着他在一起,从生到死。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共有六十四亿七千七百万;一种是你,另一种是除了你之外的六十四亿七千六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这些人,全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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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契约实现了;六十四亿七千六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阎琪将他囚禁在自己的视野里,到死为止,他将无法得到解脱。

    颜无月来到占星馆的时候,占星师正罕见地喝着珍珠奶茶,不,说是奶茶或许不贴切,只是加入“珍珠”的酸奶而已。看到颜无月进来,他无声地指了指身边的一杯牛奶,看来他早已为她的造访做好准备。

    沉默了许久。

    “……这就是阎琪想要的结局吗?”颜无月不安地扭绞着双手,“白灵,詹小惠,最后是她自己,师兄也疯了。根本没有人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啊……!她为什么这么傻!……”

    “女人心,海底针。”占星师无奈地耸起肩膀,“更何况人本就是捉摸不透的生物。”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我一直都对它嗤之以鼻,觉得它恶俗得不得了……”颜无月结结巴巴地说着,手指尖都哆嗦个不停,然而她的声音是那样坚定清澈,“每个女孩都曾是无泪的天使,当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时,便会流泪——于是变为凡人。所以男孩一定不要辜负女孩,因为女孩为你放弃了整个天堂……每个男孩都曾是地狱的恶魔,当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时,便会动心——于是变为凡人。所以女孩一定不要辜负男孩,不然男孩又要回到那可怕的地狱……”

    她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仿佛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说实在的,我从没有觉得,这段话有这样贴切过……”

    占星师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酸奶,像同空气中的某个物体干杯一样,无心地自言自语道:

    “就算放弃天堂,也不意味着非要堕入地狱不可吧?”

    “算了,看在你送给我地狱唱片的分上,我就不过多苛责你了。”喃喃自语的男人正要仰脖,却发现身边的女孩眼中愤怒的火焰。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颜无月颤抖着声音叫道,“说到底,吃掉她们三个人还有逼疯师兄的人都是你!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是个没有人心的食尸鬼,人间的道德准则对我无效。”占星师不动声色地回答,“就本质而言,我只是受顾客欲望驱动的工具,至于扮演的究竟是刽子手还是圣诞老人的角色,完全由客人决定,与我的意愿无关。”

    他优雅地站起身来,朝屋角走去,颜无月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居然添置了一台老式的唱片机,上面还有一朵大得夸张的喇叭花。占星师挑出一张唱片,“要听吗?”

    “地狱唱片?”她问。

    “真是美妙得不可方物的乐曲啊!”占星师陶醉似的眯起双眼,“虽然只有一首歌,却足以令人涌起压抑于内心深处的欲望。要听吗?”他重复了一遍。

    颜无月以一种恐惧又憎恶的眼神盯着他手中的唱片,那血红色魅惑的唱片……“不!”她暴叫了一声,捂着耳朵飞也似的掏出了占星馆。寂寞牛!她心里只想着这个名字,不想伤害他,不想像阎琪一样爱他反而害了他!

    占星师的唇上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实现什么愿望的话,我一定非常乐意收下你的肉体。”

    就像阎琪一样。

    他举起手中的酸奶,仔细拨弄着里面的“珍珠”。萧澜陷入疯癫的幻想后,忍受不了“六十四亿七千六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阎琪”的禁锢,而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方法……

    就在占星师的杯子里。

    “我的眼里只有你”,如今已经挖出眼珠的萧澜,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阎琪了吧?

    占星师张大嘴巴,两颗浑圆带着血腥味的“珍珠”囫囵滚进他的口中,滴溜溜直转。

    那将是献给葬身于他腹中的阎琪的,最美妙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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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欲望号街车

    明黄色的街灯亮了起来,扫过被浓重黑夜染成同调的街道,描绘出一个形单影只的细小轮廓。看到车顶在黑暗中闪烁的“13”路标志,女孩的脸上不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好险,她庆幸自己的运气,正好赶上末班车。尽管她每天晚上都回家很晚,但由于意外情况,今天无疑创立了一项记录——22:00整,她手腕上的液晶表显示的是这样的数字。不过,就算她午夜12:00点才回家,估计父母也不会责怪于她——身为父母,自然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顽固的个性,也比任何人更清楚没有人可以干预她的决定。为着她的梦想能够实现,她已不知道战斗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拍了拍身后沉重的书包,眼里一片沉静。

    车上的人异乎寻常的多。按照付清华的经验,即使在白天上下班的高峰期,路线偏僻、远离各大商业区的13路车都很少满载过,更别说行人稀少的夜晚。可眼下映照在苍白色车灯里的,是一排排神态各异、面貌不同的人影,满满地占据着从前到后所有的座位。付清华用力眯起因使用过度而酸痛不已的眼睛,在车厢的尾部,似乎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她于颠簸中往前迈了一步,才看清最后一排座位的尽头的确矮下去一截,与旁边一排齐整整的人头形成鲜明的落差。她快步向目标挺进,劳累了一天,早该坐下来歇歇了——这时候,座位旁边的男人主动站了起来,带着绅士般翩翩的风度让她进去。

    她一屁股坐了上去,无暇顾及那男人在这盛夏之夜居然套着厚厚的黒风衣,也根本没有余裕注意男人的双手被洁白的手套紧紧包裹,不让丝毫肌肤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中。他的全身都像是溶化在那层黑色的外壳里,除了苍白的脸,不给任何人窥视的空隙。不,付清华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一个寻常男人身上,她全心全意只想着三天后的模拟考试和不久后攸关她生死的高考,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一万倍的高考——成败在此一举!她的心头燃起了滚烫的血。

    车灯在车子开动的同时也随之关闭,静默与黑暗同时降临并统治着这辆公共汽车。一股撩人的香味淡淡刺激着她的鼻粘膜,她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发虚。男人的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香味正是从纸袋未曾封严的接口处飘散而来。借助窗外稍纵即逝的路灯,她终于费劲地拼出了纸袋上的五个大字。

    大——老——板——板——栗。

    她的嘴里不自觉地涌出了滑溜溜的唾液。是她从小就最爱吃的糖炒板栗,而且还是H市首屈一指大老板板栗,“祖传秘方,百年老店!”虽然不知道糖炒板栗诞生至今是否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不过板栗第一品牌的名号不是瞎吹牛。她从初中起便一直向往着能有一天吃上它,却迫于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只得暗下决心,唯有美梦成真的那一天,才可以风风光光地大快朵颐,那个时候,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到撑死都没问题……然而现在她只能坐在夜间的公共汽车上,对着邻座飘来的板栗香味干咽口水,不争气的肚子又偏偏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咕噜噜……她没有表情忍不住一红,拼命想找些其他事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时她发现了一件事。

    车厢前部悬挂的移动电视闪了起来,蓝色的液晶屏上跳出了电视厂商的名称和“开仓”两个字。付清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在她的经验里,公共汽车向来播放的是移动电视频道的节目,只有在电视信号所覆盖不及的长途汽车上才会播放现成的影碟——这一趟13路真有些不同寻常。

    一个清渺、慵懒又如若有若无的纱的女声顿时自扬声器中溢了出来,如一阵烟雾袅袅腾起于乘客的四周,那朗如清泉却又带着一丝看透红尘的无奈的歌声只在一瞬间便抓住车上所有人的心。藏身于播放器后的歌者以海妖塞壬的姿态撩拨着一干听众,从鼓膜、小耳骨、毛细胞层层深入直至大脑的听觉中枢。当她的歌声经由空气的振动抵达他们内耳的那一刹那,他们便已沦陷,溃不成军。

    “一路上有人坐在地铁张望擦身而过的广告,有人怕错过每段躲不过的新闻报导;一路上有人能白头到老有人失去青春年少,有人在回忆中微笑也有人为了明天而烦恼……”付清华记得那首歌,那是天后王菲的《单行道》,印象中已经推出六年了,当时她还在读高中,与同年纪的女孩一样处于迷恋偶像的狂热期,而那时的王菲如照耀华语歌坛的太阳令人仰止,独占光芒……她的嘴角不由泛出了苦涩的笑意,时过境迁,即使重放当年的老歌,也无法收回指缝中静静流走的光阴。她正这样感慨着,一个声音从旁边平静地响起:

    “是个适合怀旧的夜晚,你不这样认为吗?”

    她吓了一大跳。当她被王菲清澈透明的歌声所包围,不得不沉浸在自己缅怀的小世界里,那个抱着一大袋大老板板栗的邻座男人却不识相地开口打扰,以一种显而易见的笨拙方式。然而,他的声音低沉,温暖,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磁性味道,倒意外地为背景的歌声添加了注脚。姑且不论他穿着一身风衣却抱着糖炒板栗的古怪形象,他的声音好听得……竟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免再次遭受这种声波攻击,她无声地点了点头,暗示到此为止,她不屑与他交谈。然而男人并不轻易放过她,一招不灵又见新招。

    他甚至把糖炒板栗递到她的鼻子跟前,好像要让她一次闻个够。

    “大老板板栗吃吗?临上车前有客人送给我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比炒板栗的糖还要甜。

    出于本能她几乎是立刻摇头。路劫、拐卖之类的恶性犯罪她听得太多了,早已在偶遇的陌生人与自己之间筑起一道防范的高墙。更何况他是个衣着古怪的男人,此时又是深夜,就算肚子再饿,就算板栗再香,也没理由用一条命去换是不是?

    男人颇为失望地叹了一声,“太可惜了。我只是不想让这么美味的板栗白白浪费而已……”

    “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她忍不住问了一声。

    他的双眸里不由浮现出严肃的神色,“因为不能。”他回答。

    他的脸孔漂亮得令她大吃一惊。不仅是漂亮,漂亮只能用来形容那些五官精致如同女子的男性,而他属于轮廓深邃,就像最高明的工匠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石像,既俊美又不失阳刚之其。不单是相貌俊逸,而且苍白。是那种不带丝毫血色、缺乏生气的苍白色,就像顶级汉白玉的雕像。

    换言之,他具有一种冷冰冰的、缺乏存在感的死人之美。

    仿佛具有恶魔一般魅惑的魔力,既俊美又可怕,既绅士又散发着妖魅的气息……付清华的脸偷偷地红了起来,似乎为坐在这样有魅力的男性身边而局促不安。从小到大一直被重重书本压得喘不过气来,眼里除了高考心无旁骛的她这才发现,在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令她心动的男性存在。忙于学业的她从没有感情经验,男朋友之类的人物更是接近奢侈的梦想——如果她当年再努力一些的话,只怕此刻也同她那些同学一样,在大学的校园里尽情品尝恋爱的美酒吧?

    可我绝不后悔!——她用力对自己呐喊,不达成自己的目标,她绝不可松懈,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分半点心在这类无聊事情上!

    她慢慢叹息了一声,轻得只有邻座的男人才能勉强听见。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对逝去青春的喟叹,被夜风一吹而散。

    “你……”男人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烦恼吗?”

    只是普通的一句话,却勾起她的记忆里一片翻腾,往事像放映的电影胶片一样快速闪过她的心头。“是个人都会有烦恼吧。”迟疑了好久,她才艰难地回答道。只是,对于自己来说,眼下的苦难看起来最深重罢了。

    “的确。”男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远的不提,就连这辆公交车上的乘客,也为了各式各样的明天而苦恼着。”

    仿佛特地验证他这句话,前排的乘客倏的转过头来,那是一张中年男子干瘦而平凡的脸,额头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承载着生命所经历过的辛苦。“我啊,是个下岗工人,”没有任何人与他搭讪,他便自言自语起来,“年轻的时候只晓得一门心思为社会作贡献,拼命工作连身体都顾不上。结果怎么样?累了,病了,老了——工厂说不要就不要,一脚就把我踢开,一次性补偿我5000块钱,就这样买断我20年的工龄。”中年男人凄惨地牵动着嘴角,发出几声苦涩的干笑,“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啊!”

    “我也是,我也是!”又有一个人加入诉苦大会,这回是一个梳着平头的年轻男性,年纪绝对不会比付清华大,“我对她百依百顺,从来不敢说半个‘不’字。结果,哼,哼哼,”他自嘲似的冷笑了两声,“她居然背着我和网友开房!没廉耻的臭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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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我!”从车厢前面举起了一只手,响起一个稚气未脱的清澈童音,“爸爸妈妈还是老师说什么也不许我打网游……切,他们根本不理解我们!”

    “还有……”车厢里就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喧嚣,前赴后继的举手,前赴后继的诉苦,令付清华目不暇接……原来大家都是跟她一样的啊!为自己的人生而苦恼着,兴许,这辆13路公共汽车上,乘坐的都是有缘人呢!

    邻座的男人会心地发出了微笑,“跟这首歌唱的一模一样呢。”他指了指头顶的扬声器,于是不知怎的,乘客们异常整齐地停了下来,车厢里只有王菲那慵懒的声音,意外地凸现出来:

    “一路上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线条命运的玄妙,有人太晚觉悟冥冥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一路上有人盼望缘份却不相信缘份的必要,一路上那青春小鸟掉下长不回的羽毛……”那歌声仿佛蕴含了奇怪的魔咒,如一阵轻纱飘然降落于每个人的头上,付清华也不例外。前排的中年男人露出了虚妄而幸福的表情,连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她问他,“去找份新工作吧?要不然的话……”

    男人的头剧烈摇摆得如同波浪鼓,“开什么玩笑!我做一行好好的,换什么工作?”

    “可你不是下岗了吗……?”付清华小心翼翼地说。

    “下岗?”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笑话!身为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的我,马上要去北京参加表彰大会,回来还要传授经验,忙都忙不完,哪里会下岗?小姑娘你可别咒我!”

    咦,好奇怪……还没等她想明白,那个失恋的男生突然高声叫了出来,“幽月儿,原来你都是骗我的!原来你只是想刺激我吃醋!”他那深情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老大爷,就像望着自己的爱人,突然咧嘴一笑,“你真坏!”

    说着,他抱住老大爷,说什么也不放手。而老大爷也毫无拒绝的意思,主动伸出颤巍巍的手,一边抱着他,一边老泪纵横,“老伴儿……终于又见到你了……”

    疯了,他们都疯了。癫狂的车厢里唯一清醒的,大概只有付清华和邻座的男人了吧。“你有什么烦恼吗?”男人再度开口,“说出来,然后就会得到满足。”

    只怕……说出烦恼之后,也会变得像车上这些人一样精神错乱吧?付清华难免心惊胆战,“那你呢?”她主动出击,“我不相信你没有。你先说的话,我可以考虑。”

    “真是个狡猾的女孩子啊。”男人抿嘴一笑,那笑容优雅得令她想尖叫,“只不过……就算我说出烦恼,这区区的唱片也无法为我消除它。”

    他是个以实现客人愿望为业的占星师,他看似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只要他肯,为全世界60亿人满足梦想也并非妄言,然而……就算60亿人齐齐上阵,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实现他的心愿。

    “我真正的愿望……”他突然低下头去,凑到付清华的耳边茸茸吐气。好痒!她忍不住想叫,可是另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又牢牢告诉她得继续听下去。

    “我真正的愿望是……死。”

    “从这副肉体的枷锁中解放出来,从几千年来的束缚中得到救赎,从此以后在尘土中获得心灵的宁静,那将是永恒的安宁,直到时间的尽头。”

    难以置信……居然还有人想死……我活都活不够呢!付清华心里这样想着。那么,接下来也该轮到自己了。“我没什么好说的,真的,”她表面上看来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实际上由于羞耻,心头早已滴血,“说起来,不就是个‘高四’补习班普通的成员吗?”

    她是个背负“清华”之名的孩子,从小到大便被父母“考上清华大学”的希望所寄托着。她并没有令父母失望,一直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高三那一年的高考考砸了,虽说凭她的分数上重点大学绰绰有余,可为了“清华梦”,她还是毅然选择了放弃。复读一年之后,又是差之毫厘与梦想中的大学擦肩而过。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同班同学早已大学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只有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还在为高考而努力。考上清华,这不再是简单的梦想,几乎已成为她的信念,她活下去的动力。她已经为之奋斗了这么多年,以后还将继续为它战斗到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高考铃声响起了,她开始答题。这一次如有神助,所有的题目她都成竹在胸,仿佛一眼便可看穿答案。自然,她估出高达680的分,不假思索地填报清华大学。而最终的结果完全令她满意,一个月之后她终于收到了那张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满怀着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她怀揣着那张比她的性命还要宝贵的通知书,登上了前往北京的特快列车……

    车上的人很多,她好不容易在一个男人的身边找到了一个座位。这个男人也不管热不热,身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对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纸袋,从里面隐隐飘出糖炒板栗的香味……

    “对不起,”男人站了起来,“我在这里下车。”

    付清华茫然地睁大眼睛,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13路公共汽车,还是北京特快。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那纸袋里是大老板板栗,是她发誓在考上清华大学之前绝对不可以碰的神圣之物。

    “现在,你可以吃它了。”男人温柔地把板栗递到她的面前,。

    她连壳都不剥,直接抓起一把板栗塞进嘴里。“香,真香。”她含糊不清的说着,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滚了出来。

    占星师下了车,身后的13路如同幽灵一般飘然而去。幽暗的路灯映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身影是那样孤独而欣长。如果说他半边的黑发吞噬的是黑暗,那么另一边的如雪白发则反射着人心的纯良。

    “成了吗?”不知什么时候起,站牌下多了一个人影,一个瘦弱的、绝望的女人的身影。

    “嗯。”占星师淡淡应了一声,“既然收下你的唱片作为谢礼,我自然会完成你的心愿。”

    “那孩子……那孩子……太可怜了……”女人呜咽着,从那小小的抽泣声中抑止不住的是发自内心的悲痛,“都怪我们夫妻俩……只知道一味往那孩子身上施压,才让那孩子一直一直以‘考上清华’为目标……就算是死……”

    就算是死了变成鬼,也和生前一样,出入于家里和补习班之间,积年累月地扎进题海,为来年的高考做准备——这一切,只为了一张来自清华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能够见到死去的孩子,令我很开心,可是,毕竟不能让她再这样游荡下去了……”身为母亲的女人勉力止住抽噎,“补习班那边已经传出幽灵补习生的流言,再加上清华那孩子,连做鬼都那么辛苦,我实在是不忍心……”

    占星师默默点了点头。于是这位妇人与他作了一笔交易,若不是偶然发现她家里藏着一张地狱唱片,占星师这一回可就亏大本了。

    不过,我实在没有想到……他托住下颌,地狱唱片的力量竟如此强大,连复制出来的CD唱片都具有如此的能力。占星师只不过在那辆废弃的公交车上放起CD,没过多久,那辆车便一路吸引无数孤魂野鬼,使他们成为司机和乘客,并在歌声中完成他们人世时尚未了了结的宿愿,当然,包括付清华在内。占星师下车之后所留下的那个空位,想必还会有一个新的鬼魂填上吧?

    高考之鬼,下岗之鬼,绿帽之鬼……满载着鬼魂乘客的13路公共汽车,便会化为“幽灵公交车”传说,取代“幽灵补习生”吧?只要唱片还能继续播放,他们的美梦便永远不会消失。那些在生前没法满足愿望的人类,终于在死后获得了只属于自己的幸福。地狱唱片,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啊,对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占星师抬起帽檐,向那位母亲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送的板栗,真的很好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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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羊之歌

    AgnusDei,quitollispeccatamundi,

    神的羔羊,你担当世人的过犯,

    donaeisrequiem.

    求赐他们安息。

    donaeisrequiemsempiternam.

    求赐他们永远的安息。

    ——莫扎特“安魂弥撒”之《Ⅶ.AgnusDei羔羊赞》

    一双带着黒皮手套的手在唱片架上翻动着,拿起一张CD唱片。

    “多莉•艾莫丝的《小地震》专辑?不,不,你太年轻,不适合听这个。”他把唱片放进CD机中,在那叮咚作响的钢琴协奏下,乐声中血一般残酷的阴影仿佛缓缓喷溅、扩散,释放出一种诡异又诱人的美感,“《所有寂静的岁月》,献给多莉!”他闭起双眼,灵巧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似乎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中,“这就是王菲翻唱的《冷战》原曲。不过,对于你们这样年轻的孩子来说……”

    女孩的四肢被梆在一张餐桌的桌腿上,她的嘴巴被透明胶带粘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在反复确认眼前英俊的侵入者。她的眼眶中慢慢渗出惊恐的泪水。

    “知道王菲是谁吗?”他亲热地抵住她的额头,温柔地问。

    她机械地摇了摇头。

    “太遗憾了!”他夸张地叫了起来,“上个世纪的天后,对于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来说,的确陌生了些。”他深表遗憾地摇了摇头,“在她的歌声中,女人的身体扭曲着,呻吟着死去……我爱王菲!”他猛一俯身,用力啄住女孩被胶带封住的嘴巴,后者极为明显地一缩身子,显得极为痛苦。

    “痛吗?”他的十根手指灵活得仿佛弹钢琴,轻轻拨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女孩浑身的皮肤都在剧烈地抖动,直到一柄冰凉的东西贴住了她的脸颊。

    “痛楚,苦难,悲伤等等,它们永远不可能再惊扰到你。”他温存地说,仿若将一个魔咒轻轻吹进女孩的心里。她浑身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不会比现在还痛,”他的话语如同蕴涵着无穷无尽的魔力,使她不由自主地合上了双眼,“因为在你感觉到痛苦之前,你便早已死去。”

    Doll玩偶

    Dolly羊的名字;她的名字

    她又做那个梦了。上一次是两年前,再上一次是四年前,再往上……她记不清了。同样的梦境,同样的自己,漂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仿佛夜色中大海上漂流的一叶扁舟。她听到耳边时隐时现的呼吸,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冉冉浮向空中,衣裙随着地球重力而向下牵坠,然后,一股温热的气流袭向她娇嫩的手掌。她下意识挣脱着,然而,一种又湿润又酥麻的感觉自她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来。她那敏感纤细的小手,正被一个并不温暖却柔软的物体包容着,引向更潮湿更阴暗的深处……从指尖开始,她的全身仿佛溶化在这美妙的触觉中,沉溺到无可救药,她的身体轻柔地如同一片羽毛,颤颤巍巍往天空飞去……

    多莉醒来的时候,手指尖还搁在嘴里,身体中还残留着梦境时那过电般的快感。她抬头望了一眼床头镜子里的女孩,一张苍白憔悴却不失艳丽的少女的脸正同样回望着她。十八岁了,她脸色虽平静,但难掩内心的期待之情。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叔叔阿姨还记得当年对她许下的承诺吗?

    多莉是个孤儿,从小就在一家孤儿院里和大伙儿一块长大。比其他孤儿幸运的是,她被一对富有的夫妇监管,通过长年的书信,叔叔阿姨经常与她保持联系,每逢过年过节,他们都会寄一些礼物给她,奇妙的是就像心有灵犀一样,这些礼物恰恰都是她一直想要的。多莉从年幼时就一直坚信,叔叔阿姨始终都在她的身边默默注视着她,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十八岁,信里告诉她,是独立成年的大日子,叔叔阿姨一定会送一份特别的大礼来祝贺这特别的日子。

    离开孤儿院不过三个月,多莉感到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许多。高中毕业的她求职时四处碰壁,吃了不少白眼,好在容貌俏丽,最后在一家运动服装专卖店找了一份工作。钱不多,也挺辛苦,不过还算凑合。多莉又租了一个小单间作为公寓,经过简单的拾掇之后,二十多平米的小屋却也散发出浓浓的居家味道。

    要是叔叔阿姨记得送我“生日礼物”就好了。她慢慢卷起丝袜,然后,小心地绷直脚面,把脚尖套了进去。今天该怎样欢度呢?叫上店里的几个姐妹一起血拼,还是订一份生日蛋糕,请她们一起去麦当劳?家里太小,实在挪腾不开地方。

    “咚咚咚。”有人敲门。

    “来了!”她爽利地喊了一声,心跳得好厉害。顾不得只有一只脚穿了丝袜,也顾不得身上只披了一件棉睡衣,连拖鞋也没穿好,她猛地跳下床,光着一只脚板冲去。“真的是生日礼物?”她欣喜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是那个,一定准没错!

    她只在十岁那年见过它一次,只一眼,却铭心刻骨,渝世不忘。她幼小的双手紧紧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它的一举一动,眼珠连转都不转一下,不知不觉间严重渗满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她望见它的第一眼已被它勾魂摄魄,在之后的八年时光里,她唯有在梦中才可与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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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它那通体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它隔着铁丝笼,与笼外的人群视线相触;它愤懑,它咆哮,它焦躁不安地在笼中的方寸之地里踱来踱去,雄壮的身躯按捺不住野性的激情,颤抖个不停;它的眼睛本是无色透明的,然而,当阳光折射时会散发出一种宝蓝色的光泽,那光芒转瞬即逝,如同最珍贵最深邃的蓝宝石,美得足以令全世界的人如痴如狂。

    它是一头白虎。

    “是的,白虎。”年幼的多莉在心中默默祈祷,巴望上天能把这份心愿和虔诚传递给那对好心的夫妇。那是她八年以来唯一的一个愿望,一个在白日里也会浮现出来的美妙的梦,“除了白虎,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啪嗒一下拉开门。

    门外静静躺着一个巨大的正方体纸箱,像是CRT显示器的包装盒,但是尺寸要大得多,高度几乎达到多莉的胸部,跟小型集装箱差不多。箱子周身都用透明胶布贴了无数遍,封得严严实实,箱顶上海附了一张生日卡片。多莉原以为必是叔叔阿姨所为,但翻遍整个卡片也没找到半个字,只有印刷的“生日快乐”四个红字。不是他们?又会是谁送的呢?

    箱子又大又沉,仅凭多莉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没法子挪动半步。她抱着自己纤细的双臂发了一会呆,起身去找剪刀。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想快点见识这神秘的生日礼物究竟是什么。

    透明胶带被小心地裁开,她定了定神,闭上双眼,以最虔诚的心态打开了纸箱盖。

    一个俊秀的男人,正以一种婴儿的睡姿静静地躺在纸箱里。他的手脚分别被胶带捆得紧紧的,连嘴巴都贴上一张胶布。多莉忘情地望着他那张平静的睡脸,几乎看到痴迷。他的睫毛覆在眼皮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着,竟意外地有种婴儿般天真无邪的味道。男人的皮肤绝对算不上白皙,呈现出那种健康阳光的麦色,配合他挺拔的鼻梁和微微向上扬起的嘴唇,显得格外充满野性的男子气概。不知道为什么多莉总觉得他在偷笑,在那张沉睡的如同甫生之天使的帅气脸孔下,是否偷藏着宛如恶魔般邪气的笑容呢?多莉忍不住伸手摇动他的肩膀,于是他醒来,形状狭长秀气的眼睛倏忽一轮,转过一抹宝蓝色的光泽。

    “你……你是谁?”由于过度震惊,反而显得多莉平凡的问话是那样的不同寻常,仿佛冥冥中带着一丝宿命的味道。

    男人的双眼中荡漾出灿烂的笑意,沐浴在他如春日般温暖的眼波下,多莉的心就像小鹿乱撞一样怦怦跳个不停,一时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一切。直到男人被捆住的双手快戳到她的鼻子,她才猛然从幻梦中惊觉,手忙脚乱地剪开他手上的胶带。刚从束缚中解脱出来的男人只动了一下,多莉甚至都没看清楚他借助了什么东西,便挑断了缠在脚上的胶带。他的个子很高,体格也很匀称,当他完全站在多莉的面前,一手把住门框的时候,多莉突然害怕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箱子里?”她鼓起勇气问。

    男人无声地笑了,刚刚还被胶带封住的嘴巴发出异常富有魅力的男性声音,“某个人派我到这里来,他说……”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她是否认真在听。

    “我是唐多莉小姐的生日礼物。HappyBirthday!”他的眼中放射出快活的光芒。

    叔叔,阿姨,真的是你们?!她兴奋地快要跳起来了!可是,她所要求的,明明是百兽之王啊!眼前的这位,左看右看也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我就是白虎,”他说,“集美丽优雅与凶猛残暴于一身的兽中之王,”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直直地逡巡着多莉的身体,嘴角浮现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坏笑,“你,要不要亲眼确认一下?”

    白虎的眼睛是无色透明的……

    “人称我拥有南极玄冰一般犀利而透明的蓝色眼眸,”他用力睁大双眼,“瞧瞧,货真价实!”

    白虎的皮毛通体雪白……

    “哎呀,这下可有点难办了!”他煞有介事地抚摸着光滑的下巴,一脸为难的表情,“其实,我这张脸都是风吹日晒才变黒的啦!身上的皮肤白得多,想不想看?事先说好,只许看不许摸,一分钟十块钱哦!”

    好啦好啦,相信你就是了!多莉又好气又好笑,把白虎让进了屋里。该怎么说呢?乍看起来颇为活泼开朗,甚至有种轻浮的嫌疑,但是他那自然的态度,却由不得让人讨厌。可能他那迷人俊朗的外表起了很大作用吧?无论讲话还是行动举止,都给人一种坦率而风流的感觉,与他那副帅气的脸孔正相称。咖啡氤氲的香气弥散在斗室里,透过袅袅的雾气,她开始盘问白虎的来历。

    “你是被快递公司运到这里的吗?”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呢?一个高个子的大男人,居然被捆住手脚封在箱子里,作为生日礼物?他毕竟是人啊!就算被雇佣,也不能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待吧?疑团慢慢升起于多莉的脑中,兴许,根本与叔叔阿姨无关?

    “不是啊。”白虎大咧咧地抓起一把花生,扔进嘴里,“其实他们只是叫我来找你而已。至于门口的纸箱么……”他顽皮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惊喜了吧?”

    啥?她楞住了。

    “‘邮递新娘’啊!”他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一个美国片儿,看过没有?我就是学它的,怎么样?”他的脸凑了过来,眼眸里闪闪发亮,“很好玩吧?对吧?”

    这么说来,是这个脑袋脱线的男人自己把自己捆起来,然后钻进不透气的纸箱里,只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你……你……”多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面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只能发出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扬,“你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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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当然!我想了一上午呢!”白虎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杰作中,“关键是从里面如何把箱子封上,还要让你以为是从外面封的……你知道我怎么解决这个难题的吗?”

    “不……不知道。”能够发出这几个字,已经是多莉平生最大的奇迹——她早已气到语塞。

    白虎将下巴抵在咖啡杯子上,越说越来劲,“其实啊……只有箱子下面没有封上胶带。”

    也就是说,他故意只留出纸箱接触地面的一面,其他的全部用胶带封好,然后从上面把箱子盖在头顶。他早已估计好,单凭多莉一个人的体力是无法挪动纸箱的,除了剪开胶带别无他法。从这个角度来想,其实他的脑筋还不错,就是应用的方式比较奇特……

    为了冒充成“邮递礼物”这种无聊的事情而大伤脑筋,这个男人从一大早就站在多莉的门口冥思苦想,真是个怪人!多莉吐了一下小舌头,这时候白虎突然叫了出来,“啊,对了!”

    怎么了?她不由紧张起来。

    “我不喜欢喝咖啡,能不能给我换一下?”他认真地把杯子递到她面前,“白开水,果汁,牛奶,什么都可以,我这个人不挑的……最好是酸奶!”他大声补充了一句。

    真是的,居然指名要多莉最喜欢喝的酸奶!她气呼呼地把大杯黄桃果粒酸奶摔在他的面前,那可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喝的昂贵之物啊。“好吧,说说你的来意,”她问,“什么生日礼物?说吧。”世界上有你这样古怪麻烦的生日礼物吗?她心里暗想。

    “保镖,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白虎一副坦然的语气,“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任务。”

    “第一次?”她很好奇,“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杀手啊!”他很自然地吐出“杀手”这个词,好像那是一份再正大光明的职业似的,“因为我比任何专业保镖都精通杀人的方法,所以他们才雇佣了我。”

    什……什么!多莉嘴里的咖啡差点一口喷出来,杀手?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那个一脸满不在乎的男人,后者正用一种无辜的表情冲着她微笑。不错,他体格健壮,光看薄薄T恤下明显凸起的肌肉轮廓,便能想象出那里面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与冲动……她红着脸低下头去,并没有注意到白虎的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别开玩笑了……”她小声嘟囔着,在中国杀手可不是那种能堂而皇之招聘的职业啊,可能他的意思是防火防盗的保安吧?不对!等等!

    她这才想起来,他刚才明明白白说的是“保镖”二字!她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又无钱财又无权势,白虎口中的“他们”为何要动用那么大的阵势,专门聘请白虎来保护她呢?

    “最近有没有看报纸?”他突然发问。

    “啊?”她一时难以明白他的意思,“最近不就是……油价又上涨了,据说因为中东地区又在打仗……还有J国总统又要参拜神社……”

    “对,对!”他连连点头,“A国仗着财大气粗又要制裁Z国,M、N国又因为边境问题发生武装冲突,总之一句话,”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世界不太平哪!”

    “就连我们这个太平盛世也一样,”白虎紧紧抿起嘴唇,只有那一刻他仿佛才褪去顽皮的外壳,眼神是那样的凝重,“照样有人死于飞来横祸。”

    一张一个月前的报纸上,一条简短的消息静静躺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一名少女在家被烧死,据警方透露着火前死者已经遇害,凶手放火焚尸灭迹云云。再平常不过的社会新闻,类似这样的杀人案,全国每天都要发生好几起。多莉迷惑不解地抬起眼睛,迎上白虎蓝色的眼眸。他并没有自吹自擂,初看之下仿佛无色透明的他的眼睛,此刻却转动着蓝莹莹的光泽,神秘,又美丽。

    “她叫做陈爱莉,今年刚满十六岁,长得活泼可爱。她是个孤儿,此前一直生活在儿童福利院里,直到前不久为报考电影学校才独自搬出来住。”他看到多莉狐疑的目光,为何他知道的远比报纸上登的多得多,“因为这位不幸的陈爱莉不是别人,正巧也是委托人捐助的女儿。”

    多莉原先的预感并没有错,所谓的委托人果然是那对好心的叔叔阿姨。不止多莉,他们还在福利院领养过好几个年龄不等的女孩。爱莉的噩耗传来,令他们悲痛欲绝。再一查之下。不禁疑窦丛生。爱莉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性格温驯,人缘极佳。无怨无仇的,又有谁会跟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结下深仇大恨呢?警察开始认定其性质为抢劫杀人,可有一点始终说不通:爱莉的遗体表明被害前她已被捆绑起来,早已无力反抗。就算劫匪为灭口考虑,只需杀人即可,又何必纵火毁尸呢?对于一个普通的入室劫匪来说,杀人放火未免过于残忍,也太过于大胆了。委托人夫妇有些不放心,便悄悄聘请侦探调查领养的其他女孩,却发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事实。

    李馥莉,十四岁,两个月前的一天突然从福利院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突然失踪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人间蒸发”。

    还有十二岁的文佳莉,在三个月前的交通意外中不幸罹难。她所乘坐的校车撞向公路护栏,并在激烈的碰撞后翻入悬崖下的深胡,车上所有人包括司机在内无一幸存,至今还未曾打捞出遗体。唯一庆幸的是那天大多数学生早已下车,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多莉从他严峻的语气中慢慢感受到一丝不安,但她仍然以常理来推测,“这么说来,最近的确不安全,听说广东那边敲头党、飞车党啦到处伤人,没想到这边也一样……”

    “你真觉得这仅仅是巧合吗?”白虎盯着她秀丽的双眸,“三个月之内,委托人的三个养女接连发生不幸,如果单单是巧合,”他宝蓝色的双眸闪过一丝忧色,“这种几率早都可以中六合彩的大奖了!”

    她慢慢抬起头,与他机警的视线在空中相触。“你的意思是说,”她的喉咙发紧,好一阵儿发不出声音来,“有人蓄意……”

    他重重点了一下头,显得忧心忡忡,“这正是委托人担心的事……谋杀……”

    谋杀?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这个词她向来只从影视作品和书本里瞻仰过,什么时候屈尊降贵,成为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么近在咫尺啦?看她有些发呆,白虎轻松地笑了起来,那是久经沙场的自信的笑容:

    “你的咖啡冷掉了哦!不如学我,也来一杯酸奶吧!女孩子喝这个美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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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用力大吸了一口,杯中的酸奶顿时往下降了一半高度。看到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多莉本已揪起的心不知怎的又放下了。她笑了笑,反身去拿酸奶款待自己——不仅是酸奶,还有西瓜子和果丹皮,总之,一切可以当作零食的东西。他们两个人坐在上午暖暖的阳光中,一边磕瓜子喝酸奶,像久违的老朋友一样面对面地坐着,一边讨论的却是血淋淋的谋杀话题。好奇怪的人,明明多莉在和白虎聊着天,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驱散,反而越来越大。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帅气男人,全身上下就像罩在一团云雾中似的,说他简单却又神秘莫测,说他复杂吧,有时候也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直率得令人喷饭。在多莉的想象中,像他那样出色(否则叔叔阿姨也不会雇佣他)的保镖应该熟知一切规矩礼数,身手固然不凡,头脑也必须机智灵活且沉着冷静,临场判断力和决策力俱佳——可眼前大口喝酸奶,磕瓜子麻利得如同机关炮的这位男性,哪有一点职业保镖的影子?她忍不住提醒他:

    “我说白虎,”她敲了敲桌子,“你不该有一点警惕性的吗?”

    “为什么?”白虎抬起头来,他的下巴已经被自己刚刚制造出的瓜子壳海淹没了。

    “万一这些吃的里面有毒怎么办?不要说保护我,”多莉心疼地望着桌上的酸奶杯,一个,两个……500毫升装的果粒酸奶,只在瞬间便空空如也,这个家伙是不是存心来骗吃骗喝的啊?“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她恶狠狠撂下一句。

    “不会啊!”一粒瓜子壳从他的嘴里呈抛物线状飞出,划出一个完美的坠地曲线,“我公私分明得很!再说了,多莉你又怎么会害我呢!”

    这么坚定的话,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真是有点肉麻啊!多莉的脸微微发红,“如果你刚才说的都属实,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她问,“你来之前应该有方案了吧?”

    突然之间,她感到世界清静了——原来是对面的某人停止了嘴部运动。然后他猛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特别迷人的味道。

    “简而言之,委托人希望我保护你的安全。”他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伸出那双强壮有力的大手,在多莉面前甩来甩去,用力显摆着,“直到委托人通知我期满为止,在这段时间里,我将跟随在你到任何一个地方,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喂喂,一脸严肃地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管听众受不受得了……听上去就像是表白嘛,什么“追随到天涯海角”,什么“保护”啦,如今连言情电视剧里面的台词都没这么赤裸裸吧!帅哥当前,若不是多莉强装镇定,早就鼻血直喷晕了过去。不过仔细一想……

    根本等于什么都没说嘛!这个家伙!

    “喂!你该不会……”多莉试探性地发问,“什么都没想过吧?”

    夸夸其谈的面具扯掉了,露出下面一张尴尬得要命的脸。白虎高大的身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倒下来,“其实我也有想过的……”他嘴里嘟囔着,“一门心思都在想‘邮递新娘’……”

    天哪!多莉忍不住要呐喊,这个保镖可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叔叔,阿姨,你们真的是认真聘请的吗?有这种人跟在身边保护,还真不如没有!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所有的话吗?”冷静下来之后,多莉不觉起了疑心,说不定他根本不是什么保镖吧?所以才答非所问。她越想越后悔,不该那么轻率地放他进来。万一他满口胡言?万一他是入室抢劫的强盗?万一的万一,他才是想杀自己的人……?

    “证据啊?你等等。”他在自己浑身上下一阵乱摸,最后掏出一张便条,递到她的鼻子下面,“这个算不算?委托人要我给你的。”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简要告诉她聘请保镖的缘由,并把白虎进行了一番高度评价——简直达到肉麻吹捧的地步,落款是叔叔的名讳。多莉在脑中迅速回忆了叔叔的来信,字迹差不多是一样的。看来白虎并没有撒谎,多莉的疑心顿时消弭得无影无踪。

    “你真不像是职业的呢!”她最后只得板起脸孔批评他,“虽然叔叔他对你评价很高。”

    白虎格格笑了起来,在那笑容之下暗含的是王者凌厉的霸气:

    “大家都这么说。”

    手机铃声猛地响了起来,单色铃声回荡在这窄小的屋子里,格外刺耳难听。若不是没有钱,鬼才懒得用这老土的灰屏机。多莉狠狠地摁下接听键,单调得可怕的铃声终于嘎然而止。

    是米华,店里的一个好姐妹,跟她关系极好,特地打电话来问她生日怎么过。也对,好不容易放一天假,不出去玩真是太浪费了。

    她又抓了满满两把瓜子给白虎,让他呆在这里不要动,好好吃着,自己去去就来——真要带着那个脑袋少根筋的家伙出门,不把别人吓死才怪!白虎乖巧地点点头,看来那些瓜子比任务更能拴住他的心。

    多莉和米华两人坐在街头的大排挡里,一人手里握着一只甜筒,商量着下一步去哪里玩。对于她们这种收入的人来说,名牌服装店只能饱饱眼福,买衣服还得去那种小店里面淘。正说着话,米华突然轻轻惊叫了一声。

    “多莉,回头块看!”她带着几分激动几分神秘说道,“你后面有个大帅哥在盯着你!”

    什么啊?米华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多莉不以为然。

    “真的不骗你!”米华越说越兴奋,“该不是你的仰慕者吧?”

    多莉只得慢吞吞回过头去。还没等她定睛细瞧,早已像被雷击一样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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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男人,正大大咧咧坐在街中心的雕塑旁,冲着她笑眯眯地挥着手。在他的身边,则被一些好奇的女孩围绕着,某些人似乎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想和他搭讪。

    古往今来,这样蠢到死的保镖只怕绝无仅有吧?多莉气得险些被甜筒噎死,也不管米华同不同意,一把将她拉起:“别理他,我们走!”

    “他……他到底是谁啊?”米华忙不迭问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这种白痴我怎么会认识!”多莉无名火起,恶声恶气地回答,“搞不好会被传染上蠢病!”

    “哎……可是他很帅唉……”米华恋恋不舍地回望着“那个”男人,然而她想见到的东西已经完全被女孩们的身影所遮挡,“无论脸孔啦,身材啦,还有他跟我招手,那副潇洒的样子……啊啊!”她夸张地叫了起来,小脑袋陶醉似的蹭来蹭去,“简直比模特,不,比演员还要帅!迷死人了!”

    喂喂,白虎是跟我招手好不好?多莉在心里不客气地嘀咕着。再说了,就算他帅得惨绝人寰又怎样?还不是脑袋空空,除了一陀浆糊什么都没装?“遗憾得很,”她必须尽快打消米华的妄想,要不然她发起花痴来,十头牛都拖不走,“他除了外表一无是处,最重要的是——”她心想,不下点猛药是不行的,索性扯个大谎,“他的脑子有问题。天生有病。”

    “啊?”米华睁大了眼睛,“智障……还是神经病?”

    “……嗯,差不多吧。”再编下去,多莉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收场,于是她用力拖了米华一把,“总之,这个人还是少惹为妙。”

    “太可惜了。”本已暗暗松了口气的多莉,却被米华接下来的话弄得几乎吐血,“本来还想跟他好好玩玩。弱智的话倒无所谓,反正不用负起责任。可要是精神有问题……”

    “米华!”多莉猛提一口气,大叫一声女友的名字,这一声中包含了多少不满,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米华于是连连向她道歉,反复强调刚刚只是开玩笑。

    开玩笑吗?多莉虽说脸色缓和了许多,可心里却不以为然。米华虽说年纪只比她大一岁半,可无论社会经验还是恋爱经历都比她丰富太多,只不过她平素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旁人不太能看出来罢了。多莉以前就听说过关于她的传闻,所交往的男生不是帅哥就是有女朋友的人,每个男友交往的周期一般不超过一个月。多莉也曾隐隐听闻,曾有一个同事的男朋友就是栽在她的手上,后又被果断地抛弃——至于那个同事,则不久后便辞职不干,远远躲开了她。多莉倒是觉得,米华的举动并无不妥,都怪那些女生缺乏魅力,留不住自己男友的心。至于米华本人嘛……

    她的确喜欢四处出击,主动追求看上眼的男生,然后,一旦激情消退,马上毫不留情地甩掉旧爱,寻找下一个目标。她有些任性没错,但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也是一桩乐事吗?

    这一次,她该不是看上白虎了吧?不知怎的,多莉心里突然忐忑起来,米华的外貌还算可爱招人,不过,比起白虎能让顶尖模特相形见绌的美貌,两者的差距还是显而易见的吧?她偷偷瞥了一眼商店的橱窗,对着里面映出来人影而惴惴不安。

    粗粗看来,自己还算漂亮的吧?一米六五的身高,虽然不足以鹤立鸡群,但在中国人看来已算高挑,她悄悄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腰际线远远高出米华一大截,全都归功于那双长腿。她既苗条又匀称,比起颇有肌肤的米华更显得婷婷玉立,但是……

    米华的胸部却异常饱满。

    她下意识地遮住胸前。兴许是在福利院的生活不够富足,她的胸部发育向来迟缓,只得寄希望于日后的发展了。她缓缓捂住脸颊,橱窗中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那唇线秀美微显调皮的嘴巴,那又黒又大,如清晨的露珠般湿润的双眸,还有那两道清新如弯月的眉毛,都是属于自己的吧?她轻微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沉醉在自己美貌的幻境中。然而她猛地清醒过来,为自己叫化子一样的形象而感到羞愧。橱窗中映出的来来往往的人的身影,无不华容丽服,一双双名牌鞋子,一只只名牌包包,无不衬托出富贵的气息。她自惭形秽地盯着自己的脚,鞋子是人造革的,三十五块,手提包是那种花里胡梢的仿冒品牌,也不值几个钱,再看看自己的裙子,自己的上衣,做工、质料、款式都一塌糊涂——这一身的行头统统加起来,只怕还没有别人一支鞋子贵!

    她激动,羞耻,感到脸上有火在剧烈燃烧,几乎要滴出血来。这么贫穷的女孩子,怎么配有白虎那样帅气的保镖呢?她在心里大声呐喊着,就算他呆头呆脑,只凭那张脸就可以跻身娱乐圈,又何必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呢?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压根连,你的饭钱都付不起啊!她痛苦地蹲下身去,眼里噙满了泪水。

    “不舒服吗?”米华关心地问她,“从刚刚起你就脸色发青。”

    没什么……她在心里呻吟着,谁让我是个孤儿呢?没有父母,也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打拼,为了在这世界上艰难地生存下去——对,孤儿!早该适应这样的生活了,不是吗?

    “我没事,”她勉力抬起头,给出一个怡人的笑容,好将她真实的心情掩饰过去,“只是有点发晕。现在,我们去哪里玩呢?”

    “对啊,今天是你的生日!”米华竖起一根手指,笑得愈发灿烂,“索性大闹一场,怎么样?我知道阿美有个联谊会,”她神秘地一眨眼睛,与其说征求多莉的意见,还不如说直接替她拍板定夺,“我们也一起去玩吧!”

    “玩他个痛快!”

    阿美的真名叫做许纯美,因为和台湾某个耍宝人物同名同姓,大家都叫她的昵称阿美,长此以往反而忘了她的真名。她就像《粉红女郎》里的结婚狂一样,整天只想着把自己嫁出去。她的业余生活就是四处奔波结识男生,告白,然后被拒绝,重复着这样的机械过程——她的相貌算不上难看,一般而已,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从没有男生接受她,大多是一口回绝,偶尔碰上一两个性格温和的人,也会在接触不久后婉言相拒。真的是很可怜啊!多莉忍不住同情起她来了。

    “不要闹得太过分啦!”她悄悄叮嘱米华,“阿美已经够惨了,你还跟在里面起哄!”

    米华从鼻腔深处嗤了一声,一脸恶作剧的笑,“反正她这一次肯定也找不到男朋友的,索性让我帮她一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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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讨厌,你够坏!”多莉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了,你怎么知道阿美的联谊会?她不会主动告诉你,对吧?”

    回答她的是一个小恶魔一般的坏笑。

    米华带着多莉,大大方方走进“快乐老家”飙歌城,一阵震耳欲聋的歌声顿时笼罩在她们的头顶。“欢迎光临快乐老家,请问有预定包厢吗?”服务员彬彬有礼地问道。

    米华气定神闲,不紧不慢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掷地有声,“520。”

    “520包厢,这边请。”电梯小姐大声念着房号,摁动5楼的按钮。米华这个家伙,肯定又是死性不改,偷看阿美的手机了——唉,唉,可怜的阿美,从现在我为你虔诚祈祷吧!多莉默默闭上眼睛。

    520包厢里传来一阵杀猪似的叫声,不知道哪位五音不全男士正在声嘶力竭哪!米华借助半透明的玻璃门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不慌不忙走了进去。

    里面坐了六个人,三男VS三女。一看到阿美那张愕然的脸,米华突然飞奔过去,连连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不止是向阿美,还向在座的所有人——特别是男生,鞠躬致歉。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快要哭出来的感觉,不多,但令人心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再配上眼角滚动的泪花,把一个迟到的可爱少女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真是天衣无缝,令人叹为观止!

    面对此情此境,阿美还能怎么办?除了说“啊,来了就好”之外,也无计可施了吧?米华挨着阿美坐下,刚好把她同一个男生从中分开。接着,用音量不大但足以被那个男生听见的声音凑在阿美耳边说,“都怪我迟到,你又叫了两个女孩子吧?这一下,三对三变成五对三,真伤脑筋哪……”她犹犹豫豫着,“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好了……”

    “没关系,”不出所料,那个男生插嘴了,“人多一点热闹嘛!”

    “真的?”米华把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显得又纯真又可爱,“你真是个好人!”

    “我叫米华,这位是唐多莉。”她主动介绍着。

    当她说出“唐多莉”这个名字后,突然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沉寂,仿佛不祥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大家的脸色都为之一变。这时候,另一个男子开了口,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外表也成熟许多:

    “米华小姐说的有道理,五对三的确伤脑筋。”

    他握着手机,走出包厢外。“把他们几个人全都叫过来!”第三个男子冲着门外喊了一声,不知怎地,他那凶巴巴的语气听得多莉心头发颤。

    歌也没人唱了,大家都陷入了胡乱聊天的状态,然而就算如此,多莉感到房里那两个男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飘向自己,这种古怪的氛围……真让她不舒服。她低声跟米华说了两句,便拎着包包走出包厢。她本想去洗手间透透气,没想到刚刚拐过一个弯,那个成熟一些的男子如幽灵般闪过她的面前。

    “唐小姐,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他指了指旁边敞开大门的空包厢。

    多莉也没考虑太多,便跟着他走了进去。“请问唐小姐的芳名是哪两个字?”他劈头就问。

    多莉老实回答了他。

    “如果不嫌我冒昧的话……”男人将身子凑近了些,多莉下意识地往后一闪,“唐小姐愿意和我交往吗?”

    啥……?多莉一下子愣住了。

    “实不相瞒,我对你一见钟情,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表白的内容虽然深情款款,可一点也看不出“一见钟情”的样子。他的口气太过于冷静克制,难以令人信服。

    “对不起,我拒绝。”多莉果断地下结论,准备往门外走去。

    男人猛地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多莉大声抗议,却发现男人的脸蒙上一层恐怖的黒气。“待在这里,”男人威胁她,“不要动!”

    多莉不甘示弱,拼命反抗着,但最终还是臣服在男人强而有力的手腕下。“听话的话就不会受伤,”男人反剪着她的双手,把她摁倒在沙发上,“我也不想伤害自己的钱袋。”

    可恶啊!被关在黑漆漆的包厢里,还不知道这个男人还想对自己做什么可怕的勾当!然而……自从制服她之后,男人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沉默着一动不动,留神倾听着屋外的动静。他在等待援军!联想起他所说的“五对三伤脑筋”的话,多莉在刹那间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他们想绑架自己?

    而且,还是一场突发事件!若不是她冒冒失失自报姓名,只怕现在还跟这些绑匪一起开心唱歌呢!

    “喂,我说,”她努力理清混乱的头绪,试探地问道,“你们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钱,也没跟什么人结过怨……”

    “你是怎样的人我们完全不了解,我只知道一件事,”男人低声回答,“那就是,能用‘唐多莉’换到一大笔钱!”

    没错了!他们肯定是“对方”雇佣的绑匪,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是杀手,要不然直接在这里把自己干掉,肯定神不知鬼不觉……那就怪了,多莉心想,“对方”还真是不嫌麻烦,绑架自己以后还要交给专业杀手处置么?

    “白虎,你这个大笨蛋!”她在心里默默呐喊着,“你不是吹牛吧?职业保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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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只听到“砰”的一声,男人的身体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斜斜倒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多莉最想见到却又最不想见到的脸孔,那张脸孔曾经傻气如同孩童,也曾经俊秀不可方物,然而眼下,那张脸上写得满满的,全是焦急。

    “你没事吧……没事吧?”在多莉模糊的视野里,白虎的呼唤仿佛天边的云朵一样缥缈无定。他看起来好紧张哦,简直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现在,终于像个保镖了呢。”多莉欣慰地说。

    “笨蛋!”猝不及防地,她的头顶挨了一记爆栗,保镖同志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训斥她,“刚才为什么躲得我远远的?要不是我眼明腿又快,哼哼……”

    “你……你才是笨蛋吧!”多莉不服气地回嘴过去,居然被一个白痴说笨,正常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吧?“还有脸说我!你自己呢?穿得花枝招展,还大摇大摆跟女生搭讪,算哪门子保镖啊?!”

    “花……花枝招展?”白虎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衣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黑色T恤硬是被他穿出了性感狂野的味道,只能怪模特本人的身材太招摇吧?“你你你!”他气得无话可说,只得猛拍茶几,“你非要我打扮成民工才开心是吧?嫉妒,绝对是女人的嫉妒!”

    “对啊,我嫉妒你比我笨,你胸大无脑,啦啦……!”若不是被击倒的男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想必这一对白痴的愚蠢对骂还要无休止地进行下去。那呻吟声猛地提醒了他们,危机还没结束呢。

    白虎的提议是刻不容缓,他们马上得离开,可是米华阿美她们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们丢在敌人手里吧?白虎沉吟了一下,解下那个男人的裤带,把他重新捆了个结实。

    “先让他在这里呆着,尽量拖延时间。”他说,“这样就算你不见,那两个同伙也一定以为他们得手,带着你逃走。我敢打赌,他们不会对你朋友怎么样的。”

    “可万一露馅了呢?”多莉连连摇头。“不行,不能让她们冒险。”

    “你傻啊!”他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她的手,趁着走廊无人,悄悄溜到包厢外,“我说不会就不会,你信我!”

    可你看上去不太靠得住呢!多莉心里小声嘀咕着。直到两人顺利搭上出租车,才松了口气,多莉连忙拿出手机。一只手立刻阻止了她。

    “你干吗?”是白虎。

    “叫米华她们快溜啊!”多莉回答,“万一她们被扣作人质的话就惨了……”

    “放心啦!”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白虎相当自信,也相当顽固,“我搜过那个男人的全身,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也不太精通拳脚。而且,听你的说法,你们是自己闯过去的?”

    多莉点了点头,自己的出现,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意外。

    “那就没错了。”白虎轻松地把背靠在座椅上,“根据我的推测,他们并非为专程绑架你而来,只不过恰好碰上你这个‘肉参’罢了。看他们那么业余的样子,搞不好……”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有人为了‘你’悬赏一笔高额奖金呢!”

    什么肉参?什么悬赏?听起来怪吓人的。不过联系起那个男人透露出的口风,白虎这番猜测倒也合情合理……莫非,真的有人出高价杀自己?不,还是活捉吧?那个男人不是也说过“不想伤害钱袋”云云么?综合以上看来……

    “有人在高价寻找‘唐多莉’,而且,最好是活的。”白虎最后总结道。

    多莉感到周围的天空一下子阴霾下来,似乎有无数黑沉沉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想把她压垮……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白虎,白虎,”她用旁人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轻声喊着他的名字,“你会一直在我的身边保护我吧?”

    回答她的是一个堪与阳光比灿烂的笑容:

    “当然,我是你保镖啊。”

    多莉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刚陷入危机的那一刹那,她还来不及害怕,然后想到日后灰暗的前景……对未知的恐惧深深吃进她的身体,疲倦感排山倒海般向她压过来。在这种时候,能够倚靠的人,也只有身边这个他了?虽然有时候呆头呆脑的……

    “我会一直保护你……”白虎重复了一句,然后声音迅速低了下去,低到连自己的心都听不见的程度:

    “直到佣期结束的那一刻为止……”

    现在是下午三点,他把多莉留在了家里,虽然她是那样可怜巴巴地拉住他,请求他不要离开自己的身边。工作要紧,他告诉她,马上就回来。

    他戴着太阳镜,向早已知晓的地点走去。“青蝠酒吧”,由于时间还早,几乎没有客人。

    他在吧台前坐下,点了一杯伏特加加橙汁。吧台侍者把酒推到他的面前。

    “这酒,唐多莉会付帐的。”他漫不经心讲了一句。

    侍者突然笑了起来。

    “以前可以,现在嘛……”他说,“客人得自己掏钱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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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虎略显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话怎么说?”

    “前几天还在呢,客人你来晚了。”侍者笑嘻嘻地说,“‘提供唐多莉相关线索者赏金一万元,直接带本人前来赏金十万元’——好一笔巨款!不过就在昨天晚上,这笔悬赏突然取消了。”

    “取消?”白虎追问了一句。

    “呵呵,钱不是这样好赚的。”侍者耸了耸肩膀,“客人还要点什么?”

    这么说来,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某人”果然悬赏唐多莉。十万元,真的如侍者所说,一笔巨款啊!她不过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从头到脚统统卖掉也不值一万元吧?究竟是什么人,不惜花费重金也要找到她呢?

    还有突然取消悬赏的理由?是“他们”已经放弃了吗?

    不,应该反过来想。白虎感到一丝凉气从脚底慢慢升起。

    “他们”,已经掌握了有关“唐多莉”的一切情况……

    几乎同时,惴惴不安的唐多莉接到米华的电话。“你怎么搞得?上个厕所去了那么久?”米华抱怨着,听起来她那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多莉只得骗她,自己突感不适,正在回家休息。“你们……还在玩吗?”她小心的问。

    “别提了!”米华重重叹了一口气,愤懑之情通过电话都感受得十分强烈,“也不知道阿美从哪里找来的混蛋,你走后没多久,居然一个接一个全都溜啦!连账都没结清,害得我们女生只好自己掏腰包!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的确不该瞎凑热闹的……多莉的脑子一片乱哄哄的。

    “……就这么说定啦!我马上过来!”嘟嘟两声,米华的声音消失在听筒里。这个家伙,总是这样精力旺盛又自作主张,真是有点吃不消呢。不过也好,多莉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悠悠的蓝天白云,有一个人陪着,起码不用担惊受怕了……

    事实很快便证明她的想法是多么一厢情愿。米华的确迅速赶到她的住处,却并不是一个人。她和白虎像久违的老友一样谈笑风生,快活的笑声从楼下的门房处一直传达到多莉的耳朵里。

    “咦,你们……?”多莉有些吃惊。

    米华捅了捅她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跟她说,“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嗯?”

    “不用客气啊,米华,”白虎俨然是家中之主,“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

    喂,这里明明是我家吧?还没等多莉生气,米华又亲热地搂住她的头: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看起来老实得很,居然和男生同居啊!而且,”她色迷迷地望着他的背影,“还是超级大帅哥!怎么泡上的?说一下嘛!”

    什么“泡”啊?太难听了吧?再说哪有什么同居?他明明是“生日礼物”嘛!多莉心里有些发堵,

    白虎径自从冰箱里取了一杯酸奶,放在米华的面前。“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一定口渴了吧?”他笑起来的样子好温柔。

    “谢谢~你真是好人。”米华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新月形,可爱极了,“刚刚要不是你及时扶了我一把,我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又来了,米华的“美少女晕倒”必杀技,此技一出,天下男人莫敢不从。白虎这个大笨蛋!她恨不得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他一脚,被人设计搭讪都不知道!

    唉,男生果然喜欢可爱机灵的女生,因为聊得来嘛!多莉有些落寞地一头钻进厨房,没想到白虎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不要冒冒失失站在窗口……”他挡在她的身前,满不在乎地冲她笑着,“万一流弹飞进来,就用我的身体挡好了。”

    “不要!”愣了半晌之后,多莉干脆地回答,“要是你死了,还有流弹怎么办?”

    “真是贪心哪!”白虎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要不要烧纸给我,把我从阴间召唤回来?”

    “我不管。”多莉双手叉腰,盯着他漂亮的眼睛,“总之你是我的保镖,在保证我安然无恙之前……”她纤细的手指用力戳在白虎的胸膛上,“不许你丢下我死掉!这是命令!”

    一丝坏笑浮现于白虎薄薄的唇角,“遵命,主人。”他回答。

    三个人吃了一顿家常便饭,饭后还定购多莉的生日蛋糕作为甜点。他们熄掉日光灯,在朦胧的烛光中尽情歌唱、跳舞。米华陪着白虎喝了不少啤酒,眼瞅着一朵朵红云飞上她的脸颊,双眼水汪汪地漾满了春意,愈发美艳动人。她抛向白虎的一个又一个媚眼,多莉只装看不见,只顾埋头猛吃自己的生日蛋糕。白虎呢?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回应,说不上是迟钝还是装傻,纵然米华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攻占他任何一座堡垒。

    时钟很快滑向十点,就算米华再怎么不甘心,也该回家睡觉了。她半是嗔怪半是哀怨地望了白虎一眼,这一眼令多莉都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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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虎,你送米华到车站吧。”她说。

    “不行。”白虎想都没想,一口回绝道,“今天下午,我对自己发过誓,从今往后都不离开你半步。”

    这话说得……也太肉麻了吧?他本人都没觉得嘴酸哪?米华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多莉简直不忍心再看她一眼。对于一向以美貌与魅力为傲的米华来说,心目中的对象毫不留情地向他人赤裸裸地表白(虽然实际含义并非如此),是何等的残酷!

    她几乎是硬把白虎推出门外,险些没叮嘱他越晚回来越好。白虎不情愿地扭动着身子,跟在米华的身后下了楼。多莉长长地松了口气,穿上围裙开始收拾刚才的烂摊子。

    感觉并没有过多久,响起了敲门声,很难得的,白虎的脸红红的,神色也有些狼狈。多莉敏锐地发现,他的T恤领口附件仿佛揉搓似的凌乱不堪。

    发生什么事了?对于这样直白的问话,白虎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多莉忍不住胡思乱想,该不是米华她……霸王硬上弓了吧?

    想起来还真是搞笑啊!多莉连连摇头,白虎这样强壮的男人,要是真的被米华强*的话,那才是天底下第一大笑话呢!“你是不是被她吃豆腐了?”她冷不丁问。

    白虎惊得简直要跳起来,“我……”他的脸孔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答道,“她……突然就抱了过来……我居然没躲开……”

    他颇为沮丧地捂住了脸。

    唉,可怜的白虎,你肯定不是丧命在色女米华手下的最后一个牺牲品。多莉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尽可能地安慰他,而最终的结果就是白虎郑重其事地宣布:

    “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碰见米华!她要来,我就闪人!”

    上天借助某种力量,神奇地实现了他的心愿。第二天一早,好几辆警车停在离这栋公寓不远的小树林里。

    因为早晨六点整,晨练的老人发现树林里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那是一个叫做米华的女孩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昨天晚上还喜笑颜开的好友,如今已躺在停尸房里,成为一具寄托亲友哀思与悲伤的标本。接受完警方的讯问,多莉觉得悲痛的情绪简直要在她的身体里炸裂开一样。

    “早知道……你该送她上车的……”她嘴里喃喃自语着,“有你在,那些强盗才不会劫杀她……”

    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保护的人只有你,”白虎轻轻抚在她的背部,“而且……你真的觉得那是普通的强盗吗?”

    她猛地抬起失神的眼睛:

    “警察……是这样说的。”

    “的确,米华的提包、首饰全都被盗走,但我并不认为……”他皱起眉头,直视着前方,“不,‘他们’只是伪装成抢劫杀人罢了,真正的目的,应该还是跟你有关。”

    “我?”

    “你曾经说过,米华的首饰和包包全是仿冒品,加上钱包里的现金存折……你知道大概多少钱吗?”他问。

    多莉摇了摇头,“确切数目我不清楚,但米华的存折里,一般没有存款。他总是在发工资的第一天就把钱全部取光。至于现金,她手头只有五十块而已,还是昨天下午跟我借的呢!”

    “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我很怀疑,有人会为了如此菲薄的钱抢劫杀人——如果有性侵犯的迹象另当别论,可警察说是一刀割喉,干净利落。”白虎陷入了沉思,“显然对方有备而来,而且抱着杀人的决心。”

    “职业杀手?”她胆战心惊。

    白虎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所以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是冲着你来的。有很大的可能,陈爱莉和其他几个女孩的死,都是他所为。”

    一阵寒风掠过多莉的皮肤表层,她全身的毛孔顿时都紧缩起来。“这么说,米华是代替我而死了?因为她走出我的公寓,被‘杀手’误认为是我?”一连串疑问飞快地擦过多莉的脑袋,“那今天,他一定会发现杀错了人!他还会再来杀我的!我们得快逃!”她的情绪十分慌乱,一把抓住白虎的胳膊叫嚷着。

    白虎抱住了她,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眸,等待她在他的怀抱中渐渐平静下来。“你说得对,我们离开这里,马上。”他在她的耳边平静地低语着,安抚她激动的身心,“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一定会守护你到底。”

    但是……他在心底发出一个微小的疑问,杀手杀错了人?不,他不认为如此简单。那位抹杀掉好几位少女的杀手,并不是能够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人……

    那么,他究竟基于什么原因,非要杀米华不可呢?

    两个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乘火车迅速离开了这座城市。多莉本来打算向店长打电话辞职,但考虑到安全问题,只匆匆发了一个短信。他们的目的地是陈爱莉遭遇不幸的地方,B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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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暂时安顿在一个两星级旅馆里,这种档次的旅馆既不会因为客人稀少而被服务员记住面孔,安全又有一定保证。白虎不许她出门,坚持要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平时紧锁大门,只有听到约定好的敲门暗号才可以开。至于侦察之类的杂活全都交给白虎来办。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对她说,“在杀手找到你之前,我们得抢先一步揭开他和幕后真凶的真面目,这样才确保万无一失。”

    说的有道理,多莉情不自禁点头。不仅仅找出杀手,还要连他身后的真凶连根拔起,为米华报仇!她明白自己的处境,随便乱逛说不定会招来上次飙歌城之灾,于是她尽可能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

    白虎带回了晚饭,还有一大堆新鲜的情报,两个人边吃边聊。

    “陈爱莉十六岁,在B市儿童福利院长大,公开资料说明她为了报考电影学校而独自居住。”白虎的筷子在桌上轻轻画着圈,“于是我特意去了她所租住的公寓。”

    “报上不说说被火烧毁了吗?”多莉满怀希望地望着他,“有发现?”

    “比你的破房子好上太多!”白虎的嘴唇向上扬起成一个暧昧的角度,“位于三环附近的生态区,三室两厅带跃层。据管理员介绍,不包括水电和网络费,一个月的房租3000块呢!”

    他那羡慕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些刻意引起她注意的地方。

    同样是孤儿,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月租3000元,几乎是多莉工资的三倍。陈爱莉不过是一个十六岁还在上学的女孩子,有那么多收入吗?她的心头闪过一个疑问。

    “想必你也发现了吧?第一个疑点。”白虎把一只筷子放在他们两人的中间,“我想,就算委托人给你们寄生活费,也不会富到租得起这种房子吧?”

    的确,从小到大,叔叔阿姨每个月雷打不动给她寄500元,作为生活补贴。不过自从她离开福利院自力更生之后,已通知叔叔阿姨不必再这样。按常理来想,身为养女的陈爱莉,不可能从叔叔阿姨处拿到几千元生活费。

    “还有一点,据管理员讲,”白虎继续整理他的情报给多莉听,“陈爱莉的房子仅仅租了一个月,从她般进来的那一天起,她几乎都没有出门。”

    “不会吧?”多莉的脑筋飞速转动着,“她不是要考电影学校吗?或者,是憋在家里复习?”

    白虎摇了摇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一个准备考试的女孩,难道只打算在家里学习,从没考虑过上辅导班?按照社会上的惯例,表演学习班之类的地方才是她理应出没的地方——可她偏偏没有。这是第二个疑点。”

    他又放下一只筷子。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刻意拉长了声音,“陈爱莉很少出门,却有一个男人隔三岔五上门找她。管理员回忆,那个男人出手阔绰,每次都开着跑车而来。”

    多莉感到眼前的阴翳渐渐散去,真相仿佛触手可及。

    “陈爱莉被人包养了!”他的结论无啻于一枚重磅炸弹,“包养她的男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多莉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才十六岁吧?”她不敢相信地反问了一声,“还没成年呢……”

    “这有什么稀奇?”白虎不以为然,“如今那些有钱的款爷,哪一个不喜欢到处包养女人?不要说十六岁,只怕更小的女孩也有呢!”

    多莉顿时语塞,想起年前看过的一篇报导,C市副市长曾经包养过一名十六岁的情妇,还花费巨款为她买房买店。“这么说来,”她按照白虎的思路继续向下探索,“所谓的报考电影学校什么的,统统都是幌子,陈爱莉之所以离开福利院,真正的原因在于被那个男人包养?”

    “对。”白虎赞许地夸了一句,“现在我们主要的矛头都指向那个包养她的男人。关键在于,我们掌握多少关于他的情报。”

    “你不是说他每次都开跑车吗?”多莉问道,“这么招摇,肯定有人记得吧?”

    白虎苦笑了一下,“这一点,我早已想到,但是管理员的回答是,那个男人每次都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头上还戴着帽子,根本没办法看清楚脸。他出人意料地谨慎呢。”

    “奇怪,要是想掩人耳目,干脆坐出租车不是更好?开跑车,感觉上是故意让人记住似的……”她小声地嘀咕着。

    “或许,那个男人坚持自己的品味,难以忍受普通的出租车吧?”白虎不经意地回答,“虽然线索不多,可我们还是来推测一下他的身份看看。”

    “首先他很有钱,再加上跑车——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多莉拧紧眉头想了一会,“有钱人吧……”

    “废话!”白虎不客气地赏了她一记爆栗,“给我认真一点!”

    嗯……多莉开动脑筋,在中国有钱包养女人的无外乎两种人,有钱的商人和贪污腐败的官员。应该不是官员……官员才不会开着跑车在城里乱逛,万一被同事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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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应该是生意人吧……”她犹犹豫豫地回答。

    “或者公子哥儿之类的人物。”白虎补充道,“忘了告诉你,那个男人年纪不大,顶多不超过三十岁。”

    这么年轻,果然是有钱公子或者商界新贵。“身份确定,下一步是杀人动机,”白虎说,“说说看,你觉得陈爱莉为什么被杀?”

    依照社会上的惯例,大凡这类情妇有关的案件,多半因为一个要分手,另一个不肯,或者二奶另结新欢而导致悲剧。“我猜……”多莉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那个男人没法甩掉她,只好杀了她一了百了?”

    “可杀人之后,为什么还要放火呢?”白虎的蓝眼睛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

    “是不是毁灭证据啊?”多莉说,“没准家里留下太多指纹或者其他证据,无法一下子清除掉,索性一把火烧掉?”

    “那么,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呢?”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目光紧迫得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送的礼物?或者照片什么的?兴许里面有他的脸呢。”多莉说。

    白虎倒是觉得,放火的关键并不在这里,“你大概没有仔细阅读报纸,”他沉痛地开了口,“并不是普通的火。”

    “陈爱莉的整个身体都烧成了焦炭。这不是普通的火所能造成的结果,”他说,“她是在死后,被淋上汽油再加以焚烧的。”

    “凶手存心把她烧焦——我的想法恰恰与你相反,”白虎抬起了头,“房屋着火只是受波及。不,凶手真正想借火毁灭的证据,就在陈爱莉的身上!”

    多莉顿感一片天旋地转。她略微定了定神,然而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个不停。

    “太残忍了!”她喃喃自语,“我不明白……”

    “我的推理也只能到这一步。”白虎略表遗憾地耸了耸肩,“我本来还在想,会不会陈爱莉肚子里怀上凶手的孩子……”

    多莉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对啊,她怎么没想到?二奶以腹中的骨肉相胁,逼着男人结,。无法摆脱的男人索性连二奶带孩子一并杀掉——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但是……”白虎无奈地说道,“我又不是警察,没办法弄到陈爱莉的验尸报告,也就无法进行进一步的推测。”

    多莉默默地抬起头。

    “她真是太可怜了。”她微弱地叹了一口气,“跟我一样都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却做了别人的情妇,最后还被那个人所杀,死状又是那样的凄惨……”

    她突然趴在桌子上,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

    “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吧?”从捂紧的手掌中,她发出这样的呜咽声。

    “少瞎说!”白虎的手轻柔地抚摸过她的秀发,“请你不要忘记,有我这个保镖在的一天,就没人可以动你!”

    她感到手掌下的她在微弱地动作着——她抬起头,眼角满是泪水,然而她的唇角向上调皮地翘起,那线条说不出的妩媚。

    “大笨蛋!”她说。

    他突然觉得心头一荡,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他梦游似的望着她,用力握紧她的双手,指关节由于紧张而泛着白色。她呢?因为惊愕,也因为拘谨,眼睛瞪得比什么时候都要大,经过泪水洗刷的脸颊在灯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闪着艳丽动人的光泽。白虎猛地把她往前一拉,听到彼此的喘息是那样急促,心靠得是前所未有的近。不知为何他的眼眶也湿润了。

    “你感到孤独吗?多莉。”他温柔地问。

    多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爱怜地抚摸过她的脸庞,“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了。”

    多莉不由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孤儿……福利院……一道闪光刹那间划过她的脑袋,就像闪电劈开阴暗的夜空——她猛地跳了起来。

    “福利院!”她叫着,“陈爱莉一直都待在福利院里,她怎么有机会结识那个包养她的男人呢?”

    “答案,兴许就在福利院里!”

    她舒展开柔美的双臂,尽情沐浴在闪光灯灼热的光线下。那是她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情景,台下挥舞荧光棒的一张张面孔,激动,兴奋,狂热,脸上还挂满热烘烘的泪水。这一刻,她等待得太久太久。她一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由福利院抚养长大,教导员对她的期望是育人子弟的老师,可她除了一张散发着娴静美的脸蛋,还有着一颗坚定不挠的心。她独自北上,边打工边拼命学习,顺利考上电影学院。为了成名为了有戏可演什么事都肯做,吃再多的苦、背负再多的骂名也不吭一声,只闷头朝着自己的理想一步步前进——终于,在这一年,被某位文艺片导演相中,担纲女主角。她兼具运气和实力,在这部文艺片中的表演得到认可,还在国外某小型电影节上荣获“最佳新人奖”。影评人对她的评价是“集玫瑰的艳丽与百合的清幽于一体,双面的魔性魅力令人无法抗拒”。载誉归来的她俨然要开始红了。

    没错,今夜是属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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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莉不顾白虎的阻挡,坚持要去福利院一探究竟,不过她总算记得要化装。太阳镜,帽子,这只是基本装备,白虎还专门买了包括腮红、唇膏唇彩、粉饼、眉笔等在内的一整套化妆用品给她。

    嘴唇涂得鲜红欲滴,眉毛描成又粗又长的形状,再扑上比肤色深的粉——多莉几乎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妆容之妖冶简直到了怪异的地步。白虎对她的新形象很是满意,左右来回打量了一阵。

    “下面换件搭配这种装扮的衣服。”白虎早有准备,一件黑色吊带丝绸短裙魔术般变了出来,还有黑色镶水钻系带高跟凉鞋和进口柔光丝袜。多莉经过这样一换,顿时感觉成熟了许多,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性感。

    “这一身很贵吧?”她局促地问,单从皮肤上传来的丝绸的质感,便明了其价格绝对不低于五百块。

    “安啦,安啦。”白虎满不在乎地挥动手腕,“不用担心,所有的开支都算在委托人头上。”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从没向多莉伸手要钱,却依然能够大手大脚地开销,原来叔叔阿姨自愿做了冤大头啊。多莉轻轻地捂住嘴,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闷热的空气令人无法喘过气来。多莉偷偷从帽子下面打量白虎的侧脸,真是不可思议的男人,她心想,刚开始十足表现得像个脑袋进水的白痴,但是一旦到了危急时刻,反而给人一种可靠安心的感觉。电梯里安静极了,没有电机的嗡嗡声,连白虎的喘息都听得一清二楚。多莉的脸突然无缘无故发烫起来,她想起刚才在房间里的那一幕,白虎的喘息就在她的耳边萦绕,他们两人靠近得如此之近,就像……就像马上要接吻一样……

    如果真的要吻上来怎么办?她恍恍忽忽闭上眼睛,躲开吗?还是顺其自然?

    电梯发出叮咚一声,打断了她的幻想,她急匆匆抬起脚步,跟着白虎而去。刚才气氛那么好,却被自己冒失地破坏殆尽,白虎会不会生气?她惴惴不安地跟紧他,巴不得他回头多看自己一眼。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就在大堂处与他们擦身而过,其中男学生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的女朋友问。

    “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女人……”男学生不禁回过头去,“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面熟得很……”

    “是吗?”女友充满醋意地哼了一声,“该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吧?”

    这段路人的对话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段小插曲,就算多莉听见,也只会当作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她的心里,被自己未来的命运以及白虎塞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按照计划,他们拜访了福利院的职工王女士。王女士推了推老花眼镜,仔仔细细瞧了多莉的脸很久,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我……”王女士的第一句话反而是问他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多莉的心不由揪紧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感到一个结实的东西挡住了她的去路。是白虎,虽然面无表情,却无声地扶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体。多莉感激极了,顿感一股勇气从体内源源不断涌出来。

    于是她镇定地摇了摇头,带着妖艳的微笑,“大娘,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王女士不置可否地将视线转向白虎,平静地说,“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是陈爱莉的朋友,”白虎迅速接过话茬,“听闻她的噩耗,特地来吊唁。”

    王女士慢吞吞摘下眼镜,小心地擦拭着,“可怜的孩子,”她说,“在福利院里好好的,干吗要搬出去……”

    “她是自己要求出去的吧?”白虎不失时机,“您知道她为什么要出去吗?”

    “说是报考电影学校,谁知道呢?”王女士朝眼镜上吹了一口气,重新开始擦拭,“这孩子,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一天到晚只想着疯玩。”

    “她经常出去玩吗?”白虎的眼睛闪了一下,似是抓住了一道稍纵即逝的流星尾巴,“她喜欢和什么人玩耍,您知道吗?”

    从王女士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叹息使得白虎和多莉心迅速沉了下去。他们得不到更多的线索,最后只得向王女士献上了一束花。

    “她素来不喜欢菊花,嫌它不艳丽,不热闹。”王女士喃喃自语道,“她只知道玩。”

    两行老泪从王女士的眼镜下流了出来。

    “对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王女士叫住了他们,“下午来的几个人,也是你们的朋友吧?”

    不祥的预感慢慢爬过多莉的脚面,她不由停住了。

    “和你们一样,也是为吊唁陈爱莉而来,还问了跟你们同样的问题……那几个人,你们真的不认识他们吗?”王女士疑惑地问。

    一等他们的身影离开福利院,王女士的神情完全变了。她不再是那个被悲伤压倒的衰朽老妇,而是精力十足地步向办公室,用颤抖的手指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是我……她来了,还带着一个男人……不,看不清脸孔,但我敢肯定就是她。我吓了一跳。”她突然停顿了一会,然后感慨地吐了一口气:

    “真的很像……不愧是有着血缘羁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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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她的身后,电视机上正闪动着某条娱乐报道,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影占据在荧幕的中央。

    “怎么办?他们追来了!”多莉带着哭腔抓住白虎的胳膊,心烦意乱地喊着,“我们该怎么办?”

    “先别慌。”白虎沉着地回答,“我觉得,这批人同追杀你的并非同一战线。”

    “对于杀手来说,陈爱莉已经是过去时,该烧的东西烧了,该销毁的东西也已经销毁,除非出现特殊情况,否则他没有回头的理由。在我看来,”他托住下巴,若有所思,“这些人倒像是跟我们一样,来调查陈爱莉的情况。”

    “私家侦探吗?”多莉问道,“那么雇佣他们的人是谁呢?”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想到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叔叔和阿姨吧?既然他们能够雇佣白虎来保护自己,私家侦探的出现也就顺理成章。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也罢,今天就到此为止。”白虎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收获是大大的——我们明天再继续调查。”

    他们返回宾馆的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十点。白虎到服务台取寄存的包的时候,服务员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直到他不耐烦地敲打桌面,服务员才慢腾腾地把目光从电视上拽了回来,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像触了电似的,难以置信地望着多莉,然后,猛地把头转回去。

    “喂!取东西!”白虎差点失去耐心,冲着他大声嚷嚷,“不是让你看电视!”

    服务员的嘴巴嗫嚅着,“像,真像……”他猛地将身子扑到多莉面前,结结巴巴地说,“能为我签个名吗?您隐姓埋名住进我们旅馆,真是蓬荜生辉!”

    搞什么啊?多莉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白虎突然明白了什么,伸过头去。

    电视上正播放着颁奖典礼之类的节目,闪光灯的焦点是一名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女星,她身材婀娜修长,丰满的胸部更是呼之欲出,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一股艳绝尘世的风情。既像南国玫瑰一样艳丽妩媚,又有着幽谷百合一样清幽冷艳的气质——这便是白虎对她的第一印象。

    虽然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多莉都要差上不止一个档次,然而,仿佛冥冥中一种无名的力量将她们联系起来。多莉凝视着电视上的女星,女星似乎也透过摄像机回望着她,刹那间,她们二人的视线通过电波交汇在一起。

    白虎感到自己的手臂正被她紧紧握住,传来一波又一波颤抖的余波。“白虎……”她的语调轻微上扬,正是内心不安的表示,“她……是谁?”

    “不会吧?你不是潘小姐?”服务员一时沮丧起来,“我很迷她的呢。”

    文艺片《稻花香》的女主角,刚一出道便荣获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新人奖,开始引起世人瞩目的新人演员,据说已经被国内数名大导演相中,即将参演众多电影——她戴上这些桂冠的时候,才刚刚十九岁。

    比我仅仅大上一岁呢,多莉心里暗暗想。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视上仪态万方的女演员,不禁为她的美貌所深深折服。她一向觉得自己还算漂亮,然而同电视上的这位相比,无论美的深度还是广度都自叹不如。身材真好……她羡慕地盯着女星身体的每一寸曲线,因为自己的胸部太过瘦削,多莉时常注意其他女生的胸部。哪怕以最挑剔的眼光看来,那位女星的胸部曲线都堪称完美无暇,坚挺,饱满,富有弹性,再加上裸露出的肌肤又细腻又白嫩……啊啊!真受不了啊!多莉暗地里对自己叫嚷着,怎么会生出身材如此完美的人呢!自己跟她相像的,只怕也只有这张脸了吧?

    她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躺在旅馆的床上,听着白虎均匀的呼吸。即使男女同处一室,白虎也恪守保镖职分,并未做出任何失礼之事,对此她暗暗佩服。她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脑子里还回想着那位女星。

    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不算镜子里,她仿佛有个印象,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便和那位脸孔酷似自己的女星见过面。然而那个时候的记忆如此模糊,她不敢肯定——

    服务员告诉她,那位女星的名字叫做潘多拉。

    潘多拉?不,没有相关记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开始默念白虎告诉她的事——包括陈爱莉的烧死,李馥莉的失踪以及文佳莉的坠崖,她始终模模糊糊地感觉,里面存在着某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可以将这一系列案件串连成一个完整的罪行。她的头隐隐作痛,她睡不着,她于失眠中又想起了那首歌: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跳过小山坡……”

    是这样唱的吗?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爱莉、馥莉和佳莉,这三个名字在不停地打转。我叫什么来着?她问自己。

    多莉,唐多莉。脑海深处另一个自己这样回答。

    “ABCDEFG……”她轻轻哼起这首字母歌,翻来覆去地唱着,“ABCDEFG……”突然之间,阳光照进她记忆的断层,在那幽暗的潜意识深处,一个久违的名字缓缓漂浮上来。

    “赛莉……”她仅存的意识在告诫自己,“记住她的名字……潘赛莉……”

    朦胧中她觉得嗓子发堵,似有一股甜得发腻的香味正有意无意地刺激着她的鼻腔,好难受,喘不过气来……多莉的意识仿佛也要沉沦在这甘美的气味中,喊不出声,身体也无法行动自如。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向前蠕动。

    “咕咚”一声,她从床上滚落到地面。

    疼痛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些,然而四肢还是麻酥酥地没有力气,她艰难地抬起头,视野中出现了一条手臂。白虎正睡得甜美,从被单下伸出的手臂,凑巧垂落在多莉的面前。

    她来不及多想,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然后她眼前一抹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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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特快列车的硬座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她的脑袋里还嗡嗡地乱叫一气,连抬起眼皮都十分艰涩困难。白虎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捧着一杯酸奶,喝得正欢。

    “哟,醒啦?”他头也不抬。

    多莉望了望玻璃窗外的天空,黑漆漆的夜幕上不见一颗星星点缀其上。头还在疼,“现在几点?”他问,“几号?我们这是去哪里?”

    “估计是福利院的人认出了你,”白虎放下酸奶杯,一本正经地回答,“所以晚上客人特地来拜访我们。”

    怪不得她一闻到那香味就昏昏沉沉……

    “不过多亏了你!”白虎爽朗地笑了起来,举起手臂在她的面前,一个鲜红的牙印赫然在目,“把我给咬醒。”

    “那……坏人呢?”她关心地问。

    白虎若无其事地挥舞起强壮的手腕,“当然是被我打跑啦。我生怕后面还有援军,赶紧带着你跳上火车,一分钟都没耽搁下。”

    “哦……”多莉缓慢地转动眼珠,“我们现在去哪里?”

    白虎并不回答,只是含笑拍了拍她的头,“先休息吧。等明天早上醒来,你就知道了。”

    列车的终点站是W市,也是他们旅行的终点。时间还早,白虎带着她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网络咖啡馆,借着吃早茶的工夫上网。

    多莉还隐隐约约残留着昨晚梦境的迹象,潘赛莉……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个名字呢?白虎用搜索引擎查找了一下,发现网上只有浙江某大学的“潘赛莉”获得奖学金的报道。再一查潘多拉——了不得,相关网页高达70多万,只好一个一个看。多莉提议去百度的贴吧,那里明星的资料往往比较齐全。

    果然,“潘多拉”吧里置顶的帖子,写明了关于她的许多资料。

    姓名:潘多拉

    英文名:Pandora

    年龄:十九岁

    血型:A型

    星座:处女座

    身高:168cm

    体重:48公斤

    三围:34D、23.5、35

    资料中并没有显示出“潘赛莉”这三个字。

    “身材相当出色呢!”白虎盯着潘多拉的三围数据看了许久,嘿嘿笑了一声,“D罩杯啊……”

    “男人嘛,就是好色加浅薄,哼。”多莉酸溜溜地应道。

    白虎眯起双眼,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唐小姐应该是A罩杯吧?”

    “你!”多莉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用手指指着白虎。后者轻松地笑了一下,完全没把刚才的玩笑放在心上,复又低头研究起潘多拉的资料来。

    “不行,”他最后总结道,“她跟这个什么潘赛莉,完全看不出任何的联系。你是不是混淆了?”

    哼,懒得理你,无理的好色鬼!她的嘴巴嘟得好高,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这时白虎突然咳了一声:

    “其实,胸部什么的,好多女明星都是做出来的啦……”

    讲话的时候他故意别过头去,不敢正视多莉的眼睛难道这是他变相的道歉?多莉稍稍竖起了耳朵。

    “比起捏起来哔叽哔叽响的盐水袋,”他皱了皱眉头,仿佛已经沉浸出这想象的场景中,“还是天然飞机场的手感好一点……”

    被他这种色迷迷的赞扬夸奖的人,是该哭还是该笑呢?反正多莉硬是大脑窒息了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回到了一声,“哦。”

    而她的心里,则燃烧着愤怒的熊熊火焰——大笨蛋白虎!有你这么道歉的吗?!啊啊,哪壶不开偏偏提哪壶,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她的脑袋上突然挨了一记轻柔的爆栗。

    “我说,对不起啦。”白虎的笑脸正笼罩在她的头顶,“这是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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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猝不及防地,他的嘴唇霸道地压在她柔软的双唇上,不容她任何的反抗和喘息。她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张皇失措,那些微弱的发自本能的反抗被他一一扑灭。他温柔地吻着她花瓣一样娇嫩的嘴唇,就像吮吸着含苞待放的花蕊中的花蜜,那一刻她感到眩晕,她看不清眼前这个夺走她初吻的男人的脸,映入她眼帘是一抹晶莹如南极玄冰、灵动如天际流星的宝蓝色。

    当白虎放开她的时候,她浑身瘫软地倒在他的怀里,胸脯不住地上下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坏蛋!流氓!”诸如此类的话语在她的嘴里直打转,然而出于羞涩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突然之间她恍然大悟,面前这位英俊的侵略者掠夺的绝不仅仅是她的吻。

    还有她的芳心。

    他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对她细语,“多莉,多莉……”每一次听到白虎这样呼唤她的名字,她的心里都开心极了。他的声音里有种懒洋洋的磁性味道,令她的耳朵麻酥酥的好舒服,“告诉我潘赛莉的事好不好?”

    “ABCDEFG……”她嘴里小声念叨着这一串英文,“然后,把我们的名字连起来看看。”

    唐多莉。陈爱莉。李馥荔。文佳莉。

    把姓去掉。

    多莉。爱莉,馥荔。佳莉。

    白虎轻轻“啊”了一声,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些福利院的女孩都是同样的名字构成,最后一个字是“莉”,而中间一个字……

    按照年龄大小,正好是DEFG谐音的顺序!

    这是怎么一回事?白虎的额头上隐隐渗出汗珠,感到自己的双手即将抓住什么重大秘密,而那个秘密的关键,就在这个躺在他怀里的女孩身上。

    “没有错,潘多拉比我大,她在我的前面,所以她是C,而我是D……”多莉茫然地望着白虎的脸庞,仿佛不用任何力气地轻巧说道,“她真正的名字,叫做‘赛莉’……”

    “不是汉语拼音,而是类似英文的发音规则吗?”白虎问道,“那么A和B分别是谁呢?”

    多莉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印象。我之所以记住‘潘赛莉’的名字,兴许是因为……”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因为什么?”白虎焦急地问道。

    “我总觉得曾在什么时候见过她。我对她念念不忘,,我们俩又长得那么相象……兴许,我是她的妹妹也说不定……”她赶紧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不不,感觉像是看到她走红而自动找上门的穷亲戚一样,会被人鄙视的……”

    白虎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把多莉摔到地上。他的神色十分严肃。

    “不对!”他说,“你的想法,的确很有趣!”

    多莉被他那副正言厉色的样子吓坏了,“你想到什么了吗?”她满怀希望。

    “虽然现在还不完善,但我想,已经有一些谜题可以初步解开了!”白虎急忙在纸上涂涂画画,“如果你真的是潘多拉的亲妹妹,那些人几次三番试图绑架你的理由,就变得相当充分。”

    “勒索吗?”虽然不知道像潘多拉这样的影坛新人是否大富,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她显然比一穷二白的唐多莉有钱的多。

    “不,还不能肯定!”白虎回答,“比潘多拉有钱的人满山遍野,她们为什么偏偏找上她?说不定另有目的,是我们无法想象的邪恶目的……”

    他猛地握住多莉的肩膀。

    “总之,能够搭上潘多拉这条线索实在是我们的幸运。多谢!”他不由分说把她揽进怀里。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白虎,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她的头脑一片真空,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样。白虎的胸膛结实而温暖,散发着浓郁的男子气味,足以令人的心灵沉静下来,在这片宽阔的港湾里躲避风雨。她把头软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真想永远都这样靠下去……

    “那还用说吗?”白虎爽朗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回荡着,充满了强悍的魄力和精气,“当然是主动出击!”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神秘的黑手又一次抢先一步。还没等他们踏上寻找潘多拉的征途,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报纸便给了他们迎头一击——“新锐女星潘多拉遭劫持下落不明,生死难料”,头版上最吸引眼球的黑体标题是这样写的。

    “我们迟了!”白虎愤懑地把报纸揉成一团,以表达心中的不满。“她会死吗?和那几个女孩子一样?”多莉惴惴地问,虽然她的心中已隐隐有了结果,但她宁愿不去想。

    白虎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顶着烈日冥思苦想了好久,最后稳稳地说道:

    “不行,感觉漏了什么似的,有关潘多拉的事……”

    这一次,他们决心从头看过,只要和潘多拉沾上一点边,事无巨细全都一一检查。面对她时而美艳时而清纯的写真,多莉越发强烈地感觉到,仅就脸孔而言,她和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身材的差异比较大。白虎对此的看法倒是不以为然,他说那些明星公布的身体资料往往掺杂水分,再加上整容手段十分发达,隆胸之类更是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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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几张图片引起了他们,不,准确的说是色狼白虎的“兴趣”。潘多拉身穿极为性感的高开叉系带金色丁字裤,半遮半掩着裸露的胸部,摆出各种令人鼻血狂喷不止的撩人姿势。除了臀间的那一小片布,她浑身上下什么都没穿,却依然向着镜头大大方方地舒展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结实浑圆的大腿动人地向外伸展着,撩动着观众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她对自己的美貌与身材显然极其自信,她的唇角露出一丝放荡不羁的狂野笑容,那是要将全天下男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放浪神情,那是令人无法抗拒的熟女风范。

    白虎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真够大胆的……”多莉先是羡慕,继而开始挑剔她的身材,“不过,这是她成名之前的艳照吧?胸部不大呢。”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白虎也发现了,性感写真上的潘多拉胸部大概只有B罩杯,而电视里的她看起来足足有D罩杯之多。

    “大概平时戴了魔术文胸吧?”白虎嘿嘿直笑,“很多女星都是这样增胸的。”

    不对……多莉还是有所怀疑,写真中的女人,有一种女王般盛气凌人的气质,压倒性地占据着他们的眼球,潘多拉虽然美艳,但还属于新人的她,绝不可能衍生出这般天生的傲气。“豪门浪女。”不知为何她脑中浮现的是这四个字,也只有这四个字,才配得上写真里那个唇边含着轻蔑微笑的女人。

    果然,这一组写真下有人提出了置疑,“大家不要上当!她根本不是潘多拉!”

    “这是十年前一个豪门艳女的性感写真!”知情人这样写道,“她一向举止风骚放浪形骸不知羞耻,简直令人恶心得要吐!不要拿她来侮辱我们的潘多拉!!!请大家擦亮眼睛不要上当,她们只是有点像!!!!!!”

    一连串感叹号充分说明了网友的愤怒之情。第三张相似的脸孔……多莉将手按在胸前,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激动的心平静下来,鼠标一点一点往下拉动。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做万莉,是万世生物制药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万莉曾是呼风唤雨的一代名嫒,因为美貌,因为豪门家世,更因为她放荡惹火的行为方式。她十六岁踏入社交界和娱乐圈,在公开场合和许多男明星公然调情,两位一线艺人甚至为她相互谩骂而大打出手,最终的结果是双双被甩——这一事件使得她一跃成为话题人物,占据媒体和观众的焦点达一个月之久。她离经叛道的穿着方式想不引起众人的注目都难,就算再大牌的明星,也照样会被她抢尽风头。尽管她的滥情路人皆知,仍有数不清的男人飞蛾般扑向她的怀抱——无论是商界巨子、体坛菁英,还是歌坛天王、影视巨星,他们统统都是她豢养的宠臣,而她,俨然是君临天下的女王。她有着大把大把的青春美貌和财富可供她挥霍,也有着成批成批的男人可供她消遣玩弄,对于她来说,生活实在是太过惬意的一件事,直到十年前的一场车祸,夺取了她所有的幸福。

    她和男友一边开跑车一边热吻,车祸就这样顺理成章降临在他们身上。男友当场身亡,她则重伤,依赖先进的医学科技勉勉强强活了下来,然而,失去的一条美腿却永远不可能回到自己的身上。

    截肢之后的她,从此消失在公众的视线前,唯有当年记录下她妖娆美态的写真,暗暗流传在少数网页上。

    那是多么修长结实、光润诱人的一双腿!当年她青春玉貌,财富、名声、外貌、身材一一具备,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臣服于她的高跟鞋下,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一场车祸而改变。她失去的不仅是一条腿,还有作为女人,尤其是美女最为强烈的自尊心。她的威严,她的风采,她身为女王的最重要的资本,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同情之余多莉觉得对万莉的了解更进了一步。现在仔细看来,她和潘多拉根本是两个人。她俩虽然相似,然而她根本不及潘多拉精雕细琢的美丽容颜,她的眉宇间多的是狂野,是自信,是高人一等,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的优越感,而潘多拉呢?潘多拉美,在于她清幽的小家碧玉气质,在于她源自贫穷的坚韧——如果说潘多拉是可媲美公主的灰姑娘,而万莉,则是继承西欧放浪传统的现代公主。

    “白虎……”她盯着万莉的写真,凝重地问道,“她今年多大?”

    “十年前,万莉二十六岁,如今当然是三十六岁。”白虎回答道。他抬起头,发现正和多莉的眼睛两两相望,于是他会心地笑了,“你想说什么?”

    “我不确定……”多莉摇摇头,“仅仅凭几张相似的照片就这样猜测,是不是有些冒失?”

    “没关系,反正就我们两个人。”白虎鼓励她大胆一点。

    “我十八岁,潘多拉十九岁……”多莉抬起眉头的样子十分可爱,只是她本人并不自知,“万莉三十六岁……会不会……”

    她望了白虎一眼,看到后者点头才鼓起勇气说下去:

    “我和潘多拉,会不会是万莉的女儿?”

    她满怀希望地窥视着白虎的脸色,而他微微一笑,表示了然于胸。

    “可资料显示万莉并没有结婚,虽然交往过许多男朋友,可连订婚的一个都没有,更不用说结婚了。”白虎说道,“如果你的猜测没有错……”

    “私生女?”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词。

    万世生物制药集团的创始人万事发,也就是万莉的亲生父亲,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和妻子杨春夏一起白手创业,以令人咋舌的高速创建公司,并在短短十多年内兼并几十家濒临破产的制药厂,将其整合为国内最大的集研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的制药集团,一跃成为巨富。据去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显示,他的总资产高达13亿美元,全球排名第666位。此人跟一般的富豪截然不同,从不染指妻子外的任何女人,夫妻间感情一直如胶似漆。他只有万莉这一个女儿,对她百依百顺,未免溺爱过分,自从他心脏病骤逝,名下所有遗产全都归妻子杨春夏所有,将来统统都是万莉的囊中之物。

    如果,多莉和潘多拉都是万莉的私生女,那么绑架的理由就变得再充分不过。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陈爱莉和其他几个人的死,又如何解释呢?”白虎敏锐地指出,如果仅仅是勒索钱财,似乎没有必要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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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们是偶尔卷进来的无关人士吗?还是同多莉一样,很有可能也是万莉的私生女呢?答案到底是哪一个?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吧?”白虎拧紧眉头,“并不是单纯的绑架。他们只是想让你们无声无息地从世上消失。”

    “如果这些‘ABCDEFG’全都是万莉的私生女,为了日后能够独霸万世集团的遗产,”白虎的眼神冷得像冰一样,令多莉忍不住直打哆嗦,“其中的某一个莉起了杀心,也不足为奇。”

    “13亿的财产分成7份,一个人只有2亿不到。”白虎无视多莉的感受,冷冰冰地往下说,“除掉一个人就能多分2亿,要是六个人全部杀掉……嘿嘿……”

    “不要再说了!”多莉大喊了一声,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白虎邪邪地笑着,更衬托出他迷死人不偿命的帅气,“我只是在胡乱猜测而已,不想听的话随便你。”

    “我不相信……”她颤抖着,“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能为了钱去杀人,更何况,还是亲生的姐妹……我宁愿放弃!什么钱不钱的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

    她第一次主动投入白虎的怀抱。她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哆嗦得厉害。

    “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她闭上眼睛,主动探寻着白虎的嘴唇。她沉溺在白虎浓烈的男子气息里,任由他带着她在爱河里一起徜徉,她感到在白虎温柔的抚慰下,自己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悠然飞上天空,那么甜美。她似乎被他倾注的爱意所溶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里滚落出来。她听到自己发出的呻吟,那是柔弱之极的女人的心声:

    “白虎……对我来说,只有你是真实的……”

    “所以,再一次抱紧我吧……”

    当他们终于安静下来,碧空如洗的星夜在玻璃窗外闪耀着美丽的光泽。这是一个可爱的夜晚,经历重重危机、暂且保住一条性命的唐多莉,躺在心爱男人的怀抱里,心中充溢着满满的幸福。

    白虎的胸膛既宽阔又温暖,多莉的手指迷醉地抚摸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过的话吗?”她轻声在他耳边低语着,“你说,你的身上很白……”

    “我还说过,只许看不许摸吧?”白虎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小心地在手心里啜吻着,弄得她又痒又麻,“你不但摸了,还大摸而特摸——你要怎么补偿我,嗯?”

    “一分钟十块钱是吧?”多莉嗔怪地捶打着他,“讨厌!”

    “你是混血儿吗?”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里,“篮眼睛和白皮肤,你真的不像中国人呢!”

    她感到男人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下来。

    “哎呀,这个问题可把我难住了。”白虎昂起头,认真地说道,“因为我不知道爸爸是哪里的人。”

    白虎居然也有爸爸啊?多莉开始感到好奇,他毕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呢。

    “你没见过你爸爸吗?”遗腹子,私生子,还是离婚?白虎的身世也谈不上幸福可言。

    白虎摇头否认,“当然见过,而且,印象深刻。只有一面之缘,”他的声音顿时喑哑下来,“我当时才刚刚出生。”

    嗯?听错什么话了吧?多莉竖起耳朵。

    “白虎的爸爸妈妈,应该都是美人吧?”在她的想象中,该是怎样的绝色父母才能生出白虎这样俊挺(但是头脑秀逗!)的男子呢?

    他的回答则非常诡异:“我在妈妈肚子里面的时候,常听人家说妈妈是校花,是美女,然而我也只见过她一次而已。”

    多莉听到他的心脏跳动猛地剧烈起来。

    “我见到妈妈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刻……”

    “难产么?”她心里头盘旋着这个疑问,却久久不敢搭话。

    白虎的唇边浮现起一丝残忍的微笑,“我来到人世所见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亲眼目睹爸爸剖开妈妈的肚子,取出了我。”

    多莉惊呼了一声,紧紧闭上眼睛,天底下竟有这样残忍的父亲?为什么?

    “这大概是因为,我是个天生的杀手吧?”白虎举起自己的双手,不带任何感情地凝望着它们,“破坏,掠夺,杀戮……这就是我的本性,我生存于世的目的。无论是听从妈妈的吩咐,还是雇主的命令,总之我一一照做。只要能够毁灭有形的物体,将他们可憎的形状打烂、击溃、碾碎成齑粉,让他们化为虚无的尘埃,我都一百万分地乐意为之。”

    他似乎沉浸在自我的内心告白中,语气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恐怖。多莉哆嗦着靠近他,却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仿佛隔开一道无形的鸿沟。比起自己,白虎的身世显得是那样诡秘不同寻常。他的性格之所以时而沉稳时而傻头傻脑,可能也是由于家庭的原因吧?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白虎’这个名字,是妈妈呼唤的时候用的。”他继续说道,“对于她来说,西方白虎是中国四圣兽之一的杀伐之神,而我,也正是为她扫清障碍的杀戮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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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妈妈……让你去做杀手?”听到这里多莉总算理清了一点头绪。

    白虎不再回答,他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让多莉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是妈妈弄错了,白虎真正的含义是……”结果,她也只听到这样的低语而已。

    他们一起吃了顿早餐。在多莉看来,了解到白虎悲惨的身世,使得她对他在爱慕之余,更增添了一份女性的同情与怜悯。同样是孤儿,她比白虎要幸福太多——她总是这样盲目乐观。不,或许应该说,一无所知的人才最幸福吧。

    白虎在她的脸颊上印下温情的一个吻,“差不多,决战要开始了。”他说。

    多莉无声地在心里点点头,虽然还不明白真相到底如何,但是事件的关键人——万莉已经浮出水面,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打算怎么做?”

    白虎宝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的眼睛,多么美丽又暗藏忧伤的眼神,多莉心想,简直就跟关在笼子里无法脱身的猛兽一样,充满无力感和绝望。“你相信我吗?”他轻声问。

    回答他的并非话语,而是多莉主动贴上去的湿润的嘴唇。“只要有你在身边,让我下地狱都可以!”她坚定的眼神倾诉着自己的决心。

    “那么,不妨将计就计吧。”白虎胸有成竹,“就让‘他们’把你抓走,别忘了,”他握住多莉的手心,深深地吻了下去,“我一直在你的左右……”

    多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想起与白虎的计划,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故意大吵大闹,她还甩了白虎一记耳光,接着是理所当然的分道扬镳。她一个人在街上借酒消愁,然后一个男人跟她搭讪,不,好几个人……他们把她推推搡搡拽进面包车……接下来,她就到了这里。

    放眼望去,房内的摆设奢华迷离,令她不由头晕目眩。从天花板上的巨大镜子里看去,她躺在一张超大的旋转帝王床上,身上盖着的是意大利丝织床单,柔软得像最轻最柔的云朵。满屋的家具,连门把手都是镀金的,虽然全都是金灿灿的,却丝毫不显暴发户式的土气,而是更增华贵大方之感。至于墙上悬挂的镶嵌在金框里的清代名画、波斯地毯、泰国丝绸挂饰,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奥地利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炫目的光芒,更把这奢华之极的房间映照得恍若人间仙境。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等着,她的脸看起来好生面熟。

    “阿姨?”没有多想,多莉便脱口而出。

    老太太沉着地点了点头,笑容随着皱纹一起在脸上徐徐绽放:

    “无需见外,叫我妈妈,唐多莉。”

    这就是十八年来照管她的阿姨——多莉的直觉是这样告诉自己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上去有些眼熟,这或许因为多莉曾在小时候见过她吧。然而,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多莉明明是孤儿嘛。

    老妇人的笑容宛如女王,优雅而充满压迫感,令人无法反抗,只有乖乖接受的份。她以母亲般哀怜的神情望着多莉,然后缓缓开口道:

    “不要惊慌,不要害怕,静静听我讲。”

    “迫于某种原因,我无法与你们相认,只得把你们这些孩子送进孤儿院。名义上我们夫妻是你们的监管人,实际上……”

    她忽然停了下来,伸手抹掉不住流出的泪水。

    “我们就是你亲生的父母啊!”她饱含热泪,颤抖着说道。

    多莉的脑袋“嗡”的一声胀得好大,叔叔阿姨就是爹和娘?这么说来,她不但不是孤儿,还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她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妈妈”、“爸爸”,曾经多么遥远而美好的字眼,如今,离她那么近!

    “初来乍到一定不知所措吧?忘了跟你介绍,我姓杨,复名春夏;你的爸爸已经在一年前过世,他的名讳是万事发,万世集团的创始人。”老妇人动作迟缓而雅致地抬起一只手,从那单薄的身躯上似乎散发出王者的贵气,“这里是俗称‘黄金宫殿’的避暑山庄。”

    黄金宫殿!好吓人的名字!虽然早已从白虎口中听闻万世集团的豪富,但亲眼目睹这一切奢华到人间罕有的摆设,多莉还是激动到不行。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妇人背后挺立着一座万世集团,也就是13亿美元的财产——天哪!天哪!

    这么说来,潘多拉和陈爱莉她们也一样,全都是万事发和杨春夏的女儿,万莉的亲妹妹?白虎的猜测没有错,真的是有人——极有可能是某一个莉——为了独霸财产,派遣杀手去杀死其他的姐妹。真的太残忍了!多莉的心一阵剧痛。

    “请问……”犹豫了好久,她还是没有勇气把“妈妈”二字喊出口,毕竟暌违十八年的感情间隙,不是一时半刻所能消弭的,“潘赛莉,陈爱莉,李馥荔……她们都是我的亲姐妹吗?”

    杨春夏敏锐地扫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她们不及你幸运。”她长长叹了口气,“还没等我找到她们,她们一个一个不是失踪就是遇害身亡,最终回到我身边的,只有你而已。”

    的确,如果没有白虎跟在身边保护她,多莉也和其他的姐妹一样,死在半路上。虽然有点脱线,但是他确实保护着她,而且……她面色潮红,想起昨晚躺在他怀里的无限旖旎。白虎不但是个优秀的保镖,更是个出色的情人呢!

    “这都多亏叔叔阿姨雇佣白虎来保护我……”她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然而,刚刚的话,似乎有什么矛盾之处?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白虎……?”杨春夏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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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对啊,他不是叔叔阿姨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她猛地收住了话头,心在一瞬间冻结成冰。

    杨春夏刚才是怎么说的?“叔叔”万事发已经于一年前过世……白虎的资料也提过,万事发在一年前因心脏病骤逝……

    死人怎么会雇佣保镖呢?然而白虎用来作证明的便条上,的确是叔叔的签名。一个念头隐隐浮现于她的脑中,但是她强行把它压制下去。“我不信!”她拼命企图说服自己,“白虎不会骗我!”

    “我倒是听说过白虎这个名字。”杨春夏慢吞吞应了一声。

    “真的?”多莉喜不自胜,这几乎是她最后仅存的希望了。

    “他是小女万莉的贴身保镖,”杨春夏的第一句话就给了多莉残酷的一击,“不过在几个月前突然辞职。”

    一丝凉气慢慢从多莉的背后升起。

    “他……长得什么样子?”她急切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冲着杨春夏大吼大叫,“你说!你快告诉我!”

    镀金门把的门缓缓拉开,站在那里的人顿时吸引了她们母女的目光。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她的双腿用厚厚的波斯毛毯盖住,只露出线条优美玲珑的上半身。她在微笑,然而高高扬起的唇角饱含轻蔑与傲慢。她盘起于头顶的漆黑发髻上戴着一顶纯金的小皇冠,皇冠上镶嵌的全是灿烂夺目的钻石。她美得俨然是个女王。

    然而牢牢抓紧多莉的并非万莉的豪奢。她讶异,她震惊,她愤怒,全都是为了站在多莉身后,恭敬如同顺从奴仆的那个男人。他曾经大言不惭地号称自己是“兽中之王”,此刻却为了一个残废的女人而卑躬屈膝。当万莉将一双保养良好的纤纤玉手伸向他的时候,他立刻低下头去,向自己服侍的女王献上忠心的一个吻。

    多莉感到喘不过气来,若不是有万莉在场,她险些要晕过去。

    白虎!

    两张彼此相似的脸孔,在空中打了一个照面。多莉毫不畏缩地狠狠盯着万莉,那个比她大上足足十八岁的姐姐——她到底在恨着什么,说不定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万莉夺走了她爱的男人,并将他当作奴仆般驱使?还是情况刚好反过来?

    白虎本来,就是万莉派遣到多莉处的奸细?

    而万莉看着她的眼神,也全然算不上友善。她虽然保养得当,依旧很美,但毕竟是个三十六岁的女人,无论容貌身材都比不上青春亮丽的唐多莉——这一点,从她投向多莉的第一个眼神便可以理会。她根本没有把多莉当作姐妹。

    而是敌人,不仅是情敌,更是攻占她幸福家庭,侵略她豪华生活的不共戴天的敌人。

    多莉轻轻“啊”了一声。

    谁最在乎万世集团的13亿美元遗产?对于多莉这样身世的孤儿来说,能够分到十分之一,不,哪怕百分之一都觉得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满意无比。然而对于万莉,这个三十六年前含着金调羹幸福出生的继承人来说,众多的姐妹无疑是瓜分自己所得的可恶仇人,只要除掉一个人,就能多拿2亿……

    一切都明白了,多莉昂然抬头挺胸,她的视野里再没有其他的人,只有白虎那依然阳光明媚的笑脸。

    “一切都是你干的,对吧?”她低声对自己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坚信对面的白虎一定可以听到她的心声。这个伪装的生日礼物,忠实的保镖,共度一夜的温柔情人……她的心一阵揪痛,他的甜言蜜语仿佛还在她的耳边萦绕……然而!

    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杀手!

    “妈妈,”就在这时,万莉主动提出,“我想和妹妹说会话。”

    直到现在,多莉也没有勇气叫出“妈妈”二字,然而万莉却喊得那么自然。杨春夏离开之后,白虎推着万莉的轮椅缓缓上前,速度虽然极为缓慢,动作却充满了压迫感。多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贫贱之人就是命大,”万莉的眼睛冷得像冰一样,满是鄙夷,“居然活着来到黄金宫殿。凭这一点,请容许我为你鼓掌。”

    “……果然是你。”多莉的猜想没有错,万莉为了独吞万世集团的所有财产,对自己的亲妹妹下了毒手,而她派遣的杀手……

    “白虎,”万莉丝毫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只顾扭过头去喊着男人的名字,“人傻真是无可救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哈哈!”

    “您说的是。”白虎只短短应和一声。

    万莉湿润的双眸愈发水汪汪,那是无边无际的情欲的海洋。她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在丰润分唇间轻轻一舔,“抱我……”她几乎是在呻吟,“用你强壮的臂膀把我勒死……”

    她主动勾住白虎的脖子,疯狂地索取他的双唇,像永不熄灭的情欲之火在燃烧。多莉简直被她的举动吓坏了,她想吐,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和眼睛,隔绝自己的感官以感受不到任何刺激。然而这活色生香的一幕依然残酷地上演着,她最喜欢的男人此刻被一个年龄足可以做他母亲的女人强吻,白虎的眼中没有愉悦,只有顺从。

    无可奈何的顺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莉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你真棒,”她富有诱惑力的视线强有力地逡巡过他的身体,“感受到了吗?我的激情因你而燃烧。”

    “您向来富有活力。”白虎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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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万莉“格格”地笑了起来,“事情办完之后,在‘祗园精舍’等我。”

    她摇着轮椅径自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多莉和白虎这曾经的爱侣。不,多莉唯一领会的只有她一厢情愿地爱着白虎,然而白虎他又如何呢?难道他不是为了执行任务,虚与委蛇地与她上床的吗?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然而在她做出最强烈反应之前,白虎倒抢先开了口。

    “我一直都在骗你,”他的口气真挚得出奇,“对不起。”

    多莉不知所措地盯着他,满脸的疑惑和勇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唯有回忆,时而甜蜜时而可笑的回忆。她在脑海里反复翻检着几天来做梦般神奇的经历,那些她曾经不以为然的玩笑话,只要出自白虎之口,如今听来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被蒙骗的事实。

    “我一直都是杀手,还没出生、还在妈妈肚子里面的时候就开始杀人。无关我本人的意愿,只因为他们惹恼了妈妈,就该死。就算妈妈被爸爸杀了,我还是得听从新雇主的吩咐,杀死那些我素昧平生的人。我毕生的宿命,就是在混杂人类血肉的道路上艰难前行。”他坦然诉说着自己的身世,那副超脱人世的漠然叫她心痛,“后来万小姐收留了我,让我保护她的安全。”

    他突然从胸膛中迸发出一长串大笑。

    “但是她最终还是叫我去杀人!”他笑得纯真无邪,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从妈妈到万小姐,她们全都一样!最适合我的工作,果然还是杀手!”

    “那么,陈爱莉她们的死,果然是你……”多莉小心地岔开话题,所有一切的真相,她期待眼前的男子为她解开。

    白虎点点头,坦率得近乎可爱,“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能下手不留一丝痕迹?我声称是她们的保镖,当然,印有签名的委托便条是万小姐提供的,所以每一个女孩都相信了我。”

    就跟多莉一样……拿其他女孩的遇害作为诱饵吓唬唐多莉,并在随后的英雄救美中树立起牢不可破的保镖形象,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我不明白,”多莉急于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袭击我的人也是你刻意安排的吗?”

    白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颇具含义的嗤笑,“笨女孩,”他说,“难道到现在你都没有发现吗?”

    “那些人,就是杨春夏的手下啊!”

    他并没有使用“夫人”之类的敬语,足以说明除了万莉之外,他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不,间接也说明万莉并不尊敬自己的母亲吧,她们虽然是亲生母女,关系却连朋友的程度都达不到。

    正因为受到杨春夏的差遣,所以那些男人悬赏时声明要活的,并在其后的行动中顶多只是释放麻醉气体,并没有伤害到她一根毫毛——正所谓“投鼠忌器”,连带着也不敢令多莉身边的人受伤。若不是白虎时时从中作梗,带着多莉东躲西藏,只怕多莉早就抵达“黄金宫殿”了。

    “不,不对!”多莉惊惶地叫了一声,“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杀手吗?为何仅仅带着我离开?就在分开前,你还要我信任你,亲手把我送到这里来……更何况,你还对我……”

    做了那种事……

    她面上忽然一红,噎住了话头。昨夜的灿烂星光仿佛又在她的眼前闪耀,令她又是焦急又是痛苦。

    “你是不是对我……”她的心头隐隐闪现出这样一个疑问,然而她唯恐那只是奢望。

    你爱上了我,所以才放我一马吗?

    白虎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薄薄的唇角向两边弯起,形成一个漂亮却残忍的微笑。

    “笨女孩。”他的回答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这是我杀人时的习惯,仅此而已。”

    “习惯?”她不解地瞪大眼睛,过分的痛苦几乎把她压垮了,“难道陈爱莉她们也……”

    她突然噤口不语,想起陈爱莉为了一个开跑车的男人搬出福利院,李馥莉从福利院神秘失踪……能够以自身的魅力诱惑女孩,令她们心甘情愿跳进死亡陷阱的男人,眼前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吗?至于十二岁的文佳莉,兴许年纪太小,美男计行不通,才行使了暴力手段予以消灭吧?至于自己……

    在外人眼里,唐多莉不也在一夜之间谜一般从公寓蒸发吗?没有人见过她身边的男人,白虎后来总是戴着一副太阳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的脸,除了米华之外……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所以你杀了米华?”她感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忍不住地颤抖,满脑子都在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白虎衣着凌乱,微微喘着气走进来,像是刚刚与人发生了什么争执;她竟然那么傻,还满心以为他被米华吃豆腐……

    “你终于发现啦?”白虎一脸自得的灿烂笑容,“其实对于我来说,根本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你这种外行看破。不过我想和你的头脑赌一局,因此光是那一幕,我故意露出三个破绽……”

    “啪。”

    他的话还没讲完,脸上便多了一记红红的掌印。多莉高举手臂,整条胳膊都在颤抖个不停,眼里盛着的怒火快要喷出来:“为什么要对米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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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那一刹那,怒火化为泪水,从清亮而湿润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哭着,一头撞进白虎的怀里:

    “你的目标是我,要杀要剐随便!只要死在你手上,我认了!但是米华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无辜的……”多莉的哭声渐渐呜咽。

    白虎愣住了,宝蓝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流溢着光彩。他的动作起码停顿了半分钟之久,然后伸出染满血污的双手,本想扼向她纤细的脖子,却又移了上去,直至抚摸她的黑发。

    “大白痴,”他柔情地抵住她的头,一如情人般亲昵,“我也不想滥杀无辜。如果不是她强行扑过来抱我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接下来这句话的分量:

    “我一辈子都没那样盛怒过。”

    多莉抬起了头,眼里闪烁的不知是悲伤还是释然:

    “你就这么讨厌米华吗?只因为她抱你,就杀了她……”

    白虎避开了她的视线,只短短回答了一声:

    “我痛恨被不喜欢的女人拥抱。”

    多莉并没有来得及回味他的弦外之音,她完全被白虎那沉痛的神色所吸引。米华的确吃了白虎的豆腐,因此她死于轻浮。可是自己呢?不仅仅是拥抱而已,还和他发生了那样亲密的关系……仔细回想起来,除了初吻是白虎主动,接下来的一夜情完全出于她的主导,白虎只是顺应自然地把她压在身下……他的确是在勾引她,时而面不改色地说着肉麻的台词,时而又像无知孩童般惹人怜爱。装的,全都是装的!他就是依靠这两副伪装的面具,牢牢窃取她的芳心。她即使在亲热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说过爱她!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吗?

    “我始终没弄懂!”多莉盯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炽烈,“你只要在路上伏击我,随便多少条命都已经得手,既方便又快捷。你却不然。你伪装成生日礼物,接近我,讨好我,大费周章地做了许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所迸发出的犀利视线,似要直直刺透他内心的世界。

    “你不知道,”白虎轻松地回答道,“猪总要养肥了才能吃。单单夺取性命实在不上档次,我的准则是连同灵魂和心一起俘获。”

    “我不信!”多莉叫了起来,眼眸中有一种狂热者的执着,“那你根本没有必要把我送到这里来!”

    只要在攫取她的身心之后露出杀手的狰狞面貌,多莉同样会受到打击,同样会死——很明显白虎违背了万莉的命令,将加害她的地点改在这里。看起来,倒像是白虎特意让她与母亲杨春夏会面似的。不,白虎并不想简单地杀了她,在万莉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而行动着。

    “白虎,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是纠缠于她心中的迷题。

    他沉着地从肺部深处呼出一大口气,“潘多拉的盒子!”

    “从接受万小姐的委托那天起,我便意识到自己打开的是‘潘多拉的盒子’。我向你们姐妹散布恐惧、惊慌、悲哀、痛苦与死亡之后,里面还剩下些什么呢?希望吗?”他的眼睛中满是迷茫,“我不敢肯定,唯一明确的就是来自我本人的愿望。”

    “推动这所有一切发生的力量的来源,我要把它揪出来——至于在此过程中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这种事我向来不关心,也从不在意。”

    “唯有真相,这才是我送给你十八岁的迟到的生日礼物。”他猛吸一口气,叫着,“HappyBirthday!唐多莉!”

    多莉激动地捂住了小小的嘴巴,她已不再害怕——正如她曾对白虎的承诺,即使下地狱也仍然相信他——她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鼻腔里充斥着雄性荷尔蒙的气味,那气味令她沉醉不已。她闭上眼,任由他的双手在脖颈间游走,带着丝丝迷离的味道——她的全身放得很松很松。

    “对了,就这样。”白虎的话语似乎饱含魔力,在她的耳边磁性地响起,“拿你的命来交换背后的真相,”他往双手里渐渐贯注力量,力道越来越大,“我喜欢你,不忍你遭受痛苦……”

    多莉的唇间微微绽放出花一般的微笑,为着他这迟来的表白,为着他终于表白。她软软得倒在他的怀里,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带着古怪的悲怆意味。他最后说的是:

    “一无所知而死去的你……实在幸福得令我发狂呢……”

    他躺在马赛克壁画下的豪华按摩浴池里,关掉了多达八个方向的莲蓬头喷水。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人,安静地躺着。真皮躺椅上伫立着一瓶红酒,一瓶价值二千多块的拉菲红酒,只是万家酒窖总收藏量的五千分之一。

    万莉从小就喜欢拉菲,不仅仅喜欢在舌头的推拉卷抽中它那芳醇柔顺的质感,喜欢随着她的吞咽而散发出的浓郁的花香和果味,更恋上它所背负的名号。“拉菲不愧为葡萄酒王国中的皇后,”她矜然一扬眉,“配得上我的身份。”

    是的,万莉不仅是万家的公主,还是皇后,是独一无二的女王。只要她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得不到。物如此,人也如此,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他的嘴角扬起一道残忍的笑,那笑容扭曲了他原本俊秀的脸孔,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出阴森森的诡秘气息。他举起殷红如处女鲜血的酒,沿着自己的胸膛一路倾倒下去。他的胸前形成一条猩红如鲜血之路的印迹,红酒顺着他的身体蜿蜿蜒蜒向下爬行,在水里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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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血丝一样张牙舞爪地荡漾开来。

    他咧开嘴,无声无息地笑了。水中的红色越来越深重,越来越浓烈,就像他身体某一处受伤了一样,源源不断地向上泛着血光。他将全身缩进浴缸里,惬意地泡在这宛如鲜血的水里。他眯起双眼,向着空气吐出了含着酒精的水泡。

    这是对他完成任务的奖赏。

    他不由同情起唐多莉来。可怜的女孩!可能到她临死的时候,她还一往情深地以为他爱她的吧?是他存心误导她,告诉她“我痛恨被不喜欢的女人拥抱”,所以才给了她那么一点微渺的希望。可那句话并不代表着:

    “我拥抱的女人就是我喜欢的。”

    从不喜欢到喜欢,这里面的差距可是大得很,大到天壤之别的程度。当然,他并不讨厌唐多莉,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把她抱上了床。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的兴趣。

    对于每一个死在他手里的女人,他都是抱有些微的兴趣的。

    文佳莉就算了,才十二岁,连一点可供欣赏的部位都没有发育完全,更何况他又不是罗莉控——所以他只是扮成和蔼可亲的大哥哥,把她甜蜜地送上死亡之旅。下一个是十四岁的李馥莉。第一次隔着太阳镜看到她的时候,他差点停住了脚步。李馥莉长得和文佳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明显大上两岁而已。有趣!他的手心里全是湿乎乎的汗水,一团火在他的心里燃烧着。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改变计划,把她从福利院诱拐出来,带到秘密据点,有技巧地盘问她所知的一切。等到掏出他能得到的一切之后,他冷酷地杀了她,把尸首埋进深山里。为方万一,他还用硫酸毁掉了她的脸。当酸雾冉冉升起的时候,不知为何他流下了两行热泪。

    再后来是陈爱莉。他故技重施,不仅把她骗到公寓同居,还顺手骗取了她的身心。第三个牺牲者,第三张相似的面孔,只是这一个又明显大了两岁——陈爱莉艳丽却稍显稚嫩的脸庞上,隐隐约约闪现出万莉二十年前的影子。他之所以放火焚尸,就是为了烧毁包括脸孔、指纹还有DNA等一切可以追查出身份的东西。当然,照片之类他早已怂恿陈爱莉从福利院偷走,她是个孤儿,照片本来就少。当他一切准备妥当,终于痛下毒手的时候,脑子里免不了一个疑问:她们都是万莉的私生女吗?还是另有隐情呢?

    最后,当然是唐多莉了。看到以前的被害人以一张十八岁的脸孔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她”是杀不死也杀不完的,除掉十八岁的“她”之后,该出现二十岁的“她”了吧?得杀掉多少人之后,才能轮到三十六岁的万莉呢?他一面引导着她追查真相,一面毫不犹豫攫取她的芳心和身体。虽然有些卑鄙,可还是让他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陈爱莉和唐多莉两人,面貌、身体虽然相似,但绝不相同。

    他原本有个近乎科幻的想法,会不会这些女孩都是万莉的克隆人?可一经对比他马上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细微的身体差异摆在那里,而且他可以肯定,那不是整容所能达到的效果。果然是血统纯正的姐妹,他心想。

    那么,唐多莉她们真如杨春夏所说,是她的私生女,万莉的私生姐妹吗?

    他站起身,鲜红而稀释的酒液顺着他肌肉的轮廓往下流淌,恰似来自多莉体内的鲜血。他大喇喇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出比普通人的客厅还要大的豪华浴室。

    万莉正坐在轮椅上等着他。

    一看到他线条优美而健硕的身体,万莉蜷缩的身体马上挺得笔直,贪婪的视线不住在他的身上转悠,从头、胸、强壮有力的腰腹到匀称发达的大腿,每一处都细细打量,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去。白虎毫不在意,镇定自若地继续擦自己的头发。

    “呵呵……”万莉刻意挺起依然高耸饱满的胸脯,发出妖媚入骨的笑声,“价值两千块的红酒浴洗得如何?”

    “还不错,”白虎冷淡地回答,“如果旁边没有饥渴的欧巴桑偷窥的话,相信我会更爽。”

    就在那一刻,万莉的眼中射出一道利剑般的锐光。然而她很快掩饰住自己的不快,转而继续发出媚笑:

    “呵呵,一直处于我窥视下的你,依旧洗得悠然自得……你也不简单哪!”

    那是当然!白虎转过身来,单手叉腰,这一动作更凸显出他几乎全裸的线条。被万莉以那样炽热的眼神死死注视着,他非但不脸红,还以坦然而自得的口气说道:

    “首先,被你看几眼我又不会掉一块肉;其次,”他微笑的样子英俊得几乎令万莉喷血而亡,“我自认是天下第二俊美的男人,除了一个人之外脸蛋和身材都无人可及,就算你用放大镜再怎么找,也挑不出我任何缺陷。”

    “第二俊美?”万莉下意识地舔了舔舌尖,“荣登第一宝座的人是谁?”

    “当然是爸爸啊!”白虎冲着她自豪地笑了笑,“不过他肯定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他那无礼至极的话根本无法触动她的自尊。在那张用无数名牌化妆品精雕细琢的美丽脸孔下,涌动着的是无法抑止的情欲,永不停歇的欲火把万莉的脸蛋烧得通红。

    “在我看来,只有你是值得我出手的男人。”万莉的眼波千娇百媚,令人难以想象她的年纪差不多可以作被勾搭者的母亲,“你不光是外表迷人而已,更有一股帅得吓人的邪气劲儿。你杀起人来格外利落,因为你没有良知,没有道德感,自然也从不会心生愧疚,为着无聊的良心而辗转反侧。更何况,你不单没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格格地笑起来。唯有那笑声出卖了她的年龄,显得老成阴森。

    “你连自己的性命,自己的身体都可以毫不在乎地奉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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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指的是我和唐多莉上床吗?”白虎面不改色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并不具备圣女般的品德——为了完成任务而奉献自己的觉悟,我从来就没有。”

    万莉的眼中掠过一道寒光,她的手指紧紧掐住自己的大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比起年近四十、残花败柳的万小姐,我更欣赏鲜嫩如出水芙蓉的唐多莉。”他刚说出这句集无耻与辛辣于一身的话,万莉举起腿上的毛毯,用尽全身全力朝他扔了过去。

    “畜生!”故作高深的千金面具被人为地扯掉,露出一张气极败坏的脸孔,那是一个青春已逝、美丽资本尽丧的女人的真面目,她依然漂亮的眼眸中燃烧的全是怒火,嫉妒的熊熊火焰。

    白虎残忍地笑了起来:

    “无忧无虑的万小姐……你除了青春美貌,什么都不缺,男人或者爱情都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又何必在意我这个卑贱贫穷的保镖呢?而你的妹妹则截然相反,她除了茕茕一身外便一无所有,就连性命也很快失去——在她短短十八年的生命历程中,难道不该给她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让她不至于含恨而终吗?”他那张含笑的脸渐渐凑近万莉的身边,对着她低语道:“于是我才自作主张,在那个晚上把‘自己’送给了她……我想,万小姐应该理解的吧?”

    “畜生!畜生!”回答他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咒骂,“你存心的!好恶毒……”

    “你明明知道我是多么迷恋于你,为了讨好你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碰过别的男人,只因为你说自己独占欲强不愿与他人分享我……”从万莉的嘴里飞快地冒出一句又一句怨言,她的话匣子已经打开,回忆发了疯似的源源不断跑出来,“你主动吻我,千方百计勾引我、挑逗我,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借故离开。你用了无数借口推托,只怨我傻没有看穿你的居心,反而把那当成尊重我的表现。你说过希望我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不再像现在这样依赖父母坐享其成……”

    她的眼眸渐渐明亮起去,“于是我想早一步把万世集团握在手里。”

    白虎的嘴角升起刻薄的微笑,“这就是你所谓的事业?派我杀掉你的所有妹妹?”

    “我全都是为了你!”万莉尖叫了一声,“只要我登上董事长的位置,就可以名正言顺跟你结婚!”她猛地抱住他的头,一个劲儿在他的脸上狂吻,“啊,白虎!白虎!我爱你!我要你!”

    红酒氤氲的香气混合着他皮肤淡淡的体香,好闻得令她几乎窒息在他的怀里。然而白虎的身体挺得像杉树般笔直,一动也不动地睨视着那个女人。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伏在胸中的万莉一直在颤抖着,从身体到声音,全都在剧烈地颤抖,“你居然背着我和那些女人上床!那些贫贱肮脏的女人!”她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白虎冷笑了一声,“她们是你的亲妹妹吧?还是说你的血管里也流动着贫贱肮脏的血液?”

    “才不是!”万莉激烈地抗议道,“我才不信!那只是妈妈的一面之辞!”

    事实上,除了白虎之外,万莉还派遣了其他的杀手,十岁的王惠莉(H),八岁的伊莉(I),六岁的吴洁莉(J),四岁的邓凯莉(K),两岁的曹丽莉(L),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秘密遇害。算起来,女儿都满三十六岁的杨春夏已经年过花甲,要说那些女孩全是她的女儿,未免有些奇怪。

    更关键的在于,杨春夏早在生下万莉十年后便因罹患子宫肌瘤而切除了全部子宫,也就是说,从那以后,她根本无法再度生育。

    “什么亲生姐妹!肯定是情妇生的私生女!”万莉不屑地呸了一声,“不知道从哪个脏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贱货,居然敢抢属于我的东西!”

    不仅要抢去父亲的遗产,更夺走她真心喜爱的男人……一想到这一点,万莉就愈发觉得怒火中烧,难以忍受,尤其是那个叫做“唐多莉”的女孩。白虎虽然和她相识不久,关系却进展神速……那个不羁放纵、任意妄为的男人,只是和自己接过几次吻,却心急火燎地把她弄上床……“你故意折磨我……利用唐多莉……”万莉这下终于明白他的用心,“你看起来唾手可及却让我永远吃不着,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哪里,”白虎微微发出嗤笑,“您过誉了。我只是想稍微顺从自己的本能,不用再奴颜婢膝地看老女人脸色行事。”

    他不慌不忙地解开浴巾,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衣服,全然不顾一旁的万莉因为太过刺激而大喘粗气。他从没想过这样对待她是否残忍,他只是从长期的冷眼旁观中明了一个事实:一旦轻易被万莉得手,等待他的只有随之而来的弃如敝履。

    她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要求男人的不光是质量还有数量,曾有人戏称万莉的床上每天都要换一个新主人,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大量统计事实得出的结论。即使失去了一条腿,她还是用钱,用权势,用妖媚弄来数不尽的年轻男人供她享乐,这座黄金宫殿俨然成为她豢养男宠的乐园。唯有遇到白虎之后,这个无往不利的女人才栽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跟头。白虎那迥异常人的思维方式使得金钱权势乃至美女等寻常招式对他一概无用,万莉越是渴望征服他,反而越是被他所吸引。再加上白虎无论身材脸孔都是上上之选,比她以前所染指的任何男人都要性感,又经常撩拨得她欲火中烧,最后跳入陷阱的反而是万莉。

    她从此一头扎进他所精心编织的情网,无法自拔。

    于是她运用手腕,强迫他成为她的贴身保镖,时时刻刻伺候着她。她不想轻易放他离开,只想他陪在自己身边。直到有一天白虎主动与她做交易,提出以任务换取自由。

    而她则顺水推舟,想借白虎之手获得更为有力的权势——这一回她不仅仅是渴望与白虎云雨一番,更希望能够永远把他据为己有,陈列在自己收藏室最辉煌的一角。

    然而,白虎宁愿拥抱她那寒酸低贱的妹妹唐多莉,也不愿碰她的一根指头。不仅如此,即将获得自由的他,还对她大肆冷嘲热讽。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要征服、讨伐、占有、摧残、践踏、蹂躏、毁灭他!

    “一分钟一百万!”眼看白虎就要迈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融入外界,万莉大声地喊出了这个价码,对于她来说,这个钱花得一点都不冤,“只要你抱我一分钟,我就给你一百万;一个小时就是六千万!”

    白虎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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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莉背对着他,得意地笑开一朵花,“抱我一分钟,抵得上你整整十年的工作——现在你该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了吧?”

    白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才这么一点么?”

    他微微扭过头,宝蓝色眼眸里闪过一道冰冷刺骨的寒光,“你妹妹开给我的价格,比这个高得太多!”

    因为一无所有的唐多莉,是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去拥抱他的……

    “二百万!”万莉不甘示弱,咬牙叫了起来。她实在难以相信,唐多莉竟能开出比她还要高昂的价格?只怕唐多莉从头到脚也卖不了十万块吧?然而她还是顺应白虎的暗示,加高了价格——一下子抬高了两倍。虽然肉痛,但只要一想到白虎的缱绻温存,她的心里便涌动着陶陶然醉也似的情欲。

    然而她想要的男人理也不理她。

    “五百万!”

    白虎的一只脚踏出房门。

    万莉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突地直冒,冷汗哗哗地往下流,或多或少破坏了她精心描画的美艳妆容,“一千万!”她最终叫道,“一分钟一千万!”

    赢了!欣喜的笑容浮起于她殷红的唇,白虎用一只手扶住门框,冲着她转过头来。

    “万莉小姐,我的名字是白虎,”他冰冷的语气只在一瞬间便将她的心打入谷底,“高傲的兽中之王。被称为‘王’的人只能被毁灭,却绝不允许被豢养。”

    他毅然而决然地离去,只留下满屋残存的红酒香气。万莉的眼神无比空洞,她明白这一次她永远失去了他。

    “医生!求求你救救她!钱要多少有多少,我都给!只要你救她!”

    “夫人,请你冷静一点。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惜回天乏术……”

    “啊啊啊!”痛彻心肺的哭声,“谁来救我的孩子!我的女儿!”

    意义不明的话语的碎片萦绕在空气中,偶尔也落入她的耳中。她觉得身体好冷,从肉体到心灵,都像浸泡在隆冬腊月的冰河里一样,冷彻入骨。然而她并不孤单,她的身边仿佛被众人所包围,一张又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在她的视野里上下浮动着……不,应该是相似的脸孔……每一张脸,都是她自己……

    她猛地惊醒过来。她这才发现,隔着门洞正关切地凝望着她的老脸,眉眼间竟那么熟悉——杨春夏,她的确是她的母亲。

    “太好了!”还没等开口,杨春夏的脸上便滚下两行热泪,“你终于醒了!差一点就进了鬼门关……”

    多莉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我……还活着?”她的内心发出微弱的疑问,白虎没有杀掉我?

    “幸亏我发现及时。医生说,要是再耽误十分钟,你就没命了!”杨春夏絮絮叨叨地说着,又是抱怨又是担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不小心?多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白虎所留下的扼痕宛然在目,杨春夏和医生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说,她有心隐瞒?

    “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再次发生,我自作主张,把你送到这里来。”杨春夏说道,“你呆在房间里不要出门,一日三餐由我亲自准备并送来。一旦有事,马上按铃。”

    果然,她也发现了万莉的罪恶企图,只是不好说破。杨春夏这样安排,无非保护多莉的安全,不让她受到任何人的伤害。多莉稍微巡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像牢房似的,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窄小的通风口。门上加了几把大锁,只有一个狭小的洞可供传递饭菜。简而言之,就像是被囚禁嘛!

    “好孩子,我也是确保你平安无事啊。”杨春夏露出慈祥的笑容,“在接下来的两年中,你一定要健康平安地成长啊!”

    她的语气中仿佛包含了什么颇具意味的东西,多莉的脑中闪过一张脸,“潘多拉!”她叫了起来,“她也在这里吗?”

    传闻遭遇绑架的新锐女星潘多拉,极有可能也是被带到这里。多莉暗暗抱怨自己的粗心,当时竟没有向白虎询问。杨春夏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老眼中饱含热泪:

    “太迟了……”

    多莉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昏迷时听到的那些对话。

    “赛莉已经死了……虽然保住了全尸,但毕竟死了……”

    多莉眼前一阵发黑,不由浮现出嬉皮笑脸的白虎将潘多拉杀害的场景。这时杨春夏突然冒出了一句古怪之极的话:

    “不,兴许还不算晚……她毕竟已满二十岁……”

    黑暗中多莉睁大了眼睛。她的呼吸变得十分沉重,因为她意识到接下来所面临的,将是真相。

    白虎所苦苦寻觅的、萦绕在万家三十多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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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万事发本人并没有如他的名字一样万事亨通,财源广进。与赋予名字的父母的美好愿望恰恰相反,他是在穷困潦倒中度过平庸的前半生。没有一技之长,又缺乏做生意所必备的敏锐洞察力和厚黑手腕,他总是作一行换一行,靠着少得可怜的工资和各方亲戚的救济勉强度日。他这一辈子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娶了一个好老婆,一个温柔美丽的贤惠妻子。话说回来,万事发虽然没啥本事,人倒还本分,又生得高大俊朗,因此杨春夏硬是拒绝了不少家境良好的追求者,义无反顾地跟他结了婚。

    为了让娇美的妻子过上好日子,万事发听信了一个朋友的劝说,东挪西借凑了五千块钱跑服装生意,结果和以往的经验一样,好不容易借来的钱全都打了水漂。他跌跌撞撞下了火车,带着满身的疲惫与痛恨,颓然倒在结冰的街面上。那是一个冰冷的夜晚,他的身上刮着凛冽的寒风,心里同样下着冰雪。又累又冷又饿的他在那一刻想到了死。

    然而他并没有死成。因为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关键时刻,身后的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道昏黄而温暖的光从他背后透了出来。

    有人救了他。不但供给他热烘烘的牛奶和新鲜的食物,还给了他一笔钱,一笔不仅足以还清欠款,乃至丰衣足食过上十年的钱。

    “钱给我再多也没用。”他苦笑着,“我简直就像被穷神附身一样。钱只要到我手里就会飞走,因为我无论做什么生意都会破财……”他的双眼炽热地盯紧他的恩人,“我想要的不是钱。”

    “那么,”恩人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酸奶,尽管是寒冬,此人却毫不介意地饮用着刚从冰箱冷藏室里取出的酸奶,一点都不怕冷,“正如传说故事‘金手指’一样,你想要的不是黄金,而是能够点石成金的手指咯?”

    万事发愣了一下,“金手指吗?”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敢奢望那个,只要稍微给我一点好运气,让我能赚钱就够了。”

    恩人赋予他的是福气,保证他不再亏本反而盈利的福气。相对的,万事发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唯一宝贵的只有家中的美妻。那一刻,他紧张得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然而恩人的话令他迷惑,“我要的是,你所不知道的家中之物,”他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愿意,三天内反悔还来得及。”

    这有何难?万事发一口答应。他兴冲冲地向家里走去,路上被一张彩票绊住了跟头。他一查对,乖乖,三等奖,万把块钱呢!恩人没有骗他,好运真的当空照耀!

    他哼着小曲回到家中,正要跟老婆汇报这个好消息,然而,他的视线却被老婆凸起的肚子吸引住了。杨春夏怀孕了!他犹如被当头棒喝,顿时呆住了。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家中之物——他亲生的孩子!

    他犹豫了宝贵的一天时间,直到第二天才吞吞吐吐告诉杨春夏。从他的生意蚀本开始讲起,再加上彩票——证据并不充分,因此杨春夏半信半疑,还以为丈夫赚钱太多乐傻了头。万事发无奈,只得拖着老婆去找恩人。

    路上他们遭遇了一场车祸,幸好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车主看到杨春夏高高挺起的肚子,吓得脸都青了,好说好歹非要赔一大笔钱。万事发眼下哪有心情管这种事?只想尽快打发车主走人,便摆手不要。车主大概从没见过这么老实好说话的人,掏出小本本要记下他们的名字——后来万事发才知道,此人乃是市里一重要官员,当时正处于关键的政治上升期,不允许犯下任何一点错误。正因为此事他与万事发结识,并成为好友,在随后的日子里无数次将重要工程承包给他,这是后话——车主还是硬塞了一些钱给他,并主动表示若孕妇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来找他。这只是好运降临的第一个开始,一路上,接下来的还有捡钱包三个、送迷路小孩回家、擒获银行劫匪等等奇怪的巧合,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得到了钱。等到万家夫妻两人找到恩人的时候,他们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钱。

    这巧合令杨春夏不得不信。

    恩人这才告诉他们,好运可以持续到杨春夏腹中的孩子长到二十岁为止,等那孩子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他将带走他(她),随之而去的还有他们夫妻的福气。在这孩子成长的二十年中,他们会越来越富有,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可是……”杨春夏战战兢兢地问着眼前的男人,“您要我们的孩子做什么呢?毕竟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总得知道他的去处啊……”

    “此事与你们无关。”恩人绝情地回答道,“既然是交换,他二十年后的事便跟你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舍不得……”他冷冷地笑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是人口贩子吗?杨春夏无助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感觉好可怕啊。可是……她低头看着自己鼓鼓的腰身,满满地围了一圈钞票——仅仅一趟路的工夫,就挣了那么多!看得她眼都花了!

    “干!”万事发突然从嘴里蹦出一个字,这兴许是他这辈子最果断的决定,“孩子可以再生,但机会……就这一次!”

    “阿发……”杨春夏的眼眶湿润了,嘴唇颤抖着,“我……”

    “春夏,你考虑清楚!”万事发握住妻子纤瘦的双肩,狂热地对她说,“反正我们还年轻,孩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这一个没了,就当从来没生过不就好了?”

    “可是……”杨春夏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里面,她感到一个小生命正在轻微地颤动着。

    “就当是堕胎?……流产?”万事发猛地有了主意,“对啊,就当流掉了嘛!我们养育的是一个二十年前的死婴!”

    “那么,契约成立!”恩人展开他那漆黑的斗篷,像最深沉的黑夜一般裹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心,“十二年后再见!”

    一晃眼,十二年过去了。

    万事发的事业蒸蒸日上,无论他做哪一行,建筑业、房地产、食品加工、服装生意等等,都有着魔鬼般惊人的运气,能够大赚特赚。杨春夏也过上了阔太太的优雅生活,那些曾经认为她嫁错人的朋友,如今如苍蝇般纷至沓来,争着恭维她当年高瞻远瞩。

    生活优渥,丈夫又忠心耿耿,在众人眼里杨春夏享尽了无忧无虑的福。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她的眉间才浮现出一道淡淡的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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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唯一的女儿,万莉已经十二岁了。

    这十二年来,万莉出落得越来越活泼可爱,受尽了父母的疼爱。对于杨春夏来说,她不光是自己的女儿那么简单,还是带给他们夫妻财运的福神——不,是他们夫妻二人出卖了女儿,才换来万事亨通的好运——这个一无所知而被父母送上祭坛的女儿,这个注定要在二十岁时失去的女儿,已经在他们的膝下度过了十二年的幸福时光。还剩下八年,然后她就会被那个男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去,这一去将是永别……每一天晚上,杨春夏几乎都是扳着手指头数过来的。她仿佛看见头顶上高悬的倒计时牌子,向“那一天”冷酷地跳动着荧光。

    于是她便把全副的爱悉数倾注到万莉身上。不仅是她,连丈夫也心照不宣。反正再过十年万莉就会作为交易品被带走,又何必令她的童年留下不快乐的阴影呢?他们宠爱着万莉,无论她做什么坏事错事,从不打不骂,只有赞扬和爱护。在盲目的爱下生长起来的万莉很快便养成了唯我独尊的脾气,因为有钱,因为漂亮,在学校里作威作福,收拢了一批同学作手下,横行校园,连老师都不敢管她。有一次杨春夏误把女儿的玩偶扔到地上,万莉双眼一瞪,“啪”的一声,给了母亲一个响亮的耳光。刚一出手,她自己也害怕了。

    然而杨春夏抬起头,居然冲着她谄媚地笑了。

    从那以后,万莉再也没有把父母放在眼里。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他们愧疚而畸形的爱所包围,没过多久便彻底凌驾于他们头上。万事发对此事并不在意,“反正她二十岁就要走,”他这样安慰妻子,“再生一个,这一次,我们好好把他培养成继承人。”

    再生一个?谈何容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万莉出生之后,杨春夏便再也没有怀过身孕。吃了无数副老中医开的药,均告无效之后,他们终于到医院进行了检查。这一检查不打紧,杨春夏居然罹患子宫肌瘤!经过漫长的治疗非但不见好转,病情还进一步恶化,杨春夏最终还是被推进手术室开刀。她的子宫被切除了。

    孩子!我的孩子!那一刻她几近崩溃,为了她肚子里那生命的温床,为了她和丈夫之间还未出生的孩子,为了那永远不可能生下的孩子!

    万莉十二岁生日那天,黑衣的男人准时出现在他们夫妇的面前。年方十二岁的小女孩战战兢兢躲在母亲的身后,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男人安心地抿了一口冰冷的酸奶,沉着地开了口:

    “偷天换日这种拙劣的把戏,你们以为我会上当么?”

    那女孩不是万莉,只不过是来自万家福利院的一个孤儿。夫妻二人一心想保住自己的唯一骨血,利用这个无知的小女孩企图蒙混过关。一经拆穿,他们慌忙跪在男人的面前,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在这富裕而绝望的十二年里,他们早已离不开万莉,他们爱得盲目,爱得痴情,爱得无以复加,简直连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她离去。更何况,万莉是他们膝下承欢的唯一希望,“若是她不在了……”杨春夏靠在丈夫的臂膀上嚎啕大哭,“我也不想活了!”

    男人似乎也被他们的父母之爱所感动,经过协商他们达成了一个附加协议。他可以放过万莉,但是万氏夫妻必须交出其他的女孩作为补偿。每两年一个,只要保证交出二十岁的女孩,万家的福运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我提醒你们一点,”男人冰绿色的眼眸里下着霜雪,“与我签订契约的人是你们。因此,必须同时具备你们二人血脉的女孩,才能满足我的要求。”

    可是……我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呀……杨春夏正要插嘴,丈夫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使劲点了点头。

    万事发之所以一口应承不是没有道理。他如今的经营项目是生物制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某著名生殖医学中心的有关负责人,该中心拥有着全国首屈一指的试管婴儿实验室。从该负责人口中他还了解到,试管婴儿技术实际上就是人工受精加上胚胎移植,像他们这种男方精子正常、女方子宫切除导致的不孕不育症,只需在体外受精后将受精卵移植到代孕母体中便可怀孕。简单的说,就是借用别的女人的肚子怀他们的孩子。

    比起克隆技术,试管婴儿已经发展得十分成熟,成功率一般达到40%,远远高于克隆。为了方便起见,万事发利用工作之便,偷偷建立了一个试管婴儿实验室,并从一些农村女工中秘密招聘代孕者。在那个令人难忘的日子里,万事发和杨春夏同时献出了自己血脉的源泉,医生把两人的精子和卵子放在同一个培养皿中,进行受精。受精卵在体外培养三天后,发育成八个细胞的胚胎。移植了一个胚胎之后,剩下的七个进行冷冻保存。二周后,好消息传来,第一名代孕者已经顺利妊娠。万氏夫妻的好运又来了,这是个女孩。

    十个月后,第一个女孩出世,根据协议,代孕者拿着一笔丰厚的报酬从此消失,万家夫妇给女孩起名奥(A)莉,并把她送进了孤儿院。

    两年后,第二个胚胎解冻,十月后长成一个名叫波(B)莉的女孩。如法炮制,她又被送进福利院。

    四年后出现了一点问题。移植了四个胚胎才成功妊娠,这或许说明日后成长为“潘多拉”(潘赛(C)莉)的女孩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命运多舛之人。

    六年后唐多(D)莉出世,她消耗掉的是最后两个胚胎。

    奥莉,波莉,潘多拉,多莉——由于她们四个人来源自同一个受精卵,虽然每一个都相差两岁,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双胞胎——也就是所谓的“冰冻双胞胎”。也正因为此,唐多莉和潘多拉除了年岁上的差别,其他方面几乎一模一样。

    从陈爱莉开始,医生们使用的是一个全新的受精卵。只要妊娠后检查出是男孩,该受精卵培养出的所有胚胎都会被毫不犹豫地处理掉——因为恩人说过,他只需要女孩。万事发早就计算过,两年一个女孩,要保证万莉活到80岁都不愁吃喝,共需要(80-20-12)/2=24个女孩。为了维护他亲生的女儿和一手创下的事业,他和妻子可以提供无穷无尽的精子卵子,让那几十个拥有自己血统的女孩们去送死。

    “所以你明白了吧?为了这个家的繁荣兴旺,为了保住莉莉的性命,”杨春夏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全是诡异的光芒,“我们需要你活着,活到二十岁。”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四年前,当万莉三十二岁,唐多莉十四岁的时候,第一个女孩奥莉正值二十岁,在收下名为“叔叔阿姨”,实则为亲生父母送来的生日礼物后,她便神秘消失在公寓里。听到这一消息,万事发和杨春夏不禁松了一口气,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不管奥莉被恩人带到什么地方去,总之他们夫妇已经贯彻了恩人的条件,接下来,他们的事业将会继续茁壮发扬下去。

    两年前轮到波莉。这一次杨春夏偷偷多了个心眼。波莉失踪之后,她马上派人去勘查她的房间,结果,在卧房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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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恩人所谓的“带走”,兴许是杀了那孩子吧?幸亏当年苦苦哀求留下了万莉,要不然自己亲生的骨肉岂不是难逃一死?幸亏有这些年轻的女孩顶替万莉,才保得住他们一家的平安。对于他们来说,这项拿自己的小孩换取富贵与安全的献祭仪式,无论如何也要将之进行下去。

    然而好运并没有保住万事发的性命。因为心脏病骤然去世的他,将偌大的家业全都托付给了结发妻子。“只有你我二人知晓的秘密……”临终前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杨春夏含泪点头,她明白自己肩负的不仅是万世集团庞大的资产,还有宝贝女儿的生命。她没日没夜地操劳,为着公司的发展操碎了心,直到半月前才猛然发觉“潘赛莉”的生日将至,恩人即将现身索取祭品。

    她这才发现,那些宝贵的祭品们,竟接连遭遇不幸,仿佛有一双遮天蔽日的黑手降临在她们头顶,将她们一个个抹杀。陈爱莉及后面的妹妹全都死了,剩下的只有现年十八岁的唐多莉和二十岁的潘赛莉。事不宜迟,她马上派人去找她们,不仅是找到而已,她还千叮咛万嘱咐,把她们接到自己身边来。

    唯有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她这样坚信着。她要把她们两人养到二十岁,再亲手把她们送上绞刑架。万世集团庞大的根基将饱饮来自已故丈夫和她的两股血脉,今后将会更为健壮坚固,牢不可破。她和万莉早已习惯养尊处优的生活,一旦因供品不足而被重新打入三餐不继的贫困生活,她们一定会难以忍受而发疯。万莉不学无术,唯一的本领就是大肆挥霍,尽情享乐——如果没有充裕的金钱作后盾,被放逐到社会上的她一定会饥寒交困而死。是的,杨春夏心里亮堂得很,这一辈子,她和万莉都必须吸吮那些试管女儿的血与肉,如同寄生的水蛭一般生活下去。

    多莉想起了她曾经做过的梦,上一次是两年前,再上一次是四年前……她梦见从手指开始,自己被一个并不温暖却柔软的物体包容着,引向更潮湿更阴暗的深处……四年前是奥莉,两年前是波莉,加上赛莉,她们是来自同一个受精卵的冰冻四胞胎,分享着同样的音容笑貌,就连精神与心灵,也在某一程度上相通。泪水无声地自多莉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明白,自己梦到的是她们死亡的场景。

    “妈妈……妈妈……”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在嘴里机械地念叨着这个词。她曾经一度认为,那是多么神圣的一个词语,它只能放在心里默默地呼唤,却决不允许贸然从嗓子眼里喊出来。妈妈,妈妈!她曾经以为将要跨越无数条障碍才能喊出的这个词,如今却搁在嘴里左右滚动着,反复咀嚼着。

    嚼出的只是一嘴酸楚的渣滓。

    她无力地靠在杨春夏身前的门上,仅仅一墙之隔,却代表着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不也是你的女儿吗?妈妈……”她双眼木然地直视着漆黑的墙角。

    “不要那样亲热地叫我!”杨春夏突然爆发了,声音高亢得就像乌鸦尖叫一样,“我只生过一个女儿,那就是万莉!只要她才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宝贝孩子!你们!”她翘起的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知道从哪个脏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种!”

    “如果不是为了作为祭品,你们甚至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杨春夏恶狠狠的脸孔一改以往,或许,她正是用那副凶恶的神态掩饰自己虚弱的内心吧?“我们让你们来到世上,享受了二十年的人间快乐,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在未来的两年里,你无论想要美酒美食,还是锦衣花服,甚至是英俊男人……”杨春夏意味深长地向两旁牵引着嘴角,“我都可以尽情满足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座黄金宫殿是你的销魂屋,”她的语气变得十分冰冷,“也将是终结你一生的坟墓。”

    多莉拼命摇头,她的母亲每说一个字,她便摇一次头,疯了似的摇头。“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她疯狂地大吼大叫着,“我什么都不要听!”

    她一头向墙上撞去,带着百折不回的决心。与其被当作家畜一样豢养而死去,不如干干脆脆了结自己的生命!当她的头颅重重撞上墙面的时候,她猛地想起白虎那悲怜的眼神:

    “一无所知而死去的你……实在是幸福得令我发狂呢……”

    或许他,早就隐隐约约猜到真相了吧?残酷无比的真相,搭上数十条人命才换来的真相。随着“咚”的一声,她的魂魄重重地飞上天。

    却又迅速回到自己的体内。

    “傻孩子,”目睹这惊险自杀场面的杨春夏面不改色,嘴边挂着淡然自得的笑,“你这么宝贵的身体,怎能轻易毁掉呢?我早就预备下了。”

    整个牢房,从墙壁到天花板都是富有弹性的硬橡胶所制,就连房中的摆设也属同样材质,不给与她任何能够自杀的机会。多莉一次又一次用头撞击地板,撞击墙壁,只听到“咚咚”声不绝于耳。她撞得头昏眼花,却连最细嫩的皮肤都没有擦破一处。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死在白虎手里来得痛快!

    “杀了我!杀了我!”在她悲痛欲绝的哭喊声中,杨春夏慢慢挪动脚步,向幽深的走廊走去。她嘴边挂着微笑,因为她确信,一切都已在掌握中。

    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幸亏万事发和她早已库存下足够的精子卵子,再生产出四五十个孩子完全没有问题。潘赛莉的尸体兴许可以派上一用,两年后唐多莉可以顶上,可之后怎么办?得到陈爱莉等人的噩耗之后,她已命令实验员们进行新一轮的试管婴儿实验,唯一的困难就是时间。只得哀求恩人宽限数年,等待二十年后的新女孩。这一次该起什么名字呢?按照字母表的顺序,轮到M了吧?就叫做美莉好了。

    她轻轻摇了摇满头的白发,只怕二十年后她早已入土,看来这个秘密不得不传承给万莉。可她生怕告诉女儿真相之后得不到她的谅解,因此她尽量拖延这一关键时刻的到来——虽然现在平安无事,可三十六年前他们的确差点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阿发你这个狡猾的老头子……”她颤巍巍地扬起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撒手把最大的难题丢给我……”

    然而眼前的一切根本容不得她讲出整件事。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惊讶地发现坐在轮椅上的万莉。她艳丽的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气,杨春夏很快明白了那种得意的来源——她的面前摊着自己的遗嘱。

    “看来妈妈你还算有良心嘛!”万莉掀开毯子,把她那残存的一条美腿高高架在紫檀木桌上,“那些贱女人欢欢喜喜跑过来,结果却一个子儿都捞不到!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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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问你一句话……”她低下眼睛,不敢正视自己的女儿,“她们是不是你干掉的?”

    “我是替妈妈出气!”万莉讥诮地回答道,“你一定也痛恨她们吧?情妇所生的贱种,竟然大摇大摆来分遗产!妈妈一定也看不过去吧?”

    不是的……杨春夏心里呐喊着。

    “我下手小心得很,”万莉的眼睛射出针一般贪婪而锐利的光芒,“要是在妈妈死亡之后,干掉她们就没有意义了。”

    在万莉看来,一旦等到母亲去世之后那些妹妹才死亡,那些分出去的遗产将会由她们的亲属继承。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事实——万莉连一毛钱都不舍得与他人分享。

    不是这样……杨春夏心里叫着,你误会了。那些女孩子,全都是保护你的屏障啊……

    “如今雨过天晴,她们全灭,而妈妈你……”万莉轻松地举起那份遗嘱,轻飘飘的纸张在她手中仿佛有着千钧重量,“遗嘱在我手里,你可以安心地颐养天年去了。”

    杨春夏的心里猛地一沉。

    “这张椅子需要年轻的主人,”万莉拍了拍密西西比短吻鳄鱼皮打造的豪华座椅,“妈妈,我已经为你安排好去处,我们万家的富贵之家疗养所——我专门为你订了一个超级VIP套房。”

    等等!杨春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头顶冲,使她艰于开口。要我交出权力没有问题,但在我走之前,一定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关于万家兴旺发达的大秘密……

    她的喉咙发堵,涌上一股又腥又甜的液体。她的眼前发黑,视野急速地向上掠去。就在她重重倒向克什米尔手工纯羊毛提花地毯上的时候,她的脑中猛地闪过一个词:

    中风。

    她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动弹不得,嘴巴竭力地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万莉……我的女儿……她艰难地挪动手指,想在昂贵的地毯上划出几个字……没有那些女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女儿……

    万莉始终冷眼观察着她痛苦的挣扎与死亡,直到杨春夏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才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激动个什么劲儿嘛!疗养所又不会吃了你!”

    她开始拨打电话,先是取消VIP套房,然后这个令人遗憾的消息。之后她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门卫本来不想放那个古怪的男人进来,但是他从黑色风衣里取出一张特殊的通行证。纯金打造的通行证上镌刻着已故老爷和夫人的签名,足以证明此人来历不小。万莉懒洋洋地下了楼,满心以为他是第一个上门吊唁的客人。

    男人全身紧紧裹在黑色的风衣和帽子里,竖起的衣领遮挡住大半张脸孔。下一刻他极富绅士风度地脱帽鞠躬,半边暗黑半边银白的头发在一刹那耀花了万莉的眼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感到对方冰凉的舌尖正轻柔地啜吻着她的皮肤,滑滑溜溜的好不舒服,她险些呻吟出来。

    男人挺直了身子。她这才发现,他身材欣长,风姿飘逸,五官轮廓极为深邃,一双冰绿色的眼眸配上苍白的皮肤,将他神秘而优雅的气质烘托得无以复加。从外表看来他不超过三十岁,但却给人一种异常沉稳成熟的感觉。俊美到无法形容的男人!与他相比,白虎就像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帅气性感,但只是一弯浅滩,缺乏大海般深沉的包容力和磁性。万莉的心剧烈地哆嗦起来,她已经在脑中想象着自己躺在男人的怀里,剧烈纠缠着,喘息着……

    对不起,白虎!在这种激昂的时刻她居然想起向那个她无法得到的年轻男人道歉,虽然你又帅又性感,虽然我很喜欢你的英俊——但是我更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

    比白虎还要俊美的男人……她皱起眉头,总觉得在记忆的深处有着他的影子……然而她来不及多想,情欲在她的血管里蠢蠢欲动。她仰望着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孔,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除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然后她叹息了一声,被他拥入怀里。

    甜蜜,深沉,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沉沦在那片幽暗的怀抱中,感到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宛如漂流在弱水之上的浮舟,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下去,沉下去……

    那是死神窒息的怀抱,那将是永恒的宁静与安乐。

    “耶和华差派拿单去见大卫。于是拿单来到大卫那里,对他说:‘在一座城里有两个人,一个富有,一个贫穷。’

    “‘那富有的有极多牛羊,那贫穷的除了买来养的一只母羊羔以外,什么也没有。那小羊在他家里和他的儿女一同长大,小羊吃他的食物,喝他杯中的饮料,睡在他的怀里,就像他的女儿一样。有一个旅客来到富翁那里,他舍不得从自己的牛群羊群中取一头出来,款待到他那里来的旅客,却取了那穷人的母羊羔,款待到他那里来的客人。’

    “大卫就非常恼怒那人,对拿单说:‘我指着永活的耶和华起誓,作这事的人该死。他必须四倍赔偿这羊羔,因为他作了这事,又因他没有怜悯的心。’

    “拿单对大卫说:‘你就是那人!’

    一个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在她的耳边潺潺流动着,仿若来自天堂的圣音般空灵动听,将她渐趋混沌的神智慢慢唤醒。她并不知道这是源自《旧约圣经》撒母耳记下第十二章的一个著名故事,然而呼应着那温柔的朗诵声,她的眼角下慢慢溢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她是那样一无所有的穷人,就连一度获得的爱情,到头来不过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她只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是她的生命。

    是她唯一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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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她的亲人又如何呢?坐拥牛羊满仓,日进斗金尚嫌不足,还要连她的羔羊一并夺去——那就是所谓“父母”的伟大人物,那就是她所谓的姐姐!

    “嗨,多莉羊。”那个庄严的男声只在一瞬间变得轻佻起来,“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满意这个真相吗?”

    白虎?!

    她无神地张开眼睛,那张帅而邪气的脸孔正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鬼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不声不响地钻进这座橡胶牢房。他强壮有力的双臂温柔地搂抱着她的头,就像慈爱的父亲一样哄着多莉。

    “杀了我……杀了我……”她无力起身,唯有抓紧他的衣袖,无意识地反复吐着这三个字——在这个时刻,她才猛然惊觉,唯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之法。

    白虎的蓝眸中蔓延着温暖的笑意,“我要的不是你的性命……”他坚定而缓慢地摇着头,轻声对她耳语道,“而是你那无处躲避的绝望。”

    “我是为什么而存在的?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经过了这么多年不间断的思想过程,我终于恍然大悟,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被他人所需要!”他的神情十分亢奋,不住向空中挥舞手掌,“因为妈妈需要我爱她,需要我为她雪耻,所以她召唤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好高兴!”他的脸颊上突然掠过一抹绯红,“我最喜欢妈妈叫喊我的名字,为了多听几遍我故意躲着不出来,只为了听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白虎!’‘白虎!’”

    他仿佛陶醉在往事中,陷入一种古怪的缄默,过了好一阵他才继续说道:

    “但是没过多久,妈妈就被爸爸杀死了!我开心极了,因为我以为,爸爸是为了把我从妈妈手里抢夺过来,才亲手杀死妈妈的……爸爸比妈妈更加需要我,因此他不惜杀了妈妈!”

    他又停住了,刻意等待多莉发问。

    “不是吗?”她按照他的意思追问。

    白虎从喉咙深处发出格格的笑声,“他居然让我走……他这个畜生,居然伤害了我!于是我警告他,总有一天,仇恨的怒火会降临到他的头上,我将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他!”

    憎恨……!多莉的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两天前她或许把白虎的往事当成一场玩笑,然而如今她完全可以领会他所抱持的满腔仇恨……她也是被父母所需要,所殷切盼望而出生的孩子,只不过她降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担当同胞姐姐,那个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后贪婪淫荡的万莉的替死鬼!除了她这副天生的躯壳,根本就没有人需要她存在!

    羊,和虎同病相怜……那就是不被任何人需要的绝望……

    “长这么大,我一直都听从别人的吩咐烧杀掳掠,做尽坏事,”白虎抚摸着她的秀发,“现在好不容易得到自由,我总算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从事。”

    他不再是万莉惟命是从的奴才了么?多莉暗暗将手搭在他的手掌上,那一刻她深恨自己的软弱——唉,这个夺去她贞操的男人,这一辈子就算她想忘也忘不了。

    “我们彼此需要。”那低沉的男性嗓音如情人间的呢喃般魅惑诱人,“被所有人抛弃不顾的我们,既然侥幸存活下来,不妨作些不枉此生的大事吧?”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憎恨……”多莉将头柔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只有那里才是她安心的港湾,“憎恨将我当成家畜饲养的父母,憎恨寄生在我身上享受荣华富贵的亲姐姐……不!”她怪叫了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我憎恨所有人,所有一无所知的幸福的白痴们,所有在阳光下蠕蠕活动的……但凡生存的人类!我统统憎恨!”

    “再加上死去的以及半死不活的人类……”白虎微笑着补充道,“别忘了我的份儿。”

    “那么,为了庆祝‘黑暗莉莉丝’的诞生,”他认真地捧起她的脸,向着她乌黑发青的嘴唇印下一个吻,“让我们大开杀戒!”

    “先生回来啦?”真夜坐在桌上,报纸几乎将她的全身淹没。面对出远门而归来的占星师,她屁股都不挪动一下,只是大喇喇地努了一下嘴:“酸奶在冰箱里,原味、芦荟味、黄桃味各有500ml,我怕你今天赶不回来所以没有多买。”

    占星师疲惫地把身体往椅子上一丢,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最近可有什么要紧的新闻?”

    “不还是那些娱乐八卦?”真夜撇撇嘴,“对了,那个女星潘多拉,从绑匪手里死里逃生,进了医院疗养——报纸上都吵翻天啦!”

    “‘绑匪刺破世纪好波’——我就说嘛,她那么瘦削的身材,怎么可能胸部那么大!肯定是假的啦!这下可露馅了吧?飞机场,波平如镜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罗莉身材的缘故,真夜对女人的身材,尤其是胸部,要求极为严苛。

    “潘多拉身陷盐水袋风波”,占星师从侧面微微瞥了硕大而醒目的新闻标题一眼,潘多拉那张熟悉的漂亮面孔让他不禁回想起几十年前的往事……仿佛首尾呼应似的,在巨幅平胸潘多拉的照片下面,一条简短的新闻这样写道:

    万世集团别墅发生火灾,现任董事长杨春夏以及雇员等共计117人全部罹难,所有陈设付之一炬。起火原因警方正在调查中……另外,继承人万莉小姐失踪……

    “对了先生,”真夜好奇地问道,“你这次收帐还顺利吧?”

    占星师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报纸上的那个女人,仿佛想从她精致的妆容下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泡在蜜罐里养大的孩子,吃起来竟是如此苦涩的味道。”他没头没脑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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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自杀守望者

    “该死!”司机恨恨骂了一句,计程车被迫缓缓停了下来。眼前是几条并行的汽车队伍,黑压压地酷似甲壳虫的长列般不见首尾,从远离长江大桥的柏油引桥最顶端一直延伸到天际的地平线深处。堵车,而且不仅是单纯的交通堵塞那么简单。汽车喇叭声不耐烦地此起彼伏,吵得人们愈发烦躁不安,然而视线所及根本没有一辆车可以动弹半步。就在司机骂娘后的一分钟内,他的身后又被新来的车堵得密密麻麻。

    “又有人要跳大桥啦!”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在数千辆被迫滞留的汽车里流传着。这座长江大桥自新建起来,并未发挥多少原拟定的交通纽带作用,反而成为该市无数群众的自杀胜地。据有关资料显示,我国每年自杀未遂人数为200万,每年自杀人数为28.7万,其中一次成功的为21万。我国每2分钟有1人死于自杀,8人自杀未遂。自杀在中国人死亡原因中居第5位,15岁至34岁年龄段的青壮年中,自杀是死因首位。而自从大桥傲然伫立于长江之上后,该市所有意图自杀者纷纷不约而同选定这里,作为自己人生的终结点,为自己短暂而并不完美的一生划下一个绚烂的句号。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其中多了一些以“自杀”为饵的崭新面孔。讨薪水不成,跳桥者有之;儿子高考高分却付不起高昂学费,自杀者有之;家人生病承当不了医药费,更是为数众多。如果说上述这些人为生活所迫,选择自杀实属无奈,倒还令人不由掬一把辛酸泪。事实上,的确有很多自杀未遂者轰动省市地方,生还后及时解决了生活难题。于是,仿效者如绿头苍蝇般纷至沓来。什么老婆跟人私奔、欠债不还、考试不及格甚至夫妻失和、婆媳拌嘴等等芝麻绿豆事都要依靠跳大桥来解决,仿佛只要当事人舍身往桥上一跳,政府和有关机构便必须为他出头讨还公道——不是必须,而是迫不得已。只要有人号称跳桥,民警、特警、消防、水警等必然全体出动,严阵以待,长江大桥纵然不至于全线封锁,也必然严重干扰交通秩序。久而久之,围观者从最初的一丝同情迅速转化成极度的愤怒与不满。“有种你就跳啊!”这便是被塞车的司机们最常喊出的肺腑之言。

    这一次也不例外。司机从窗口伸出长长的脖子,望着遥不可及的方向狠狠骂了一声娘。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一旦堵车,在自杀者解决问题以前是无法疏通的,而自杀者与政府之间的扯皮谈判,又是非四五个小时不能顺利完成的。他记得就在一个星期前的自杀秀上,就是在这座大桥,堵车时间长达五个小时,堵塞路段长达十公里之长,影响七万车次之多,造成的社会反响之恶劣实属罕见。一想到那些假借自杀之名向社会哭哭啼啼、集体撒娇的跳桥者,司机打从心眼里感到厌烦。“想跳就快跳!”上一次他跟着大家一起狂吼,怒火从嗓子眼里爽快地喷泻出来。

    “堵车是吗?”后座上的客人平静地问了一声,那份沉着的语气如同降临于盛夏之夜的冰雨,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冷彻味道。所有人遇到严重塞车这种情况,都会急躁得脸红脖子粗,青筋爆出,汗流不止——只有他例外,仿佛超脱于事外,也顺便超脱于计价器不断往上跳动的数字。金钱于他毫无意义,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他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准是什么狗娘养的又跳桥咧!”司机骂骂咧咧,“三天两头自杀,还让不让人活了?有种就跳下去,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他并不是第一个叫嚷跳下去的看客,在被那不知名的自杀者所堵塞的大桥上,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想必占据了绝大多数。毕竟,当个人利益妨碍集体利益的时候,以大多数人利益为优先的传统自古便传承下来。“为了我们通车顺畅,请你赶快跳下去吧!”这样的话虽然不至于出口,但他们毕竟希望早点给出一个结果,以恢复大桥本来的便利交通。至于这个结果是自杀者打消轻生的念头回归人世,还是轻飘飘地纵身一跳,便不在他们的考虑中了。归根究底,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的人,不是自己,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

    司机只觉得一个黑影一闪,客人便翩然立于车外。“我去疏通一下,马上就回来。”他微笑着,带着无可置疑也不容置疑的神气,“在此之前,请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好吗?”

    司机根本来不及反对。他望着客人飘然而去的黑色背影,甚至连车钱都忘了找他要。

    占星师在狭长的车缝中穿梭自如,犹如一只黑色的乌鸦在人类的密林中恣意穿行。一路上他收获了数以千计的司机与乘客对轻生者的唾骂,现在他对于这个不幸的人抱有越来越浓的兴趣。当他最终瞥到那被警察远远围住的一片紫色时,一抹优雅的浅笑浮现于他薄薄的唇角。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嫩透亮,充分显现出“年青”这一令人羡慕的特质。脸蛋小巧,下巴尖尖的,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透着一股狡黠而妩媚的气味。此刻她激烈地转动着黑眼珠,“精明”二字被明显地刻在额头上。她两腿分开,跨坐在桥梁的水泥扶栏上,双手紧紧抱住一旁的铁栏杆。

    这样一个散发活力与朝气的女孩是不会自杀的。从第一眼占星师就判断出这一点,她只是借口摧毁自己的青春美貌来换取其他的什么东西。果不其然,一个半老的中年男人正费劲地跟她解释着什么。

    “你的要求我们没法满足”、“本科生都是四人一间,我们总不能搞特殊”……占星师看到男人费尽唇舌,而女孩只是连连冷笑着摇头,悬在空中的一条腿荡悠得越来越高。“和我做一笔交易怎么样?”他冷不丁插言道,“无论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女孩的腿停止了晃动。

    “反正你已用生命作为赌注,”占星师轻轻笑了起来,冰绿色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隙,“不妨玩得越大越好,你说呢?”

    女孩的名字叫做白非妃。有些古怪的名字,却寄托着家人的殷切希望。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名列前茅,是父母捧在手心的一块宝,娇纵已成为她对待家人的习惯。进入高中以后,她一下子觉得学习吃力起来,成绩连连下滑,心情也十分烦闷,甚至到了情绪失控不想上学的程度。不顾家人反对,她自作主张休学了一年,直到稍微调整好心态才重新读书。面对她的擅自行动,父母无力管也不敢管。后来她考上了一所普通本科。

    离开百依百顺的双亲,一下子融入大学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白非妃简直难以适应。她长得还算漂亮,又能说会道,惹来不少男生的青睐。可她在同性,尤其是女同学面前,便现出本性来了。她是一个头脑绝顶精明的人,从不肯吃任何一点亏;不仅如此,还喜欢贪小便宜——如果身边之人认栽倒还好办,可大家都是同学,同样是父母的独生子女,凭什么让她占尽便宜?再加上娇生惯养的白非妃只关心自己,从来不会为他人着想,不出一个学期,女同学们便尽可能疏远她,避开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按照一位室友的说法是,她的本性倒并非太过讨厌,只是不受人喜爱而已。白非妃渐渐感受到一种被排挤的孤独,从寝室七位室友的一举一动中,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被排除出圈外。一般人面对此事的反应无非两种,要么积极寻找原因,争取重新融入圈内;要么转向他方,寻求新的同伴。

    可她不。

    她选择战斗。

    在她看来,那七个女孩联合起来欺负她,一旦她轻易缴械,那便是示弱认输,是她人生最大的失败与耻辱。“你们有什么资本欺负我?”她大声对着镜子喊着,“我要跟你们斗到底!”

    她开始一个人“孤军奋战”。明明知道几位室友第二天即将面临考试,凌晨一点她还故意大声打手机,嬉闹且手舞足蹈之,吵得整个寝室都没法安睡。第二天同学没精打采地考试回来,发现她还在睡觉,便打开音响放音乐。她便破口大骂,什么样的脏话都说得出口,同学气极了,回了两句,她便跳下床打人……这件事的影响极为恶劣,把辅导员和系领导都给惊动了。七位室友齐声要求她搬出去,只是在辅导员的调停下,让白非妃道歉了事,勉强压下双方的怒火。然而白非妃并没有真心认错,相反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每天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更好对付“她们”的方法。寝室内部的战争没有弥漫的硝烟,却比任何战斗更能摧残人的意志,磨损人的体力。作为对手的双方同样心力交瘁,最后趁着大学升级寝室,将本科生八人一间提升为四人一间的机会,四个室友幸运地逃出了她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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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剩下的三个人则平摊了剩余的霉运。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三个室友频频向辅导员汇报情况,情状之悲惨令辅导员也看不下去了。他找到白非妃,和她详谈了一整个晚上。“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多为他人着想……”辅导员的劝慰是以这样的形式展开的。

    对此白非妃的反应是嗤之以鼻,“傻就一个字!”她瞪起一双发亮的丹凤眼,“我又不是活雷锋!”

    她的偏执顽固远远超出年轻辅导员的想象,他小心地扶了一下眼镜,轻轻说了一声:“古人有云,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是示弱,是投降!”她夸张地叫了一声,“那样做的话,我生不如死!”

    话说到这份上,再如何劝解都无可救药。辅导员只得暗地里叹了口气,给她换了一个寝室。到一个新环境,认识一些新朋友,兴许她不再那么富有攻击性了吧?他如此美好地想象着。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星期,她又和新寝室的室友闹翻了。又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居然一个人蹿到楼顶上,楼下黑压压的老师同学焦急的脸给了她充分的自信。“不给换寝室,我就跳下去!”在她的豪言壮语中,老师们屈服了。她将满脸得意的笑容深深藏进肚子里,昂然抱着铺盖进了第三个寝室。这一次她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个新宿舍那么简单,而是众人喷薄而来的关怀。长久以来不再众星捧月般受到重视,老师同学们所给与她的只有冷落——而如今,仅仅通过跳楼,她仿佛又回到当初那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被万人所仰望——哪怕他们只是因为害怕她出事才聚拢而来。

    她开始尽可能施展手腕。图书馆,教学楼,还有行政大楼……但凡学校有些高度的建筑都留下她欲跳未跳的足迹,靠着这项本领,她得到了许多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这一次她的目光更为广阔长远,特地选择了长江大桥这招人注目的场所,此举堪称轰轰烈烈。

    因为她想要的,是一间单独的宿舍。不再与人分享宿舍看别人的脸色,她想一个人安静地过。

    前来劝说的是分管学生的副校长,他与学校所有老师一样,视白非妃为头疼人物,恨不得这个自杀女魔王早点毕业离校,得道升天。按照他个人内心的想法,如果牺牲一间宿舍就能摆平难缠的白非妃,那是再好不过,双手奉上;可就怕她得寸进尺,以后再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散发神秘气息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高大,优雅,俊朗,美得诡秘邪恶;他宛如《浮士德》里的魔鬼靡非斯特,不动声色地煽动着白非妃内心的欲望。

    “以你的肉体作为代价,我可以满足你任何的愿望,直到你满意为止。”一缕银发从他的帽檐下微微反射着桥下江水的波光,竟有着如此清冽的颜色,“在你表示满意之前,我将一直被您所驱使着。”他的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仿佛要亲吻白非妃细嫩的手指,“我的女王。”

    一丝浅笑爬上白非妃亮丽的脸蛋,“哈哈,在我满意之前……有意思。”

    她如同受到莫名力量的召唤般,将纤纤玉指主动伸到占星师的嘴边,“我相信,那将是一段十分、非常以及极其漫长的时间吧?”

    她如愿以偿,盘踞了一间单独的寝室,从此彻底摆脱了水深火热的大学同居生活,也从此同那些室友彻底拜拜。她刚开始享受独居的快乐,一个人任意妄为,却很快发现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悄然占据了她的心。白非妃的跳楼跳出了名气,导致左邻右舍无不敬而远之,生怕她稍不如意便自杀,沾染一身晦气。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串门的朋友寥寥无几,就连平时在走廊上遇到的女生,也唯恐避她而不及。之前白非妃有多么向往独居生活,此刻便有多么痛恨那些排挤她、孤立她的人。

    “满意”,这便是那个俊秀的黑衣男人开给她的条件。只要她坚持心有不满,那个男人便将一直供她使唤——哈哈,多么合算!傻瓜才会说自己满意呢!

    事不宜迟,她立刻扑向冰冻街666号。“喂!”她才不管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还没进门便这样大声叫嚷着,“我现在不爽到死啦!”

    男人正端坐在桌前,两眼发直地盯着一杯浓郁洁白的酸奶,他的肩膀上坐着一个人偶娃娃,黑发如墨——奇怪,居然会动的?人偶娃娃不满地扭动身子,尖声尖气地叫道:

    “什么喂不喂的?竟然对先生无礼?!”

    “无妨。”占星师伸出手掌,温和地拍着真夜的头颅,“客人又有什么烦恼了吗?”

    她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没忘记送给真夜一个白眼,“当然是寝室的问题啦!用脚丫子都能想得到!”她从牙缝里迸出恶狠狠一个字,“笨!”

    如此狂妄无礼的女客,真夜还是头一回见到。目瞪口呆之余,她挥舞起细小的双拳,恨不得暴打她一顿,替敬爱的先生出气。然而占星师抢先阻止了她。

    “恕在下冒昧,”占星师故作惊讶地弯起秀丽的眉毛,“您不是已经得到一间宿舍了吗?不用再和那些恼人的室友斗来斗去,从此过上和平美好的生活——这不是您长久以来的愿望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白非妃好看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可和平久了也满无聊的。我想要几个真心朋友,”她的眼睛灼灼发光,“不是那种讨人厌的家伙,而是能跟我谈得来的真正的朋友!快点去办!”

    占星师冰绿色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明白了。”回答的同时他低下头去,掩饰了真实的神情。

    白非妃兴高采烈回到宿舍,打开了电脑。自从独霸一间寝室、失却同学的友谊之后,孤独的她唯有将全副精力放在虚拟的网络上。与现实中的人不一样,网友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更不会扯上什么经济纠纷。在虚拟的世界里畅谈风花雪月,并随时随地送上虚幻的笑脸和祝福,既得到心灵的满足,又丝毫不会损害现实的利益——在白非妃看来,这是最为理想也最为正常的朋友关系了。受到众多网友宠爱的她,只要稍微抱怨两声,来自五湖四海的拔刀相助或者安慰声便从天而降,直到将她淹没。要是这些能够成真多好!她时时这样痴痴地想。

    她照例上了QQ。一上线便看到通知,有人把她拉入了一个群,并将她升格为管理员。她迟疑地滑动鼠标,群的名称在显示器上诡异地闪动着。

    白皇后的玻璃城。

    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然而古怪得很,剩下的另一个人却并不是管理员。那么,是谁创建了这个群,并把她拉入这个群的呢?

    一条消息发了过来,群里的另一个人请求她加为好友,附加信息写得极为卑下恳切:“我永远都会支持你,请允许我永远追随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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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里古怪的,又不是古代的武士,干吗搞得那么庄重?白非妃侧过头想了几秒钟,还是照对方的要求做了。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把他(她)拖入黑名单——由现代通讯所支撑起来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快捷。

    对方自称老K,名字听起来像是个男人,却自称女性。白非妃跟她聊了几句,意外地发现共同语言竟然出乎意料得多。她们喜欢的东西,无论影星、歌手、书籍甚至连擦脸的护肤品牌子都一模一样!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惊人的巧合!白非妃上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与她如此相似的人!

    她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一口气跟老K聊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寝室熄灯才依依不舍地下线。这个网友好!她开心极了,一连三天跟她从早聊到晚,越了解对方便越发觉,老K简直如同她的翻版,套用一句时下流行的话,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不仅是兴趣爱好,就连生活经历以及个性都极为相似。老K唯一不如白非妃的就是,她没有拿“跳楼”来威胁别人,就算她非常想要某样东西,也只限于眼馋的地步,从不敢豁出性命去拼,去抢。这一点令老K极为羡慕白非妃,也让白非妃陡然得意起来,走起路来都轻飘飘得如同神助。两人的交往越来越深入,当老K认白非妃做姐姐的时候,她干干脆脆一口答应。很多事情,她都想教导这个小妹妹呢!

    她们通过视频聊天结拜为姐妹。老K妹妹相貌平凡,不如白非妃神采飞扬——这又助长了白非妃的自信。她开始像一个十足的大姐姐,从一言一行教导老K——当然,包括她著名的“跳楼”。当她把跳长江大桥的壮举洋洋炫耀于老K时,收获的又岂是妹妹崇拜的目光那么简单?

    白皇后,这个群的名字暗合她的心意。非妃,那就意味着她绝非一般池中之物,而是一头高居云端之上的凤凰,是娥中之皇,女中之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当老K这样解说她的名字时,她心中一阵窃喜。

    这个妹妹,嘴巴实在太甜了!

    于是她郑重发出邀请。“老K,我要见你。到我这里来。”她说。

    “咚咚咚”。

    话刚刚发出于键盘之上,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纷乱如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似乎正诉说着敲门者急切的心情。白非妃起先不打算理她,等待对方因没有回音而黯然离去,可那敲门声不但没有如她所愿般消失,反而愈发激烈频繁,最终她不得不跳下了椅子。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所谓的陌生只是指现实而言,在网络上她们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姐妹呢!

    “白姐!”老K高兴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手里的旅行袋都来不及放下,“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高兴……白非妃的脑袋有些懵了,虽说见到老K妹妹是她的愿望,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吧?她回头望了望雪亮的显示屏,刚刚自己打出的那句话仍在闪烁着光芒:

    “老K,我要见你。到我这里来。”

    难道老K其实就住在这栋女生宿舍里面,所以才以光速来到她的身边?可她明明告诉过自己,远在西部上学啊!白非妃从最初的惊喜中缓过劲儿来,开始带着疑虑盘问她。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真的!”老K紧紧抱住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兴奋之情,“你想见我,而且还是你亲自邀请!这一刻我盼望了许多年!别提多开心了!啊,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许多年?白非妃肚子里冷笑道,我俩认识的时间从头到尾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星期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妹妹向来嘴甜,马屁向来拍得她十分熨贴,这一次也不例外。刹那间她有了一种明星般被拥戴的感觉,轻飘飘好不舒服。

    “路上累坏了吧?”她接过老K的旅行袋,表面上帮忙,实则暗暗估量其中行李的分量。重量不轻,甚至可以说相当的沉,应该不是本楼的成员,最起码也是外面来的。至于老K神奇出现的原因么……

    “白姐,只要你用得着小妹的地方,只要吩咐一声,”她一脸认真,“一分钟,不,三十秒之内,无论小妹我身处何方,一定挺身而出!绝不食言!”

    听起来是个十足真金的追随者,而且,老K似乎也无意解释她为何未卜先知而出现的原因。白非妃得意之余,心想那或许是妹妹送给她的第一个意外之喜,于是不再追问。她安排老K住下,相逢的第一天晚上,她们几乎聊了整整一宿,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上午的课程白非妃当然全部跷掉,然而她大呼过瘾,觉得人生从没有如此爽过。

    接下来的同居生活也令她非常满意。反正老K既不上课又不上班,成天里陪着她吃喝玩乐,再加上此人出于对她的仰慕,还抢着为她洗衣服买饭,把她照料得舒舒服服——对于白非妃来说,老K让她唤回了重新回家的感觉,让她如同被亲人所包围一般,足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真是惬意到无与伦比。不过人无完人,时间呆久了难免有些毛病显现出来。真要挑出什么缺点的话,大致有以下三条:

    一个是小气。老K刚来的时候,白非妃作为姐姐和东道主人,请她吃过两次饭,可老K泰然处之,虽然千恩万谢,可就是从不提回请的事,让她有些不爽。后来老K主动提出帮她打饭,也从来都是伸手向她拿钱,账目算得一清二楚,从不肯吃亏哪怕一分钱,也从没有主动请过她哪怕一次。念在她是妹妹的份上,这点倒还凑合。

    二则是话多。刚来的时候新鲜话题比较多,白非妃常常和她聊到深夜也不睡,后来热情渐渐冷了下来,再加上出于保养的目的,白非妃也打算早点睡觉。可她不,每天晚上仍然拉着白非妃家长里短,完全不顾对方逐渐低垂的眼皮,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她不比白非妃,又没有上学的任务,整天清闲在寝室,有的是时间补觉——可白非妃就不同了,好歹也算个大学生,总不能天天睡懒觉不上课吧?把好端端学习的时光浪费在那些无聊的夜话上,不值得!白非妃不是没有提点过她,可她阴奉阳违,表面上点头称是,背后依然故我。有时白非妃实在忍无可忍,只好用棉花塞住耳朵了事。如果说这一点在耳塞的辅助下尚可忍耐的话,那么最后一条就是罪无可恕。

    有个男生一直想追求白非妃,而白非妃虽然不喜欢他,却从没有明确拒绝过他。饭照吃,礼物照收,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正值七夕情人节,男生请她吃巴西烧烤自助餐,于是她顺便叫上老K。在妹妹平凡之极的外貌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她风流俊俏,俏丽动人。

    然而老K机智灵巧的谈吐很快弥补了相貌上的不足。白非妃起先并没有发觉这一事实,只在她起身上洗手间归来的时候,才远远看出端倪来。与她在场时的矜持截然不同,老K的眉梢间满布风情,令得她极为普通的脸孔顿时生动起来。而那个男生呢?神色也笑嘻嘻起来。白非妃锐利的眼神甚至可以瞧见他的目光如同钩子,恨不得伸进老K敞开的V字领口里面去。

    她的心猛地一咯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老K穿低领衣服。老K样貌虽一般,胸脯却远较东方女性来得丰满,瞧她那频频向前弯腰的模样,恨不得将自己雪白深邃的乳沟全都抖搂出来,吸引对面男人的垂涎——她之所以对白非妃曲意逢迎,只怕也是想踩着她的肩头往上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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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非妃笑吟吟回到座位上,面不改色吃完了一顿味同嚼蜡的烧烤。直到与那个男生分手告别前,她还是一脸坦然,仿佛毫不知情。可一见到男生背过身去,她马上垮下脸来,大踏步走回寝室,抢在老K进门之前,将寝室门重重关上。

    “白姐!不要!”老K仿佛预料到自己的悲惨命运,一个劲儿拍打着木门,哭着喊着求她原谅自己。“不要丢下我!”

    白非妃冷静地听着她的哀求,心里面却什么感情都没有。她只是上了QQ,进了“白皇后的玻璃城”,然后,履行管理员的职责。

    “不要~~~~!!!!!”声嘶力竭的哭喊,在她的耳边执着地萦绕着。她不闻不问,果断地把老K清除出只属于自己的聊天群。只需按下“确定”键——鼠标轻轻一点——

    天地间顿时清静下来。等了许久都再也听不到老K的声音,白非妃犹豫地将门裂开一条小缝。

    老K不见了。

    正如她神奇的出现一样,她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于白非妃的眼前。

    门外只剩下一条鲜艳的裙子,凌乱地叠在内衣和皮鞋之上。那一身正是老K当时所穿着的。

    真是难缠的家伙!临走还把衣服脱在自己家门口,不象话,简直太不象话!

    吸取教训的白非妃谨慎起来,面对空无一人的“白皇后”QQ群,她给自己定下了新的规则。朋友的人品最重要,她自语道,关键要老实可靠,不可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更是千万不可抢去她的风头,另外,还要知恩图报,悭吝鬼统统滚开。虽然这段时间曾有不少陌生QQ请求加入群,可白非妃按照自己的标准严格审查他们,一旦对方答题错误,她便毫不客气地拒绝他们的请求-就这样,她执着地在茫茫人海中选择自己的同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她等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小Q。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非常腼腆害羞。奇怪的是,就连这样的乖乖女小Q居然主动找上白非妃,要求成为好友,这让白非妃更加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她们的相处显得波澜不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白非妃掌握主动权,她大笑,她说话,而小Q只是默默地应和着,只从语气中透露出对她的羡慕和向往。她似乎是一个真的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深闺小姐,任凭白非妃自吹自擂,她只会吃惊地瞪大双眼,一副仰慕得不得了的样子。当然,这样单纯的小美眉,又被白非妃认为妹妹。于是她发出了邀请。

    “咚咚。”怯怯的敲门声。又是飞一般的速度,拎着厚重的两个旅行袋的小Q,一脸无助地站在她的门前。白非妃又是好奇,又是想笑:该不会所有想加入“白皇后”群的人,都住在这栋女生楼里吧?要不然,咋一个两个都那么飞速呢?

    她试探着问小Q,可小Q涨红了脸,咬紧牙关死活不肯说。她似乎长途跋涉而来,因为当她的脑袋一沾到枕头上,便沉沉进入梦乡,显然疲累之极。趁着她熟睡的工夫,白非妃悄悄检查了她的行李,两个大旅行袋里塞的满满全是换洗衣服,除了其他必备的生活用品外,竟没有发现任何证明她身份的东西。不仅如此,连火车票或者汽车票的渣滓都没有见着。白非妃望着她香甜的睡脸,心中充满了疑窦。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本市里的人了?或者说小Q就等在她的寝室外,只消白非妃一声令下,便敲门来见她——为了给自己一个惊喜,这个妹妹还蛮用心的嘛!白非妃心中充满了得意。

    小Q果然是个乖孩子,成天跟在白姐姐这个指挥棒后面团团转。白非妃让她往东,她从不敢往西。有她在身边,白非妃感到自己多了一个听话的女仆,从不敢忤逆自己的命令。虽然使唤小Q做事很方便,可日子一长也显得趣味缺乏。以前和室友们斗争的时候,往往惨烈而互有伤亡,对于白非妃来说反而饶有趣味。如今小Q如同一个机器人百依百顺,很款便令她感到乏味。她不禁后悔起当初的择友标准,只考虑对方是否老实听话,却完全没有想过兴趣相投的问题。小Q此人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什么主见都没有,就算聊天,也往往是白非妃单方面传授知识,小Q只是木然地接受——她那憨憨呆呆的样子,当初看起来尚有几分可爱,如今在白非妃的眼里就像弱智一样令人憎恶。尤其是她千篇一律的回答“是”的时候,动作慢吞吞的,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白非妃真恨不得一拳头把她打醒!她不得不怀疑,那个一脸呆相的女孩是不是天生智障?

    虽然不至于马上赶走她,可白非妃越看她越不顺眼,马上紧锣密鼓在网上征召新的网友。与其和一个木头人同处一室,两个人彼此大眼瞪小眼却无话可说,还不如和一个心意相通的人畅谈彼此。这一次白非妃汲取上次的教训,不仅要求人品,更看重对方的兴趣爱好。寡言少语者多半毫无情趣,活泼开朗者又大多性情轻佻——白非妃已经受够了这样所谓的朋友,她决心寻找一个折中的、真正值得信赖和交往的朋友。

    她是幸运的。因为在QQ里想加入“白皇后”群的人整天络绎不绝,更不用说想被她加为好友的人。白非妃每天忙着测试那些QQ号码,严格把关每一个加入群的人。事实上,继老K、小Q之后,“白皇后的玻璃成”终于迎来了第三个成员。她的名字叫做阿J。

    不同于老K,阿J不会用那些赤裸裸的肉麻辞藻吹捧她,而是用犀利的词锋指出她内心的想法。对于白非妃来说,她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善解人意的人,阿J的目光仿佛可以直直穿透她的内心,看清她的本质——她呢,则是又欣喜又害怕;也不同于小Q,阿J的人生历练显然丰富得多,她的肚子里仿佛藏了数不清的奇闻佚事,让白非妃听得无比入神而着迷。这一回。倒是她迫不及待想见到阿J本人。

    可床铺怎么办?白非妃不由皱眉。虽说是本科生标配的四人间,可早已习惯独居的白非妃,和小Q同住已经磕磕碰碰,显得极为拥挤,要是再添一个人那还了得?不是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白白丢弃,又回到当年的寝室生活去了吗?

    她决定赶走小Q。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无论如何好言相劝,小Q就是铁着脸不为所动。她那副万年痴呆脸本就缺乏表情,此刻更加呆滞难看。气急败坏的白非妃开始动用非常手段,故意找岔摔东西,还故伎重施,三更半夜打电话,早上吵吵嚷嚷不让她安睡——可这些百发百中的招式在小Q面前全无用处,她不单是迟钝,简直不是人!白非妃恨恨地想,居然能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中安然入睡,而且一觉睡到大天亮,连哈欠都不打一个!简直是头猪!

    黔驴技穷,她唯有使出最终必杀技。

    如果你不走,我就要把你清除出群——白非妃如此威胁她,凭之前老K的经验,她隐隐感觉这是网友们的软肋所在。

    “不!”小Q惨叫了一声,“求求你不要这样!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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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等她惊恐地说完,白非妃得意地笑了起来,“求我也可以。那么,从现在起,你马上带着东西给我出去!”

    她还算客气,没有说“滚”字。可小Q非但不出去,反而咚咚跑到衣橱前,躲了进去。“不!不!不!”她凄厉的叫声从衣橱里传了出来,闷声闷气地好不难听,“求你别!”

    白非妃嘿嘿一笑,一手擒住衣橱门,一手握住鼠标,“我数一二三!”

    清除!

    就在同时她猛地拉开衣橱。她满以为会见到小Q泪眼婆娑的脸,没想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准确的说,除了一小堆衣服之外,她没有找到属于小Q本人的任何物体。她就像蒸发在空气里,只留下一堆衣服的碎片。

    白非妃不由皱起眉头。老K也就罢了,连小Q也如此,莫非这些个网友都喜欢给她留下点衣服作为纪念么?再说了,连内衣内裤都统统丢下,难不成她们不惜光着身子出门么?

    然而她马上意识到一个极为明显的事实:如果说老K离开了她的宿舍,那小Q本人又跑到哪里去了呢?就在刚才,她明明躲进了衣橱里——关上门的衣橱,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密室啊!

    “出来!”她叫了起来,一个劲儿翻检着衣橱里的衣物,嘴里一直喊着,“躲起来也没用!我知道你在里面!”

    居然敢脱光光之后躲在她那些衣服里……也不怕糟蹋了她的宝贝!白非妃的心被不可抑制的怒火所占据,看我找到之后怎么收拾你她嘴里自然一直骂骂咧咧,恨不得把小Q抓出来痛扁一顿。可她搜遍了整个衣橱,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真是奇怪……她跌坐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衣橱后面有秘道?还是小Q分身有术?不可能——一想到学校宿舍里居然如烂俗的武侠电视剧一般隐藏有秘密通道,她便有种想笑的冲动。应该只是眼花而已,她这样安慰自己,哪会有人凭空消失呢?

    如果,小Q是人的话——当然,那时的白非妃完全没有想过这一点。

    紧迫的时间也由不得她想。好不容易赶走了小Q,新朋友阿J正眼巴巴地等着入住呢!

    阿J比以往任何一个网友都要好。嘴巴甜,人又机灵勤快,经常看着她的脸色行事,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她的心思。不像老K的马屁拍得那么露骨,阿J的话含蓄得多,却比老K更能深入白非妃的内心深处,听得她从双耳到身体每一个毛孔,无不舒舒服服。这就叫做高明无比的吹捧,明明捧得她飘飘然却表面不着一丝痕迹,实在是一门太过深奥的学问。自从有了阿J,白非妃顿时觉得自己如同真正的皇后一样不可一世,而阿J就是她所豢养的宠臣,为她的一举一动拍手叫好。她的厉害之处还不仅如此,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简直就像是白非妃肚子里的蛔虫。只要白非妃眉头一动,她便马上明白白非妃想干什么,并总能抢先一步做到最好。一次两次,长此以往,白非妃的生活不但轻松,而且惬意。于是她感激地握住阿J的手,对她许下诺言:

    “阿J,我们永永远远都是好朋友,对吧?”

    阿J的眼中放出了欣喜之极的光芒,她停顿了好久,似乎太过激动而导致哽咽:

    “当然!”重逾千钧的回答,绝对是她的心声。

    “那么,你永永远远都要在我的身边,”白非妃深信不疑地说道,“永永远远都像现在这样陪伴我哦!”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就在她说出上面这句话的时候,阿J的眼中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珠,被这情绪感染的她,眼眶也不禁湿润。两个人怀着对彼此友谊的信赖,哭着扑进对方的怀里。多么感人的画面啊!

    被纯真友情滋润的白非妃愈发明艳照人,她白天穿梭于众多爱慕者当中,被甜言蜜语所包围,晚上则回到寝室,享受由阿J献上的炉火纯青级别的赞美。“生的这样一张嘴,你要是男生,说不定我早就迷上你了!”在醉醺醺的幸福感中她开玩笑似的对阿J说,而后者只是低下了头,眼里闪过一丝忧郁的光。

    然而她渐渐烦闷起来。并非精神上的原因,可能是单纯的身体状况不佳吧,她总觉得睡眠不足,天天懒得起床,就算勉强起身,哈欠也整天打个没完。尽管阿J说那是“春困秋乏”,天气变化所引起的正常现象,但白非妃总觉得不爽。好好一个美女,硬是叫“睡眠不足”生生折腾成了熊猫眼,就算别人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出门哪!

    而且,每天早上醒来,她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又长又疲倦的梦。虽然她完全无法记得梦中的内容,然而从梦的深处传递来的冰冷而阴暗的感激,却令她异常厌恶。

    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她神经过敏,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梦好像和阿J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仔细想来,在阿J出现之前,身体强健的她并未出现过此类问题,就连和室友斗气,也未曾精神不振。按理说,得到益友的白非妃早该睡得更加安稳,怎会反而增添毛病呢?

    她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从早到晚瞌睡连天,天一黒就恨不得爬到床上去,脑袋一挨着枕头便迅速进入梦乡,不睡足十二个小时绝不起床。可就算这样,她还是觉得困,整天提不起精神。

    而那个梦,也越来越清晰。

    阿J的脸反反复复出现,每一次都是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冷漠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像严霜一样苍白冷峻。白非妃想喊,想出声,可是她的身体就如同铅块一般沉重,她只能眼睁睁地与阿J对望,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冻的眼神锋利的快要切开自己的身体。那一刻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白非妃岂是任人摆布的主儿?她脑筋一转,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她试过装睡以监视阿J,可嗜睡如命的她根本撑不过九点,更别提守夜了。既然此路不通,她马上向人借了一部摄像头,并趁着阿J不在,偷偷把摄像头放在架子上,用一堆杂物掩盖住。她早已将摄像头与电脑相连,还特意装上摄像头监控软件。临上床前,她悄悄启动了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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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醒来,她依然眼皮涩重,难受得很。趁着阿J买早饭的工夫,她偷偷把昨晚录制的视频导出来,上传到一个可靠的服务器上。匆匆吃完早饭,她独自一人跑到学校的网络中心,把昨夜的监控视频下载下来。

    她感到浑身发凉,如同深陷冰窖之中,牙齿止不住地格格发抖。因为她的眼前,正展开昨晚寝室里的全部画面。

    令人战栗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熟睡的脸孔,像初生的婴儿一般天真无邪。她带着一丝由衷的赞叹望着自己,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年轻脸庞,久久不忍让视线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阿J也熄灯上床,只在身后留下一团黑暗。

    漫长,沉闷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后一团暗橙色的火焰闪动起来,是阿J扭亮了身边的台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那一团灯光无异于荧荧的鬼火,让她不寒而栗。然而比灯光更亮的,是阿J本人的眼睛。她无声无息地爬了起来,两只眼睛在摄像头前闪耀着诡秘的光芒。

    她猫起身子,悄无声息地爬下床边的扶梯,动作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柔软而轻盈,却又不乏力量。借助身后微弱的灯光,白非妃可以青春地透过荧幕看到,她的嘴角向两旁肆无忌惮地牵扯开来,裂成一道深不见底的黒缝。

    白非妃的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昨夜的阿J噙着怪异的微笑,手脚并用向她所在的床铺一步步逼近。危险!她恨不得警告昨晚的自己,快醒来快醒过来!

    可她依旧睡得很熟。阿J笑眯眯地逼近了她,伸出的巨大黑手几乎盖住整个显示器屏幕。白非妃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阿J捧住她的脑袋,仔细端详着。

    那时间漫长得几乎令她尖叫。阿J始终在她的头上摸索来摸索去,不知道心里盘算些什么,甚至还翻开她的嘴唇,拨动她的眼皮,不知道是不是在检查她的身体健康——屏幕外的白非妃看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竟敢这样恩将仇报!亏我对她那么好!”

    然而阿J完全听不到白非妃的心声。她就像一个称职的医生,直到顺利检查完她的病人之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把欲望藏得那样深……”她猛地开了口,那不是白非妃所熟悉的充满谄媚的声音,而是冷峻,是邪恶,甚至还带着一丝美感的奇怪声音。此时的阿J,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邪气逼人,“非要我大费周章不可吗?”

    还没等白非妃反应过来,只看到阿J手中寒光一闪,“噗”的一声,一道液体不偏不倚,正喷到神像头上。那液体颜色深重,质地粘稠,正顺着玻璃镜头粘答答地向下滑落。

    那是血!白非妃哆嗦了一下,几乎要惊叫出来。是刚从身体里迸射出的新鲜血液!

    与此同时她听到某种奇特的声音,某种像是撕裂肉体的残酷声音……她着急地向屏幕里望去,然而此刻却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她被阿J挡住了,阿J站在她的身前,正俯下身子做着什么勾当。黑暗中她只看到寒光一次次划破空气,熄灭在她的身体里。

    滋拉,滋拉。那声音仿佛应和着阿J手中的寒光,同时一道又一道血液喷了出来,将镜头染成酱黑色。白非妃好像明白了什么,因为从某一刻开始,她的双脚像筛子般抖动个不停。虽然她竭力控制,然而不光是双脚而已,她猛地发现自己从脖子到手臂,再到整个身都在痉挛似的颤抖。

    她的异常引起了旁边同学的注意,“你没事吧?”同学关切地问,而此时白非妃只能神经质般地摇头。她被那异样疯狂的景象吓呆了,她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抱紧自己的双臂,像害怕自己会死去似的死死抱紧。

    “我真的还活着吗?”她在内心拷问着自己,“或者,眼下的我仅仅剩下一个漂泊无定的鬼魂,而真正的肉体早已死去?”

    要不然的话,怎么解释她眼前看到的一切呢?

    在被人残忍地开肠破肚之后,白非妃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荧幕上血腥的一幕仍在上演着。阿J熟练地挥动刀子,慢条斯理地切开白非妃的肚腹,血光四溅的场面对于她来说,似乎司空见惯。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伸手进去,将白非妃的肠子一根又一根轻轻拽了出来。然后,她睁大眼睛,几乎是以一种虔诚的目光注视着那堆血糊糊的内脏。

    白非妃的腿都要骇软了,她的眼睛无意识地传递着昨晚的每一个残酷镜头,并将它们深深植入她的脑海深处。她捂住嘴巴,仿佛透过显示器也能闻见里面浓浓的血腥气。

    “蛔虫蛔虫告诉我,”阿J小声地念叨起来,“白皇后明天想要干什么?”

    她侧起耳朵,如同倾听着某种声音。白非妃愣了一下,也刻意张大耳朵,可她什么也没有听见。这时候阿J突然嗤笑了一声:

    “真是个好奇的女人!对于她来说,无知而满足的生活岂不是更好?”

    没有回答,不,或许阿J口中的蛔虫已经给予她足够的答案。于是她开始整理白非妃一片狼藉的肚子,把肠子一一弄干净,再整齐放回腹腔里。然后,她下床,飞快地从旅行袋里取出针线盒,将那腹部的缝隙用针线缝好。当然,睡衣要整理妥当,血迹统统也都擦干净——令白非妃大惑不解的是,那些血液仿佛清水留下的印记,轻轻一抹就全没啦,。阿J满意地环顾四周,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发生过血流遍地的惨剧。于是她慢吞吞地爬下床梯——白非妃悄悄按了按自己的肚子,竟连一丝一毫的疼痛都感觉不到,而且,也完全看不出手术针线的痕迹,若不是眼见为实,打死她也不信每天晚上竟受到如此恐怖的对待。如果说刚才只是一场梦倒也罢了,可偏偏是摄像头拍下来的货真价实的真相——摄像头是不会撒谎的!

    “蛔虫蛔虫告诉我……”她嘴里默默念诵着这句话。人常说“肚子里的蛔虫”,难道说阿J之所以善解人意,与这古怪的蛔虫仪式有关么?她的思绪尚且纷乱,这时候只见一张巨大的人脸占据在整个屏幕前。

    是阿J。她轻轻抹去镜头上的血迹,微笑着对镜头外的白非妃说。她的笑容分外阴森:

    “监视我这种蠢事,打从前天晚上起我就知道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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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嘛!”

    “哇啊!”白非妃一声狂叫,连人带椅子跌坐到地上。同学们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而此刻的她再也无力掩饰什么,冷汗涔涔地顺着脸颊流到地板上。

    “出什么事了?”机房老师也发现情况有异,大声询问道。白非妃一把抓住身旁的椅子腿,就像抓住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她的双手痉挛如爪,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没什么大事,老师。”不知何时起,一个女声沉稳地应答道,“我这就带她去校医院看病。”

    那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白非妃慢慢抬起头来,视线从一排排显示器的缝隙中悄然投出去——不出所料,她看到的正是那张阴魂不散的脸。那张脸刚刚还在荧幕上惊吓得她尖叫,此刻却涂抹上一层伪善而亲切的光辉,分外令人作呕。

    是阿J。那个善解人意、千伶百俐的女人,那个曾经被她引为知己,情同姐妹的网友,那个背地里却每天晚上剖开她的肚子,害得她头昏眼花精神委靡的罪魁祸首……!

    “你来干什么?”一想到她对自己造成的深深伤害,白非妃便气不打一处来,连说话的嗓门都大了起来,“我不想再见到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阿J轻盈地笑了,那一笑既天真又无辜,“不要这么绝情嘛!白姐姐,我们不是一生一世的好姐妹吗?”

    事已至此,不拿出点真凭实据,只怕她不肯低头认罪。于是白非妃用力指向屏幕,粗声粗气地呵斥道: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抵赖?!怪不得我最近一直不舒服得很,原来是你在捣鬼!”

    阿J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在刹那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白非妃冷笑了两声:“如何?心服口服了吧?”

    阿J不解地抬起头,“白姐姐,我真是笨呢!怎么一点都不懂你的意思呢。”

    哼,还敢狡辩!白非妃说得更加起劲了,“装蒜是没有出路的!叫大家看看,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她的话引起了不少同学的注意,他们慢慢凑了过来。

    “切开我肚子,对着我肠子说话的人,你还敢发誓那个人不是你!”白非妃叉起腰,激动地大吼大叫着。

    糟了!话一说出口,白非妃顿时注意到周围的空气为之一变,那几十道狐疑的目光,如今齐刷刷射向了她,仿佛要将她这个人从皮肤到骨骼看个清清楚楚似的。“看什么看!”她又是着急又是气愤,“我哪里说错了!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然而出乎她的预期之外,众人的视线更加不善,纷纷交头接耳,不知讨论些什么。而这时阿J吃惊地张大眼睛,以一副茫然而无关的神情说道:

    “白姐姐,想象力旺盛是件好事,可你也不要把梦与现实都弄混了嘛!别的不说,开膛破肚,连肠子都抖搂出来的人,怎么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上网呢?”

    说的也对……白非妃原先也在奇怪,自己的肚子上面怎会连一道伤疤都没留下……难道说,刚才的惊悚录像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可那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这个时候,阿J缓缓向前踏出一步,轻声细语道:

    “白姐姐,你刚才是太困太累,才会趴在电脑上打了一个盹……一个噩梦的盹……”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富有诱惑力,“跟我回寝室去……在那里,你可以得到想要的所有安眠……”

    随着她魅惑的话语,白非妃的手渐渐松弛下来,朝着她徐徐抬起,或许她真的需要阿J赐予的安眠……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猛地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老师快来!”抱住她的人焦急喊道,“她又要自杀啦!”

    白非妃猛地清醒过来。她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妙,几个男生分别抱住她的腰和四肢,旁边还围满了其他同学。“有没有槁错!”她听到有人不满的抱怨,“跑到网络中心自杀!有种跳楼去!”

    “嘘!小声点!”另一人警告前者,“她可不是好惹的主儿!万一哪天真的死了,你麻烦可就大发了!”

    自杀……?可我明明没有这个念头啊……白非妃飞快地打量自己,冷不丁惊出一身冷汗!她细嫩的手指正擒住电脑插头的金属端,而所谓的阿J却早已不在原处。如果按照她刚才的既定目标,那么插头将会笔直地插入电源插座里!

    也就是意味着,通过插头直接与220伏电压相连的她,将会在电流的作用下触电而死!

    “可恶……”她幡然醒悟,大声疾呼着,“我没有想自杀!都是那家伙骗我的!”她渴求的目光在一张张同学的脸上掠过,企图寻找哪怕一丝丝的信任,“都是她干的!不关我的事!”

    可是她失望了。她被马上送往校医院进行特别看护,同班同学在辅导员的带领下前来看望,然而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怜悯,只有掩饰不住的无奈与鄙夷。之后辅导员留了下来,他先是惯例的一声长叹,然后直截了当问她缺什么。

    她摇头;这显然大大出乎辅导员的意料之外。他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向她承诺,只要她吩咐一定尽力去办。

    “那么,”她艰难地开了口,“我要上网。”

    她的要求很快照办。等确认电脑可以上网之后,她飞快地溜下病床,再三肯定病房里没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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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攸关她性命的大事,由不得半点马虎。小心翼翼反锁上门之后,她上QQ。因为她下定决心,要把阿J彻底清除出去。

    接连不断的系统消息蹦到她眼花。她点击开来,发现自己唯一可做的一件事,那就是“确认”。在她住院的这短短几个小时里,“白皇后”群里人满为患。她身为管理员,却只在事后得到那些人被加入群的通知。

    他们都将成为她的好友,并出现在她的眼前。

    白非妃感到背后一阵凉风吹过。她慢慢转动身体,在此之前便已敏锐感觉到——

    有人在那里。

    阿J双手环抱,安稳地站在雪白的病床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白非妃下意识地望大门瞅了一眼,依旧锁得好好的,“你到底是人是鬼!”她压抑已久的恐惧终于爆发了,“为什么死缠着我!”

    阿J诧异地竖起眉头,“是你亲口承诺的啊,白姐姐。”

    你永永远远都要在我的身边——余音绕梁,白非妃顿时感到血嗡地一声冲上头顶。这么说来,反倒是她的轻率许诺造的孽?“那些话,你统统都要忘掉!”她向上挺了挺腰板,“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你给我滚出去!”

    然而她色厉内荏的喊叫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阿J反倒是慢悠悠地坐下,将一双修长漂亮的腿满不在乎地交叉起来:“我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吗,白姐姐?”

    “满山遍野,多得很!”白非妃急忙叫嚷起来,连基本的语法都忘了,“我不管你是在装神弄鬼还是干什么,总之我们之间完了!全完了!”

    听起来倒像是情人间的拌嘴,与之相呼应的是阿J的反映。她洁白的脸颊就像蒙上一层灰尘般顿时黯淡下来,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绝非伪装。她不停追问白非妃为什么?

    “我不是一直知你的心,解你的意吗?你心里想做什么,我第一个跑前跑后为你办好;你心里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会第一次递到你手上——你还对我不满意?”委屈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直打转,活生生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你究竟还想要我怎样?”

    “这……”白非妃一时语塞,说实在的阿J这人着实能干伶俐,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可那视频上录下的可怖场景,还有她刚才那些阴阳怪气的举止,都深深烙印进白非妃的血液里,让她不得不心生提防。

    “总之,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刚才的事我就当没见过,你赶快出去!”她尽自己最大可能柔和地驱逐那位往昔的好友。

    一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阿J长长的睫毛下缘无声地落了下来。此刻,连白非妃僵硬的心也不免为之触动,原来在阿J心里,她的分量竟如此之重,地位竟如此之重?她鼻子也禁不住一酸。

    “好妹妹,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白非妃也动了真情,轻声问道,“昨天晚上那个录像,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感到阿J的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那动作逃不出她敏锐的直觉。

    “到底怎么一回事?”她的口气顿时变得严厉起来,刚刚涌上心头的柔情被疑虑无情地挤压下去,“说出来,我绝不为难你。”

    她已经尽量放轻语气,以便诱使阿J吐露实情。果不其然,她的怀柔手段发挥了奇效,阿J泪汪汪地瞥了她一眼,活象一只即将被主人丢弃的狗狗,那么无辜,那么纯洁:

    “真的?”

    “当然!”白非妃脸上的每一处纹路都笑开了花,“姐姐还能骗你吗?”

    “其实……”阿J不安地瞅了瞅她的神色,在那伪装出来的笑容的鼓励下,大着胆子往下说,“其实,都是我自作主张啦!”

    “我想让白姐姐过得更加舒心啦!以前帮着姐姐做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笨手笨脚,不能体会到姐姐每一个动作的深意……这样子服侍姐姐,姐姐肯定不会满意的啦!”阿J扭捏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在姐姐面前说自己笨,总觉得好丢脸哦!姐姐一定会嫌弃我吧?”她猛地抬起脸蛋,晶莹的泪珠又在她浓黑茂密的睫毛丛林中闪闪发光,“不用说,姐姐一定想换一个更加机灵聪明的妹妹吧?”

    “所以……”白非妃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试探着等待她说下去。

    “我恨不得做姐姐肚子里的蛔虫呢!”她兴奋地拍着手,“这样一来,无论姐姐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让姐姐玩得开心万事不愁!再说……这样的话……”

    她偷偷从眼皮子底下打量白非妃,声音突然之间低了下去,低到像蚊子哼哼的程度:“我想这样,姐姐也不会把我从群里撵走了……”

    原来如此!归根究底她害怕的是这个……白非妃顿时从胸中长舒一口气,“这么说来,你之所以百般讨好迁就我,”她的声音越发和蔼可亲,神情也越发和善,“只是为了不被我清除出群?加入我的群有那么重要吗?”

    “嗯嗯嗯!”阿J点头如小鸡啄米,急切地诉说着此时的心声,“我要做白姐姐永永远远的好姐妹!”

    “即使,开我的肠、破我的肚也无所谓吗?”白非妃冷不丁刺了她一句,从阿J瞬间石化的表情中,她得到了一种报复似的快感,“做我肚子里的蛔虫,这就是姐妹间应有的相处之道吗?”

    “哇哇哇!”阿J急得哭出声来,“我也不想的!但是他说这是最有效的办法,而且绝对不会伤害姐姐你!……”

    他?白非妃皱起眉头。在她的脑海深处,慢慢浮现出一个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影,一袭黑衣上漂浮的苍白头颅,是那样俊逸秀美,却又是那样冰冷无情,仿佛穿越冥界而来的冰绿色眼眸澄澈空灵得如同一团鬼火。

    “占星师?”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姐姐果然认识他呢!”阿J突然欢喜起来,喋喋不休地打开话匣子,“他跟我们说过,要好好陪姐姐开心,务必让姐姐‘满意’为止。我脑子笨,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占星师先生就告诉我,凡事多问问姐姐肚子里的蛔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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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你个占星师!白非妃暗地里直咬牙,居然想出这个一个鬼主意!不用说,契约的内容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只要她说出“满意”那两个字,她年轻的生命便要灰飞烟灭……她还想趁着年轻貌美多捞几笔呢!

    “如果我不再是你的朋友会怎样?如果,”她赶快安慰沮丧的阿“那只是如果”,“我把你踢出白皇后群,你会变成怎样?”

    “不要啊!姐姐!”阿J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连抬头都不敢,“饶了我吧!光是用想的就已经够恐怖了!”

    “说嘛说嘛!”越是如此,白非妃的好奇心便越是旺盛,“反正又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要!”阿J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我已经发过毒誓!姐姐你不要逼我……”

    “哦?”白非妃柳眉一挑,笑得愈发妖娆,“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也怨不得我亲自查证了!”

    从她的口气里,阿J仿佛听出了什么不祥的征兆。她惊恐地抬起双眼,发现白非妃手中正握住鼠标。

    而鼠标的箭头正指向“白皇后”群。

    在那一瞬间,阿J顿如五雷轰顶,明白她接下来想要做的每一件事。白非妃要当面把她清除出群,并将亲眼收获她所得到的下场。“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自己找出来……老K,小Q,还有你,那么害怕我这一举动的原因……”她带着得意而残忍的笑容说道,“还有你们三人的共同结局……”

    恐惧令阿J当即尖叫起来,“不!停下!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再也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只求你罢手!!!”

    太迟了。白非妃以万分期待与十二万分的惊喜的表情按下“确定”。

    几乎在同一时刻,阿J的脸急速扭曲到不成人形。起初白非妃以为那是由于过度的害怕,然而那扭曲变形的程度愈演愈烈。阿J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迅速向中心坍塌收缩,活像被一只无名的针管抽取体内的空气,变成真空压缩包的样子。她的皮肤皱缩成一团,眼珠、鼻孔、嘴巴全都挤在一起,整个脸孔缩成拳头大小,全然看不到任何头骨的痕迹——就像她的整个脸孔都是用充气气球填充起来的一样,如今只不过放掉其中的空气,露出原本的面貌。还有她的身体——白非妃眼睁睁看着她的四肢在衣服下面越来越小,小到衣服再也无力包裹住她的身体,最后噗噗几声掉落在地上。白非妃情不自禁捂住鼻子,从地上捡起那堆衣服,抖了几下。不出所料,在那一大堆布料下面,一个肉黄色的东西“扑通”掉落下来。

    那是一件极为狭小的皮质物体,轻盈小巧,几乎填不满她的两捧掌心。那张皮极为明显地分为五个枝桠,其中一个较短的枝桠上面还有着一些黑黑红红的东西。白非妃强忍主恶心,将那张皮向外拉扯。她使出的力气越大,那东西的形状就越明显——两个黑色的是眼睛,一个红红的是嘴唇。她刻意把那张皮嘴唇往上往两旁尽力伸展,看上去仿佛那来自阿J的嘴巴正冲着她微笑。

    “白姐姐……”那张嘴突然动弹了一下,“这下你满意了吗?”

    “哇啊!”白非妃一阵狂吼,忙不迭抖掉手中的人皮,拔腿就往外面跑。她只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恨不得越快离开那鬼地方越好。她的惨叫声惊动了医院里的其他人,他们一个个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瞅着她像被鬣狗追赶的兔子一样,慌慌张张跑过他们的身旁。救命!救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非妃的大脑同时在高速转动着,难道说,那些网友一旦被她逐出“白皇后”群,所谓的下场都是这样吗?

    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连血与肉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浑身的皮都皱成一团。她的眼前仿佛慢慢划过老K和小Q的影子,莫非那两个人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而是阿J一样,变成一摊软塌塌的人皮?当白非妃捡起那两堆她们留下的衣服的时候,恐怕压根儿也没有想到,在那衣服的深处,竟会埋葬着她们两人仅存的皮……

    一阵阴风吹过,她浑身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她皱着眉头把那两人的衣服扔进垃圾桶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扔掉了那两人的人皮……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事情呢?白皇后群的网友们的生存意义,仅仅是成为她的好友,让她开心;一旦她们失去白非妃的欢心,她们便要死……!

    加上阿J,已经有三个人死在白非妃的友谊上了。群里的那些人都是为了她的心愿而生的,为了她的希望而活着,为了她的失宠而死去——白非妃是他们的女王,是生杀予夺的主宰,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满意”,以完成占星师契约的最终达成。“满意?”她蹲下身子,狠狠握紧拳头,眼神里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哼!想拿这些人的命来逼我就范?门都没有!”

    只要她一辈子坚决咬住“不满意”不放,占星师的契约便将一辈子跟随着她,她也将一辈子永享快乐。至于那些为了令她满意而殚精竭虑的人们,死不死活不活的根本不关她的事!打定主意之后,白非妃镇定地捋起几搓乱发,头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

    她回到病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J的皮小心地折叠起来,藏在书包的最下层。然后第二件事,就是重新在“白皇后”群里寻找新的网友。从此她不再有任何的顾忌,只要稍有不满,无论是交心好友还是亲密爱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踢出去。在群里她认识了多如繁星的网友,也从中体验过无数次爱恨情仇;她的好友把她捧得高高在上,她的男友对她嘘寒问暖,所有的人都将她看作女王,唯恐令她不满——钱,权力,地位,男人,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她手下的网友都会一一为她办妥。然而对于她所得到的一切,她从没有舒展过片刻眉头;她饱尝过比世间最风流的女人还要浓酽频繁的爱情滋润,却从未从中得到片刻真心的欢愉。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面前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占星师完成契约的一颗棋子,他们的感情,所有倾慕的话语与神情,并非发自内心,而是迫于求生的本能。因此她也从没把他们当作真正的人看待,就算再甜蜜的情人化作一摊人皮碎裂在她的面前,她也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在以生命为赌注的、与占星师的博弈中,唯有无情,才是令她战无不胜的唯一法宝。

    “再问你第一千零一遍,你满意了吗?”占星师问她。

    “不!”她倔强地摇动头颅,“你休想打败我,永远!”

    “真是个难缠的女人啊……”占星师苦笑起来,真夜则从旁撇了撇嘴,带着无比遗憾的神情说道,“先生这笔生意可是亏大了呢!她的最后一个愿望,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实现嘛!”

    长生不死……

    白非妃裂开黑漆漆的嘴唇,从两排断了牙的齿缝中发出阴惨惨的笑声。她用力拍打着大桥的水泥栏杆,拍得“蓬蓬”直响,那声音听在旁人的耳朵里不啻于群鬼夜哭。

    “只要你满足我平生最后一个愿望,我的命便任凭你处置……!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满意’!”她从乌黑空洞的眼眶里瞪着面前的占星师,那渴慕的欲望之火恨不得将他吞没。

    唉,人的欲望如同无底之壑,永填不满。这一次,连英明神武的占星师也栽了一次跟头。赔本生意?真夜说的没错,在人类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面前,就算有十个百个千万个占星师又能如何?那些人类注定会被自己无止境的欲望所吞没,生前如此,生后亦如此。

    占星师挥了挥手,算是同她道别。虽然他拥有无限无垠的时间可以等待,然而契约的另一方却全然不同。诚然他可以捏起鼻子吞下一个由花季少女进化而来的老妇人,却断断不肯委屈自己,勉强啃食一副已然腐烂至渣的枯骨。

    距离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整整六十五年。白非妃也已在三年前过世,然而被占星师的契约所束缚的她,仍然游荡在人间,为着那一句“满意”而苦苦寻觅着。她的幽魂最喜欢盘踞在这座翻新的长江大桥上,面对熙来攘往的车流,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啸叫,一如她当年的英勇之举:“让我长生不死!否则我就跳下去!”

    可惜大多数人往往没有听到她叫嚷的内容便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其中最倒霉的还算效仿她的那些自杀秀者,他们哪里有勇气敢跟一个亡灵争场子自杀呢?久而久之,这座大桥上便不再出现自杀者,而那些过往的司机也只把那个只会叫不会动的幽灵当成大桥上的一座摆设,一个偶尔会动弹的雕塑。由于自杀现象消除了,交通也顺畅起来,司机们暗暗感激那个幽灵,背地里还给她起了一个“自杀守望者”的绰号。他们知恩图报,恨不得给她颁发一个“优秀交警”大奖章呢!

    可是这一切,白非妃都不可能知情。她只是日复一日蹲在桥上,盼望着有人能够满足她的愿望,到那时她死也甘心——既然都能长生不死了,还死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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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女死囚的情人节

    最近生意真是越来越不景气了。占星师站在探视窗的外测,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打量着里面那个女人的脸孔。资料上写明她今年三十出头,然而在占星师的眼里看来,她足足像是三十五六的样子,眼角皱纹丛生,额头上刻得满满全是苦难的印记,满头繁茂的青丝里也夹杂着点点灰白。令一个女人急速衰老的原因无非几种,而她属于最顺理成章的那一型。

    对过往的忏悔;良心的惩罚与折磨;以及对死亡的前景最深的恐惧。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理由都足以令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人堕入无底的精神深渊,让岁月更为迅速快捷地蚕食她的容貌,更何况她兼三者而有之,更何况她已足足在这监牢里待了三年。

    占星师在脑海里翻阅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客户的资料。她叫做奉真真,现年三十一岁,在人生的前二十七年一直担任各种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直到四年前才突然名声大噪,她那姣好的美貌曾有一段时间登上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风头一时无俩。在她如天使纯洁的微笑下面,一行正楷黑字醒目地写道:

    “粉丝杀手?!新时代追星的大悲剧!”

    事件的起源来自于一个男人,一个无名作家的一夜蹿红。从埋头写作的无名氏,到当今最走红的浪漫言情小说家,一平无异于文学界的一个奇迹。他笔下那些痴男怨女所上演的爱情剧,缠绵悱恻,催人泪下,被誉为“重绑催泪弹”。由他小说改编的偶像剧,片片大卖,一举收复被韩剧打下的半壁江山。更要命的是,他不仅书写得精彩,本人也相貌儒雅,气质高贵,风度翩翩,再加上渊博风趣的谈吐——比起他的小说,无疑他本人具有更大的杀伤力,尤其是对于女粉丝来说。

    奉真真就是最狂热的粉丝之一。她迷恋一平的书,更迷恋他的人。她常常会情不自禁把自己带入他的书中,想象着那缱绻相恋的两人正是一平和她自己。她辞去工作,也甩掉即将谈婚论嫁的男友,拿着家中父母的血汗钱踏上旅途,只为了追寻一平的足迹。他到哪一个城市签名售书,她必然尾随而去,宁肯与人大打出手也要争夺队伍的第一个位置;她甚至在他家附近租了一间小屋,没日没夜架起望远镜,偷窥一平家中的情况。

    而惨案发生在不久之后的情人节。一平的妻子被发现倒在自家的客厅里,头盖骨被敲得稀巴烂,脑浆和血液喷得满地都是。警方赶到时,奉真真正手捧作案凶器——榔头,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连手和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擦干净。直到警察逮捕她的时候,她的眼珠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机,荧幕上一平文雅的笑脸无比生动活泼。

    案情进展地非比寻常地顺利。她承认无法忍受那样粗俗的女人守在一平身边,于是在精心准备之后,摁响了一平家的门铃。一平的妻子对这个貌似柔弱的年轻女人并没有防备,只是拉开门缝,问了一声:“你找谁?”

    “你!”说罢,奉真真用力举起藏在背后的榔头,对准她的头砸了下去。

    第一击并没有命中要害,兴许是奉真真手抖了一下,兴许仅仅因为她还不够熟练。然而她马上得到了练习的机会,而且不止一次。不幸的女主人尖叫着,捂住流血的脑袋逃命,而手持榔头的女杀手紧跟其后。奉真真事后承认,她不记得具体砸了多少下,准有十几次或者几十次吧;而法医则认为,死者颅骨凹陷变形,显然受到强有力而持续的打击。

    “这个女人疯了。”从她杀人时的疯狂,与她事后冷静自如的态度来看,大众舆论,甚至不少刑事人士都得到这样的结论。如果不是精神状况出问题,谁又能想象到如此娇俏秀丽的女孩,竟能冷血地向另一个女人挥舞榔头,仅仅因为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丈夫?

    应辨方要求,相关司法鉴定部门对奉真真进行精神病鉴定。经过漫长的三年时间,反复质疑、鉴定、审判、上诉,最终裁定奉真真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于是,名噪一时的“粉丝杀人案”最终以死刑的宣判而告终。

    而这也是占星师苦恼的原因。与他谈生意的女人虽然还算有些姿色,却是个死刑犯——对于他来说,岂不是吃注定亏本的生意?他本想摇头拒绝,但奉真真死灰色的眼睛似乎攥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感到一阵战栗从脊背缓缓向外扩散。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即使隔着冰冷的玻璃,也挡不住奉真真眼眸里的微弱火光,“请你转告老师。”

    她总是尊称一平为“老师”,这大概是身为粉丝的良好习惯吧。她的眼珠死死盯住占星师冰绿色的眼睛,就像在他的身上刻上一个烙印:

    “无论我到了什么地方,天堂也好地狱也好;无论老师做了什么,我都会支持老师的!”她猛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永远永远!”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身体猛地往后一倒,就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占星师往下压了压帽檐,刻意盖住自己的一张脸。此时此刻,他的时间不多了——奉真真明天一早就会被押赴刑场枪决。

    也就是说,在明天的太阳出山之前,他必须找到一平,并从他那里得到满意的回话——虽然占星师本人并不指望这一点。

    然而,无论他这一桩“生意”办得如何,他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报酬了。他既不能潜入死刑囚室大快朵颐,又不情愿领取一具弹痕累累的尸体——亏本,清仓大亏本!这个时候,他无比痛恨那个替他招揽这笔生意的人。

    “那件案子我印象很深。”老李将目光投向远方,三年前的那桩惨案仿佛历历在目,“相信我,那绝不是女人干得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奉真真缺乏凶手所需的体力吗?”明知道老李另有所指,占星师还是故意这样说。

    “你错得离谱!”老李连连摇头,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她缺的不是体力,而是残忍!把一个人的脑壳砸得稀巴烂的残忍!那样一个文静秀气的姑娘……”他在脑海中搜索着她的形象,发出了一声喟叹,“她又不是个疯子!”

    老李所强烈怀疑的,不仅仅是杀人手段,更多的针对杀人动机。他见过死者——一平之妻当年的照片,完全无法把她同那个气度潇洒不凡的畅销书作家联系到一起。她更像一名普通的中年劳动妇女,拥有过于笨重的腰围和粗壮的身材,一副正宗的“黄脸婆”相。当她弯腰塌背穿着皱巴巴的棉布衣服站在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丈夫身后时,那种不协调感便分外强烈。在此之后的调查中,老李还渐渐了解到夫妻二人间的差异不仅仅体现在外貌方面,比起一平的文学硕士学位,他的妻子仅仅初中毕业,结婚后便一直担任家庭主妇,任谁见到这对差异巨大的夫妻,都会以为那低头默默打扫的女人只是一平的女佣人。无论从哪一方面,夫妇二人都足够达到貌合神离的程度,若不是有亲生儿子作为纽带,说不定他们早就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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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仅*血缘关系维系的婚姻往往更加脆弱。凭借多年刑事侦察的经验,老李一开头便嗅到了某种味道。作为一名畅销言情小说家,人帅多金,婚姻生活又不幸福——这足以培育出萌发婚外恋的丰厚土壤。从接到报案的那一刻起,老李便压根儿没相信过奉真真的口供,他执拗地认为,是一平,亲手或者指使人除掉了自己可憎的妻子,以便另结新欢。

    “就算杀人,女人往往采取比较温和的谋杀方式,比如下毒或者放煤气,而较少采取暴力流血的方式……”老李这样坚持自己的观点,“而现场的情况惨不忍睹,脑浆、组织液、血液四处飞溅,喷得满屋满地都是,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弱小女人犯下的罪行。”

    然而就算他如何据理力争,确凿无疑的证据——现场的物证、犯人的供述——还是将奉真真送上了审判席。一晃三年过去了,老李也从侦察一线退了下来,天天在家里含饴弄孙,过着平静而无聊的退休生活。今天偶尔遇到一个打听情况的人,老李非常乐意与他分享当年的经历。

    “对了,如果我的脑袋没有犯糊涂的话,”老李望了望墙上的挂历,“奉真真过几天就要上刑场了吧?”

    “是明天。”占星师温和地纠正老人,“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

    老李这才想起来打量面前的黑衣男人——长得倒是蛮清秀的,就是气色十分差,死白死白得像几十年没有见过阳光似的,好奇地问道,“你是奉真真的律师吗?”

    “我是她临死之前,唯一能托付的人。”占星师站了起来,礼貌地向他告辞。当他迈出院落的时候,老李拉开纱门,伸出头大声喊了一句:

    “那个作家一定藏着猫腻!凭我的直觉!”

    占星师的下一站就是一平,然而真夜用尽方法,也只打探出一平儿子的住址。那个遭遇不幸经历的十九岁少年如今在家,当占星师摁动门铃的时候,他明显露出被打扰而不耐烦的神色。

    他首先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要枪决了!”他眉宇间掩饰不住宽慰的神色,“这么多年来我每天夜里都辗转难眠,生怕那个女人被轻判!谢天谢地,正义终于得到伸张!”

    你恨她么?占星师轻声问。

    他用力咬了一下牙齿,格格作响,“我恨不得扒她的皮,吃她的肉!恨!她杀了我妈!还让她死得那样惨!”

    那么,你爸爸呢?也同样恨她吗?

    “那个老头?”少年从鼻孔深处哼了一声,“他嘴上当然这样说啦!虽然更多的是对我妈的愧疚……”

    儿子从小就懂事,明白爸爸妈妈关系不好。儿子很少看到回家的爸爸,反而在电视机上能看到更多的爸爸,穿得漂漂亮亮说话文绉绉的爸爸,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回头瞧瞧妈妈,妈妈从来都是埋头擦地板,她根本不正眼瞧爸爸一眼。然而妈妈也有厉害的时候,只要爸爸一说离婚,妈妈马上会飞快抱起儿子,站在阳台上,那个时候儿子一点也不害怕,只羡慕地瞧着让爸爸泄气的妈妈。那时候的妈妈真的好威武。

    然后他渐渐长大,隐隐觉得爸爸这样也挺可怜——爸爸喜欢自己,却不喜欢妈妈;爸爸有时候悄悄抱起他,哄着要带他到新的地方去,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恰到好处地跳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爸爸的不是——这时候的妈妈,已经没办法抱着儿子号称自杀了。于是,儿子那完整的家庭,就在这暗流汹涌下勉为其难地维持着。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他记得爸爸是这样告诉他的:爸爸妈妈又在家里争吵,打得一片狼藉。妈妈操起菜刀驾在自己的脖子上,嚷着要死给爸爸看,爸爸在抢菜刀的过程中受伤。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恨恨地骂了一声:“死就死吧!”

    “你这个没良心的!”妈妈像屁股上着了火,一下子蹦了起来,“你敢说,老娘就敢做!”

    “我说!”爸爸也火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而缓慢地说道,“你——去——死——!”

    爸爸说他一辈子都将后悔那句话。

    门被撞开了,一个黑影旋风般扑了进来。“你去死!”黑影抡起一个巨大的东西往妈妈的头上砸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一平完全被吓傻了;奉真真抡下的每一榔头,都仿佛同样砸在他的心上;妻子只来得及发出两声呻吟,她的脑浆和血液随着奉真真的动作而在空中飞舞,画出一道道极为恐怖而血腥的轨迹。据一平事后说,他一辈子从没见过那么美丽又残忍的弧线。

    “你,不,你父亲的意思是说,在你家附近窥视的奉真真将你父亲的无心之言,当成圣旨而狂性大发?这一切,都缘起于奉真真狂热的行为和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管她为了什么!”少年恶狠狠地摆出一个斩首的动作,“总之她马上被枪毙!正义必胜!我妈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你父亲的想法,也同你一样么?占星师问道。

    “你不知道吗?”少年皱起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面前男人的孤陋寡闻深深刺痛他的自尊,“我爸住院了!”

    据说昨夜突发急症,险些晕厥,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这一消息早已经由各大新闻媒体传达开来,各地的粉丝纷纷涌向一平所在的医院,表达慰问之情。只怨占星师身为男性,对这种公众人物(男!)素来不感兴趣,因而居然错过这一重要信息,换来一平之子以白眼相赠。占星师匆匆谢过他,向医院进发。

    他想起奉真真偷偷塞给他的一封信,此刻正平静地躺在他的大衣兜里。隔着手套的触感有些不够真实,然而他早已习惯如此,于是他掏出那封信。

    准确的说,是类似日记体裁的心路历程。奉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录下的,三年前发生惨案那一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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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眼中的真相。

    ×月×日。

    ……早上起来,就看见老师家……(因与事件无关,中间略过若干有关一平家庭情况描写)……他们吵了起来,这样的情景我早已司空见惯。“那个”女人冲着老师大吼大叫,活像一头怒气冲冲的母猪,哪里有半分师母的风范?老师忍不住跟她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女人披散开头发,一头朝老师肚子上撞过去!她竟敢撞老师!不行,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算被老师责骂,我也要为他出一口气!

    可没等我走到门口,就听见“砰”地好大一声响,然后那个吵闹的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老师?”我小心地拍打着门,窗户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我觉得过了好久好久,老师才谨慎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啊,就算疲惫,老师的眼睛依然透着满满的智慧,那么清澈黑亮。“……是你……?”老师分明在迟疑。

    我笑了笑,当然老师没理由认识我,作为千百万普通粉丝中的一员,云端之上的老师怎么可能记得我呢?可让我吃惊的在后面,老师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叫我真真!

    不可能的!我的心都在一个劲儿地哆嗦着,为了这突如其来的幸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粉丝,居然在老师的脑海里留下过浅浅的一个脚印!

    老师把我请进屋里,说“那是应该的。因为有奉小姐这样忠实的读者,是我的荣幸”。

    我很害羞;被人称赞时我通常都会感到羞涩,尤其对方又是我所仰慕已久的老师。可就在这时我无意中低下头,眼前一片倒伏的东西吓了我一大跳。

    “那个”女人!她倒在地上,额头上流出殷殷的血,把地毯都染红了。

    这时候老师发现了我的异状,他猛地站了起来,发出一声惨叫:

    “天哪!”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令人揪心的哭腔,“红!你怎么摔倒了?”

    我望着老师悲恸欲绝的身影,心里则盘算着另外一码事。老师说他也才刚回家,是我第一个发现那个女人意外摔倒。他让我作证,不过说实话,傻瓜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于是我跟他坦白。“她(天可怜见,我才不愿意让“师母”二字出自我的口中)根本不像意外出事的样子,一定是有人害死她的。”

    老师的眼睛下意识地眯成一条细缝,这使得他除了文雅之外,又多了一种邪魅的味道,更加迷人了,“谁?”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谁害了她?”

    我轻轻笑了起来,在我的回忆当中,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像那时候那样美艳吧。“我。”我说。

    于是我抡起了榔头,第一下就冲着“那个”女人额头上的伤痕打了下去。我得把那道伤痕掩盖住,而藏起一片树叶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制造出一块森林。第一下我砸得太轻,而第二下我又用力过猛,险些砸到我自己的脚。我总是这么笨!这时候老师从背后抱住我,他修长的大手是那样轻柔有力地包裹住我的双手。

    第三下我们齐心协力。第四下我们更是如鱼得水。老师用他温暖的气息将我溶化,如同一片羽毛,将我轻轻托上碧蓝无垠的天空,酣畅而静美。在那一声又一声单调的砸击声中,无需肢体接触,也无需任何乏味的语言,我与老师已经融为一体,从心灵到肉体,都仿佛默契似的水乳交融,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精神交合,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

    占星师试图想象那样的场景,在一片血肉狼藉之前,是一位迷茫而美丽的女子,她娇俏地依偎在心中偶像的怀里,眉宇间笑意盈盈。而她的手,正为了包庇那犯了杀人罪的偶像,将死者的尸体硬生生砸成肉糜——她甚至于,为了保护偶像,心甘情愿上了断头台。奉真真或许真的疯了,她患上的,或许是叫做“追星”的疯狂病症——可只要这一切都是她做出的衷心选择,外人又能说三道四些什么呢?她不是这样让占星师捎话的吗?

    “无论老师做了什么,我都会支持老师的!”

    没错,她的确早有这样的觉悟,没准在她的心里,更为了能帮老师出一己之力而欢呼雀跃吧?她从未后悔过所做的一切,只是惶恐着会被她爱慕的“老师”所遗忘。占星师拉紧洁白的手套,唇边升起一丝狰狞的微笑:此刻,他该是多么热切盼望见到一平本人,听到一平本人关于此案的解释啊!

    然而他毕竟晚了一步。当他抵达医院的时候,门外拥挤不堪的媒体无疑给了他重重一击。一平因抢救无效去世,享年五十三岁。占星师没能完成的捎话任务,兴许要追到阴间才能令客户满意吧?

    不,还是让奉真真亲自告诉他好了。当明天清晨代表正义的枪声响起,奉真真的一缕芳魂奔赴黄泉,会对早一步到达的一平说什么呢?“永远支持你”吗?

    总而言之,那将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对于活生生的人类来说,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正如一平之子所言,最重要的是正义终于得以伸张——至于以哪一种方式,无论是人间的法律还是冥冥中的灵异力量,便不在人类的考虑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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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丑女寻亲记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美女。我时常对着镜子仔细揣摩,终于发现症状所在:我偏胖。时下流行的不外乎瓜子脸鹅蛋脸,可惜生就一副圆脸——人称大饼子脸是也,过多松软累赘的肌肤附着在我的脸盘上,看上去如同一团揉得正圆的面粉团,令人胃口大倒。我的体形也是有些圆满,虽不至于到达臃肿的地步,但缺乏锻炼的肥软肌肉包裹着我的全身,使得我在这如花似玉之年,却仿如三四十岁的欧巴桑一样,整个身形都在下垂变形。

    我唯一可以自傲的,就是一身洁白的肌肤。不管别人如何羡慕也好,我的皮肤向来是晒不黑的,就算炎炎烈日灼烤也不会有丝毫变化。我想,这得天独厚的优点,想必是我的父母所赐予的吧?

    说到父母,我对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唯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跟随着我。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被那个占星师看上的原因吧。那个皮肤苍白得跟我有得一拼的男人,脸孔清隽得令我几乎不敢正视。他的俊美更显得我自惭形秽,我下意识收起自己的身体,躲进地洞里。

    然后那个男人笑了,极为绅士风度地向我伸出一只手。在他冰绿色眼眸的注视下,我的全身仿佛被火燃烧般炽热,血液在滚烫的血管里来回激荡。他温柔地抱住我,许诺要满足我的心愿。

    于是我老实说,想找到我的双亲。

    于是他带我四处游走,在每一座城市中徘徊游荡,活像一个居无定所的幽灵。然后我的直觉隐隐揪住了我,我停下脚步,仿佛嗅到那熟悉的气息。

    我感觉到我可敬的父母就在这里。

    那气味,如同孩提时代清新的花草芳香,或是来自潮湿土壤的泥泞味道,让我在一瞬间仿佛又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个时候,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风是软软的、香香的,爸爸妈妈,是在我身边的。

    凭借出色的嗅觉,我很快找到了嫌疑目标,那是一个中年男人,整天坐着沃尔沃在我面前疾驶而过。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白皙,黧黑而粗糙的皮肤看起来不像个纯粹的商人,或许那证明了他曾经历的苦难吧。即使上了年纪,那男人的身材倒还保持得不错,肚腩只是微微成形,肩膀等处也不见松弛的赘肉——这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我羞赧地掐住自己的臂膀,指甲过处分明掐出一个深深的凹痕,嵌入白胖的肌肤里久久不见弹起。皮肤弹性如此之差!我恨恨骂了自己一句,想着等此事完结后,一定要占星师再满足我一个愿望——我想变得更美……

    占星师帮着我找到那个男人的资料。他今年五十多岁,是一家房产公司的老板;妻子三十五岁,家庭主妇;他们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年纪都比我小。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头,因为那个妻子——也就是我可能的母亲——年纪太小了。我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但从这身体的松弛情况来看,怎么说都超过二十五岁了吧?至少也在二十岁以上。那三十五岁的女人,又怎可能做我的母亲呢?

    但那气味!挥之不去的气味!它来自于那个男人,这一点我确信无疑——于是我问占星师,“他的妻子是原配吗?”

    果然,男人与结发妻子早已离婚,如今的那个是第三任妻子。我想起他的女儿,那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她想必是第二任妻子所生——因为据我所知,发妻只有我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即使跟随后母生活,她依然有亲生父亲相伴,比起我来,又是何等的幸福。

    我那羡慕的视线似乎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好几次有意无意,她都刻意转过头来,同偷偷窥视着她的我四目相碰。我倒是无所畏惧,她却像见到鬼一样,在瞬间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滚开!”我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对此我深表遗憾。我向她伸出双手,其实只是想告诉她,我并无恶意。

    斜刺里冲出一个短发少年,一把把我重重推倒在人行道上。“别碰她!”少年用他那变声期嘶哑的嗓音,对着我大呼小叫,“滚得远远的!”

    真是个粗莽的男孩子啊,我勉强压抑住自己的脾气,疼痛感告诉我,撞到地面的脸擦破了,从中流出潺潺的黄脓来。女孩短暂地惊叫一声,忙不迭捂住眼睛;少年则不失时机地挡在她的面前,用力一拍瘦骨嶙峋的胸脯,“姐姐别怕,有我呢!”

    姐姐?多么美好的称呼啊。如果当初一切正常,如今享用这个称号的人应该是我吧?我不免有些怆然地望着年轻的弟弟,双手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去,这时候弟弟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个憎恶的表情;他大声在女孩的耳边喊了一声,“姐姐快跑!我马上就来!”

    可是他判断失误;我一把揪住他的衬衣下摆,死死盯着他的黑色眼珠瞧。弟弟,我的弟弟!他惨叫了一声,忙不迭掰开我的手指;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抓紧他,而他则更加用力——只听到清脆的“喀喇”一声。

    我的中指被他拽了下来,露出我雪白的一截关节。弟弟竟然拽掉了我的手指!

    他呆掉了,攥着我的手指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仿佛被美杜莎石化了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尖叫,那变得阴阳怪气的凄厉叫声持续了一声又一声;他拔腿就跑,甚至忘了把手指头还给我。

    我望着他渺小的背影,心中充满悲伤。爸爸妈妈抛弃我,妹妹弟弟不要我,现在连我自己的身体,连我的手指头我的血液我的肉体,都恨不得弃我而去——这时候,我还能信任谁呢?

    我的时间已然不多,于是拜托占星师速战速决。“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他最后一次问我。

    “以我的身体起誓。”我举起断了的中指,那持续不断的痛楚仿佛提醒了我,我依然生存着。

    于是我站在男人的面前,冲着他微笑着,“爸爸。”我说。

    男人诧异地抬起头,只在一瞬间,疑惑、厌恶、嫌弃便相继爬上他的脸孔。“我不记得认识你。”他艰难地把“小姐”二字送出唇边。

    “我是你的女儿。”我坚持说。

    他眯起双眼,从那深深的黑洞中射出的是不屑的光,“你?”他放肆地笑了,“你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

    “可我像妈妈,你的前妻。”我一口咬定。

    男人的眼里多了一分戒备,他的手慢慢在书桌底下移动着,可能要打电话报警吧?“我的确喜欢白皙的女人当老婆,”他的语调陡然升高,“可你根本就是条蛆!”

    啊!如晴天霹雳,我仿佛这才看清自己的真面目。那张不见天日的惨白色脸孔,虚胖得如同浮肿的僵尸,从青灰色皮肤下面,隐隐现出蠕动的黑色阴影,像啃食秽物的蛆虫般令人作呕——我是多么丑陋不堪啊!在我的身体里栖行的蛆虫,也同样化解着我的身体。

    在刹那间我终于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你和妈妈二十多年前不要了的那个孩子。”我伸手抓住爸爸的衣服,将自己肿胀如馒头的脸抵住爸爸的额头,注视着他惊慌不安的眼睛,“是你们离婚以后,被葬送在黑暗里的孩子。”

    爸爸拼命地挣扎着,然而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我无声地大笑着,伏在爸爸的身上,和他一起慢慢溶化。脓血渐渐沉降开来,穿透了衣服的束缚,向地板慢慢渗透,腐尸的臭味萦绕在我的的周围,令我感到无比熟悉而温馨。当我们终于在地上融为一体,我听到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女人的惨叫。我听到警察在那里叫着,“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人一定死了好多年了!”

    脓血在地面微微荡漾开来,形成一抹微笑的唇线。托占星师之福,我找到了爸爸,接下来,妈妈也能很快找到吧?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

    我带着无限的憧憬,驱动着腐臭的脓血向屋外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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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鬼选妃

    对于一个喜好酸奶的食尸鬼来说,占星师已经尽了最大的可能以控制自己的食欲。并非刻意保持体形——食尸鬼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吃喝再多的东西都不会发胖——而是为了他紧巴巴的钱包考虑,他才没有实行向往以久的“一日十公升酸奶”计划。钱~我要钱~躺在箱子里睡觉的他,连做梦都会一个劲儿念叨着这个致命的咒语——唉,生意不景气,无论是人还是食尸鬼,生活都是同样的艰难。

    这就是他为什么着了魔一样,跟在那两个女人身后的原因。由于昨天晚上嘴馋,喝掉了今天的一份酸奶,他故意惩罚自己,一天都不得碰一丁点酸奶——没想到,出门才区区三十分钟,他的嘴巴就忍不住了。谁让街头“猛牛”酸奶的招牌实在太过显眼,那乳白色嫩如凝脂的美妙液体,想象着当它溶入口中是何等的爽滑可口,那酸甜的气味是那样芳醇……占星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两个女人的身后,空中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酸奶的香气!他的皮肤在一瞬间绷得紧紧的。

    两个女人年纪不一,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很漂亮。年轻一点的大约二十多一点,化了淡淡的妆,一头乌黑的披肩发。一抹粉红的樱唇映在冰肌雪肤上,显得美丽大方又素雅。年长一点的,初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身段保持得婀娜多姿,尽显成熟少妇的韵味。唯有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占星师才发现她眼角的鱼尾纹已经相当的深重。凭借经验,占星师告诉自己她的年纪起码有四十岁,只不过身材保养得当,脸上的妆容又无懈可击,他才会产生错觉。两个人的脸孔和身材都极美,眉宇间又极为相似,显而易见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初看起来以为是姐妹的关系,但细细想来,应该是母女二人吧?那股沁人心脾的酸奶香气,究竟发自哪一个的身上呢?

    占星师索性跟在她们的后面。

    做母亲嗔怪似的朝他瞥了一眼,目光柔媚得令他心里一动。美人就是美人,他心里想,看来他最好扩展一下客户的年龄上限。为了表示回敬,他抢在服务员之前,礼貌地为她们拉开玻璃大门。

    很显然,他殷勤的举动引起了母女二人的注意。母亲冲着他点了点头,女儿则羞涩地低头不语。占星师那张清隽的脸起了决定性作用,因为那位母亲马上向着他笑了。

    笑得很美。

    真不敢想象,如果一个猥琐的丑男采取这种举动结识女性会有怎样的下场,但绝不会是占星师现在所享有的待遇。他那高挺的身材、苍白忧郁的外表以及高贵优雅的气质,使得他的女人缘极其好,因为那位母亲竟主动同他搭讪起来。

    “请问……”她笑眯眯问,“先生也是下榻这家宾馆的吗?”

    不知不觉间,占星师竟然跟着她们踏进“这家”宾馆——市内最大最豪华的五星级宾馆,在那被水晶璎珞吊灯映照得金壁辉煌的大厅里,悬挂着一个巨型广告招牌,气势迎面而来。广告招牌通篇是以红玫瑰作为背景图案,夸张的是玫瑰的每一朵花瓣上的露珠都是钻石,眩彩夺目。旁边还有巨大的“LOVE”和心型图案,簇拥着中间那巨大的四个大字“征婚启事”。广告招牌旁还坐着几个正经八百的工作人员,不消说,只看到大厅里人头攒动却又井然有序的美女队列,占星师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并不是国内第一起亿万富翁征婚。早在几年前,便有不少事业有成、未婚或者离异的富翁打着各种古怪的旗号征婚求妻。只不过,通常他们的条件都极为苛刻,先是要报名,要提供个人资料和照片、简历,经过工作人员层层筛选、过关斩将后才能与“富翁”面试,畅谈今后的人生理想。这一位则不同。毫无疑问他有钱,却又神秘。他一掷几百万在各家省市电视台做广告,滚动字幕播出“全民征婚”的口号。“无视年龄、身高、体重、容貌、学历等等……!”这位特立独行的富翁声称,“也无视未婚、离异或者丧偶,只要你是正常的女性,渴望寻找一个安宁的港湾……清拨打电话1234567!说不定那就是你等待多日的上天缘分!”

    富翁强调,他只重视性格相投,其他一概不重要!因此,他将亲自和每一位报名的女性面谈,摒弃其他所有的外在因素,方能抉择出最佳的人生伴侣。不用说,就差富翁喊出“想征就征”的口号,要不然和某轰轰烈烈的全民选秀运动几乎一模一样。

    而海选的会场,就在这五星级宾馆里。

    于是占星师很快了解到这对母女因何而来。她们虽然美丽惊人,却缺乏支撑相应美貌的衣服、首饰、护肤品和所有能将她们修饰得更加美丽的东西。没错,她们俩穿得朴素中又透出点靓丽的味道,看得出打扮的人花了相当多的心思,才化腐朽为神奇,硬是将小店里淘出来的便宜货,收拾得得体又好看。这多半是那位母亲的杰作,她疼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伸手为她捋起一缕鬓间的碎发。

    因为闲得无聊,也因为被她俩身上的酸奶味道所吸引,占星师厚着脸皮站在她们的身边,宛如一座黑色的守护神像。他看到那么多衣着清凉的美女在面前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口水涌了出来——天哪!还有这么多!都被他吃了多好!

    连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五的女孩子也要报名,工作人员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问她:

    “你多大了?”

    “十九岁!”女孩子干脆地回答,一点都不客气地回瞪过去。

    看上去顶多只有十四岁的样子……果然,工作人员发话了,“得年满十八周岁的才行!懂吗?”

    “切!”女孩极为老成地呸了一声,“广告上不是说年龄不限吗?真他妈假牙!”

    不满十四岁,就算你同意结婚,富翁也要被加上强奸幼女的罪名……占星师的肚子里都要乐开了花。他甚至想跟那个年轻的小美眉约定,过几年再让我吃掉你好不好?你长大以后应该会是个美女哦!

    “杨乐乐!”听到工作人员嘴里的名字,女儿的身体猛地一哆嗦。母亲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乖女儿,莫怕。”临了,母亲还在后面喊了一声,“用心点!”

    那女孩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她的母亲等了好久,最后也被请入内堂。沁人心脾的酸奶气味从此消失,占星师顿感索然无味,也就离开了。

    匆匆数日一别,占星师早已将那富翁征婚之室抛诸脑后,他刚刚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正准备带着真夜一起去超市采购。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熟悉的气味再次降临,只不过这一次,她——那位母亲的衣着明显华丽富贵得多。占星师停住脚步,收到来自她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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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订婚仪式,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形状妩媚的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芒。

    富翁对她的女儿,杨乐乐,一见钟情,经过数日的交流之后,更萌发正式结婚的念头。今天是他们订婚的大喜日子,身为母亲的杨太,恨不得将这一喜事让全世界分享。

    恭喜。占星师摘下帽子,奉上礼节性的笑容。他曾于机缘巧合见证这桩婚事的由头,因此他有义务目睹它的完结。尽管藏在大衣兜里的真夜又掐又打,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杨太而去。

    占星师随着杨太的汽车,曲曲折折绕过整个城市。天色渐渐阴霾,青灰色的云团此刻聚拢开来,浓重地压在他们的头顶,而四周的景色也愈见荒芜凄凉,灰褐色的山峰在他们的视野里慢吞吞地挪动着,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大片沉寂的原野。汽车最终停在一个山间隧道的洞口,占星师礼貌地伸出一只手,扶着杨太下车。杨太环顾着四周黑黢黢的山丘,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错吧,这个地方?”

    她让占星师挽着自己,昂首走进隧道的深处。占星师此时只来得及回头,不出他所料,驾驶座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不,准确的说,连汽车都不见了。

    只有一架破烂不堪的板车,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上,显得那样突兀。

    与占星师印象中完全不同,这里的隧道居然没有隧道照明灯,只在道路的两旁点燃起洁白的蜡烛。随着他俩的前进,烛光在他们的身后一根一根地点亮,顺便也照亮了道路两旁一张又一张静静等候的脸孔。那些人脸苍白死板,不声不响从黑暗中凭空浮现,看上去诡异之极。这哪里像一个正常的订婚仪式,纵使占星师无所畏惧,也不由觉得古怪。因此,他更为钦佩杨太的胆量——杨太满面春风地向两旁点头微笑,仿佛他们都是前来捧场的嘉宾,而她身为女主角的母亲,是全场注目的中心——她诚挚地向他们致意。

    准新娘出现了;她身穿白色长拖尾婚纱,剪裁得体的绸缎更衬托出她玲珑的腰身。她打扮得美极了,宛如一朵清新娇美的百合花,一瞬间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的隧道。然而她的脸色却比身披的婚纱还要苍白。当杨太上前拥抱她的时候,占星师注意到,新娘娇小的身躯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你也看到了吗?”在母亲连连赞许似的的惊叫声中,她低声对自己说道,“这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这衣冠楚楚的来宾?为何,为何我什么都看不到?”

    占星师凝望着她淡淡哀愁的双眼,轻轻回答道,“在我的眼里,唯有你的容颜是真实的。”

    黑暗中,一盏巨大的蜡烛花冠从底部开始,一根一根向上点燃,也一阶一阶地驱逐着无边无际的阴霾。烛光中渐渐呈现出一个男人的脸,他下半张面部的轮廓被一点一点地描绘出来。

    那是一张骷髅的脸!

    没有肌肉,没有血管,甚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皮肤附着其上,只有骨骼,洁白晶莹的骨骼随着风声而上下晃动,宛如被里面盘踞的灵魂所驱使一般。那具骷髅俨然准备说话,可怜的新娘只瞄到他一眼,便立刻用小手捂住嘴巴,以免尖叫出来。倒是杨太,一点也不意外,笑眯眯地上前说道:

    “姑爷,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骷髅沉着地点了点头,仿佛指挥得当的将领般,只挥了一挥满是骨骼的手掌,顿时烛光的背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想必他的手下正忙着吧?新娘紧紧攥住母亲的胳膊,修长的指尖几乎全都要掐进皮肤里。“妈妈,”她小声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不,是‘必须’跟你说!”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母亲不耐烦地把她拉到一个“僻静处”,说话之前还往四周瞧了瞧,仿佛害怕被人听到。“乖女儿,”她抚弄新娘的衣裙下摆,“没什么好怕的……一旦订婚,你就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了呀!你这是跳进龙门呀!以后的事,交给妈妈就好了!”

    “不!”女儿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我不想当什么凤凰!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那个……”她艰难地把“人”这个字吞了下去,那表情看上去就像活吞了一只苍蝇。

    母亲的脸孔顿时板结起来,“小孩子家,胡扯些什么?请贴发了,宴席办了,客人也都到齐了——你说取消就取消,这不是给我难堪么!”

    “再说,”母亲露出如同少女般梦幻的亮晶晶眼神,仿佛不胜羡慕女儿的好运,“姑爷他有钱有势,长得又那么英俊潇洒,傻子才不嫁给他呢!”

    就算一个晴天霹雳在女儿的头顶响起,只怕她也不会比眼下更为吃惊了。她捂住袒露的酥胸,结结巴巴地说道,“英俊?他?”

    “可他分明是一个又老又秃的老头子啊!”女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从画得黑黑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就算再有钱,我也不想跟他过一辈子!不,我不要嫁他!”

    没等母亲反应过来,女儿飞快地除下头纱,一把掷在地上,便拢着裙摆的长拖尾跑了出去。没有人阻止——占星师的意思是,除了她和自己的母亲之外,在场的所有生物都不是人——母亲只来得及叫了一声,这时候骷髅新郎威严地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回事?他空洞的黑眼眶里无声地射出这个疑问。

    母亲冲着他谄媚地笑了;此刻她也唯有以笑赔罪。新郎突然一把搂住她仍然纤细的腰肢:

    “婚礼不能取消!”他对着黑暗中的手下说道,“这位才是真正的新娘!”

    容不得母亲反对,他抱着她走上撒满烛光的祭坛。事实上,母亲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而已,她根本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当她抚摸着新郎那凹凸不平的骨骼时,眼角里满是盈盈的笑意:

    “我是多么幸运啊!你那么帅气,又那么多金!”

    新郎张大下颌骨,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亲爱的,二十多年后你终于给了我正确的评价。”

    他用力,将母亲拥入自己的身体里。烛光在那一瞬间悉数熄灭,占星师目所能及的唯有黑暗——将眼前所有一切,连同那女人洁白肌肤一并吞噬的黑暗。

    “那个老女人本来是那个新郎的恋人后来嫌他没钱而嫁给别的男人,遭到羞辱的新郎在订婚时愤而自杀——这就是他们俩纠缠二十多年的孽缘。”真夜一口气便将所有情况统统抖出,估计又是向她的“孤魂野鬼”朋友打探的结果,“可我不明白的是,那个老女人怎么叫那种骷髅为帅哥呢?还是她女儿眼神好一些。”

    金钱是人类最华丽的包装。占星师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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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萝卜法则

    一个萝卜一个坑。颠扑不破的法则。

    直到刚才她才感到害怕。就像被突然推向万丈悬崖一样,她的情绪一直处于高度亢奋之中,怎么说来着……脑袋一下子就懵了,“嗡”的一声炸开了。她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清冷的夜风拂过她的后颈,她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心猛地沉到谷底。直到这一刻她的灵魂仿佛才飞回自己的身体里,恐惧猛地从她的内心崩炸开来。她想张嘴,想叫“救命”,可她的膝盖颤抖个不停,就像打摆子一样,根本没办法支撑起她柔弱的身体。

    那颤抖的感觉让她庆幸不已——她庆幸的是自己活了下来。

    一个日光迷离得令人不由想打瞌睡的午后,两个年轻的女孩,其中一个生拉硬拽着另一个扭拧的手,来到冰冻街666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门前。门照例是关着的,主动的女孩子毫不客气,上前使劲儿拍打着那斑驳的木门。她手腕的用力是如此之重,以至于门上的灰尘都扑簌簌往下坠落。

    门没有如她所愿地洞开,只从其后发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显而易见那声音的主人并不打算招呼门外的两位客人,因为她第一句话就是:

    “找谁?先生不在家,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占星师去哪里了,真夜?”女孩一脸焦急,“我找他有急事,十万火急的大事要事!”

    被称呼为“真夜”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道:

    “敢问你是哪棵葱?”

    “是我啊,颜无月!”女孩愈发风风火火地拍打木门,恨不得拍出一个大洞,好与隐身其后的真夜直接面对面交流,“我必须要见到占星师,马上,。立刻!”

    门终于咯吱一声豁开了一条裂缝,昏黄的斜阳慵懒地铺陈在一个矮小的人偶娃娃脸上,她那猫一般金黄色的眼瞳仿佛不堪这秋日的照射,举起一只玉手搭在前额上,然后,眯起了形状俏丽的双眼。

    “看起来有些面熟……”真夜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确认,“莫非你是先生的老客户?”

    “我是颜无月啦啦啦啦啦!”可怜的颜无月差不多要抓狂了,由于雪藏太久没有露脸,导致连真夜都不认得她这个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之天上地下唯一女主角?这可怎么行?再这样下去,不要说真夜和占星师,就连读者也会全然忘却她的存在啦!

    经过她反复提醒回忆甚至不惜大爆丑事,健忘的人偶娃娃终于想起了她,“哦~原来你就是胸围70B的肉娃啊~”真夜的眼里抑止不住的是顽皮的嘲弄和揶揄,“说吧,找先生什么事?”

    什么叫做“胸围70B的肉娃”……居然在朋友面前这样诋毁我!颜无月的脸不由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嘟起嘴,“你还不是一平如洗,万年飞机场~”她忍不住小声嘟囔着,若不是顾忌到淑女形象(问题是她还有吗?),真恨不得大大方方跟她回嘴咧!

    她含恨咽下一口怨气,告诉真夜,她身后的女孩王芳,遇上了麻烦事,需要占星师的帮助。真夜伶俐的目光在王芳和颜无月的脸上转来转去,没等她说完便不客气地打断:

    “真是稀奇呢!你居然主动找上门,难道忘了先生的收费标准吗?”

    在满足客人的愿望的同时,占星师会收下客人的肉体作为回报。与他相处过一段日子的颜无月,本该很清楚食尸鬼所制定的铁的法则——而身为被狩猎者的正常人类,她很早便表现出对这项交易的抗拒之情,这一次怎会一反常态,主动带猎物自投罗网?

    “那是大生意吧?”颜无月狡黠地一笑,“我这一次,可不是和那个‘老头’谈生意的哦!只是有一点点小~事,想让他帮一点点小~忙!”

    半晌之后,真夜才反应过来所谓的“老头”指的是何人。“老头!”她悲愤地大叫了一声,指向颜无月的手指是那样孱弱无力,“你居然敢这样称呼‘先生’!简直大逆不道!”

    “哎呀,随便他叫什么啦!反正就算他听到,也不会气死!我敢打保票!”颜无月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现在你告诉我吧,‘他’到底去了哪里?”

    真夜显然余怒未消,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就算知道先生的事,我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个外人!”

    碰了钉子的颜无月并不死心,只见她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把抱起真夜,笑眯眯说了一声:

    “那么,就劳烦你这个世上最厉害的通灵术士咯!”

    她架起真夜就跑,完全不顾后者在她的手腕里又踢又闹。“臭男人婆!”真夜咬牙骂道,“你居然敢绑架我,小心以后百鬼缠身!”

    “不要那么见外嘛!”颜无月以笑容回敬之,“你帮帮忙,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请你吃一顿大餐,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怎么样?”

    话一出口,颜无月便感到手中的人偶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真夜再度开口,不同的是那完全是一副故作老成的口吻:

    “唉,谁让你是先生的旧交呢?”真夜装模作样地一耸肩膀,那神态简直有几分占星师的神韵,“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吧。”

    王芳是一名普通的学生,昨天晚上下自习后,她来到学校里的取款机处取钱。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刚刚取出五十元钱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她的身后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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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抢劫?”真夜抢先问道。

    王芳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顶在她的脖子上。“把钱拿出来!”那个黑影用刻意压低的嗓音对她说,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那冰凉的东西正逐渐吃进她的肌肤——她仿佛意识到自己在流血。“快点!”黑影不耐烦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五十块钱,接着,飞一般地消失。

    “没了?”真夜简直难以置信。

    王芳不敢吱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啊啊!有没有搞错啊!”真夜不满地大叫起来,“这种抢劫的小案子——而且还只抢了五十块——也配让先生出手!你们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当然不是。”颜无月稳稳地应付着她的质问,“其实,我们来找占星师,是另有原因。”

    “取款机那里有幽灵?”听到这句话的真夜,正如当初的颜无月一样,吃惊地瞪大眼睛。

    王芳躲闪着,不敢正视她俩,只默默点了点头,“他们……都这样说的。”

    “他们,指的是谁?”真夜猛地提高了嗓门,“通灵者吗?”

    “怎么可能有什么幽灵嘛!”予以否认的是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颜无月,“王芳,你不是说有人用刀还是什么架在你脖子上,抢走五十块钱的吗?真有鬼的话,干脆现形吓昏你不就好了?很明显有人抢劫嘛!”

    “而且只抢五十块!”真夜从向上翘起的鼻孔里重重嗤了一声,“哪家的鬼做得出这种没出息的事?”

    “可是……”王芳战战兢兢窥视着二人,“我真的看到了……”

    取款机幽灵的传说,其实王芳早有耳闻。据说它往往于月圆之夜出没,袭击那些深夜取款的人,并夺走五十块钱——不多不少只是五十块。它会用冰冻的东西抵在受害者的脖子上,逼迫他们交出钱来——那东西不像匕首那样锋利,稍微厚一些,形状也不像刀子那样尖。据王芳回忆,那是一种薄薄的片状物,从肌肤上传来的感觉分明带有圆弧度,却不知为何异常阴冷,简直有一种沁入骨髓的寒意,从那东西的边缘源源不断传来。

    “肯定是勺子啦调羹之类的东西!”颜无月的脑袋里猛地蹦出了这样的想法,“我看过有的漫画有讲过,这种东西拿来吓人最好,触感像小刀,又不会造成真正的危险。”

    真夜怒目瞪了她一眼,于是颜无月只得含恨闭嘴,听王芳继续说下去。

    “我心里想,花钱消灾,反正只有五十块,就当保平安好了。”王芳低下头去,“我当时真被吓得不轻,心想只要人没事,无论多少钱我都给!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它只拿了五十块……”

    颜无月老成地拍拍她的肩膀,“事情都过去了,钱丢了是小事,人受伤才是大事呢!”

    “可我心里就是不平衡!”王芳大叫了一声,目光里满是哀怨,“凭什么就是我倒霉,我遇上幽灵抢钱?别人怎么没碰上这档子事?他们有钱,这区区五十块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还不够他们打一场牙祭呢!可对于我来说……”她将脸深深埋进双手的手掌中,抽泣着哭了。

    颜无月暗暗叹了一口气。的确,对于出身富裕家庭的学生来说,五十块钱又算得了什么呢?星巴克的拿铁咖啡两杯,或者是必胜客的9寸鸡香批萨一张,但是,这五十块却是维系王芳半个月的伙食费。那天晚上,王芳正是要从父母汇来的生活费里,取出下半月的伙食费。遭抢之后的她,只得摇摇晃晃回到宿舍,一路上只顾着想今后如何开源节流,将这五十块填补出来。室友见她脸色不好,不由问起缘故。

    “不是吧?这么巧?”听完之后,室友本已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其实我今天晚上,也在取款机那里遭抢了!”

    什么?王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室友那认真的神情告诉她,那是真的。

    和她不同的是,室友并没有上自习,而是在上完晚上的课程之后便返回宿舍,途经取款机的时候,心想取一点钱零花。那个时候才九点多钟,青白的路灯照在阴暗的地面上,将路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室友站在取款机前,正当钱被送出来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感到背后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人。

    之后就和王芳遭遇的一模一样。室友乖乖递上钞票,根本不敢回头多看那个“人”一眼。她僵立在取款机前面几乎有五分钟之久,直到远远传来一群同学的喧哗声,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后来又花了两倍于平时的时间才回到寝室,用足足一个晚上的时间惊魂未定。“现在治安环境简直太差!”她愤懑地总结道,“学校也不管管!还有没有王法!”

    “难道,那个‘人’整个晚上都埋伏在取款机那里,等着抢劫别人?”王芳吓得脸色都变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害呢!我们是不是该……?”她试探地望了室友一眼,而回答她的,则是漠然无回应的眼神。

    “算啦!”室友的第一句话,就让王芳的心沉入谷底,“破财免灾嘛!再说了,人家说不定是亡命之徒,手里拿着厉害的刀子哪!刚才好容易放过我们,难道我们还要为了别人自投罗网吗?为了别人不被抢钱,咱们犯不着把命搭进去啊!”

    “可是,至少也要通知保卫处吧……”王芳问,她拿不准五十元的抢劫案请不请得动“警察”这尊大菩萨。

    室友沉思了一会,“王芳,我问你,”她说,“你能明白无误地指认出抢钱的人吗?”

    “呃……”王芳一下子被问住了,她只记得那人的身形似乎是个年轻男子,体态瘦削,声音低沉(但很有可能经过伪装),其他一概不知。她茫然摇了摇头,将热切希望的目光投向室友,而后者同样一脸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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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是……因为天色黑,那人又站在我身后……”

    王芳彻底绝望了。就算抓到可疑人物,两个受害者也无法确认——这也就意味着,无法把犯人定罪,无法追回赃款——这才是关键。室友之所以轻松自得的真正原因,在于五十块对于她并非巨额款项,她平常擦脸的面霜都不止这个钱呢!可在王芳的眼里,这轻飘飘一张钞票却决定了她下半个月需不需要天天喝稀饭啃馒头过日子!她能不急嘛?

    “不过,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一眼哦……”室友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因为正对着的玻璃门有些反光,所以我才看到一点点犯人的影子……”

    啊?王芳猛地竖起了耳朵。

    室友捂起嘴巴,嘲弄似的笑了,“居然是个大胖子呢,嘻嘻……长得那么胖还来做劫匪,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笑死人……”

    不会吧?王芳感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那时贴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绝对与“肥胖”二字无缘的……难道说,那天晚上的劫匪,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还是,同一个“人”,或者“幽灵”什么的,表现出的不同形态呢?

    “幽灵?别开玩笑了!”真夜气呼呼地回了一句,“身为最伟大通灵术士的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荒谬的事——幽灵还会一下子变胖一下子变瘦?不可能,我敢以人头担保,绝无可能!”

    “依你看,事情的真相如何呢?”颜无月问道。

    “那还用问?脚趾头都想得出来!”真夜不屑地翘起嘴巴,指着王芳颐指气使地说道,“你,或者你那个什么室友,看花眼了呗!事件结束!”

    “的确,如果只有她们两个的话,的确存在这种可能。”颜无月点了点头,“由于太过惊吓导致思绪混乱,可是,”她明亮的黒眼睛富有压迫感地盯着面前的人偶娃娃,“如果不止她们两个人呢?”

    接到王芳求助的颜无月并没有半分迟延,而是马上开始寻找其他可能的受害者。如果那个“劫匪”真的埋伏在取款机附近,那么整个晚上受害的人便绝不仅限于王芳和室友两个人。工夫不负有心人,动员了全部力量的颜无月终于找到了当晚的第三个受害者。

    一个瘦弱的男生。

    顶着最普通的板寸头的他,几乎是满腔怒火地讲述了他的遭遇。他遇劫的经过大同小异,倒是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不,面对脖颈上架起的无名凶器,他并没有像前面两个女孩一样坐以待毙,而是伺机囤积力量,意图一举反扑。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举起瘦津津的胳膊,在颜无月的面前晃悠了两下。

    “然后呢?”比起他缺乏肌肉的手臂,颜无月显然更为关心结果。

    男生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被戳了一下。”他展示着脖子上的伤痕,一个明显的紫红色斑点,全然不像利器所造成的,“可能是碰到什么重要的血管或者动脉吧,”他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我浑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没了,一屁股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女的抢走我手里的钱……”

    “女人?”颜无月浑身的毛孔顿时警戒起来,眼睛睁得滴溜溜圆,“你是说,抢你钱的人是个女的?”

    男生抬起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当然!居然被一个女生抢钱,说出去多丢人啊!”

    还有更气人的。男生当晚一共取了两百块钱,被女劫匪打倒之后,心想这些钱都要被抢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女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百元大钞,一张。

    居然只有一张。

    那女人就着取款机旁的灯光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掏出自己的钱包,纤纤十指拈出一张五十元。在男生诧异目光的注视下,那女人把五十块硬是塞到他的手里。

    “怎么……?”他嘴里无意识地问着。

    “只要这么多,就足够了。”那女人扔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女劫匪只要抢你五十块,还负责找零?”颜无月迷惑不解地瞪大眼睛,心里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结。五十块,五十块,为什么每一个抢钱的人不仅样貌身材,就连性别都不相同,却不约而同选择抢劫五十块钱呢?

    难道最近市面上流通的五十块里面,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不成?

    “对了,”颜无月把脸凑近,“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你是和劫匪接触最多的一个人——请问你有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

    男生尖削的脸庞上,慢慢蒸腾起一片红雾。

    “真奇怪……”他慢慢歪起脑袋,“明明和她讲了半天话,也看到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身高几许?胖瘦如何?”颜无月迫不及待发问,“你仔细想想,肯定会有印象吧?漂亮吗?还是恐龙?”男生不是最喜欢观察女生的吗?她心里想。

    “漂亮……不,还是说可爱……不对!”男生苦恼地连连摇头,“不美不丑,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准确的说!”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地望着颜无月,“我根本一点都想不起来!再怎么回想,都只是一个空白的人影而已!”

    一个空白的人,顶着一张空白的脸孔抢劫五十块……颜无月顿时觉得鸡皮疙瘩直冒,难道说,王芳和她室友所看到的“劫匪”,也只是一个空白的人,被她们自行添加了各自的想象吗?之所以三个人眼中的劫匪形象各不相同,全都是因为他们带入了自我的想象吗?

    就像可怜的萧澜师兄一样,看到的全都是幻影……(《我的眼里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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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如此。”真夜煞有介事地支起精致的下巴,“所以你才来向占星师求助,对吗?”

    “不愧是水晶心肝玻璃人的真夜,一猜就中!”颜无月开始大显马屁神功,“实不相瞒,我正是觉得这次的五十元系列抢劫案与阎琪那一次有些类似,才特地请占星师大驾出面,帮帮忙的~好真夜,凭你那么机灵的脑袋瓜和多年的经验,一定很快就能揭露真相的吧?”

    真夜冷冷地望着一脸谄媚的颜无月,得意地笑成一朵喇叭花。

    “哼,男人婆,现在才发现本姑娘的本事,未免太晚了吧!”她毫不留情地呵斥着颜无月,“也罢,让我露一手给你们开开眼界!”

    她飞快地扑到王芳面前,一把拢住她的脸颊,在那女孩的身上上下嗅个不停。

    “没有怨灵的气息……也没有生灵的味道……”她闭起眼睛的同时,仿佛聆听着某种莫名的声音,“慢着!”

    “有……发现?!”颜无月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有一种气味,我好像在哪里闻过……”真夜凑近王芳的脖颈,距离是那样的近,王芳的脸上紧张得微微渗出汗珠。好不容易真夜放开了她,又像一条狗一样,蹙起鼻子到处乱闻。“你在找什么?我们一起帮你!”颜无月嚷嚷起来。

    真夜头也不抬,“那气味,我敢发誓在占星馆里闻过,只要找到的话……”她的话嘎然而止,只因为她的头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那是一个崭新的小箱子,是占星师不久前才买回来的东西。

    颜无月伸手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让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一张色泽古旧的唱片,血红色的背面荧荧发出魅惑的光。

    地狱唱片。

    具有魔力的唱片,听到那里面歌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它摄取心智,浑然忘我。无论唱片里记录的是先人的遗嘱,还是流行歌手的音乐,每一个听过唱片的人无一例外会将其奉为至高圣旨,言听计从——不,只怕连已经丧失灵魂居所的幽灵,也无法逃离它的魔掌,而不得不听从唱片的指示吧。占星师所收藏在箱子里的这张地狱唱片,其原来的主人是颜无月的同乡阎琪——理所当然的,阎琪也被唱片所唱出的地狱之歌《我的眼里只有你》所蛊惑,为了博回男友的心而杀死情敌,自己也作为占星师的“客人”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一张罪恶却又充满魔一般诱惑力的唱片,是颜无月一心想探出究竟却始终没有勇气听一听的,吟唱欲望与死亡之歌的唱片。

    颜无月的双手都在发抖。“又是它在捣鬼吗?”她低声说道,就像在询问真夜一样。

    “看不出你的预感还蛮准的呢!”真夜自得地笑了起来,一双猫眼一般金色的眼眸熠熠生辉,“这下子,我要给先生一个惊喜!”

    王芳下午还有课,不便相陪,于是颜无月一个人来到位于学校中部的取款机处,那是一间依附于办公大楼的狭小房间,里面并排摆放着三四个不同银行的取款机。隔着房间外透明的玻璃大门,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一举一动。颜无月环顾周围的环境,不禁皱起眉头。房外全都是低矮的灌木树丛和草坪,茂密拥挤的植被不要说夜晚,就连白天都可以轻松藏人而不被发现。她还是头一回发现,这取款机房间何等容易被人窥视乃至抢劫。她试着蹲下身去,从女贞树细密的树叶后向取款机处望去,从透明玻璃里看到的人影清晰可辨。这里到处都可以打埋伏,她心里想。

    “你在磨蹭什么啊,男人婆?!”真夜从她的背包里探出头来,叫喳喳起来,“劫匪哪有那么笨,白天跑过来蹲点的?现在打听地狱唱片的下落要紧!”

    说的也对,还不如等到晚上的时候来这里埋伏,守株待兔等劫匪出现……颜无月暗暗盘算着行动计划。于是她去找王芳那位也曾被抢的室友。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室友对她的造访并没有如预想的欢迎,相反,还处处透着警戒和冷淡的态度。“你问这些有用吗?”她不客气地说,“你又不是警察,能查出什么来?就算查出是谁,你又有什么本事,”她深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颜无月,“能把我丢的钱还回来,还我一个公道?”

    颜无月一下子被她问住了。她的本意是帮助王芳追回五十块,只是在追查的过程中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不同于普通人类犯罪的气息,才联手真夜,执意一探究竟。然而结果到底怎样,她的心里并没有底。如果真的和地狱唱片有关,放任不管的话,兴许会演变成极其糟糕的事态……无需真夜猛扯她的衣角,颜无月定了定神,决然回答道:

    “不管怎样,我想这总比逆来顺受、放任他人犯罪要好。”

    她的态度似乎软化了那位室友,虽然还是有点不耐烦,但总算回答了颜无月的问题。不过说实话,她并没有提供什么新的线索,就连嗅觉发达的真夜,也在她那里碰壁。当她们告辞出门的时候,面对颜无月满怀希望的面孔,真夜只得恼怒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个室友的身上,并没有地狱唱片的气味。

    她们马不停蹄,又去拜访那个被抢的男生。颜无月并不是指望能从他嘴里掏出新线索,只是希望真夜能找到有关唱片的头绪。可是她再一次的失望。

    “这就奇怪了……”一边吃着花色繁多的晚饭,颜无月还不忘念叨,“真夜,你真的确定王芳身上有地狱唱片的味道吗?”

    由于身处人头攒动的学生食堂,酷爱嗜血的人偶娃娃不便露面,只得被迫躲进背包里忍饥挨饿,眼巴巴看着人类的吃相大流口水。“当然!”她险些叫了起来,“我敢用先生的人头担保!”

    为……为什么占星师的头要为你担保啊?颜无月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既然真夜这样一口咬定,也不得不相信她了。虽然真夜看起来是个年幼的罗莉,但实际的年龄说不定可以当颜无月的奶奶……颜无月一手擎起一根炸鸡腿,一边苦思冥想,一张清秀的脸几乎都被自己挤变了形。“你说王芳可能会在什么地方遇上地狱唱片呢?”她问,“除了晚上遭抢的经历之外,她分明都在学校里面读书学习,跟以前别无区别啊。”

    “而且那宗五十块连环抢劫案,怎么看怎么奇怪……如果那个劫匪,或者取款机幽灵是受到地狱唱片的控制,神智不清地进行五十元抢劫,因此在王芳身上留下气息,这似乎说得过去……”颜无月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鸡腿,“可前面两个受害者,却完全没有唱片的气味留下,这又是一个矛盾之处……”她愁眉苦脸地瞪着手中的鸡腿,仿佛那是一个久攻不下的堡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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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什么好烦的!”真夜不以为然地叫了起来,“眼见为实,你自己被抢一次,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对呀!颜无月拍案而起,原先拟订的“监视劫匪”计划,现在全盘推翻,改为——

    “肉身诱敌大作战!”

    夜色渲染得渐渐浓稠,稀稀拉拉的路灯一盏一盏地接连点亮。取款机处的灯也亮了起来,照得取款机前的人纤毫毕现。而那四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

    女孩取出了钱,薄薄一张。还没等她把钱塞进钱包里,便走出了取款机室。外面的夜色很黑,她还来不及适应室内外的光线差,眼前一团漆黑。这个时候,有一个飘忽的人影,倏的闪到她的身后。女孩感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在自己的脖子上,冰冰凉凉的,同时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对她说道:

    “把钱交出来!”

    那声音听起来是那样耳熟。女孩慢慢地转过头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的脸孔。

    “是你?”女孩的神情与语气,还不如真夜此刻来得惊讶。这表明来人的身份,既在意料之外又在她的揣测之中。

    对方点了点头,一脸木然,“五十块!”她重复了一遍,“把五十块给我!”

    “可这钱,”颜无月缓缓转过身来,面部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是你被抢劫的那五十块吗?还有我,”她慢慢从腹中吐出一口气,“是抢你钱的那个人吗?”

    “我不管!”对方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总之我不能白丢五十块钱!你得还给我!”

    “喂,男人婆!”真夜的蛮横劲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脸迷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个人……”她指着手持凶器的女孩,“不是遭到抢劫的受害者吗?”她瞪大眼睛,“她不是还,跟着你一起向先生求助的吗?就在今天……”

    王芳。

    那个曾在昨晚被抢去五十块的女孩,那个无助地向颜无月哭诉,为她下半个月生活费而苦恼哭泣的穷学生,此刻站在颜无月的身后,眼神里写满邪魅。“把我的钱还来!”她大吼着,声音大得险些震破颜无月的耳膜。

    “这五十块钱,我当然可以给你,就算双手奉上,也毫无怨言。可是,”颜无月清亮的黑眼珠紧紧盯着神情迷离的王芳,“即使你弥补了自己的损失,你的心就会平静下来,你可以把这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男人婆~”真夜不耐烦地叫了起来,“拜托你把事情经过完整讲一遍好吧?”

    “当然当然!”颜无月忙不迭点头,向四周散发灿烂的笑容,“再不揭开这个闷葫芦,想必读者们都等得不耐烦咯!”

    一切仅仅是颜无月脑中的想象。虽然只有瞬间的火花,却点亮了她的灵感。

    一个只抢五十块的劫匪,在不同的人眼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身形相貌,甚至连性别都无法确定。颜无月记得曾经看过一篇.名为《枪口》(作者马歇尔Z莱文)的美国小说,目击者面对的也是一个千变万化的取款机劫匪,一个穿了不同衣服、体型变化极大、操各种不同地方口音、甚至连性别都不同的劫匪——不,或许是一群,连续犯下小面额抢劫案。警察最初以为他们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按照同样的模式进行抢劫,然而最终才发现,一个人,仅仅需要一个人便足以完成这一系列看似复杂的案子。

    理由很简单。作案者是一个表演功底深厚、且擅长配音的职业演员。

    套到这一起“五十块”劫案里,似乎也说得过去,但是其他的可能性也应该存在吧?比如说,由于劫匪使用某种奇怪的药物,使得受害者的思维混乱,无法准确指认出劫匪的样貌,甚至混淆性别……自从真夜发现地狱唱片也掺了一脚之后,事件的解释便又多了一种:唱片上记载的歌对人心的腐蚀——比起效果未明的药物,唱片的威力更要显著。

    而最接近真相的想法,究竟是哪一个呢?

    不知道这一次地狱唱片上记录的,是什么样的歌曲?虽未曾经历“地水风火”事件,但颜无月还是从占星师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那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富翁为了遴选出他所谓最精明能干(对这一点颜无月不敢苟同)的继承人,将自己的遗嘱刻录在唱片上,并诱发了四名子女之间极为惨烈的厮杀;就算地狱唱片唱出的是深情款款的《我的眼里只有你》,也足以引诱阎琪走上为独霸爱情而不择手段的道路。这一次的事件,想必又是和什么歌曲扯上关系了吧?

    “然后我就听到了这首歌,”颜无月看了王芳一眼,跟着节奏自己哼唱起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她的眼睛却动也不动,冷冷地盯着王芳的脸。

    “我当什么歌呢!”真夜嗤了一声,“不就是嘻刷刷吗?谁不会唱啊?”

    “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颜无月刻意重复了这句话,“听到这一句话,以往那些难解的谜题,一下子灵光乍现,统统解开了!”

    “你想到了什么啊?快说快说!”真夜比她还要心急。

    “顺序,”颜无月不慌不忙,缓缓答道,“抢劫的先后顺序。”

    虽然无法再往前确认,但在颜无月所查过的人当中,王芳的室友无疑是第一个遇劫的。据她所说,劫匪是一个胖子;“姑且不论她证词的可*性,”颜无月俨然一位办案能手,娓娓道来,“接下来是那个瘦弱男生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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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一下!”真夜提出异议,“你怎么知道就轮到那个男生?说不定中间还隔着人呢,只不过你没有发现而已!”

    “的确,”颜无月点头,“有这个可能。”她举起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阻止了真夜的提问,“请听我说下去,虽然只是一个假设。”

    记得那个男生怎么说的吗?女生,是一个女生抢劫了他。颜无月严肃的神情仿佛告诉了真夜什么,金色眼瞳的人偶娃娃下意识地向王芳投去一瞥。

    再后来是王芳。她怎么说来着?劫匪是一个体形瘦削的年轻男子。

    真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睁得比牛还大,她分明已经意识到什么,嘴里连连说着,“没可能吧……这么荒唐的事……”

    颜无月沉着地点了点头,“所以今晚,我才会来到这里取钱。说真的我是多么希望今晚的作战会失败,那起码会证明……证明……真的有一个与我们全然无关的劫匪存在……”

    到目前为止一直呆若木鸡的王芳,此刻就像灵魂突然回身一样,“啊”地轻轻叫了一声。被她一直捏在手里的凶器——一条扇形片状物体,此时也啪啦一声落在地上。不等颜无月反应过来,真夜“呼噜”一声蹿过去,一把扑在那东西上,死活也不松开。尽管只是瞬间的工夫,颜无月还是看清了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一片地狱唱片的碎片。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吧?”颜无月尽可能轻声说道,“你的室友被胖子抢劫后,抢走了瘦弱男生的五十块;而那个男生又抢劫了你,所以你今晚才会与我碰面……对吗?”

    王芳颓然倒了下去,两眼无神地喃喃自语。“我其实也不想的!”她一边摇头一边说,既像是心声的自然流露,又像是向颜无月请罪,“我就不信偏偏我倒霉!那么多富人他不抢,为什么偏偏和我过不去!这五十块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们知道吗?!”

    “我苦苦哀求那个男生,让他放过我……可他却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好不容易把损失补回来,怎么可能放手?不仅如此,”王芳的脸上绽放出一道诡异的光,“他还告诉我,他之前的女生、男生们,也都是这么干的。他让我自力更生,连武器他都送给了我……”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啊……天下人那么多,凭什么单单让我一个人吃亏?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王芳将这一句在嘴里反复咀嚼,奉为不二圣旨,“我没有错,我只是补回那被抢的五十块钱!公平得很!”

    一个萝卜一个坑。当最初的萝卜侵占了下一个萝卜的坑的时候,排在后面的每一个萝卜,都会自觉向后挪动一个坑。凭什么只有我没有坑?既然他占了我的坑,我也就理所当然要占你的坑!所有的萝卜都在抱怨前面的萝卜扰乱秩序,却没有萝卜会想到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不会有萝卜主动主动牺牲自己的坑,以成全后面的萝卜。错位的萝卜与坑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而且,这个扭曲的怪圈还将继续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颜无月已经无从得知最初的“五十块”丢失在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这一场“五十块劫案”在这里应该终结。当她走过王芳身边,捡起真夜的时候,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无力地飘了下来。

    “你的……”王芳叫了她一声。

    “呀?”颜无月眼睛一亮,拍着王芳的肩膀说,“你运气真好,捡到钱了呢!”

    “切~演技真烂,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真夜不屑地耸了耸肩膀,怀里依然紧紧抱着唱片的碎片,“你当自己是什么?慈善爱心大使啊?”

    颜无月嘴角抽搐了两下,发出阵阵魔鬼般的笑声,“我说平胸罗莉啊~谁允许你把‘我的唱片’抱在怀里啊?”

    “你的?笑死人了……”还没等真夜笑出来,颜无月早已凭借压倒性优势的力量,一把把唱片抢了过来。她得意地望着眼都急红了的真夜,说出下列令她勃然大怒的话:

    “想要啊?给我五十块钱,就卖给你!”

    我也不想做一个傻头萝卜呢!她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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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微小生意

    整整三天了,那女的一直在盯着我。没日没夜的,她那臭烘烘的嘴巴都冲着我一张一合,发出那些聒噪之极的声音。她那单调枯燥的叫声吵得我心烦意乱,吵得我头疼眼花,吵得我夜不成寐,日不成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知道,她是有备而来——她那恶狼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恨不得把我吞下腹去,她贪婪的魔爪不仅伸向我的表皮,我的血肉,还企图侵入我的身体内——不!我惨叫一声,下意识推开了她。从窗外投来的惨白月光中,我对她刻薄的笑意了然于心。她不仅仅要残酷地掠夺我,而且为了她腹中的亲生骨肉,她还在策划着更为远大更为罪恶的计划——她企图依附在我的身体上,如同附骨之蛆般吸吮我的精气,以养活她和她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为什么要找我!我悲愤地向天长吁。

    那是她自作孽,自己风流落下的种,凭什么要栽赃到我的身上,让我做她的便宜老爸?!那孩子,压根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敢向上天发誓。

    可她并不就此放过我。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仿佛灌输的是恶魔的甜言蜜语:

    “你逃不掉的,”她说,“从今往后,我吃定你了!”

    她始终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无外乎孤儿寡母的艰难生活,还有,“感谢我这个好心人的收留”。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她得意一笑。好心人,对,某种意义上就是孬种的意思。我不像其他人那样,在最开始的时候恨恨将她关在门外,而是任由她踏入家门——这,便成为我后悔终生的举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同噩梦一般,她占据了我家的每一个角落,就像对待自己的东西一样随性自然。无论我走到哪里,她总是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诉说她的艰辛,她的痛苦,以及,“恳求老爷施舍”。我不止一次想把她赶出去,但我那迟钝的身手总是赶不上她灵巧的步伐,她只需轻轻一转身,便安然坐在椅背上,一边手抚平坦的肚皮,一边继续唠叨。就算我蒙头大睡,她也总有办法找到缝隙,对着我的耳朵大说特说。她的嘴真是一件坚无不摧的绝世利器,能将我浑身的力气、我的意志力、我的反抗统统击得粉碎——在她那永无止境的唠叨声中,我将抗衡的武器一一丧失殆尽,最终唯有疲惫不堪地,宣告缴械投降。

    求你,只要我耳根清静!你要什么,我统统给你!

    可她仍旧是笑;她离我恰好不远不近,既能让她胜利的笑声顺利抵达我的耳朵,又不至于让我抓住她,将她扫地出门。我前面不是说过了吗?她要的,绝对不止是区区一次的胜利;为了保住她和腹中胎儿长久的命,她则需要我更为长久的屈服。

    我的心里,被熊熊燃烧的屈辱感所充填。不!我发出了一声呐喊。有谁,谁来拯救我?!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这真是我所接过的,最微小的生意呢!”占星师清隽的脸上,头一次被如此微妙的笑意所占据。他低头望着床上那个昏睡过去的男人,以及身边直挺挺躺着的,那个“她”的尸体。

    准确的说,是一只雌性白纹伊蚊(俗称花斑蚊或黑斑蚊)的尸体。

    “先生先生,出力的人是我唉!”真夜嘟囔了一句。她正要弯下腰去,从那男人的颈动脉处饱饮一顿温热的鲜血——这是预先谈好的“代价”。

    “真夜的一顿晚餐,不知道能供多少蚊子吃饱喝足呢?”占星师笑眯眯背过身去,“这一次客人被蚊子叮得大出血呢!”


    最后贴一点蚊子的资料^_^:

    一.蚊子的种类

    蚊属昆虫纲,约3,300种及亚种,中国有15属33种及亚种。蚊媒疾病的重要媒介,大多属于三属:按蚊属、库蚊属和伊蚊。蚊子的种类很多,但是总的划分为三大类,一个是按蚊,一类是库蚊,另一类是伊蚊。

    第一大类是按蚊,按蚊成虫的特征是翅大多有斑,身体大多是灰色的,身体在停留的时候,与停留面保持一定的角度,它大多在夜间活动;第二大类是库蚊库蚊的成虫它的特征是翅大多无斑,它的体色是棕黄色,身体在停留的时候,往往与停留面保持平衡状态,平行状态,它的活动也大多在夜间;第三大类是伊蚊伊蚊成虫的特征是翅没有斑,体是大多是黑色的,而且有白斑,它因为喜欢白天活动,因此我们经常在室内,在阴凉的地方,白天经常有这类蚊子来袭扰,可能大家都会有印象,它的身体是黑色的,有白色的斑纹。全球传播病毒和疟疾的各种蚊子:美国库蚊、埃及伊蚊、非洲疟蚊、热带家蚊、三带喙库蚊、白线斑蚊

    二.蚊子生活习性

    1.孳生习性蚊虫都孳生于水中,不同类型的水体孳生不同种类的蚊子:

    孳生地类型孳生主要蚊种高度污染水体,如粪坑、粪池、垃圾水坑等骚扰阿蚊轻度污染水体,如污水沟、清水粪坑,洼地积水等。致倦库蚊、淡色库蚊面积较大的清洁水体,如稻田、荷溏、沼泽、灌溉沟等。中华按蚊、三带喙库蚊清洁而流动水体,如山溪或溪床等。微小按蚊小型自然水体,如树洞、竹筒、坛、罐等积水。白纹伊蚊、仁川伊蚊、家宅内外的器,如水缸、瓶子盖积水等。埃及伊蚊

    2.吸血习性蚊子是通过吸血传播疾病的,它们中只有雌蚊才吸血。雌蚊只有吸血才能使其卵巢发育,繁殖后代。雌蚊多在羽化后2-3天开始吸血,湿度、温度、光照、气味等多种因素都能影响蚊子的吸血活动。雌蚊一般气温在10°C以上时开始吸血;其中伊蚊多在白天吸血,按蚊、库蚊多在夜晚吸血;有的偏吸人血,有的爱吸家畜的血,有的人、畜血都吸,可传播人兽共患病。

    3.栖息习性蚊子羽化后和吸血后喜欢在隐蔽、阴暗和通风不畅的地方栖息,如室内床下、柜后、门后,墙缝以及畜舍、地下室等,室外在草丛、山洞、地窖、桥洞、石缝等处。家栖型有微小按蚊、嗜人按蚊。半家栖型有中华按蚊、日月潭按蚊等,吸血后有些在室内,有些到室外栖息。野外栖型有如大劣按蚊、白纹伊蚊等吸血后要飞到室外消化胃内的血液。

    4.活动习性蚊子喜欢随气流而动。黄昏的时候地面把白天吸收的热量散发出来,地面附近上升的气流使蚊子飞行更容易,这时候蚊子最活跃。夏天室内风扇里有被打死的蚊子,那就是它们乘风而飞的结果。蚊子追寻二氧化碳叮人。科学家通过电子显微镜研究发现,蚊子是通过触角上的感觉毛感受到二氧化碳气体来发现人的。在黑咕隆咚的夜幕下,蚊子最初的飞行是随意的。可是,当它的感觉毛上的二氧化碳感受器接收到空气中某些地方有二氧化碳气流时,便会立即向这股气流飞去,然后像“直升机”那样降落在人体皮肤上。实验证明,在离人体15米远的地方,蚊子的感受器就能探测到二氧化碳气体。美国科学家曾做过如下实验:他让一个人穿上密不透气的橡皮衣服置身在一间小实验室里,室内有一大群蚊子。当人呼出的二氧化碳被管子引到室外时,蚊子对人不予理睬;如释放出一点二氧化碳在室内,蚊子就争着飞去叮咬。可见,蚊子是*二氧化碳气体找到人的,并不是*体温,因为人呼出热气最多的地方——嘴、鼻,很少有蚊子叮咬。蚊子追踪性信息素。化学物质交流是昆虫最基本的交流方式。蚊子能释放一种化学信号或称性信息素来吸引异性。它们通过触角感知这些化学物质。在触角内部,信息素分子打开特殊的开关,将神经信号传送给大脑。蚊子通过追踪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性信息素来追随异性,为了在旅程中准确阅读信息并做停留,它们不断地复位它的信息素检测系统。所以我们常常看到蚊子“扎堆”或“群聚”。蚊子趋光而上。蚊虫夜间喜光已是常识。但最能诱引它们的是紫外光,蚊虫的眼睛构造与人类不同,其视觉与人类不同,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但对蚊子而言,却是耀眼明亮的光源。人类常常利用蚊子的趋光性,使用紫外光誘引蚊虫加以捕杀。一般而言,蚊子能感知的紫外光波长介于300nm-400nm的光波。

    感谢你耐心看到最后,我想说的是——

    我恨吵死人的蚊子,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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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灵异照片

    现在回想起来,那照片仿佛从一开始便预示着她的不幸,只不过她,一个被眼前的幸福冲昏头脑的愚蠢女人,一叶障目似的刻意视而不见罢了。她输在自信和盲目乐观上,输在对丈夫过分的信任上,而输得最惨的地方,则是忽视了那张照片的重要性。

    照片,对,那张奇异的,与众不同的照片。那是她和丈夫蜜月旅行的时候,他们俩站在黄山那云蒸霞蔚的峰顶,亲手把两把珍贵的黄铜大锁锁在排云亭石墩的铁链子上。那两把黄灿灿的锁上,她早已一笔一划地刻下属于他俩的名字,此刻,他们相视含笑,合力把两把锁合在一起,他更是振臂一掷,让那银色的钥匙,那唯一可解二人之锁的钥匙,于雾气蒸腾的阳光中滑落一道黯然的弧线,永坠万丈深渊之中,不得翻身。她眉间盈盈而笑,挽着心爱丈夫的臂膀,向身边的一个旅客说道:

    “麻烦你,帮我们拍张照好吗?”

    那个旅客的衣着颇为怪异,身处风急云涌的排云亭,却不像其他旅客一般作短打扮,依然一袭长长的黑色风衣,此刻任风衣在迅疾山风的鼓吹下猎猎飞舞,像随时扬起的黑色风帆在空中狂舞,而他那单薄的身子,也仿佛不堪风力似的摇摇欲坠,也让她不免为自己的相机多了几分担忧。可那游客淡淡地笑了起来,他只用一手持住相机,另一只手按在几乎被狂风刮跑的黑色帽子上,同时闪光灯一闪,为他们留下了同心锁旁的合影。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往事了。筋疲力尽的蜜月旅行结束之后,她冲洗了厚达三百多张的相片,里面承载的大多数是他们兴奋,或幸福,或快乐的笑容,然而有一张却与其他截然不同。

    那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照片。

    而是三个人的。

    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对着空气继续发呆。她记得那里,同心锁,让一个路人拍的——他俩手拉手站在同心锁前面,可她丝毫不记得中间还夹着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不,准确的说,是半个女人。

    在他俩手臂之间的空隙里,约莫和她的头等高的位置,照片里出现了一张女人苍白而无血色的脸,在他俩齐刷刷笑容的映衬下,愈发阴冷可怖。那女人的眼皮耷拉着,眼睛仿佛缺乏焦点似的,毫无生气地望着镜头的中央——顺便,也注视着照片外的“她”。她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感到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她再次将目光投射到这张照片上,勉强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没错,只有一张突兀的脸孔,从颈部以下,胸部、腰部、腿,什么都没有。那女人的头颅就像一个气球般漂浮在她与丈夫之间,恶毒地从中横插一脚,为他们投下不祥的阴影。

    那活像是一个死人的脸,那活象是冤魂在作祟……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准备告诉丈夫这个不幸的消息。也许是曝光过度,她心想丈夫或许会这样安慰她,可是令她吃惊的事发生了,丈夫兴致勃勃地举起照片,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

    “这张照得很赞嘛!我们俩的表情抓拍得不错,风景又漂亮——那个帮忙照相的人有一手,早知道该让他多拍几张!”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她与丈夫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的眼睛出了毛病不成?那冤魂似的女人的头正捏在丈夫的手里,而他浑然不觉,喜滋滋地说:

    “我觉得这张比婚纱照还要自然!把它放大,贴在我们的床头怎么样?”

    不要!她嘟起嘴巴,强烈反对丈夫的意见。迫于她的压力丈夫最终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他还是加洗了一张小的,塞在钱包里,“让我时刻看到咱俩的英姿!”他涎着脸说。

    而那可怕女人的脸,也同样阴魂不散地住进他的钱包。

    之后的二人世界,则平淡得如同煮沸之后的白开水一样,慢慢儿凉,慢慢儿淡。婚后第一年,他为她买了一条华贵无比的真丝晚礼服宴会长裙,飘逸柔媚的丝绸轻轻拂过她的身体,痒得她格格乱笑。她丰满的身体紧紧贴住丈夫结实有力的肌肉,在烛光和乐声中完成一曲浪漫的伦巴。第二年的结婚纪念日依然是那条长裙,由于保养不善而多了几条褶皱的丝绸不再像初次那样艳惊四座,然而当她舞动起来,那流光溢彩的色泽依然美得令人窒息。丈夫比去年微微地发福了,同样凸起的不光是他,还有她的小腹——尽管他们二人跳舞的时候已经无法像当年那么贴身,但那契合的感觉依旧熟悉。接下来是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他们彼此拥抱的时候,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以至于无法触摸到对方的背部,紧紧贴在一起的只有小腹,高高隆起的小腹,他们彼此暗地里嘲笑对方活象怀孕的大妈,却不愿意撕破脸面,当众承认这一点。长裙横七竖八地包裹在她的胸前,把她捆绑成一个巨型的肉粽,令她动弹不得,每次都让他暗暗为丝绸的韧度捏一把汗。到了第七年,长裙索性被扔到角落里,成了一条艳丽光鲜的抹布。

    这一切又能怪谁呢?谁让丈夫的事业蒸蒸日上,每天为了工作需要他不得不到处应酬,吃喝玩乐才能搞好工作嘛!而她则专心做起家庭主妇,为他扫除一切后顾之忧。由于没有孩子,又过分清闲,她整日做完家务之后,除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便无所事事。巧克力、薯片、炸鸡腿、果脯,这些都是寂寞家庭主妇的好朋友,却也是让她迅速囤积脂肪的帮凶。丈夫每次下班回家,都会发现自己的妻子又胖了一些,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夫妻二人各有各的默契,也非常懂得各自的分寸。在劝说妻子节食减肥失败之后,丈夫已经不指望她能回复当年的窈窕身段,他似乎觉得,她会继续肥胖下去,最终进化成一个巨大的浑圆的肉球。

    然而,这本应顺理成章的事实却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改道了。原因无它,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那张灵异照片上看到了另一人的脸。

    另一个女人的脸。

    与先前那张死女人的面孔不同,新的女人显然年轻得多,也充满活力得多。她凭空出现在丈夫那年轻有力的臂膀旁,就像亲昵的情人一样依偎在他的身上,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无疑是以丈夫的脸孔为焦点的,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前看来正面朝着镜头的丈夫,此时却仿佛回应着她似的,眼角微微下瞥,朝着她的方向含着默契的笑意。

    好一对心有灵犀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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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芬兰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抑止不住的愤怒从她枯竭以久的心田里潺潺喷出。照片里的丈夫一身便利的运动装,越发显得身材挺拔如临风玉树,而那女人,则娇小,俏丽,小鸟依人般倚*在他身旁,一双灵动的黑眼珠就像活生生的一样,芬兰仿佛看到那眼珠滴溜溜地直转,从丈夫的脸一直转悠到照片外的她的脸上,那动作令她没有来由地害怕……只是一张照片而已,一张灵异的照片,她不停地安慰自己,由于不可琢磨的过度曝光等原因,它老是附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比如中间那个死女人的头,再比如这个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这天晚上她特意做了几个拿手好菜,还拿出尘封多年的蜡烛和红酒,准备给丈夫一个惊喜。对了,还有那条丝绸长裙。她欢欢喜喜地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又是敷面膜又是作全身护理——说实在的,保养自己的身体,那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她与那条裙子奋斗了好久,好不容易把那些丝绸牢牢地固定在身体上,只听见“兹拉”一声,不,是两声,是一片!——

    陪伴她七年之久的丝绸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绽裂,从里面冒出的是她浑身上下无所不在的肥肉。那些脂肪仿佛向她正式吹响号角,就算她以往再如何视而不见也好,这一次,它们庄严地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电话铃响了;她连脱掉身上那堆可怜破烂的勇气都没有,茫然接起电话。是丈夫,他晚上还要应酬,不回来了。如往常一样,他甚至没有叫她自己好好吃饭,便匆匆挂掉电话。从那短暂的背景音里,她仿佛感觉到某个女人的存在。

    女人,对。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男人变心总是为了年轻美貌的女人!

    世间的规律大抵如此,凡是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家庭生活一定不够幸福,他的老婆一定是个又胖又丑的黄脸婆,除了家务之外什么都不懂。而那些男人的身边总是不乏年轻漂亮、野心与手段并存的女人,她们懂生活情趣,擅长花钱尤其是男人的钱,令男人开心更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才能。于是,“二奶”便成了她们共有的称号,她们与“大奶”一起,共同建筑起有钱男人均衡的快乐家园。芬兰慢慢咀嚼着渐渐冷却的饭菜,感到胃袋跟自己的心一样空空荡荡,没有着落。冰冷的饭粒沿着她的食管缓缓下滑,所经之处冷得她直打哆嗦,寒冷而绝望的感觉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比如照片上的这个新女人……一张青春漂亮的脸孔,瞳孔里燃烧着恣意的爱与热情,虽然照片上看不到她的身材,但芬兰大致可以想象出那副妖娆的身段,此刻正水蛇般纽缠在丈夫的身上。那女孩硬生生插入她与丈夫的中间,把她,一个绝望的家庭主妇向悬崖边推去——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芬兰年轻,比芬兰苗条,比芬兰漂亮吗?竟敢如此大胆!

    怒火从芬兰的胸中静悄悄地溢出来。她修剪得锋利的指甲徐徐划过那女孩的脸孔,咯吱作响,硬生生撕开她顾盼生辉的一双眼眸,将她明媚的笑脸划裂成一张恐怖的鬼脸。你破了相,她恶毒地想,凭那张丑陋的脸蛋,你还敢怎样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在沙发上,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那女孩脸上的伤痕,宛如两道殷红的泪痕,自眉峰而下,贯穿在她那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那伤痕红得仿佛冒出鲜红的血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钥匙摇动的声音,那熟悉的节奏告诉她,丈夫回来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视上的时间,刚刚八点。今晚的应酬这么早就结束了?

    丈夫一进家门,仿佛带进来一团颓丧的湿气。他不声不响地低头换鞋,被同样不声不响*近的芬兰吓了一大跳。

    “今天回来得挺早啊。”她望着他的背影,“吃饭了吧?”

    “唔。”他应了一声,随机又想起了什么,迅速答道,“……还有什么剩的?我再吃一点。”

    她欢喜得快要跳起来了,“有有有!”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菜多得是!或者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想吃什么做什么!”

    “不用麻烦。”丈夫叹了一口气,叹出的仿佛是郁结以久的情绪,他随随便便把自己的身体往沙发里一丢,“弄点快的,越快越好。”

    看样子,不像是刚刚吃过的情形,一定是饿坏了。芬兰一边用微波炉热菜,一边望了望钟,八点还没吃上晚饭,真不知道他在外面应酬些什么。她麻利地把三菜一汤端上餐桌,招呼丈夫吃饭。他沉重地耷拉着拖鞋,坐了下来。

    “味道不好吗?”看到丈夫许久才动一动筷子,芬兰心里不免惴惴。

    丈夫机械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发飘,像是心绪不宁。接着他偶尔定在芬兰的身上,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疼吧?”

    “什么?”芬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的手。”丈夫说,“流血了。”

    芬兰举起双手,仔细放在眼前。不可思议,她险些惊叫起来。她那粗糙的双手,每一个指尖的指甲盖里面,全都被血染红了似的,看上去好不吓人。十只粉色的指甲,顶端却被血染得通红,芬兰慌忙用手擦了擦,然而从那指甲盖的深处,扑簌簌掉出许多东西来。

    干涸的血痂、皮屑,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细小碎片。芬兰的心就像被人猛打了一捶似的,怦怦跳个不停。

    就像是,刚刚狠命抓划过某人的身体一样……

    她低低叫了一声。

    “怎么了?”丈夫迅速抬起头来,好似她的反应早在他的期望之中。

    她牵强地扯动嘴角,摆出一个微笑的唇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快步跑进厨房,忙不迭将双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杂乱的思绪就像这水流一样停不下来。她不记得自己碰触过肮脏的东西,再说吃饭之前她已经洗过手了……她猛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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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张灵异照片!

    吃饭之后她唯一用指甲抠摸过的东西!照片上那女孩的脸!

    丈夫在叫她,“没事吧你?”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镇定地继续洗手。可是好生古怪,无论她如何搓揉,还是动用洗手液,那指甲缝里的血迹就像生了根似的,死活也弄不干净。丈夫又在催她,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厨房。

    “让我瞧瞧,伤着哪里没有?”丈夫不由分说,一把拉过她的手,这个动作既霸道又有着独特的温柔,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顿时涌上芬兰的心头,涌得她心里暖烘烘的。毕竟,丈夫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对她这样亲昵了。

    “还好还好,什么都没有。”丈夫说着,一边举起她十只依然殷红如血的手指,放在眼前细细地观摩着,“你也真是,年纪不小了,连手都不洗干净!”

    那责备之语听上去分外温暖。芬兰眼瞅着自己不再纤细的双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里,血红色的指甲盖是那样扎眼。然而,比起那区区十指的异样,能够重新得到丈夫的关爱,不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吗?这么多年来,她只知道日夜为家事操劳,天天打点他的衣食起居,他也只会早出晚归,将一切烦心家务统统丢给她,却早已忘却她原来还是他的合法妻子!

    她抬起双眼,将细纹密布的脸孔埋进丈夫的怀里。在这个丈夫意外早归的夜里,她仿如即将枯败的青草,重新得到丈夫爱情的滋润,一夜间便容光焕发。

    从那天开始,丈夫回家的时间明显提前。以前那些喜欢叫他陪酒的客户和上级,如今明显对他失去了兴趣。虽然这兴许是丈夫交际失败的后果,但相反的,芬兰从中得到了最大的实惠,她再也不用担心会剩下饭菜,丈夫照例是全部吃光的!

    而那张灵异照片,也仅仅在最初惊吓了芬兰一下,便迅速被她遗忘。虽然照片上的年轻女孩依旧依傍着丈夫,但芬兰此刻已经完全不嫉恨她了。不,相反,每一次看到她那张破碎的脸孔伫立在芬兰与丈夫之间,尤其是被指甲划烂的脸孔,那双被拦腰截断的眼睛,更凸显出当年芬兰的绰约丰姿时,芬兰的心里便说不出的痛快,如饮酒般有着微醺的醉意。“从哪里来的丑八怪女人!”她暗暗嘲笑着照片上的女人,“敢抢我的老公!还不给我滚回去!”

    那女人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滚回去;相反的,她倒是自动出现在芬兰的面前。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大朵大朵铅灰色的云团低低的掠过房顶,给人们投下浓重的阴影。阴冷的寒气久久不散,当那个女人出现在芬兰的家门口时,寒气便更重了。

    她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色衣服里,头上戴了一顶巨大的黑色帽子,帽檐上垂下的黑色面纱将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芬兰只不过狐疑地将门拉开一条小缝,那个女人却水蛇一般从中溜了进来,鬼魅似的无声无息。

    “你……你找谁?”芬兰有些心怯。

    黑帽子女人目不斜视,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仿佛她才是这家里的主人而芬兰不是。“找的就是你,太太。”她开了口,声音异常低沉而甜魅。

    “我不认识你,”芬兰硬邦邦地顶了一句,圆滚滚的手臂虚有其表地一挥,“请你马上出去!否则我就叫人了。”

    “别急嘛!”女人不慌不忙掀起面纱的一角,露出白得晃眼的肌肤和鲜红欲滴的朱唇,往那形状艳美的嘴唇里递了一支女士摩尔烟,“你不认识我不要紧,可我早已仰慕你的大名呢!”

    她藏在面纱里的目光似乎在打量这套四室两厅带跃层的住宅,不住发出啧啧声,“好气派!像太太这样既无姿色也无事业的黄脸婆,居然能住上这样的豪宅,令我好生羡慕啊!”

    芬兰的怒火顿时不打一处来,被女人目中无人的态度,更被她话语中赤裸裸的讥诮。“滚出去!”她大声地吼叫着,“这里不欢迎你!”

    “哈哈!”女人干笑了两声,“该滚的人是你,太太!”

    什么?芬兰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女人故作惊讶,慢吞吞吐出一个烟圈,“宋先生的心眼真是够坏的,离婚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诉老婆!”她那富有威慑力的眼珠从面纱下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宋先生要丢掉你,跟我结婚!”

    “你胡说!”芬兰气急败坏,浑身的肥肉都在一个劲儿颤抖,“你算什么东西!”

    女人镇静地揭开面纱,将自己的脸曝光在她的面前,芬兰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哈哈大笑。

    最后,却演化成战栗不已的惶恐。

    从五官的轮廓上看得出来,那女人本来美貌,然而,此刻她的脸却像被饱含憎恨的指甲划得稀巴烂,从眉毛上方顺着脸颊而下,各有一道长长的抓痕划过她的一双秀目,将她的脸孔硬生生分割成三块。那划痕血肉淋漓,鲜红的颜色仿佛刚刚才刻上去的一样清晰,直到嘴巴上方才停住;当她说话或者微笑的时候,那伤痕便使得她的表情扭曲成一张恐怖的鬼脸。

    而那女人的脸,简直和灵异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眉眼,肌肤,就连划痕的位置,都跟芬兰所见丝毫不差。芬兰下意识握住手指,似乎感到双手的指甲里重新充满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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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洋洋得意,活象凭自己姿色一举将芬兰击溃似的,“如何?”

    “你这个丑八怪!”芬兰恨恨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少丢人现眼!也不照照镜子!”

    女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我的脸!”她捧住自己的脸孔,高亢的叫声刺破了芬兰的耳膜,“我的脸!这么丑,我不活了!!!”

    她旋风一般冲出屋外,连一个清晰的背影都没留下。“神经病!”芬兰悻悻骂了一声,真不知道那脸孔稀烂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她细细回想起来,愈发感到后怕。她不由自抽屉的深处翻出那张灵异照片,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错,刚才的黑帽子女人,其形象与照片上的女人头分毫无差,无论是莹白如玉的肌肤,还是面上两条触目惊心的划痕,每一处吻合得十分贴切。这么说来……芬兰的眉头皱成一个深厚的“川”字,那个女人*在丈夫臂膀上的笑脸,竟是那样令人恶心。

    她是丈夫的情妇?

    或许,应该加上“曾经”二字。芬兰阴险地注视着她那张破碎的脸,凭这种丑八怪姿色,只怕现在她连出现在丈夫面前的勇气都尽失了吧?

    可她脸上的划痕,怎会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芬兰想起那天晚上她的满腔憎恶,想起她对着照片划破那女人的脸,然后……恰好在那天晚上,丈夫一反常态,早早回家吃饭。

    同样是那天晚上,丈夫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血浆。

    芬兰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她已经假想出以下的场景:

    丈夫和往常一样,下班之后搂着情妇去餐厅吃饭。可就在这个时候,冥冥中一双正义之手伸向情妇的脸孔,干净爽利地划破她的皮相,鲜血从情妇的脸上一道道流下来……一旁的丈夫吓坏了,忙不迭跑回家里避难。家中妻子虽然样貌平凡,但总比一个毁容的美女要好看。

    于是,他于那天晚上重新拥抱了妻子的肉体……

    “原来如此。”芬兰连连点头,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喝彩不已,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都充分串连在一起,除了灵异照片之谜,其他的疑问统统都得到解答。姑且不论灵异照片的来历,总之只要芬兰制裁照片上的女人,现实中的她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害。

    “那么,这样又如何呢?”芬兰喃喃自语着,带着残忍的微笑,用锉刀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刮开女人的面皮,留下一圈又一圈犬牙交错的齿痕。光是这样还不够解恨,她又到厨房取出专门砸核桃的小榔头,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女人的脑袋。她干这活的时候分外谨慎,因为离那女人不远的地方就站着她的丈夫,芬兰可不想殃及丈夫。

    她每捶一下,都仿佛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惨叫,那叫声听得她越发情绪高亢。看你敢不敢当第三者!看你敢不敢破坏我的家庭幸福!看你敢不敢抢我的老公!

    恐怕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抢任何人的老公了。芬兰的唇边泛起一丝惨淡的笑意,将那被她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女人头剪下来,投入煤气灶森蓝色的火焰中。长长的火舌卷起几道黑烟,也映照出她疲惫的双眼。唯有此刻她才感觉到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第二天,一个并非寻常推销员的男人登门造访。他自陈是警察。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舒敏的女人吗?”他开门见山。

    芬兰摇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你问别人吧。”

    警察避而不谈,接着问道,“那么,昨天下午你见过什么人吗?”见芬兰拧紧眉头,他又补充了一句,“比如说,一个黑衣服,戴着黑帽子的人?”

    “黑帽子?”芬兰一时忘情,叫了起来,不就是那个被她破相的女人吗?她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警察锐利的目光正狐疑地盯住她,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承认,“我见过。”

    “什么时候?”警察顿时掏出记事本,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芬兰抬头望了望挂钟,“不太记得,大概是两三点钟吧……因为那个女人那身衣服很招眼,还戴着那么夸张的黑色面纱和帽子,所以我才记得清楚……”

    她一口咬定只从窗口瞥见一眼,不,其他的一概没有瞧见,也一概不知。警察惋惜地收起记事本,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那就怪了。”

    “我们有复数以上的证人作证,那女人径自走进这一栋单元,并在里面呆了十几分钟。”他的眼睛虽然眯缝,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可我察访过这栋单元里所有的业主,却没有一个人承认见过她。”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芬兰的眼睛,“你说怪不怪?”

    “那女人……她到底出什么事了?”芬兰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警察轻轻笑了起来。他掏出两张照片,并排放在钢化玻璃的茶几上,好让芬兰看清楚。

    “生前可是个风光无限的美女啊……”他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令芬兰对他更加反感,“昨天下午,她像发了疯一样,突然跳下铁轨,被疾驶的火车压成了肉泥!”

    一瞬间,芬兰感到自己的呼吸仿佛停滞了。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那么,是自杀吗?”

    “相当蹊跷的自杀!”警察点点头,“有目击证人说,当时她的情况非常古怪,一个劲儿捧着脑袋嚷疼,走路的样子还摇摇晃晃的,活象喝醉了酒。起初我们以为她酗酒过度或者服用了兴奋剂,然而解剖结果却推翻了这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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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芬兰不由闭上眼睛,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没错,就是她捶打照片的那一刻,现实中的女人头疼欲裂,最终,走向了自己的死亡。警察带来的照片上,她的死状惨不忍睹,远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惨烈,几乎都无法辨认出那是属于谁的血红肉块。

    “那么,还是以自杀结案咯?”她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语调之沉稳令警察不免吃惊,“兴许她脑子有病或是一时想不开,总之,自杀对不对?”因为有很多目击证人嘛,她心里想。

    警察含糊地答应着,收起一无所获的记事本。不过临行前,他丢下了一句让芬兰胆战心惊的话,证明他此行必有所图。甚至可以说,他是不是早就发现什么了。

    他说,“我们打算从被害者的社会关系入手。不止一个人证实,这个叫舒敏的女人,是某个人长期包养的情妇。”

    她的头嗡地一声炸开了。即使警察的身影早已消失,她内心的激荡仍久久无法平静下来。警察临别赠言宛如一块巨石,在她的心海投下阵阵巨浪。

    可是,就算他们查出那“舒敏”与丈夫的暧昧关系,就算他们怀疑她临死之前来找过芬兰,可那又能说明什么?两个巨大的字眼浮现在她的脑海,“自杀”!没错,在舒敏跳向火车的同一时刻,芬兰根本就呆在家里没有挪动半步,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从一张照片上,剪下不属于这个家的一点“杂质”而已。

    得意的微笑尚未在她的唇角绽放,便迅速凝结成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得赶快把那张照片收藏好,就连丈夫,也万万不可让他瞧出破绽!她好不容易藏好,便听到开门的声音。是丈夫——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今天回来得未免太早了吧?

    “回来了啊?”她慌张地问了一声,“饭还没做呢?”

    丈夫没有吱声,径自让自己的身体深深地沉入沙发里。他近来一直显得很落寞。

    “要不要出去吃?”她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

    丈夫冲着她的方向摆了摆手,“我不想动。”

    “那就随便吃点?家里的菜不够。”她慢慢从镜子里窥视着丈夫的神色,然而他低垂的头颅让她什么都看不到。“哦,对了!”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再次试探他,“今天有警察来咱们家。”

    “警察?”丈夫的全身顿时像过电似的一抽搐,险些没跳起来,“他跟你说些什么?”

    不对头,绝对有鬼!他那焦急的神色恨不得把她吞下去,芬兰不由猜想,该不会警察早已抢先询问过丈夫了吧?于是她不紧不慢地答道,“附近死了个人呗!”

    “……其他的,没了?”

    “说是个女人自杀,还不是老一套?”她挨着丈夫的身边坐下,漫无目的地问着,“你知道这件事?”

    “听说了一点……”丈夫目光闪烁,吞吞吐吐地答道,“详细的不太清楚。”

    “据说是卧轨自杀,现场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呢!”芬兰密切地注视着丈夫的神色,“听警察说,她生前是一位大美女,没想到红颜薄命,竟遭此飞来横祸……”

    “她……不是自杀吗?”丈夫有些狼狈。

    “是啊。”芬兰挑起两道久未修剪的眉毛,“可要是不遇上什么倒霉事,好端端一个美女,干吗跑去自杀呢?而且还是死相最难看的卧轨,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唉!”她大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哪个负心汉抛弃了她……年轻人嘛,最容易想不开……”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重重抽打在丈夫的心尖。自责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如果不是她破了相,如果不是我抛弃了她,她也不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想必此刻丈夫的心里,正被这样的悲情愁绪所充得满满的吧?芬兰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悄悄背过身去,因为她确信,此刻丈夫的眼眶里,已有盈盈的泪光在闪耀。

    在这之后,警察再也没有登过一次门,可能已经把他们夫妇从嫌疑人名单中去除了吧?而丈夫经历了血的教训之后,也仿佛对家庭燃起新的热爱,洗心革面做起循规蹈矩的好男人。不仅每天准时下班回家,推掉一切不必要的应酬,甚至对年长色衰的妻子也迸发出久违的热忱,有天晚上还在她的耳边许诺要个孩子。芬兰沉浸在这小小的家庭幸福中,感到青年时代的活力重又注入她的体内。心情好,自然容光焕发,连原本臃肿的身材都显得轻盈起来。她不禁暗暗希望这样的快乐日子能够持续到永远。

    然而好景不长。有天早上她一觉醒来,发现旁边的被子空了——丈夫不声不响地离开家,没有叫醒她,也没有吃早饭。芬兰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那借由灵异照片所换来的短暂的美满家庭,如今一去不复返。

    果然,之后丈夫的行动变得如从前一样,忙于应酬,忙于谈判,即使沾家门一步,也是应付似的回房睡觉。他再也不碰芬兰一下,听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酣睡声,黑暗中的芬兰不由滚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是因为女人吗?芬兰从藏匿处翻出那张灵异照片,被她抠掉的大洞宛然,却并没有出现新的人头。兴许新的女人还不足以登上这张照片,站在丈夫的身边吧?她凝望着照片上丈夫那张眉宇分明、生气勃勃的脸孔,发出一声喟叹:

    “你们这些女人啊……”她说,“为什么总是争先恐后地抢我的男人呢?”

    舒敏绝不是第一个,照片上出现的第一个女人头,那个像死人一样恐怖的女人头——事实上,那张脸芬兰不仅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她叫萍,从很多年前便是芬兰的好姐妹,就连芬兰结婚,也是萍担任伴娘。婚礼上的芬兰一袭洁白婚纱,尽显雍容大方气质,而萍则身穿紧身晚礼服,苗条纤细的身材一览无余。被幸福冲昏头脑的芬兰并没有注意到,丈夫总是有意无意躲闪着萍的目光,而萍那炽热的眼神,却一直投射在新郎的身上。

    之久就是蜜月旅行,夫妻二人一同上黄山。忙中出错的结果就是芬兰误拿了丈夫的手机,然后,在海拔1860米的光明顶上,收到一条对她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的短信。

    原来萍一直暗恋着丈夫,而丈夫也曾背着芬兰,和她交往过一段日子——然而,最终丈夫选择的结婚对象是芬兰,而不是萍。萍不愿意和丈夫断绝来往,她在短信里苦苦哀求,只要丈夫肯要她,哪怕让她做二奶,她都心甘情愿!

    好一个贱女人!芬兰的牙齿咬得格崩作响,她高举起手机,恨不得马上扔进万丈悬崖之中,摔得粉身碎骨方解心头之恨!可她的手在半空中猛地停住,因为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给萍回复了一条极其狠毒的短信;被好友和丈夫双重背叛的芬兰,不惜使用最下流最阴狠最卑劣的字眼,赠与那不幸的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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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许久,许久,都没有回音。云海活象一床连绵起伏的棉花被褥,将下面发生的任何事都隐藏起来。她快乐地奔向丈夫的怀抱,在同心锁前拍下二人恩恩爱爱的照片。

    回家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洗蜜月相片,第二件事才是打听萍的消息。

    萍自杀了。

    就在接到那条短信的那天傍晚,她泡在自家的浴缸里,割脉而亡。听到这里芬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却被排山倒海的悲伤所压倒。她不想萍死掉。她的本意……

    只是想让她自觉退出而已啊!难道丈夫的魅力如此之大,使得萍宁可失掉生命,也不愿被他抛弃吗?

    仔细想来,自己不也一样吗?为着陪在丈夫的身边,即使用那样下作的手段攻击自己的好友也在所不惜……萍啊萍,芬兰的嘴里荡漾着苦涩的味道,我们都是些为情而狂的疯子!

    也就是在那之后,同心锁前的照片上出现了萍死去的脸孔,仿佛就算她死去,也要阻挠芬兰和丈夫的亲热一般。她那挥之不去的身影令芬兰由衷地厌恶,但是起码她不像那些活生生的年轻女人,会继续粘在丈夫的身边。

    芬兰举起照片,一再端详着英气勃发的丈夫,自言自语像是对着他说话。你和你的那些女人们啊,给我小心一点!只要有了这张照片,管你有多少情妇,我不费吹灰之力,想杀多少就杀多少!

    “医生,我爱人的病,有没有什么进展?”

    “还是和以前一样,”医生摇了摇头,无奈地望着面前一脸焦急的男人。这里是省内最大的一所精神疾病专科医院,而那个叫做“芬兰”的女人,则是因为罹患幻觉症而被丈夫送入这家医院治疗。

    虽说患有精神病,但女患者的一举一动均与常人无异,只除了一点:她会抱着一张新婚照片,大嚷着“灵异照片”云云。

    她甚至给护理人员讲了一个关于照片的奇异故事。

    “她说,能通过照片杀人对吧?”丈夫苦恼地笑起来,“说是被她划破脸的女人啦,又撞火车死啦……说得活灵活现,由不得人不信。”

    “这些当然不是真的?”医生问道。

    “那还用问?”丈夫面不改色地答道,“她甚至还说警察找过她呢!”

    丈夫回到车上,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正等着他。一看到他钻进车里,女人迅速摘下墨镜,主动将鲜红的嘴唇递上去,两个人热吻在一起。

    过了许久,两张紧贴的嘴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你这招真有效!”女人抚摸着男人宽厚的背部,眉眼间满是崇敬之色,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孔和曾出现在灵异照片上的,相似得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她完全被你耍了呢!”

    男人自得地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是不可以离婚的。”他亲热地把女人搂进怀里,“但我又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守在你的身旁。”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芬兰有个年迈而富有的姨婆,膝下无子女,已立下遗嘱指定芬兰为继承人。如果离婚,甚至杀了芬兰的话,那笔百万以上的资产便白花花地流走——这一切,是他所不愿见到的。

    就在此时他偶然发现,芬兰对一张蜜月照片有着诡异的兴趣。他通过针孔摄像机监视芬兰的一举一动,明白了其中的端倪,于是他利用这张照片,布下了一个“伪装精神失常”的局。

    一切都只是演戏而已,照片上的人头,情妇被破相、自杀,还有那个被拉来充当警察的下属……芬兰对于那张照片的迷信,使得她轻易相信了这个谎言,最后,深信自己拥有巫毒之力的芬兰被丈夫送进精神病院。丈夫每天都来探望她,安慰她,照顾她,博得了“模范丈夫”的美名。“我不会抛弃芬兰,”他握住妻子的手,这样决然地告诉岳父岳母,“我会等着她,快点康复回到我的身边!”

    至于身边这个女人嘛……虽然吵嚷着要结婚,但一概被他以“影响不好”搪塞过去。他才不会蠢到再婚呢!好不容易挣脱芬兰的囚笼,快乐的单身生活才刚刚开始,他又怎么会痴呆地再往火坑里跳呢!再说,这个女人虽然美貌,过不了一年也会厌倦,到时候有钱有地位,还不是美女左拥右抱,应有尽有?他对自己的魅力向来极富自信。

    唯有一点,给他如今苦尽甘来的生活投下些微的阴影。他想破脑袋,都没有搞清楚。

    “芬兰口口声声说照片上有萍的人头……”他轻轻拍打着额头,“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呢?”

    女人疑惑地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想着以后和这个男人该是多么快乐,过去,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你们没有看到吗?真的有个女人头唉!”芬兰抱着照片,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萍!萍!”

    “您说的对,”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接着一双雪白的手套伸到她的面前,“恕在下直言,您有着一双常人难以企及的锐利眼睛。”

    “对吧!”芬兰又是高兴又是骄傲。她抬起头,面前站着的黑衣男人不啻于夜空的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她,“你是那个……那个拍照片的人?”

    占星师微微地绽开笑颜,那绅士一般优雅的笑容是芬兰从未见过的:

    “承蒙您还记得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为了回报您的恩情,请告诉我您的愿望吧……”

    只要付出血肉的代价,占星师便为你实现一切梦想……芬兰举起那张同心锁前的照片,青年时代的她和丈夫是那样光彩照人,逼人的青春活力迎面而来,那时候,爱情、事业、美貌,她要什么有什么。既然已经一无所有,不如献上血祭,换来一些实用的东西吧。她翻来覆去,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终于下定了决心。

    然后她迅速进入梦乡。她梦见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座上,双手搂住他瘦削的身子。自行车在石子路上上下颠簸,阳光从丈夫的头顶倾泻下来,给他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和风吹拂着她飘逸的纱裙,送来一阵阵田间野花的清香。“慢点儿骑!”她听见自己大声对着丈夫说,“别累着!”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明白当年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占星师再怎么神通广大,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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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灵魂歌者
  

序章 谜之第十三首歌

  已经不行了。她感到自己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地涣散,灵魂就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所抽取一样,从体内一丝一丝地逃逸出去,向不知名的真空消弭成虚无。鲜红的血蒙住了她的双眼,她下意识苦笑起来,这就是她长久以来所逃避的,却始终没有躲过的,人类无可挽回的死亡吗?她曾经无数此匆匆瞥见死神的黒袍一角,却总能化险为夷,从他那伸张开的白骨缝隙间悄悄溜走,然而这一次,死神那挥舞的镰刀终将收割她的灵魂了么?

  竟是如此甘美又令人惶恐的滋味!

  她并不畏惧死;她只是不甘心地伸出手掌,企图握住那遥不可及的某些“东西”。她迷离的视线里看不到簇拥在她面前的攒动的人头,也听不见那些传达着紧张与焦虑的话语。“还差一点……”如果有人听见她此时喉间的呐喊,他该是多么诧异,蕴藏于这具弱小身躯的强大生命力,“我的心愿,还没有完成……只要再多给一点点时间,我一定……”

  她的思绪在这里嘎然而止。零点零分零秒,她被迫停住了呼吸。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流行一首这样的歌。

  不知道歌手是谁,姓名、年龄、相貌、生平一律都是一个谜,除了演唱者是一位女性之外——从歌声听来,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孩,但是谁也不敢肯定。更诡异的是,人们甚至连歌词唱了些什么都一无所知,仿佛从歌手喉咙间自然流淌出的声音,清纯,甜美,如一道清泉缓缓流淌过听众的心间,却又仿佛不胜怯弱的少女,带着乡间朴实而醇厚的羞涩,甫一抬头,赧涩地向众人问好。那不是世间所存在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歌手的心声,歌手的自语。

  这样迥异常态的歌曲,是注定不会被任何唱片公司所发行的。因此,它出现的方式,也正如歌声一般,静悄悄令人难以捉摸。最先的发现者Amy,只是购买了一张某天皇巨星的新专辑而已。听完了偶像整整十二首歌曲,Amy沉浸在那磁性的嗓音中无法自拔,任由CD机继续播放,在沉寂了大约三分钟之后,那个无名歌者,那首致命的歌曲,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没有惊讶,没有不屑,Amy硬是听完了这首无名新人的歌曲。她的脸上被悲伤的泪水漫溢得满满的。

  她把CD唱片里的所有歌曲全部录进电脑,终于逮到了那首歌——歌曲的名字,叫做“Untitled”,“无标题”之意。

  “大发现!谜之第十三首歌!”她以这个标题,将此事捅上互联网,寻找其他购买此张专辑之人。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关注度异常火爆,不仅仅是这位天皇巨星的专辑,只要是最近发片的歌手,只要专辑里收录了十二首歌,那么,第十三首歌,必然是这一首“无标题”。而且,凡是听过这首歌的人,其反应都是异口同声的

  “好听!”

  听不懂歌词,也极少有配乐伴奏,整首歌只有歌手一个人自吟自唱——明明只是自言自语般的梦呓,然而那悲伤的感觉却顿时涌上听众的心头,柔柔地击溃他们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世间又有哪一首歌,能够在瞬间抓住人心,达到这样的高度?然而诡异的是,CD中收录的这首歌是无法复制的,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方法,顶多只能带盘播放,却无法将它转录成其他格式,更不要说直接拷贝。它仿佛与CD唱片上的其他歌毫无瓜葛,只是孤单单附着在唱片上,等待人们侧耳聆听。那些倾听过它的人们已经成为十足的粉丝,他们不遗余力地向各大论坛宣传这“谜之第十三首歌”,听众的人群滚雪球一般越发壮大,其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唱片销量成倍增长,带动了整个唱片界的繁荣,然而那虚假的繁荣与可怜的歌手们毫无关系,人们真正想听的,只有那一首“无标题”而已。

  那首歌成了人们经久不衰的话题,包括它神秘的出现、歌手的身份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还有它里面所吟唱的神秘语言,许多人争相破译那歌词之谜,然而没有一个人拿得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最后,有一个知情者跳了出来。

  他声称那是歌手自己发明的语言,叫做“自语”。

  一时间,“自语”成为年度最具争议性的话语,而那位隐身于幕后的歌手,也一跃成为焦点人物。为数庞大的粉丝日日夜夜摇旗呐喊,呼唤这位歌手以真面目现身示人,声势之浩大连最当红的天王级人物都自叹不如。“谜之歌”以星星之火的姿态,燎烧到全国各地的每一个角落,在它的面前,所有的歌手都统统沦落为花瓶般的摆设。

  然后,在某一个黑色星期五的下午,各地的广播电台突然插播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经过慎重考虑,那一位因“无标题”一曲一炮走红的女歌手,终于决定正式发片,推出自己的首张个人专辑。这个消息并非如人所想一样,由那个声音清甜的女歌手亲自宣布,而是电台播报员宣读。同时,各大广播电台还同时公布,那位歌手的名字。

  或者说,那些歌手的名字。

  “幻听”乐队。

  他们以这个名字出道,即将带给流行音乐界一阵狂风巨浪,乃至彻底颠覆这腐朽而无生气、不思进取的娱乐圈。除了这个名字之外,众人对他们的了解依然处于一张白纸的程度,乐队成员数、性别、特长一概是谜——只不过他们许诺,将会在首张专辑发布会上透露更多的情报。这将他们自身完全隐匿在雾中的做法,极大地引起了听众和媒体记者的关注,所有人都扳起手指,眼巴巴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任谁也不会想到,那将是一系列残忍恐怖事件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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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生之镜奇谈

  “喂喂,看到没有?那个、那个穿黑衣服的帅哥~”

  “什么嘛!还帅哥呢,分明是个老头子,虽然长得是还不错啦……”

  “你懂什么?”前者不客气地打断了后者的发言,“人家是会算命的占星师,当然要打扮得成熟一点、稳重一点、神秘一点。小屁孩一样,谁会上他那里算啊?”

  “哇哦~”第二个人发出夸张的叫声,“怪不得看上去有些阴沉,好像吸血鬼的感觉……快!快!”她的声音猛地急促起来,语调也突然上扬,“他在看我们!”

  一大早起床,就被几个年轻女孩子叽叽喳喳声吵个没完的占星师微微地笑了起来。那几个女孩约莫十七八岁,老早就躲在院门口互咬耳朵,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风早已把她们的对话一字不露地送进占星师的耳朵。虽然他的外表只有二十多岁,仍是一位秀美的青年,但从他的实际年龄来说,被称呼为“老头子”并不过分。瞧那些女孩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是好奇,还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好好招呼一下,说不定是意想之外的好客人呢!于是他信步走了过去。

  推算星运,尤其是爱情运——占星师心里非常清楚,对于这种年纪的女孩来说,最需要的是什么。她们的年纪还小,还不到为事业和工作发愁的时候,更不用说婚姻,唯有爱情,令人心醉神迷的爱情,才是她们眼下最关心的东西。占星师平静地注视着她们或鲜妍或平凡的脸庞,将她们未来的爱情运一一演算于面前,不是桃花运就是真爱即将到来,总之要保证每一个女孩都怀着美丽的憧憬离开占星馆。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女孩。

  她显然犹豫了很久,才在众姐妹的催促下,勉强开了口。

  “……可以问其他的吗?”

  占星师冰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微微的诧异之光。“当然。”他发出一个富有绅士风度的浅淡笑容,“只要客人想要。”

  她的嘴唇嗫嚅着,迟迟说不上话来。这个时候,等得不耐烦的女孩之一,在一旁偷偷地笑了起来:

  “不用算也知道啦!这家伙哪里会有桃花运哪!”

  女孩子们顿时大笑,而当事人也跟着她们,无声地笑了起来。“就是,就是!”她用力点了点头,表情愉悦得简直看不出一点难堪的样子。

  占星师不动声色地恭送她们出门,趁着那女孩落在后面,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那只纤细的小手掌冰凉冰凉的。

  “如果客人需要的话,”他弯下身子,几乎俯贴在她的耳边轻语,磁性的嗓音险些把她溶化,“我在这里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女孩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当她最后一个走出占星馆的时候,朋友们发现她的脸异常的红。

  “徐影~”刚才带头笑的那个女孩此刻低下头,亲热地搂住她的肩膀。她的名字叫做吴曼丽,是个身材高挑、肌肤白皙的漂亮女生,比起个头矮小、肤色又黄又黑的徐影,其中的差距不啻于白天鹅与丑小鸭,“没那么小气吧?不就是说了你一下下嘛!”

  “不……没有!”徐影连连否认,能跟着“校花”吴曼丽一起出来玩,她哪敢惹这位大小姐生气呢!吴曼丽的脸色这才明朗起来,“下一步,我们去唱K!”她得意地宣布。

  “镜子啊镜子,告诉我,世界上最漂亮的女生是谁?”徐影一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抽屉里的塑料化妆镜,对着它自言自语。那还是初中时一个她暗恋的男生送的,实际上,那面镜子是那个男生用来送给自己心仪女生的生日礼物,可那女生嫌做工粗糙,掷还不受,男生这才转送给她。即使如此,即使那只是一件质量低劣的地摊货,她还是一直奉为至宝,就算搬家也舍不得丢掉。对于她来说,那不仅仅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更是她收到的来自异性的唯一礼物。

  “我知道的,是吴曼丽。”她沉默了许久,突然自言自语起来,“皮肤白,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简直就像白雪公主一样……”她仿佛陷入了沉思,“那么,世界上最英俊的男生呢?镜子你说,是不是他?”

  镜子当然没有回答,于是又是她自己,接着自己的问题说下去。

  “啊……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男生……不,应该叫男人吧?因为他没有上学,而是工作了……但是,还是好漂亮!真搞不懂,”她烦恼地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在黑洞洞的被窝里,睁着眼睛问自己:

  “身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生得可以比女生还美呢!而且,还有一把好听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小影,吃饭了!”妈妈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房门外响起,猛地把沉浸在幻想中的徐影一下子拉回现实中。妈妈那一口浓厚的方言还是改不掉,听起来土了吧唧,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早就要求她学普通话了嘛,到现在都没改过来,怎么做城里人?徐影恋恋不舍地合上化妆镜,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坑坑洼洼的木桌上,摆着两盘不见油荤的素菜,那就是她们母女的晚饭了。妈妈正蹲在地上盛饭,从满头花白的头发、油迹斑斑的破围裙上,贫穷的气息顿时涌了上来。徐影刻意不看那漏水的天花板、满是裂缝的墙壁和破破烂烂的家具,然而她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妈妈的手上挪开。

  妈妈的手就像她的脸一样,满是龟裂和皱纹,每一道痕迹都记录着她的苦难与艰辛。

  她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身处吴曼丽家的豪宅中,墙上挂着的不是名人字画就是外国油画,地上则铺着厚厚的地毯,完全听不到脚步声的那种。吴曼丽身穿雪白的衣裙,坐在钢琴前,微风吹拂起她身后的落地窗帘,那一刻宛如仙女下凡……吴曼丽的爸爸很是气派,妈妈也很漂亮,穿的都是闪闪发亮的丝绸,打扮得就像电视里面的贵妇人。在她家里吃到的美味佳肴,徐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味道……那是有钱人的味道……

  她再也咽不下妈妈亲手做的粗茶淡饭,一口气扑进房间里,几乎是哽咽着打开化妆镜。“镜子啊镜子!”她连哭带喊着,“我想变得像吴曼丽那样漂亮!”

  镜子里面的人似乎突然晃动了一下,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徐影吃惊地揉了揉眼睛,没有变化,镜子里所呈现出来的,依旧是她那张姿色平庸的脸孔。她以格外挑剔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脸型又大又圆又扁,严重缺乏秀气的线条轮廓,俗称“大饼子脸”是也;单眼皮,细长的眼睛,睫毛也欠缺浓密,再加上扁塌的鼻梁和暗黄的肤色,整个人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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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可是她心里还是针扎一般的难受。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小朋友们中的丑丫头,一直被同年纪的男生欺负;就算女生们喜欢拖着她一起玩,也多半是出于怜悯和同情心吧?不,说不定背地里她们真实的想法,是借助她这丑陋的相貌反衬出自己的美丽,甚至,还有更过分的行为。

  徐影忘不了那种耻辱。初中的时候,她一进学校便被公选为“班级最丑女生”,班上所有的人都喜欢拿她开涮。他们仿佛忘却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自尊的女孩,成天里当面背后嘲笑她的容貌。这还不算,她们还同时推选出一个班级最丑陋的男生,硬是要把他俩凑成一对。无论打扫卫生还是班级春游,班上的同学都会自发把他俩组合起来,美其名曰“门当户对”。那个丑男生似乎默默接受了这种安排,常常有意无意找徐影搭讪,隐隐透露出谈恋爱的意图。他纠缠得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而更令徐影痛苦的是,一旦她表现出厌恶或者回避的态度,同学们便会以白眼相赠,一副“就凭你那模样,也配!”的嘴脸,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她。长此以往,徐影渐渐明白“丑女是不配拥有常人的幸福”这一道理,于是逆来顺受,平静地度过了三年痛苦难挨的初中时光。然而在无人的黑夜里,谁也不会听到,从她被窝里发出的细小的啜泣声。

  初中毕业之后,大多数同学都升上高中,而她则报考了中专。一方面是她成绩平平,并无十足把握能够考上大学,另一方面,则是爸爸早已过世,妈妈业已下岗几年,一直依靠借债供她读书。家里当然希望她早点出来工作,减轻家中的负担。于是她成为一所职业中专学校的学生。兴许是大家年岁增长的缘故,又或许是她的心灵早已麻木,她感到现在的处境比起初中时要好得多,也不再感到受欺负了。以吴曼丽为首的女生们经常拉着她出去玩,当然从没有让她请过客。身为富家小姐的吴曼丽,根本不把那点钱放在眼里。

  徐影颤巍巍伸出手指,对着镜子轻轻描画着心中吴曼丽的形象。绰号“白雪公主”的吴曼丽,最美最令人心动的地方就是那一身洁白如雪的肌肤,状若凝脂,吹弹可破,嫩得几乎要掐出水来。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就算五官再怎么玲珑精致,身材再怎么性感火爆,摊上那宛如四五十岁黄脸婆一般的粗糙黄黑皮肤,也显不出任何美感来。徐影久久地凝视着化妆镜里的自己,仿佛看到肌肤的颜色越发白皙,越发明亮起来。只要白一点……就好看多了……她把镜子抱在胸前,昏昏沉沉地睡去,连妈妈夜里给她盖上被子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她刚在教室里坐下,一个绰号“阿蒂”的女生便从后面一把捏住她的脸蛋。

  “哟!”她大呼小叫起来,“今天换护肤品啦?这么滑?”

  一听到“护肤品”三个字,一群女生顿时呼啦拉跑了过来。“真的耶!气色好很多~”拖着从电视上学来的台湾腔,女生们叽叽喳喳道,“毛孔也变小了耶~”

  “用的什么牌子?说来听听!”阿蒂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的脸,“又细又嫩,简直跟昨天天壤之别呢!”

  “没……没啊……”徐影低下了头,不敢答复她们的热情。从昨天到现在她所做的,大概就是没有吃晚饭也没有洗脸就直接上床睡觉……这可怎么说得出口呢?

  “你该不会是偷偷化妆了吧?”另一个女生小梅怀疑地问道,手不停地在她的脸颊、嘴唇、睫毛上游弋,总想着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要不然就是去美容院做了光子嫩肤?要不然……”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徐影想也知道她接下来的意思。要不然,你今天的皮肤怎么会这么好呢?好得简直异常?徐影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变美的,可身边那些女生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又不像是作伪。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没有立刻冲到厕所里照镜子。虽然她随身携带着那面化妆镜,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公然照镜子……

  她没有这个胆量。

  上课铃声好不容易响了,这才救了徐影一命,使得她身边的女生们齐刷刷地散去。她托住下巴,凭借手掌的触感也充分感受到,今天自己的皮肤似乎真的要细腻很多,滑嫩嫩得就像水豆腐一般……她不由展开想象的翅膀,或许是二度发育吧?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就连丑小鸭也可以变做天鹅的。一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厕所去一睹自己的新容貌。这个时候,她仿佛感到一个黑影飞快地掠过她的视线。

  “吴曼丽!”老师比她还要明察秋毫,不客气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从教室的后面隐约传来数声被压低的惊叹声,吴曼丽出人意料地沉默着,一句话也不回答。换在平时,她早已毫不犹豫地顶嘴了,就算所有人都怕这位严厉的老师,可吴曼丽除外。

  然而今天,她却是一反常态。就算被老师冷冷地讥讽,“在教室里请除下口罩”,她仍是一动不动。

  她到底是怎么了?徐影突然感到一阵凉意自后背徐徐上升,于是她慢慢转过身去。

  吴曼丽那张白皙无瑕的脸庞,被一块白色的口罩一分为二,只露出上半部分的额头和明亮的双眼。她原本挺拔的鼻梁和端丽的嘴唇,都被口罩严实地包裹在一起,不露一丝痕迹。面对老师的质问,她一句话都懒得回答。

  下课之后,一干女生统统围在吴曼丽身边,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兴许是不胜其烦,吴曼丽的态度与往常不同,显得异常地冷淡,最后她勉强打起精神,从嗓子眼里憋出一个声音——那音色也与往常的她迥然不同。

  “没什么大碍……最近皮肤状态有点不好,调养两天就好了。”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可就算是这样,也犯不着戴着口罩来上学吧……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里不约而同这样嘀咕着。“皮肤病吗?白癜风?还是一夜之间毁容?”各种古怪而过度丰富的想象在她们的脑海里竞相飞舞着。

  “痘痘啦!”仿佛看穿了她们的心思,吴曼丽不耐烦地说了一声。

  “不会吧?”阿蒂夸张地叫了起来,“你不是万年不生痘的类型吗?”

  说的也是,当所有的女生都对“青春痘”三字深恶痛绝,恨不得力除之而后快的时候,唯有吴曼丽,天生丽质,从未曾为它烦恼过,如今却为了脸上冒出的一两粒痘痘,大费周章地戴上口罩遮掩……女生们顿时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原来美女也会同我们这些俗人一样,为痘痘而烦恼啊!

  放学后,吴曼丽开始默默收拾书包。按照以前的惯例,徐影还是走过去,巴望着和她一起回家。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教室里的人只剩下她们两个,夕阳的余晖把她俩细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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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吴曼丽突然抬起了头,她那黑得发蓝的幽暗眼珠映着窗外的天色,阴森森得:

  “你今天的气色好得惊人,徐影。”

  徐影下意识地心里一颤。为什么要害怕呢?她暗暗责备自己,难道今天吴曼丽长痘痘,需要自己背上什么责任吗?不,只不过恰好自己的肌肤变得又白又嫩,与吴曼丽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罢了。对,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如果不是自己昨晚对着镜子许下愿望的话……这一切都仅仅是巧合……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还好啦,我就算再怎么变,也不会像你那样漂亮的……”

  糟糕!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犯下大搓,吴曼丽的两道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足见在她所看不见的口罩下面,会是怎样的狰狞表情!吴曼丽生气了,因为徐影在最不该的时候讲了过分的话,触怒了她!然而徐影害怕的事终究没有到来,吴曼丽的双眼眯成一道弯弯的彩虹,迷人极了:

  “你真会说话。”

  接着,她再也不理睬徐影,自顾自地走出了教室。

  徐影怀着一肚子委屈,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但凡认识的熟人,都夸她漂亮多了,简直就像化妆了一样。徐影发现,好几个以前的男同学不住地偷偷瞄她,一副看呆了的傻样。“徐影你变得好漂亮哦!简直大变样!”她一路走来,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她心里暗爽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妈妈!”她连蹦带跳地扑到妈妈跟前,张开双臂,“我好看吗?”

  妈妈伸手,揉了揉遍布皱纹的干涸眼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她嘴里唠叨着,“正做饭呢……肚子饿了吧?”

  “别忙嘛!”她一把按住妈妈的手,那粗砾的双手几乎割伤她细腻的皮肤,“你看我,好看不?”

  “傻瓜!”妈妈憨憨地笑了起来,“我生的你,还有不好看的道理?当然漂亮!”

  不,她想要的才不是这个答案。徐影旋风一般飞进自己的小房间,将化妆境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她的手指爱抚地掠过镜子的表面,想象着即将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多么惊世骇俗、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噗哧,她不小心笑出了声。

  接着,她毅然打开了镜子。

  肤色蜡黄,不,比起以前更加晦暗难看,简直就像是……妈妈那种年纪的老妇女才会有的脸色,不光是蜡黄,还干燥粗糙,还隐隐浮现一些黑斑。此外还有皱纹,徐影难以置信地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孔,才不到十八岁的年纪,眼角居然生出那么多恐怖的皱纹,每一条都深邃细长,看上去足足有四十岁了……天哪!她惨叫一声,忙不迭丢掉镜子。她哪里变美了,简直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老,还要丑!

  “小影,出什么事了?”妈妈慌忙敲门,准是被刚才的惨叫吓坏了。

  她勉强按压住内心的呕吐感,用小得可怜的声音告诉她没事。我的脸!我的脸!居然顶着那样老丑的脸孔到处游走,还被别人赞美到飘飘然!她伸手再次确认,眼睛下方的肌肤细密紧致,不太像是满布皱纹的样子,还有脸也是……她不禁疑惑起来,难道是刚才眼花了么?

  第二次见到自己衰老的脸孔,徐影所受到的冲击当然没有第一次大,然而那不舒服的感觉重重地压迫着她的胃部,令她忍不住想吐。好丑,真的好丑啊!她强迫自己反反复复观看镜中的影像,再一次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镜子里的徐影并不是她眼下的模样,虽然只是凭借触感,但是徐影可以百分百肯定,真正的自己脸上并没有那么多皱纹,也不至于粗糙到脱皮——镜子的她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而是她几十年后的景象。

  她试着牵动嘴角,镜中的老丑女人也随之而发出苦笑。这镜子是何等怪异,竟能将她若干年后的面貌反映出来,徐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你能把我变得和吴曼丽一样漂亮吗?”这不是她第一次向镜子提出要求,然而这一次,她是异常认真的。她仿佛看到镜中的老女人点了点头。

  “那么,就算疯狂一点也无所谓,”她也对着年老的自己笑起来,“老丑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就好,有别人在场的时候,我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哦!”

  她的心愿被镜子实现了。第二天早上,徐影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望着里头那张皱成一团橘子皮的脸孔,密密麻麻生得全是黄褐色的斑点,看上去简直比妈妈还要老上十岁——她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触手可及是滑嫩的触感——于是镜子里,老女人徐影咧开烟黄色的大板牙,得意地笑了。

  她心情愉快地与妈妈告别,然后哼着歌走向学校,一路上不忘和见到的每一个熟人打招呼。趁着朝阳的光晕她偷偷打量自己的双手,仿佛感到肤色又白又嫩,像滑溜溜的豆腐一样,滑得她甚至握不住自己的手。一想到这样白腻的肌肤就生在自己的脸上,她心里不由美滋滋地乐开了花。

  走在前面的是一群班上的男生,勾肩搭背的样子证明了他们之间关系有多铁;徐影有意放缓脚步,轻盈地一步步靠近他们——这种动作,是以前的她从来不敢做的。不知是谁回头看到了她,只在电光火石间便松开了同伴的臂膀,飞快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要帮忙吗,徐影?”绅士风度的话语,外加灿烂笑脸一副,这可是丑女时代的徐影做梦也不敢想到的啊。害羞的她扭捏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甚至连抬头正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那男生只笑了笑,二话不说抢过她的书包,主动扔在自己的肩膀上。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带着一副坦然的神气往前走着,仿佛吃透了徐影一定会乖乖跟在他的后面。徐影的脸此刻一定胀得通红,因为她感到自己的双颊正火辣辣地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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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慢慢擦过教学搂,在一面面大而透明的落地玻璃窗上投下明亮的影子。初升的金色阳光照得她两眼发花,以至于她看不清那些影子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她看到他和他的影子,同样的清瘦,同样的高大,每一处都纹丝合缝,恰似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个标本。可自己呢?她看着那跟在他身后的女人,老朽而丑陋,头发干枯稀疏,如同一团白色的烂棉絮顶在头上;整张脸就像一个干涸的核桃,干瘪的嘴唇上往里凹陷下去,她一张嘴,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她似乎比早上那会儿更加老。

  她恨恨地闭上眼睛,不想让这恶心的景象留驻在她的心中。即使没有面对化妆境,她看到的仍是那副老丑的样子,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是从镜子或者任何一种可以反射的物体里,她将永远看不到自己的真实面貌。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夸奖她美丽动人,可她本人的双眼,都将永远被镜子所蒙蔽,也永远只为那镜子里可怖的景象所独自承担痛苦。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低声对自己说,“若是反过来,自以为美女实际上却是个恐龙,我觉得这样倒还好的多。”

  她收拾好沮丧的心情,含着微笑跨进了教室。她那娟好的风姿在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教室里的人,顿时所有的女生都围了过来。

  “用的什么牌子洗面奶啊?润肤乳呢?好徐影,你就告诉我们吧!”大家关心的始终是这个,恨不得用同样的方法提升自己的美丽指数。“连头发都变得好靓丽哦!”阿蒂小心地捧起她的头发,放在手心里细细按摩,“又黑又浓又密,又服帖又垂顺,光泽也好亮好棒哦!换了什么牌子洗发水?还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护发素?”

  是这样吗?可惜自己看不到。徐影举起一缕鬓发,手感虽然顺滑,然而在她的眼里和以前并没有两样,发质仍是那样干涩。她被众多女生羡慕的目光所包围,也感受到来自男生的热辣辣视线——她虽然高兴,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轻飘飘。美女,她想,我现在应该算是个美女了吧?可是,不能正视自己的美丽,不能同自己的眼睛一同分享自己的美貌,该是多么寂寞难熬的事!

  她突然感到一束冷冷的视线扫过来,令她浑身不禁一颤。她朝着那目光的主人望去,班上所有的女生都聚集在她的身边,只除了一个人。

  吴曼丽。

  她的腰杆挺得笔直,两眼目不斜视地望着黑板,显得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然而她和徐影两人都心照不宣。她在生气,因为徐影抢去了一向属于她的风头,更因为她现在不得不戴着难看的大口罩,遮住下面状态不佳的皮肤。

  真的是长痘痘吗?徐影的心中难免不掠过这样的想法,正巧就在她变美的时候,吴曼丽开始遮掩自己的容貌,未免也太凑巧了些。可她并没有深想过,说到底,她自己的烦心事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闲工夫管别人!

  然而吴曼丽并不肯轻易放过她,临放学时,她偷偷塞了一个纸条给徐影,示意她留下。这一回徐影生生拒绝了许多男生的邀请,坚持留到最后。她心里忐忑不安,戴上口罩的吴曼丽一点也没有美女的架势,阴森森得令人害怕。

  “徐影,”吴曼丽抢先开了口,“这两天你变得很枪眼呢!”

  徐影不置可否,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真叫人碍眼!”对方突然狠狠地骂了一声,两眼中射出的仇恨之光像毒针一般锐利,“恐龙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也不回家照照镜子先!”

  怒火腾的一下涌上徐影的心头,她马上反唇相讥:

  “哼!不要以为你长得漂亮就趾高气扬!有胆量的话,就把口罩摘下来,用你那张脸跟我说话!”

  吴曼丽突然退缩了一下,这一细微的动作没有逃出徐影的眼睛。

  “怎么,怕了?”她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形势,不免语带嘲讽,“著名美女吴曼丽,怎么变成缩头乌龟了?”

  她不等对方回应,便猛地扑了上去,尖锐的十个指头深深扎进口罩里——然后,狠命一扯。

  吴曼丽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徒劳地企图遮住自己的脸孔,然而,一切都来得太晚了。近在咫尺的徐影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脸的上半部分依然白皙如玉,肤色仿佛景德镇出产的细白瓷器一样晶莹透明;她的双眼依然乌黑明亮,闪动着星星一般的光芒;然而她下面半张脸,那被口罩遮住的部分,则恐怖得令人无法正视,就连心里有一定准备的徐影,也受到极大的震撼,险些吐了出来。

  吴曼丽并没有撒谎——她的确只是长了“痘痘”而已。然而,那青春痘的数量并非只是“一些”那么简单,而是以巨量甚至海量的姿态盘踞在她的下半张脸上。刚巧以口罩为界限,成千上万的痘痘,或泛红,或发黄,许多乃至被里面的脓水和油脂胀得金黄油亮,争先恐后地在她的肌肤上四处绽放,覆盖了她笔挺如玉柱的鼻梁,也将她殷红如樱的嘴唇淹没在痘痘之海里。昔日吴曼丽那引以为傲的娇美容颜,今天竟被火山喷发似的青春痘毁于一旦,更何况她脸庞上下的差异如此之大,简直就像为口罩量身打造一样鸿沟分明。徐影尽量把目光从她那恶心的下巴上挪开,她感到自己快要受不了这异常强烈的对比了。

  “你的脸……”她只能有气无力地发出这种呻吟。

  事主本人看起来,倒像是被她的态度吓呆了,慌手慌脚往脸上摸去,“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是不是?”

  徐影慢慢地停了下来,她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徐影!”吴曼丽一把拉住她,认真地把自己的脸硬是往她面前凑——她那张诡异又难看的脸——“有没有镜子?我要看!”

  天哪!徐影无力地在内心喊了一声,她可真有胆量——要是我,一个美女被痘痘折磨成这副德性,宁愿把镜子砸了也决不能看——可她还是乖乖把镜子递了过去。她想象着吴曼丽会撕心裂肺地尖叫,叫声会划破她的耳膜;然后她会顺理成章地倒下,被自己的脸吓到晕厥——徐影悻悻地想着,其实不光是你,我也会被镜子里面的自己吓得半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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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不由偷偷闭上了眼睛,竖起耳朵期待着吴曼丽发出的惨叫。她等了好久之后,才听到一声:

  “咦?”

  她睁开眼睛,眼帘中的吴曼丽正捧着镜子,左右扭动着脑袋,从不同的角度欣赏她那副“尊容”。在阳光不同角度的照射下,她脸上的痘痘愈发狰狞,也愈发丑陋了,然而吴曼丽仿佛看不到它们似的,沉浸在莫须有的喜色中。

  “喂,徐影!”她猛地放下镜子,把脸直直地送了过来——顿时,满山遍野的青春痘耀花了徐影的小眼睛,“你看得出我脸上有什么不同吗?”

  “……”徐影顿时无言以对,难不成吴曼丽那双妩媚动人的大眼睛只是个摆设,其实她是个瞎子?

  “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说着话,痘痘海又离徐影近了一步,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会被传染吧?

  “没……”她吞吞吐吐地回答,尽可能地将视线挪开,“你觉得好就好咯……”

  “我就说嘛!”吴曼丽仿佛卸下一个重担似的,浑身都松懈下来,“老爸老妈跟见了鬼似的,非要我戴着口罩上学,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摘下——神秘兮兮也不知道搞些什么!”她又端起镜子,好像也为镜子里自己的美貌所折服,“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徐影这一下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很想问一问吴曼丽,近视吗?戴眼睛了吗?可是,就算再怎么高度近视的人,也不可能对这火山喷发般迅猛的青春痘熟视无睹啊?吴曼丽看不到自己镜中的真实样子……

  一个想法升起于她的脑海。吴曼丽在现实中变得很丑,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其他人都能看到她的丑,然而在镜子里,她却只能看到依然美丽的自己。这不是和自己很像吗?只不过刚好与她相反,徐影无法同其他人一起目睹自己的美丽……

  这是报应吗?徐影在肚子里暗暗地笑开了,曾经的美眉与恐龙,如今却调换过来,一个为天一个为地了!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她强忍住肚子里一阵反胃,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吴曼丽的脸蛋,每当指尖传来疙疙瘩瘩的崎岖感,一股畅快的美意便流过她的心田,令她沉醉不已。吴曼丽啪的一声打掉她的手,含威带怒地嗔道:

  “少乱摸!把我的皮肤都摸粗了!”

  她连连点头称是,腹内却冷笑不已,恨不得立刻让班上的同学看到她俩现在这副模样。超级大恐龙吴曼丽竟敢对候补美女徐影颐指气使,真让人笑掉大牙——瞧她那副德性,还以为自己跟以前一样,是众多男生心中的“白雪公主”啊?

  至少,得给她一点教训,教育她身为恐龙就该遵守的规则。于是徐影亲热地凑了过去,就像以前谄媚地笑着:

  “对不起啦!我怕你被口罩捂坏了嘛!”

  她嘴巴也甜了起来,至少,以前的徐影是不敢这样和吴曼丽讲话的。吴曼丽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起来,“就是啊!”她娇俏地撅起嘴巴,可怜青春痘连她小巧嘴唇的方寸之地都不肯放过,照样生根开花,“我都憋了两天,闷都闷死了!”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徐影乖巧地凑上前去,“我们不如好好出去玩一趟吧!不要说你,就连我也憋坏了呢!”

  “可是……”吴曼丽有些犹豫,她的视线飘忽不定地瞥向摘下来的口罩。徐影不失时机地向她提议:

  “前两天我们不是去过占星馆吗?那个占星师还说你有桃花运呢!”

  吴曼丽的眼睛顿时一亮,“他还说过算不准就任我们处置!”她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们出发!要是泡不到帅哥,就把占星师给泡了!”她豪迈地宣布。

  她俩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亲热地一起走出学校的大门。徐影感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地浸润着汗水,又冷又湿。虽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可她还是注意到许多或奇异或惊恐的视线在周围闪烁着。她刚才悄悄把吴曼丽的口罩塞进书包里,这一回她又悄悄攥了出来。面对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她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点勇气,这下又如照耀在艳阳下的冰雪一般消失殆尽。

  她只得暗暗垂下眼帘,不忍见到这么残酷的场面。吴曼丽倒是一脸兴奋,一路上大笑个没完——每当她将那张下半部被青春痘蚕食得体无完肤的脸转向徐影的时候,后者要么强颜欢笑,要么索性低下头去。和徐影一样,吴曼丽也敏锐地感觉到路人所投来的异样的目光,然而总是不以为意,向来如此——在她看来,那些被她美貌震慑住的人如果不在背后窃窃私语,反而是不正常的。因此,诸如“美女竟然和那样的恐龙走在一起,太夸张了吧!”之类的话传入她们二人的耳朵后,吴曼丽非但没有一点觉悟,白净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几丝红扑扑的喜色。唯有徐影自己心里才明白,这里的“美女”和“恐龙”分别指的是谁,不过,她也犯不着明示对方,偷着乐就完了。她每多看吴曼丽那张脸一次,便觉得自己更加漂亮一点。真的,有吴曼丽这种超级恐龙充当陪衬,任何女人都会摇身一变成为绝世美女!

  吴曼丽突然停下脚步,驻足在一家繁华的百货商场门口,那花花绿绿的商品打折条幅吸引乐她们的注意力。“瞧你那副样子!”吴曼丽大声地嘲笑她,“不换身行头,怎么有脸见人呢?”

  可是,买新衣服很贵吧……现在的徐影对于自己的钱包,并不像对自己的容貌一般充满自信。

  吴曼丽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只稍微踌躇了一小会,便喜笑颜开,“不打紧!”她说,“我恰巧知道一个,不花钱也能变漂亮的方法!”

  她昂着头,俨然一个女王,迈入商场的大门,徐影只得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吴曼丽先是不慌不忙地在一楼的化妆品柜台附近转悠,惹来许多BA(即Beauty Advanced,“美容顾问”之意,指专柜小姐)的注意,最后,她停在一个柜台的前面。

  那BA倒是异常热情地迎了上来,干练且职业化的笑容丝毫没有生疏之意。想必做她们这一行的,什么样糟糕的皮肤没有见过,什么样丑陋的恐龙没有接待过,所以即使面对吴曼丽这样的半脸美人,也丝毫没有畏缩。“请问二位需要点什么?”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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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吴曼丽指了指徐影,之后才说道,“我们想买点彩妆什么的。”

  BA点点头,“是从基础的粉底开始,还是重点突出眼唇部?”

  “我们……”吴曼丽瞧了徐影一眼,这才说,“想用一整套的。”

  “好的。”从柜台上摆放如小山似的彩妆中,BA麻利地抽出几个小瓶,放在手头备用。首先是洗面,她让吴曼丽坐下,然后在化妆棉上倒了一点爽肤水,小心地为她擦拭脸蛋。

  徐影一直不吭气地看着。

  “你脸上长了几颗痘痘,”BA终于点到正题,“是不是最近水油失衡?”

  哪里叫做“几颗”啊!徐影实在佩服那个BA的委婉程度,面对那样恐怖爆发的青春痘,居然还气定神闲,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吴曼丽猛地一惊,“有吗?”她试图照镜子,可是当时的情况并不允许她乱动,“徐影,你过来!我长痘痘了吗?”

  “不算严重,像我凑得这么近才会看到,”BA笑咪咪地回答,“一般人离得远一点,眼神差一点,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的。不过呢,因为年轻的缘故,还是要注意一下保养,比如……”接下来,她开始推荐一系列“适合年轻肌肤”的护肤品。

  “你的五官长得非常精致,皮肤也白,”洗面完毕,BA端详着吴曼丽的脸,给她推荐象牙白色——也就是最白的一种颜色——粉底液。“下面,我用遮瑕膏点在你的痘痘处。”BA这样说着,若无其事地在吴曼丽的额头、下巴上点了几下——面对吴曼丽脸上洪水猛兽般的青春痘,根本就无济于事嘛!她依然那么难看!

  化妆完成了!吴曼丽兴奋地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总也看不够她的新容颜。镜子里的她愈发肤若凝脂,唇若落樱,齿若编贝,好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可惜那只不过是虚妄的假相,真正的她是个连过去的徐影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大丑女!于是徐影模仿着她的样子,示意BA也要给她化妆。

  她不情愿地瞅着镜子,里面的女人——不,应该叫老太婆,老妖怪——愈发连个人样都没有了,皮肤皱得活象钉上去的野牛皮,皱巴巴没有一点水分,花白的头发差不多掉了个精光,只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可以瞥见嘴巴里一片黑洞洞的,松动的牙齿扑簌簌得直掉。

  于是她闭上眼睛,净等着BA的手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会变得怎样漂亮呢?她真恨不得透过别人的眼睛去看,一个人独守着丑陋的镜子,实在太难熬了。

  “OK!”BA满意地说着,把镜子推到她的面前。她本该想到会那样惊骇,但是那恐怖的程度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镜子里出现的不再是一个人的脸孔。

  而是一张腐烂的死人的脸。她的死相乍看起来极为平静,然而她那根肿胀的、紫黑色的舌头拖出嘴巴外足足有十公分,蛆虫在她的鼻孔里钻进钻出,她的耳朵还有脸颊上的一部分肉不翼而飞,从残留下的痕迹来看,很有可能是被野狗噬咬过。

  那是徐影死后的情景。

  她透过镜子,直面着自己将来的命运。她看到了死亡。

  她惊叫了一声,忙不迭把镜子抛到空中。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不过单纯地想要变美而已,只不过是身为女子的一个最简单最基本的愿望,却为何呈现出如此残酷的一面?不但让她看到自己老去的丑态,甚至连死后那腐朽的姿态也要呈奉在她的眼前。

  “你不喜欢这种妆扮吗?”BA奇怪之余又不免有些愠怒,毕竟猛一看上去,徐影是对她纯熟的化妆手法不满呢,“让你的朋友瞧瞧看好了?”

  吴曼丽傲慢地转过身来,依然是一脸恶心的青春痘,“不错啊!”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比起本人好看太多了!”

  是么?徐影勉强定下心来,既然不能眼见为实,只有暂且信赖旁人的言词了。“真的变美了吗?”她不太放心,追问了一声。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以镜子里的丑态换取现实的美貌,现在也容不得她反悔了。

  “是啦,是啦,美得很!”吴曼丽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巧妙地把失去利用价值的BA甩掉。接下来的事,就是如何钓帅哥了~

  “欢迎光临占星馆。”一双雪白的手套伸了出来,极富绅士风度地为她打开占星馆的大门。门外是难得的艳阳天,蓝天白云,微风中透着清澈的花草香味,是她多少年来所熟知的人类世界;而门内则是未知的不可预测的黑暗,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要踏入这大门一步,她兴许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这个笑容文雅的男人。这就是传闻中的占星师了吧?半边黑半边白的阴阳妖发,深邃的五官轮廓,还有那双冰绿色的双眼,怎么看都不像是纯种的本国人——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掩饰他是个如灯塔般耀眼的美男子这一事实,更加上那一把磁性的嗓音,那将一切真相都掩盖在一袭黑衣下的神秘感——她不得不相信,就算占星师温柔地提出“请让我吃掉你好么?”这样的要求,受害者也会欣然从之,不会有任何反抗吧?

  “你有着怎样的烦恼呢?或者说,”占星师微微地笑了,那笑容如同掠过平静水面的一阵轻风,令人心旷神怡,“需要我为您完成,怎样的心愿呢?”

  对方似乎并没有被他所迷惑住,只是苦笑了一下,“代价呢?我听说这里索要的,并不是钱之类的东西。”

  “您确信您付得起吗?”占星师问道。

  “我相当富有,”她这样坦诚回答,“事实上,除了钱,我几乎什么都有。”

  占星师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使得她更加确信,面前这位如此俊美却又透着强而有力的邪恶的男子,并非同她属于同一种族;他并非人类,只因为就连他温柔微笑的时候,眼眸里也没有一丁点温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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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眼睛冷得像冰,令人不寒而栗。

  “那么,契约成立!”占星师彬彬有礼地回答,“等到您心愿达成的时候,请千万不要忘记付给我的酬劳。”

  几乎同时,吴曼丽和徐影一起乘BA不备,顶着满脸的靓丽彩妆逃离了哪家百货商场,背后隐隐传来那个BA忿忿的斥责。飞也似的奔到街道上,只因为眼尖的吴曼丽看到街的中央正被一堆女生围得水泄不通,她很好奇那些女生的焦点是什么。

  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生,只是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黑色紧身T恤,随性地坐在花坛冰冷的边缘上。他的身材看起来结实极了,透过薄薄的T恤隐约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肌肉轮廓,随随便便伸出来的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敞开着。他的手里还捧着一大杯450ml的果粒酸奶,在众多女生的注目下若无其事地喝着。吴曼丽只从人缝中瞥见他一眼,顿时心如小鹿般怦怦跳个不停。

  那个男人好像孩童一般无邪地笑着,却又好似从浑身上下散发出狂野不羁的邪气,这两种矛盾之极的感觉杂糅在一起,令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笔直地投射到最外层吴曼丽的脸上——那目光直勾勾地撩人。他的眼睛初看起来是透明的,然而转动之余,一抹宝蓝色从从他的眼眸中转瞬即逝。

  “好帅哦~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模特儿吗?”“难道是明星在我们这里拍电视剧?”女孩子们此起彼伏的猜测并没有进入吴曼丽的耳朵,她近乎迷醉地扯了扯徐影,“看到没有?那个超级大帅哥?”

  徐影当然也看到了,这样引人注目的家伙,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呢?平心而论,这个街头男人的确堪称帅气,虽然离“白马王子”还有数千光年的距离,然而却散发着一股致命的诱人魅力。“但是……我还是喜欢‘那个人’多一点。”她心里这样嘀咕。

  吴曼丽定了定神,昂首望人群中奋力挤去。她是想去和帅哥搭讪吗?徐影不得不紧跟着她,真是不自量力!以前的吴曼丽虽然漂亮,但还不至于达到被路人围观的程度,相较之下,这个街头帅哥的档次显然要高得多。换做以前的吴曼丽没准都搞不定,更何况……

  徐影突然警觉起来,怎么,你开始担心吴曼丽了吗?她暗暗责备自己,让曾经的美女吴曼丽出丑不正是你此行的目的吗?趁着她长满青春痘却浑然不觉,把握这大好时机将她狠狠打翻在地,一雪当年至今的奇耻大辱——这才是你跟着她出门的原因啊!

  可是……吴曼丽的脸上含着丑陋的微笑,一步一步朝那个帅哥进发——她一定会当场被那些女生臭骂得体无完肤的!不知羞耻的恐龙,丢人现眼!就像班上的同学曾经嘲笑徐影一样,受到攻击的吴曼丽会痛不欲生,会伤心得要死要活!难堪的往事一幕幕翻腾起来,徐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拉住了吴曼丽。

  吴曼丽一脸愕然,看着全班最丑的女生徐影,居然当着自己的面,不知羞耻地跟帅哥搭讪。

  而帅哥的反应,顺理成章地只有一个:

  “恐龙,走开!”

  丑丑丑……女?徐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从镜子里看到死相的她,应该会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了啊?更何况还化了妆。就算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起码也比吴曼丽好看一百倍吧?徐影心中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女生,然而,围观女生那尖锐得如同刀锋的话语却笔直地向她刺来。

  “有没有槁错?长得这么吓人还敢跟人家搭讪?也不回家照照镜子!”

  “就是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越是恐龙胆子就越大,脸皮还不是一般的厚呢~讨厌~”

  讥笑,嘲讽,鄙夷,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徐影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让她宛如被剥得精光一样,暴露于一众人的眼皮底下。丑女,丑女,丑女!每听到一声,徐影的身子便低了一分,矮了一分,直至低到尘埃里——她几乎被这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群众的呼声所压垮。“丑女”,我自己到底是丑呢?还是美?为什么我自己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必须要你们这些外人来充当裁判?她惨呼一声,双手忙不迭捂住自己的脸,身子深深地蜷缩成一团。

  有没有不再虚幻的镜子,能让我看到真实的自己?或美或丑,都是你们这些观众说了算——我要用自己的眼睛,亲自确认这一切!

  引发这一变故的帅哥丝毫没有任何愧疚之意,只顾舔干净勺子上残留的酸奶,接着,手一扬,酸奶杯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准地投入垃圾箱的口中。无视身后一大群眼神痴迷的女孩,他悠哉游哉地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那里停着一辆国产捷达。

  “你呀,还是喜欢这样引人注目,”等他上了车,女司机这样对他说,“只不过买饮料而已,犯得着引起那么多女孩子围观吗?”她语气中饱含的醋意,甚至连车厢里的空气都为之一酸,“或者说,你是故意等有眼力的星探挖掘,然后进军娱乐圈?”

  男人轻轻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一笑显得他的脸庞散发出成熟的味道,“我只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他突然飞快地凑过去,以一种令人难以抵抗的强硬态度,用力把嘴唇压在女人玫瑰花瓣般娇嫩的唇上,“那个时候的你,就是看我看到发呆了吧?”

  女人不吱声,急速起伏的胸口证明了此刻她不平静的心情。“那是七个月零十七天前的事,”最后,她喑哑着嗓音,这样说道,“然而在我看来,却好像上辈子那样漫长。”

  “说的没错,”男人放开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你重生了一次嘛!”

  女人戴上墨镜,以掩饰自己真实的表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练习,现在的她虽然已经能够将感情收放自如,但有时候仍不免泄漏出一星半点的痕迹。她的职业是一名女演员,是以扮演他人的人生而大放异彩的行当,然而她在日常生活中,也如履薄冰地扮演一个死去的女人——她的过去已经被抹煞得一干二净,而她的未来,却只能为成就他人的名声而活着。

  “你恨着那个男人吧?”男人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蛊惑的味道,“如果不是那个妖怪,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个嗜血的恶魔!”

  的确,说到底,“那个男人”才是罪魁祸首,是他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摧毁得干干净净——然而,在她的心里,隐隐涌动着这样的想法。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她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会体验到人世的冷暖悲欢,更不会与“他”相逢相识——活下去虽然艰辛痛苦,然而,只要能和“他”长相厮守,她不枉此生。

  “可是,你不是说过,‘他’是不老不死之身么?”女人困惑地问道,“如果‘他’真的是恶魔,身为普通人类的我们,又怎么可能向他复仇呢?”

  男人宝蓝色的眼眸里闪现出恶狠狠的杀气,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隐约瞥见,他那隐藏在帅气外表下的,冷酷性格的冰山一角。“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怨毒地重复了一遍,“只要抓住他的弱点,让他痛苦得生不如死……!”

  “那将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痛苦,直到时间的尽头,哈哈……”男人狂笑着,一把将女人娇小的身躯搂进怀里,“在此之前,我们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降临在他的面前呢?”

  人渐渐散开了,被当成活标本示众的徐影却浑然不觉,泪水浸透了她的面颊,被风吹了又干,干了,还继续落泪。干涸的泪水在她的肌肤上结成细微的盐粒,刺得她好痛,好痛。

  “喂,哭起来没完没了啦?”熟悉的声音来自吴曼丽,她还没有走吗?想必看着徐影被一群女生围攻的样子,她的心里一定过瘾极了吧?“更丑了哦!”她继续毫不留情地往徐影的伤口上撒盐。

  “你懂什么?生来就是美女的你,是不会懂我们这种人的痛苦的!”徐影抱住脑袋,用含糊不清的嗓子进行反击。她已经受够了,被人耻笑被人侮辱,最后还要被吴曼丽狠狠戳一刀!反正她今天破罐破摔,索性一口气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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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啊!你是漂亮,从小就长得可爱,被家里人当成心肝宝贝,加上又有钱,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上学之后,班里的男生只会跟在你屁股后面转悠,哪一个不争先恐后地讨你的欢心,让你每天都过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正因为这样,连女生都跟你很要好——可实话告诉你,哼哼,要不是你经常请我们客,要不是看在你家有钱有势的分上,谁愿意跟你这种人一起玩?虚荣,傲慢,盛气凌人,就喜欢听别人拍你马屁——你的性格,大家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都只捡你喜欢听的说。所有人都是虚情假意罢了!”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中放射出疯狂的光芒,“你敢说,你真的有知心朋友吗?”

  她眼中看到的吴曼丽,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苍白,都要柔弱。她脸上的青春痘,竟然神奇般的集体蒸发了,白皙光洁的肌肤如同景德镇的瓷器,是那样脆弱又是那样楚楚动人。

  不是吧?徐影连连搓揉自己的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痘痘呢?那些将美女吴曼丽一夜之间打入恐龙行列的痘痘到哪里去了?徐影仔细审视着吴曼丽的肌肤,没有,连哪怕最轻微的痘印都不曾留下。它们曾那样真实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也曾用双手证明了它们的存在,然而……!

  所有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吗?

  她感到冷汗涔涔地从额头往下滴落,眼前一片发黑……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摇晃起来,视野一片晕眩……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吴曼丽根本就没有长出痘痘,她一直是以自己的风姿美貌,陪伴在徐影的身边,和她一起逛商场——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化妆柜台的BA行止完全正常。在那个BA的眼里,能为吴曼丽这种美女化妆再荣幸不过了!

  徐影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似的痛苦,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她的胸口,令她呼吸困难。她已经无法分辨出眼前的那张美艳的脸孔,到底是吴曼丽或者还是其他的什么人。如果说长痘痘的奇丑无比的吴曼丽是她的幻觉——不,或者说,是她一直深藏于心中的潜在欲望,她希望吴曼丽变得比她还要丑陋,可以让她尽情居高临下地嘲笑——那么,究竟从什么时候,幻象开始悄悄代替了真实,令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呢?是徐影看到吴曼丽戴口罩的那一刻?抑或是……

  她的胸口似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从她被人称赞变美的那一刻起?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镜子里面再也显现不出她的真实模样,而是一次比一次衰老,一次比一次丑陋。所谓的路人赞美,所谓的男生献媚,其实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假相而已,真正的她,不知道披着什么样的皮囊,回应着那些虚幻的音容笑貌。徐影如同一只深陷泥淖的动物,慢慢地下沉,慢慢地绝望——她拼命蹬腿,换来的却是腐泥无比缓慢却源源不断的下坠力,那四面八方一同袭来的沉重感重重压迫着她的身体。给我镜子!——她高呼着,然而镜子里的她仿佛被淤泥所腐蚀一般,滴滴答答地往下溶化;有没有人可以看到我真正的样子!她竭力伸出双手,向路过之人求救,然而回应她的唯有冷漠与不屑。她的心在滴血,她恨不得跪下来磕头,只求从旁观者的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谁能告诉我,我现在到底是什么鬼模样?”

  吴曼丽蹲了下来,对徐影突然间的举动十分不解。一向唯唯诺诺的她,居然会那样激烈地羞辱自己,本来想利落地回击她,没想到徐影居然自己抱着脑袋,一个人不知道自言自语些什么,看她的表情痛苦不堪。

  她不是生病了吧?吴曼丽不由往前凑近了一点,正遇上徐影抬头,两个人的视线堪堪好在空中交汇,吴曼丽不由发出一声惊呼:“你……”

  当徐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的时候,木桌上极其罕见地摆了满满一桌菜,花色丰富得近乎奢侈,而妈妈就坐在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中间。

  “饿了吧?快快,过来吃饭!”妈妈今天一反常态,脸上绽放着许久未见的舒心笑容,顿时显得年轻了许多。她一边往一碗饭里面一个劲儿地挟菜,嘴里还不停地数着菜名,“木耳肉片、肉丝涨蛋、家常豆腐,都是你喜欢吃的……快尝尝!”

  徐影冷冷地注视着兀自忙碌的妈妈,许久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

  “妈妈,我漂亮吗?”

  “什么漂不漂亮的……赶快吃饭才是正经!”妈妈顾不上回答,径自把堆得满满的饭碗递到她的手心里,眼神里充满慈爱与期盼,“快吃吧!乖!”

  “我不吃!”徐影猛地推开她,满满一碗白米饭连着凝结妈妈心血的佳肴一起,飞落到地面上,溅撒得满地狼藉。她拧紧眉头,太阳穴上的青筋直暴,一个字一个字挤出下面这句话:

  “我,漂亮吗?”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抱怨却又说不出口,“你这个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俗话说,儿不嫌母丑,妈妈眼里,当然也没有难看的小孩。”

  “以外人的眼光呢?”徐影的眼睛里放出恶狠狠的青光,这股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狠辣劲儿是她的母亲从未见识过的,“说!”

  母亲无奈地背过身去,不知道是不是在悄悄擦眼泪——她似乎已经被自己的女儿所震慑住了,“我有什么办法?你长得随我,当然我从来没觉得你比别的女孩儿丑……”

  “自己长得丑,当初就不要生下我来!”徐影大吼了一声,从那矮小的身躯里却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你可知道我有多痛苦?从小到大我一直被别人取笑,被他们打击得恨不得从来没有生下来过!就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因为你没办法把我生得漂漂亮亮的……”她猛吸了一口气,牙关咬得那样铁紧,眼泪却在此刻夺眶而出,“谁让我倒霉透顶,摊上你这样又丑又穷又没本事的妈妈!”

  “不,小影!”妈妈慌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她突然眼睛一亮,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小影,你不要再自卑了!现在的你,变得很漂亮了!”

  “你少哄我!”徐影余怒未消,“与其说些好听话,不如想办法凑钱给我整容!这样难看的脸,我可是一天都忍受不下去了!”

  “不,是真的!”妈妈挪动身躯,从厕所拿来一面小镜子,举在徐影的面前,神情是那样的卑微与满足,“你现在,真真正正是一个美女了!”

  镜子里面的,是一张与原来的徐影颇为相似,却顿时靓丽许多的新面孔。将黄黑暗沉的肤色提亮到白里透红,进行诸如单眼皮变双眼皮之类的微调,徐影竟一跃而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大美女。徐影仔细玩味着镜子里的影像,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

  吴曼丽从泥潭中挽救了她,然后,她惊叫了一声: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漂亮?”

  幻象,又见幻象。她冷笑了两声,一拳向那马屁精幻象打过去,将它击倒在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东西,我叫你永远也吐不出阿谀之词。她翻身压住那个幻象,不顾它连连惨叫,硬生生挖出了它的眼珠。这就是它乱拍马屁的报应!

  现在也一样。徐影以如花的笑颜,面对着镜中美艳的自己,然后,缓缓伸出最有力的食指和中指,她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两根如玉般洁白如葱管般莹长的手指。

  缓缓用力。指头插入她的一双剪水秋眸中,那粘稠血液所带来的感觉恰似淤泥。

  “真是可惜呢!”真夜难得地发出一声喟叹,俨然一个小大人,“难得她妈妈用自己同先生做交易,换来女儿的‘美丽’,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不过先生,”她附在占星师的耳朵上轻语道,“这种程度的相貌改变,先生也可以做到呢!”

  占星师半边的银发在黑夜中暗自飞扬,瞬间的光芒耀亮了他的半张脸,使得他如同在半暗半明之间闪动着。“啊,”他回答,“如果仅仅是人类的皮囊的话……”

  “那么先生,”真夜突然想到了什么,金色的猫眼闪闪发亮“如果男人婆求你的话,大概也可以把她的‘飞机场‘升级吧?貌似她对‘那个尺寸’相当~的不满意呢!对了对了,说不定这是个好点子哦!只要挂上‘献上身体,还你一个绝代佳人’的招牌,肯定有很多‘食物’会自动送上门的!”

  “人类的皮囊,大概是最浅薄最经不起岁月折腾的东西,然而,这浅陋的外表却决定了很多人大半生乃至整个生命旅程的命运。”占星师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正视着模糊不清的星空,他的话语微弱得如同一阵拂过树梢的轻风,“将丑陋的外貌变美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然而,业已丑恶的心灵,纵然是我,也无能为力……”

  第一乐章——生。佛说,现实世界是痛苦的,我们生活在在这世界上,本身就是痛苦的。生生死死,何时尽? 痛苦源于本身,痛苦源于活着。所以人生下来的第一声就是大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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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之冰雪少年

  颜无月最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她所居住的女生宿舍,乃是K大最珍稀资源集散地——不仅本部所有的本科女生都集中于此,就连更为高阶的女硕士和女博士也都居住在这里。根据学校的规定,本科生一律四人一间,唯有硕士以上才可以享受二人一间的待遇,因此前段时间,萧钰曾搬出去和研究生师姐同住。说实在的,颜无月十分向往一间宿舍二人同住,虽说现在的住宿条件已然不错,但随着大家的衣服、鞋帽等杂物越来越多,她也渐渐感受到空间紧张的压力。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正对着水房的宿舍有些与众不同。

  那间宿舍似乎终日有人,因为它总是紧锁大门,只从气窗上漏出一点点日光灯的光。然而,颜无月却从未看到里面有人进出。感到十分好奇的她稍微打听了一下,据说里面住的是女博士,而且只有一个人住。那个女博士总是每天一大早便去实验室科研,往往工作到夜里才回来。这么说来,一天到晚呆在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呢?

  缠绕她心头很久的疑惑终于在一天夜里得到了解答。那天天气很冷,刚从外面回来的颜无月一头便冲向了浴室——宿舍每一层都有一个集体浴室,可供十人使用。由于每天定时供热水,女生们往往准点洗澡,只有那些赶不上供水的家伙才会冒着中途断热水的危险,深夜去洗澡。因此,当颜无月拎着两瓶烧得滚烫的开水走向浴室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会撞见那个自己一直好奇的人。

  一位五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站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满身褶皱的皮肤。颜无月顿时呆住了,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直处于混乱状态,止不住的想,“我们学校也有这么大年纪的女生啊?”可对方受到的惊吓并不亚于颜无月,她徒劳地用半块澡布遮住身体,浴室的隔间门被迅速地关上了。

  颜无月一边擦沐浴液,一边觉得事情不对头,于是她决定伺机观察。洗得差不多之后,她刻意关掉水龙头,又重重地以女生难以想象的力度踏出浴室,留下一地沉重的脚步声——之后,又踮起脚尖偷偷躲进最外的隔间里,只露出一条窄窄的门缝。虽然光着身子偷窥的形象有点像怪叔叔(而且还是偷窥大妈级别的-_-!),而且天气寒冷,冻得她瑟瑟发抖,但是,只要一想到马上便能揭开这个“千古”之谜,颜无月顿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脸红扑扑得活象发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个穿戴整洁利落的女生走了进来。她的年纪比颜无月她们明显大上好几岁,一进门,她便小声地喊了一句:

  “妈!”

  水声立刻停住了,颜无月屏息静气,看到那个中年妇女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颜无月趁机牢牢记住了她女儿的脸。

  经过确认,那无疑就是住在那个宿舍里的女博士。

  从那以后,颜无月见到她们母女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不,或许是颜无月抓住了她们二人的出现几率了吧。那位母亲没有想象中那样躲躲藏藏,偶尔也会从宿舍里走出来,不过,每一次出来,不是洗衣服就是淘米做饭,要不就是刷锅洗碗。寒冬腊月的清晨,那个母亲把粗糙的双手浸泡在刺骨寒冷的水盆里,搓揉着女儿脱下来的厚重毛衣,从水房窗户吹来的过堂风,冷得连刷牙洗脸的颜无月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然而那位母亲,依然沉默地,费力地,不厌其烦地反复搓洗着毛衣的高领。那个时候,她那矮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女博士留宿母亲,该不该告诉宿舍管理员呢?她并不是想赶走那位思女心切的母亲,而是恨那个女博士,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非要让妈妈来当保姆。可是……怎么说那也是人家的私事,既然大家都没有出言反对,似乎也轮不到自己插嘴……于是颜无月开始了新一轮的烦恼,就连例行的星座版聚会都懒得去,最后还是朋友死拖着她参加的。

  她已经好久没有跟星座版的老友们见面了,自从“常春藤鬼舍事件”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寂寞牛他们的面前。寂寞牛已经恋爱了,对象不是她——光是这样一个结果便令她黯然神伤。她又何苦自讨没趣,亲眼见识他和她的甜蜜温馨呢?

  然而来的只有寂寞牛一个人,安琳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寂寞牛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血性沸腾了,跟以前火爆性子的他比起来,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在下潜中慢慢冰冷。面对颜无月的询问,他也懒得搭理,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你跟安琳……还好吧?”这一句话在颜无月的嘴里转悠了足足一个小时,然而直到寂寞牛黯然退场,她也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真没用!”她举起小拳头,对着脑袋一阵狂敲乱砸,“这样搞下去,关系只会越来越僵啦!作为朋友最起码的立场,也该了解一下他现在的烦恼啊!对,”她夸张地“哦”一声,“他一定有烦恼!”

  “那么,您需要我的帮助吗,客人?”一个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从一旁幽灵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阴风以及顿时降到零下的环境温度,“您只要付出一丁点代价,便可以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哦!”

  这个声音……听起来再熟悉不过了。不,应该说,除了某人之外,再也没有一个如此俊美的男人,会用如此蛊惑如此迷人的嗓音,以那样暧昧的姿态凑在颜无月耳边说话了吧?“啊啊啊!”颜无月一连发出三声怪叫,声音粗豪得简直不像是个小女生的嗓子,“是你占星师!”

  同时她迅速蹦出五丈之外,以免再次被恶魔声波性骚扰。“你来这里干什么?”她问。

  “因为我想你啊。”占星师笑眯眯地,摆出一张童叟无欺的笑脸,嘴巴里说得都是肉麻到死的话,“因为我马上要出远门,无法忍受离开你的孤独的我,决定带上你一起出发。”说着,他不声不响出现在颜无月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笑容依旧是那样的绅士,“那么,走吧。”

  “哇哇哇!等一下啦!我还没有请假啦!出勤率百分之百的我,怎么能拉下课程不上呢!还有没法按时交作业,怎么办啦!”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的颜无月,徒劳发出的悲鸣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占星师第二次与颜无月的火车旅行(第一次详见“第一卷 七宗罪之暴怒”),然而,此次的心情与上一回迥然不同。占星师一心挂念着刚刚收到的来信,从那封早该到达的信的字里行间,他仿佛嗅到不祥的味道。

  他似乎忘掉了几年前,或许是几十年前定下的某一个“契约”——他苦笑着点了点额头,自己的脑筋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呢,居然连自己的客人都不记得。如今回想起来,他的脑海里只出现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色,令人绝望令人窒息的白色。至于那个契约的内容……

  他瞥了一眼正埋头吃喝的颜无月,后者本来一路大吵大闹,直嚷嚷“食尸鬼绑架女大学生人质”云云,直到他拿出事先准备的成都灯影牛肉、麻辣金针菇还有泡椒凤爪,满满地塞住她的嘴巴,她才立刻安静下来。从坐上火车开始,颜无月的嘴巴就一直没有停息过,不是唠叨,而是为各种美味零食忙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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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也来一口吗?”颜无月这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忙里偷闲地向他推荐,“这个金针菇真是味道绝赞!”

  占星师婉言谢绝,还是捧起他心爱的酸奶。藏在旅行袋里的真夜偷偷钻出一个头来,酸溜溜地来了一句:

  “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带上男人婆这个电灯泡啊?”

  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蜜月旅行嘛!不过,最后这一句话她始终不敢说出口。

  占星师将目光投向窗外,脸上淡淡的笑容顿时收敛为无,“真夜,你相信我的占星术吗?”

  “当然!”真夜张大了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先生是世上最强大的占星师嘛!”

  “那么,”占星师刻意压低了声音,以免被风带走这个秘密,“这一次我就没有做错……”

  火车连续奔驰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D市。这里属于寒冷的北方,一下火车,清冷的空气便竞相钻入颜无月毛衣的缝隙里,令本已精神委靡的她顿时连连打了好几个激灵。然而,与她熟悉的H市不同,这里的空气稀薄得澄澈无比,没有南方那种雾蒙蒙的感觉,阳光也明媚灿烂,亮得耀眼。“对于吸血鬼而言,这里可不是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占星师这样评价。

  “那么食尸鬼呢?”颜无月好奇地瞪大眼睛,以她有限的经验看来,似乎占星师一点都不畏惧太阳。虽然他将大部分身体都用黑衣包裹起来,但最关键的脸部,他却总是毫不在意的暴露在阳光下,享受阳光的抚慰——这么说来,占星师是个超越吸血鬼阶位的食尸鬼?

  真夜不屑地从旅行袋里发出一声闷哼,以提示他们自己的存在,“别拿那种低等族群跟先生比!我都嫌丢脸哪!”

  占星师轻轻微笑了一下,径自向排队等候在车站外的出租车走去。颜无月暗地里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跟着他钻进了车子里。街道和两旁的建筑物沿着车窗慢慢地向后掠去,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对于颜无月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她猛地把脸转向占星师,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一次你是来做生意的吗?”难道要上门服务,当场吃人?她顿时觉得头发全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了,一半出于惊恐,一半却来自好奇。虽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曾看过凤萧萧鲜血淋漓的身体,不过占星师如此积极主动邀请她前来,总不会是“吃饭”那么简单吧?

  占星师托起形状秀丽的下巴,难得地露出尴尬的表情,“这个嘛……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似乎应该叫做售后服务啊……”

  “啥?”颜无月吃惊极了,眼睛不由瞪得滴溜圆,“所谓售后服务,其实是弥补产品质量不过关的马后炮吧?你怎么也发生过这种事?……”

  还没等她说完,汽车已经稳稳地停在郊区一栋小别墅的门口,占星师修长的黑色身影飘忽地闪到车外,殷勤地为颜无月拉开车门。“喂!回答我的问题啦,老头子!”脚一沾地,她便这样叫嚷着。

  “那么,”占星师的笑容是那样温柔可亲,“能否请您、麻烦先闭上您的尊口呢,颜小姐?”

  他按响门铃,趁着无人应答的时候,颜无月迅速将整个环境扫视了一遍。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楼建筑,光楼下的占地面积就超过200平米,在眼下寸土寸金的中国不啻于“豪宅”。然而,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原本雪白的尖顶和墙壁都已剥落出下面的灰泥,巨大的落地窗台上也积攒了厚厚的灰尘,更不用说房前屋后的私人花园。在颜无月的印象中,凡是这种规模的私花园,无不花团锦簇,绿草茵茵,而不该像眼前这样,只铺上一层枯黄的杂草,任由它们漫无目的地生长。

  “喂,老头子,”颜无月悄悄踮起脚尖,往占星师的耳边尽量凑过去。没办法,谁叫他俩的身材落差太大呢!“真的是这里吗?看上去有点像荒宅呢!”

  占星师不由皱起眉头,说实话一路上他最担心的事莫过于此。“我来得终究太晚了吗?”他心想,“还是他们搬家了呢?”

  “不对!”颜无月猛地叫了起来,“我真笨!如果没人住的话,门铃怎么可能按得响嘛!”

  “那也未必哦!”真夜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兴许人家懒得拆走门铃里的电池,或者干脆误导你呢?男人婆,”她语重心长地说,“看问题要全面!”

  “什么嘛!现在是举行推理大赛,考察你我思维缜密性的时候吗?”颜无月不服气地叫了起来,“要根据常理来判断,你那些叫做强词夺理!你怎么不说,是幽灵在屋里模仿门铃的响声啊?”

  仿佛要验证她的话似的,就在此时此刻,透明的玻璃窗上猛地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孔。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从肌肤到嘴唇,都白得吓人,就连满头的青丝,也是如月光下的霜雪一样洁白。然后,别墅的大门咯吱一声自动弹开了。

  “人还是鬼啊……”颜无月忍不住在肚子里嘟囔了一句,真是的,只要和占星师在一起,就铁定不会发生好事。她没好气地望着那位高挑的男人,后者的嘴角正含着绅士般优雅的笑容,伸出一只手示意女士优先。颜无月狠狠瞪了他一眼,将脚踏进那座别墅的大门。

  她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她原以为屋外天寒地冻的,总可以待在屋子里好好暖一暖身子,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整个别墅里面竟活象一座天然的大冰窖,温度简直比外面还要低。听说北方城市里家家户户都有暖气,怎么这里却这样冷?难道……因为拖欠暖气费被强制停止供暖啦?可是,有钱住得起这样气派的别墅,居然还会欠债啊?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占星师倒是毫无感觉,以一种人类无法模仿的、优美而轻飘飘的步态走进来,在漫天的寒风中摘下了帽子,刹那间,半边银、半边黑的万千发丝于空中纠结在一起,交相辉映。

  “在下是有血有肉的占星师,”他彬彬有礼地问候着,“请问落先生在吗?”

  白色的墙壁突然动了一下,不,与其说是墙动,不如说是墙壁前某一个与白墙融为一体的东西动了起来。那是一个人形的生物,一色纯白的长发,肌肤苍白得就像冰雪一样晶莹剔透,穿着一身洁白的睡袍,光溜溜的脚丫子上没有穿任何东西,也同样白得耀眼。她浑身上下唯一附着颜色的部位,大概就是眼睛和嘴唇了吧。薄而透明的浅红色眼珠,加上一抹极淡落日晚霞般的朱唇,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刻画在墙壁上的中国水墨画一般,充满了虚妄而缥缈的感觉。若不是她走动时衣袍发出的摩擦声,颜无月险些以为她是从墙上走下来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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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占星师也不禁疑惑起来。

  “爷爷……爷爷……他……”女孩子始终低着头,不敢正视他们两个人,“你们是来救爷爷的人吗?”

  爷爷?占星师顿时想起了什么,原来签订契约之后,人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在他的印象中那样年少的落先生,如今也已经迈入“爷爷”的行列了。那么,他所收到的那封信,果然是落先生……!

  颜无月不禁对面前的女孩子产生了怜悯之情。如果她所料不错,这个女孩子应该患上的白化病吧?而且还是全身性的那一种。她曾在全球畅销书《达芬奇密码》中看到过一个白化病杀手的身影——塞拉斯,“他的皮肤就像天使一样白”——书里是这样描述他的。

  而这个女孩子呢?她身材娇小,面庞更是稚嫩,无论声音还是神态动作都十足是个孩子,从她清透白皙的皮肤看来,顶多不超过十五岁。

  “我叫小雪。”她自我介绍。

  颜无月弯下腰,一边问她“多大了?”,一双不安分的爪子习惯性地往她的头上罩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小雪居然尖叫了一声,往后面一闪。由于动作太过急速,她一时失去平衡,“噗”地一声倒在地上。

  颜无月大吃一惊。“你怎么了?”说出这话的同时她依然没有吸取教训,还是把手主动伸向小雪。这一次她终于收到惨痛的教训,因为小雪只飞快地打开她的手,同时大叫了一声“别碰我!”

  就连打她的手,小雪也很小心地用被衣袍包裹住的胳膊进行的。

  换而言之,小雪根本不想和颜无月有任何肢体上直接的接触。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厌恶到这个分上,对于向来以人缘极佳自居的颜无月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更让她生气的还在后面,阴魂不散的真夜此刻又冒了出来,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男人婆,看来你真讨人厌呢!”

  给我闭嘴,你这个无胸罗莉,不许你落井下石!颜无月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真夜又及时缩回旅行袋里,她肯定要扑过去狠狠抽她几个耳光。

  “落先生他……发生什么事了吗?”占星师以温柔而不焦虑的口吻娓娓道来,“希望我这一次还来得及。”

  “我……不知道啦。”小雪蹙起一双淡淡白色的弯眉,淡红色的眼眸上似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显得异样可爱动人,“爷爷突然不再理睬我,一动也不动,躺在床上不起来。我好害怕啊!”

  “他持续这样的状况多久了?”颜无月插嘴问道,没办法,一嗅到可疑的气息,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变身为美少女侦探——唉,习惯了嘛!

  “大概……”小雪凝眉想了一阵,支支吾吾地答道,“好几天了吧?”

  “不是突然中风了吧?”颜无月悄悄跟占星师咬耳朵,“老人家嘛,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更何况这屋子又冻得死人……”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冻到发麻,又僵又硬不听使唤,“什么脑溢血啦心脏病啦都是可能的。真是的,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照顾她爷爷呢!”

  “依你看该如何啊?男人婆先生?”真夜粗声粗气地问。

  “当然是住进老人院或者医疗机构里去啦!”颜无月越说越来劲,索性来个竹筒倒豆子,“至少也要请专门的看护人员,要知道这一家里不光有老人,还有个小孩子也需要专业保姆呢!天气一冷,老人发病的几率就会增加,不小心照料是不行的……”

  占星师开始后悔“绑架颜无月”这一决定了。再让她聒噪下去,只怕售后服务没有做完,他自己倒要因为她的声波攻击先行挂掉。于是他略表抗议地咳了一声,微笑着问小雪:

  “请允许我见上落先生一面吗?”

  由不得颜无月再罗嗦,他站起身,跟着小雪走上楼梯,向落先生的卧房走去。虽然他已经预估到落先生如今的模样,然而,见到床上的“那个”之后,他还是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那间卧室比颜无月所经历过的所有地方还要寒冷,事实上,她感到自己如同被送入冷库的冻猪肉,在四周结晶为冰的寒气中瑟瑟发抖。平躺在床上的落先生当然无法动弹,虽说他的身上平摊着一床棉被,他的睡态是那样安详平静,就像死去一般,陷入了永恒的安眠。

  不,颜无月的心猛地揪紧了,不是好像,落先生明明就是死了!那铁青发暗的肤色,还有那不曾起伏过一次的平静胸口,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大惊之下令她全然忘却了这宛如冰窖的周遭环境,只悄悄扯住占星师大衣的衣角,仿佛唯有那样才能使她感到安心,就算手指头传来的依然只有寒冷的触感。

  “爷爷,爷爷!”小雪只远远地站在一旁,焦急地喊着。她居然不曾触碰落先生的遗体,颜无月不禁颇为吃惊——兴许,这便是她至今不知爷爷死讯的原因吧。

  占星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微微侧过头去,以小雪刚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

  “小雪,麻烦你转告你爷爷,他的故人来访,好吗?”

  小雪的眼圈整个都红了;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远离爷爷,只是单纯地向他传达着占星师的话。

  “小雪,你爷爷是不是睡着了听不见啊?”颜无月忍不住插嘴了,“你过去叫醒他好不好?”

  小雪犹犹豫豫的目光从占星师的脸上一直游移到颜无月身上,长长的如雪一般纯白的睫毛一个劲儿哆嗦着,让人看了心里不免发颤。“不行啦……”她垂下大大的眼睛,低声细语道,“爷爷说过不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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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许什么?”颜无月下意识地反问。

  “不行我碰他的啦!”小雪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了出来,随之而来还有睫毛上坠着的一两颗晶莹泪珠,“我有病,严重的传染病……”她抱住脑袋,无助地蹲在地上,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直落而下。“只要触碰别人,就会把病传染给他们……就连爷爷,我也碰不得……”她呜呜的哭个不停。

  原来如此,刚才的不快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内情。小雪这个不幸的女孩,不但身患白化病,还染上如此烈性的传染病——这也难怪她和爷爷为何离群索居,住在这样冷僻的房子里。释然之余,颜无月开始深深的同情与怜悯起她来。这时候占星师蹲下来,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到小雪的面前:

  “从那时到现在,你一直从没有碰过任何人吗?”

  小雪畏缩地向后弓起身子,仿佛眼前的人手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蝮蛇,只要一不留神就会遭到它的吞噬。“别……”她淡红色的嘴唇中吐出轻微的反抗,“你会得病的……”

  占星师的手缓缓地、不容她抗议地前进着。

  眼见如此,小雪那娇弱的身躯不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般瑟瑟发抖,使得颜无月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占星师你不要再逼她啦!”她叫了出来,“小雪她说得应该没错的,你就不要再碰她了!”

  “求求你!不要再靠近我!”小雪的声音开始呜咽,“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死?”占星师拧紧眉头,一抹凄清的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和人类不一样,不是以男女之爱的名义,而是被邪魅和憎恨的意志所召唤出的生物吗?”他闪电般将小雪那柔若无骨的雪白小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后者短暂地惊叫了一声,随即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占星师低下头去,轻轻啜吻着小雪的手,一边却用他冰绿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颜无月,“我不会死,我活得比你们任何一个祖先都要来得长久,我也将陪伴着你们的子、孙、后代,沿着你们的血脉之路一直走下去。直到这个世界毁灭的那一天为止,我会为你们所有灭绝的人类挖一座共同的坟墓,然后,作为下葬人为你们钉上最后一块棺木。只要世上最后一个人类还一息尚存,身为食尸鬼的我就永远不会死去。”

  不知道为什么,占星师这连篇累牍的自白并不如它字面上那般凶狠,反倒是悲伤、无助与无可救药的绝望如一根根利箭,贯穿了颜无月的心。的确,对于她来说占星师是个全新的存在,他神秘的身份、诡秘莫测的行动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她的好奇心,然而对于穿越千年时光的占星师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再平凡没有的人类女孩,如此平常的外貌举止和行为方式,在占星师的过往中兴许早已不足为奇——那么,占星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居心,和她保持相对亲密的关系至今,还非要拖着她一起旅行不可呢?

  “你看,我是不会有事的,”占星师

  不过,小雪居然允许占星师握住自己的手,难道说小雪早已看出占星师并非一般人类?显然,小雪对占星师并没有那样抗拒,颜无月忍不住猜想,兴许在小雪孩提时,占星师与落家的人便有过生意上亲密的接触,证据就在于,他自己也说过“售后服务”,不是吗?在这平静死于床上的落先生和懵懂无知的小雪之间,占星师扮演的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呢?

  占星师轻轻将头扭到一边,仿佛害怕吵醒落先生似的,轻声轻语地对小雪说:

  “我们还是先出去为妙,以免打扰落先生休息。”

  颜无月和小雪几乎在同时张大了眼睛,只不过前者的目光充满着狐疑,而后者淡红色的双眸里闪耀的几乎可以说是兴奋的光,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么说……爷爷他……”

  “你爷爷没事,”占星师脸上的笑容如同镌刻在青铜面具上一样,深沉而凝重,“他只是睡着了,仅此而已。”

  “太好了!”小雪天真地欢呼起来,连动作都为之轻快,活像一只燕子飞快地掠下楼梯,快活的声音银铃般向后抛洒着,“太好了太好了!”

  颜无月可没那么轻松,“你为什么要骗她?”她盯着占星师,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疑问需要他解答,“还有,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到这里来?”

  占星师并没有直接回答她。“黑暗就要开始了,”他冰绿色的双眸映着窗外城市的灯光,笼罩着朦胧不清的雾气,“让我讲一个故事,来打发这漫长无聊的夜晚吧。”

  她醒来的时候,面前之人管她叫小雪。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镌刻着岁月的痕迹,在苍老的笑容下隐隐饱含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他笑起来,舒展开根根皱纹,顿时如一阵微风吹过小雪的心田,吹得她的心都如浸泡在春日中一样,暖洋洋得溶化掉了。他自陈是她的祖父。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老人只远远而深切地凝望着她,却迟迟不肯将她刚苏醒过来的僵硬四肢拥入自己温暖的怀中,“我的孙女,小雪。”

  那便是她所记得的,关于爷爷的一切记忆的起源。她只认识眼前这张皱纹丛生的老脸,按照他的嘱咐唤他一声“爷爷”,却丝毫不知自己的过往。她如何出生,父母到底是谁,在长成这副身躯的十几年中她到底遭遇了何等的经历,她统统一概不知。失忆——这是爷爷告诉她的,还有她那身白得惊人的肌肤,她身染罕见的传染病——这一切,都仿佛一个巨大而无形的黑色谜团,笼罩在她的全身。她失掉的不仅仅是十几年的记忆那么简单,而是她的婴儿期,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她的亲人,她的朋友——所有关于她的一切社会关系,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消弭得干干净净。她如今唯一所拥有的,只有慈祥的爷爷而已。

  虽然慈祥,却并不可亲。

  由于畏惧着她身上附着的可怖疾病,爷爷从来也不曾触碰过她。不,简直就像对待瘟疫病人一样,爷爷对于她,是尽可能的敬而远之。虽然教会她读书写字,但爷爷从没有手把手地握住她的笔杆,只是在一旁提点她的姿势。她若完成得好,爷爷也从不会摸摸她的头,或者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只是淡淡夸奖几句。若是她顽皮或是偷懒,没能完成作业,爷爷顶多也就是嘴里嘟囔着一些她难以听情的话,这个时候,他的眼神里总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悲伤。就算有一次她故意使坏,存心恶意顶撞他惹他发怒,甚至恶言相向,使得好脾气的爷爷终于忍受不了,举起一只手掌,差点对准她娇嫩的脸孔打下去——那个时候,她早已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那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

  她该是多么盼望那初次的接触啊!她长长的雪白睫毛颤抖得有多厉害,就证明那时她的心情有多么激动。终于!终于要被爷爷打了!她哆嗦着将脸迎了上去,爷爷的手掌也是和自己一样,软绵绵而冰冰凉凉的么?想到那即将到来的美妙一刻,她的唇上不由现出一丝浅淡的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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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她所期望的终究没有来。她等了好久好久,感觉半个世纪的时光都从她的耳边匆匆流过,那期待以久的“接触”最终还是成空。不知何时,爷爷踽踽而去,只剩下她与一颗冰冷彻骨的心。

  她想,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一直恨着爷爷吧。

  虽说她已经十几岁了,已是正常的孩子上初中的年纪,可一来她曾经失忆,连同小学应有的教育都统统忘掉,二来她身体的病况也不容外出,因此爷爷将她变相地囚禁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全面负责教育她。这与世隔绝的小小别墅,将她同外面的大千世界完全隔离开来。她终日在房中无所事事,除了做一些小学生功课之外,唯一的乐趣就是听爷爷讲故事,什么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之类的,爷爷最喜欢讲给她听。每次听到人鱼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纵身跳入大海,在初升的旭日中化为泡沫之时,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总是被莫名的液体所盈闰。“王子,”她扭过头,天真地问爷爷,“是什么东西?漂亮吗?”

  爷爷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像是穿越了一道打不开的时空之门般深邃,“曾经……算是吧。”

  她知道男人和女人长相不同,却不太清楚之间的差别。毕竟,一生之中她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镜中雪白剔透的自己, 按照爷爷的讲法,如果着上适当的颜色——也就是外人常说的“化妆”,便是一个绝顶美少女;另一个,则是垂垂老矣的爷爷,丑陋,干瘪,皱巴巴得令人不忍再看第二眼。后来,随着她学识渐渐长进,从家中的藏书图册中终于见到了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头发一律乌黑浓密,肌肤微黄,嘴唇则是鲜明的红色,在那薄薄皮肤的覆盖下,鲜红色的血液正淙淙流动着。

  于是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被世人抛弃的原因。她生了病,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因此她和爷爷不得不躲进这座小宅子里苟延残喘,终生不得与任何人相见。不,怪异的人仅仅是她一个而已,爷爷是普通人,所以爷爷只好把她偷偷藏起来。她知道的,维持这个家的开销需要钱,故而爷爷经常接活回来,一个躲在房间里偷偷做。尽管爷爷每次出门都尽量选在她睡觉的时候,可伶俐的她又何尝听不出他踽行的脚步声呢?爷爷或许是不想刺激到她那微薄的自尊心,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可不管他怎么做,她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这样一个声音:“怪物!你是个怪物!”这声音没日没夜地响起,如一只喋喋不休的军号,高声宣告着她与爷爷的不同。这声音使得她与爷爷的疏离感愈发强烈,她似乎觉得,对爷爷的没来由的恨意又深了一层。

  不知道自她醒来之后的第几个年头,爷爷越发得显得老迈,而她的身姿,则一成不变得轻盈愉悦。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缠着爷爷,就算她最害怕的打雷闪电,她也再也不会嚷着要钻进爷爷的怀里——反正,无数次的经验已经证明,爷爷是不可能敞开胸怀接纳她的。那个自私的老头,只一心畏惧着她的病,根本没有胆量拥抱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孙女——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她愈发沉淀出一种威严而独立的气质,有时令爷爷也不得不侧目而视。“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她心里这样想,“光想着倚靠爷爷,再也不可能了。”

  根据书上所述,她摈弃了自己是个怪物的幼稚想法,“只是有病而已”,她安慰自己,“只要治疗得当,完全可以融入现代社会的。”

  她反而好奇当年爷爷为何不索性医治自己。不过为时尚且不晚,她准备挑选时机,正式向爷爷提出“出门”的请求。不管他同意与否,她已经下定决心。

  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爷爷却病了……

  爷爷保持那样僵硬的姿势已不知道多久,反正她对窗外周而复始的光亮与黑暗也不太关心。虽然她懂,那是叫做“太阳”的巨大星体所造成的现象,然而那忽明忽暗的外界光线对她丝毫构不成任何影响。她看得到屋外的桃红柳绿,开了又谢,遗下一地枯黄;也看得到北雁南去,复又飞来,却是新雁胜旧雁,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如天空扯棉裂絮般下起的漫天大雪,将河水冰冻成静止的光滑镜面,却又在某一天无声无息地净归为虚无,依旧被乍暖的春风吹破一江皱纹。可这一切,都与她有什么相干呢?她只是一个人默默生存在这座狭小的别墅里,听任外界风起云涌、变换万千。以前的她一直以为软禁自己的是爷爷,可直到如今她才猛然惊觉,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的病,只要她一日无法获得和正常人一样的外表,她便一日无法逃离这个冰冷的囚笼。

  兴许连老天都在帮她,不早不晚,有两位客人登门拜访。那个高大的、肌肤苍白的男人也就罢了,虽然就连她,也不禁为他俊朗的外表所微微动容,比起衰老的爷爷,他的相貌实在要迷人得多。不,其实最让她垂涎的还是那个年轻的女孩,生动灵活的黑色眼珠,镶嵌在象牙白色的肌肤上,红润而饱满的血色即使隔着玻璃窗都一清二楚。一个活生生的、健康好动的女孩!想到这里,极少跳动的她的心脏都不禁剧烈震颤起来。

  她想要那个女孩子!她想要过她那样的生活!

  小雪绯红色的眼珠无动于衷地盯着占星师,仿佛从那张线条优美的薄唇中吐出的不是自己的心路历程,而仅仅是一段“故事”而已。黑夜如同一袭深邃的黒袍,向这小小别墅里的三个人齐齐压过去。颜无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打哆嗦,现在觉得更冷了。她的太阳穴涨痛起来,全身更是像被万千蚂蚁咬噬一般,痒麻麻的。兴许是低温的缘故,她脑部的血液循环似乎停滞了,根本没有注意刚才占星师说了些什么。

  “你的故事,”小雪终于缓缓开了口,她那宛如十四岁少女的稚嫩脸庞上,却浮现出一股成熟女人的气势,“说完了吗?”

  占星师轻轻一笑,“我等着某人把它接下去。”

  小雪双眼空洞地望着某一个地方,视线不瞥向占星师也不望颜无月一眼,喃喃自语道:“你说的那个人,恨着爷爷对吗?因为她从小到大,一直被爷爷关在这里……”

  “可是,请你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小雪抬起头来,双眼中满是迷茫,只有在这时她才展露出豆蔻少女的一团稚气,“所谓的‘恨’,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么,你爱你爷爷吗?”占星师柔声问道。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小雪并没有干脆承认,也没有矢口否认,她只是张大了淡红色的眼眸,痴痴地望着他:

  “爱与恨,这两个字眼我在书上都瞧过的……可是,我至今也搞不明白,它们之间的差别呢!”

  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扑通”声,占星师赶忙回头一看,原来颜无月不堪忍受这严酷的寒气,一时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上。占星师这才有些着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颜无月的手掌冰得就像浸过冥河水的鬼爪一样,冷得彻骨,即使隔着占星师的手套,他仍感受不到颜无月血脉中散发出的一丝一毫热气。她双眸紧闭,嘴唇被一层淡淡的白霜映衬得发青,在占星师的连连摇晃中,那双活泼有生气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睁开。

  小雪不禁感到好笑: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有着一双能够看透世事的清澈眼睛,居然却为了那个女孩的晕厥而张皇失措。“我说过,我有致命的传染病,”小雪举起一只脂光如玉的雪白臂膀,那正是颜无月一开始企图拉住的手,“她主动碰我的手,为此发病甚至送命都怨不得我。”

  “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占星师缓缓站起身来,傲岸的身材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高大,“她得的并不是你身上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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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事后真夜回想起来,捶胸顿足有之,撒泼放赖有之,总之就是一句话:悔不该。不过实在也没有办法,谁让当时的她奉先生之命躲在包里,不许多嘴不许擅自行动呢。当时的情形其实是这样的,没等小雪反应过来,占星师以神一般的速度解开了紧裹在身上的黑色风衣,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团团裹住颜无月的身体。在那风衣下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东西,小雪似乎只看到一片闪动的黑色与白色,只在刹那之后,占星师便将颜无月抱在胸前,借由她身披的风衣掩饰自己的身体。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小雪迷惑了,“耍把戏吗?”

  占星师只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回答道,“对于你这种人来说,‘冷’这个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兴许是那件厚重的风衣起了作用,颜无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接着颤巍巍睁开了眼睛。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些古怪,身上披着的是占星师素常所穿的黑色风衣,双脚悬空,显然被什么东西吊在空中。她慢悠悠转过头去,正撞上占星师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后者糅合了温柔笑容和狠毒威胁于一体,正儿八经地对她说:

  “不许往后看,否则就吃了你。”

  天哪,真是越说越想看!脱掉风衣的占星师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可是,与占星师呈对峙之姿的小雪,神色一如平常,想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人家真的好想看啊!占星师的身体!

  “还是继续我们的正题吧!”占星师的脸上又挂上一层寒霜,迅速将话题转移回来,“小雪,你爱落先生吗?还是恨他多一点呢?”

  更令颜无月吃惊的还在后面,他紧接着说道:

  “如果不恨他,为什么忍心害死他呢?”

  什么?颜无月不由瞪大眼睛,那个躺在床上业已冰冰凉凉的落先生,竟然是小雪害死的?

  而小雪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迷惑地望着他俩,一脸不加掩饰的疑窦,“什么才叫做死?”

  是啊,爷爷经常会犯这种毛病。不,准确的说,是每一天。每当夜幕降临,爷爷的眼皮都会随着愈来愈黑的天色逐渐耷拉下来,干瘪的头颅也在胸前越垂越低,那个时候小雪便知道,爷爷的病又犯了。她无需上前扶住爷爷,反正以往的经验告诉她,换来的无非是爷爷疏远的眼神和挥开的手势罢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爷爷拖动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卧室。那时候,爷爷会像一具沉重的尸体一样扑倒在床上,直挺挺地捱到天亮,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重新把他从死者的行列中唤醒——所谓的“睡”,是专属于爷爷的隐秘病情,她全都知道。

  这一次,只不过是病得比较严重而已。

  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爷爷只是睡着了,仅此而已。”小雪回答。

  于是占星师不再接茬,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封召唤他前来的信。颜无月好奇地凑上前去,发信人的落款是两个字,落冰。那是落先生的本名吧?她心想。

  如果这封信早一步抵达占星师的手中,如果不是占星馆乔迁位置,以至于投递多次均以“查无此人”而告终的话,兴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颜无月望着遍布在这破旧不堪的信封上密密麻麻的邮戳,吃惊地发现最早的邮戳显示是一年之前。

  也就是说,这是一封迟到了一年之久的来信。一年的时光兴许并不算特别漫长,可是在性命攸关的人看来,那简直相当于一两个世纪。

  “落先生是在下的老客户,”占星师扬起一双清秀的眉毛,“客人既然大老远地特意吩咐了,在下便是千难万险,也不得不听从照办。只是在下万万没有料到,落先生竟然先我一步故去,这倒让在下好生为难……”说着说着,他故意把那封招摇的信在面前晃来晃去。

  落先生临终的书函里,到底嘱咐了占星师什么样的机密呢?颜无月不由好奇心大起,恨不得一把抢过来先睹为快。想必小雪的心里一定更为焦急吧?她用眼角偷偷瞄了小雪一样,却见她还是面色苍白,一丝红潮都不露。

  “有什么话,你直接问爷爷不就得了,”小雪稳稳地回答,“爷爷只要病好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关我事。”

  哎呀这个小雪啊,怎么好生冥顽不灵呢?颜无月都快被她气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感觉和她鸡同鸭讲,根本无法沟通嘛!颜无月原以为她脑袋智障还是什么的,可是有时候对话起来,显然还是个受过教育的正常女孩子;但是有的时候,完全答非所问嘛!

  不,仔细想来,她大概只有在“爷爷睡觉”的这件事上犯懵吧?虽然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相依为命的爷爷早已死去多时,可偏偏随侍身边的小雪坚称“睡觉”/“生病”,斩钉截铁地否认“去世”这一事实——仔细想来,她也是好生可怜,既然执着于亲人健在这一梦境中,颜无月又何必那么残忍,亲手捅破那个美丽的肥皂泡沫呢?

  然而占星师显然并没有这么想。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可以腾出双手,将颜无月悬在空中而不顾。他从整齐划开的信封中取出信瓤,当着她们两人的面抖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这时候的颜无月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屏息静气地聆听着。小雪的绯红色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占星师的嘴唇,仿佛从那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

  占星师恭恭敬敬地微笑了一下,用他那低沉饱含韵味的嗓音读了起来:

  “给占星师:我死后,将名下所有包括寄存你处之物悉数交付阿雪。或弃或留,务必任凭她慎重决定,不可鲁莽,否则悔恨莫及。切记切记!”

  占星师磁性的声音在空气中振荡了好一阵儿,才渐渐从颜无月的耳中消散而去。好一封古怪的信!她心想,像是遗书,却又透着稀奇古怪的味道。从信中看来,落先生要把所有的财产遗馈给孙女小雪,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可居然没有找律师公证,而仅仅给占星师写了一封不太保险的信,这是一怪;再者,说到财产,后人一般自然会高高兴兴接收,就算是债务,也只有躲之唯恐不及,哪里谈得上“或弃或留”的问题,还要她“慎重”考虑?听落老先生的语气,似乎此事还极为重大,一旦思虑不慎,就会招致一生的悔恨?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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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下这一次前来,正是将落先生所托之物郑重交付给你,”占星师说道,“至于接收与否,还请你先行考虑之后,再答复不迟。”

  颜无月环顾四周,哪里见到什么沉重行李的样子?可是占星师明明说把落先生的遗产带了来……难不成又像往常一样,占星师把它藏在身上了?肯定是存折!颜无月脑中灵光一现,巨额存款,肯定没错!说不定,就在她身上披的这件风衣里!

  她开始左扭右扭地不安分起来,实在是试图从这件风衣里找出存折或者银行卡的蛛丝马迹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占星师看出了这一点,他故意把嘴凑到颜无月的耳边,低低问道:

  “找什么呢,丫头?”

  “没什么啦,嘿嘿。”颜无月一边不住在他身旁拱来拱去,一边厚颜无耻地回答,“我……身上痒痒,抓抓……好几天没洗澡了……”

  对方凉冰冰的气息更深地吹入她的耳洞里,令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激灵:“你开动你的脑筋想一想,为什么我特地带一个碍手碍脚的人来出差……”

  啊!颜无月的全身上下的血液顿时僵成冰块,难不成占星师口里所说的“遗留物”,指的竟是她自己吗?

  “爷爷的东西?”小雪绯红色的眼珠倏忽一轮,闪过一道盈盈即没的光,“为什么他不自己告诉我,反而委托给你这样的外人?”

  不要啊~颜无月差不多急得要出来,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落先生、也不是什么他的遗物、占星师你凭什么把我送人……一连春由大脑高速运算而得出的念头在她的心间飞快滚过,可她此刻被占星师无名的力量悬挂在空中,无从脱身,情急之下她四处寻找占星师的手臂,巴不得模仿电视剧中常有的情节,一口狠狠咬住——就在她的思绪极度混乱时,占星师只轻启嘴唇,从那如同恶魔般微笑的双唇间轻吐出两个字:

  “真夜。”

  应声而出的,是一直躲在旅行包里的人偶娃娃,自称“世上最强通灵术士”。乖乖闭嘴的时候是一个雪肌黑发、拥有一双金色猫眼的袖珍美少女,实际上却是个讲话尖酸刻薄、小心眼的人偶。真夜对于自己的出场仿佛迫不及待,她一头钻了出来,展开衣袖跳到桌上,满脸得意洋洋的喜气都要溢出来了。

  “这就是落先生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占星师与真夜对望了一眼,于是后者更为骄傲地挺起头颅,把原本扁平的幼小胸部硬生生顶了出来,“收下与否,只在于您一句话。”

  “这是什么?玩具吗?”对于面前这个会动的人偶,小雪冷漠的脸孔上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吃惊的神色,只是冷冷扫了一眼,旋即便冷冷地加以拒绝,“不需要。”

  “不是什么玩具,”占星师一把握住真夜的身体,高高举在小雪的面前,他的声音如此富有诱惑力以至于令后者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你的今世,你的前生,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她醒来的时候,面前之人管她叫小雪。

  那是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粗糙的皮肤以及细密的皱纹都昭示着他一生的动荡与不平凡,在憨厚的笑容下隐隐饱含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他笑起来,根根皱纹如太阳的光线一般,从鼻翼的两端向四周扩散,顿时如一阵微风吹过小雪的心田,吹得她的心都如浸泡在春日中一样,暖洋洋得溶化掉了。他自陈是她的父亲。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男人只远远而深切地凝望着她,却迟迟不肯将她刚苏醒过来的僵硬四肢拥入自己温暖的怀中,“我的女儿,小雪。”

  这便是此刻的她唯一能忆起的,关于父亲的所有。失忆——白化病——还有她那身致命的传染病,只要触碰到人便会直接传染上——这一切都似曾相识,没错,就连父亲的脸孔,也熟识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对的,在她失去这段记忆之前,她本该有个疼她爱她的父亲的。

  父亲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划下第一个汉字。父亲教会她的第一个字是“我”,第二个才是“你”;父亲帮她吃饭穿衣,父亲坐在她的床边,为她讲述人鱼公主的故事,她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听,父亲便不知疲倦地讲,直到他支撑不住,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才罢休。父亲对她的确关怀备至,只除了一点,让她深恶痛绝的一点。

  父亲的手上从来就戴着一层橡胶手套,一层虽然薄而无色却无法无视之的橡胶,仿佛他们父女之间存在的天然隔阂一般,封印着彼此的心的温度。因此,无论父亲握住她的手写毛笔字也好,还是帮她洗头洗衣,除了刚清醒之后的“孩童”期,她再也没有真心感激过自己的父亲。不仅是感激。

  简直就是憎恶。

  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她的个性愈发孤戾。之所以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怪病,全都是父亲的责任,他不但没有能力医治,相反的,却连碰都不愿意碰自己的亲生女儿,只因为他贪生怕死!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不知不觉间,父亲的满头黑发渐渐稀疏,星星点点的银丝也日益增多;他原本兴许还算得上面目端整,可他的背越来越驼,皱纹也越来越多,活象一只被霜雪打蔫了的皱巴巴的茄子。相反的,镜中的她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依然清丽脱俗。“我老了,”父亲乐呵呵地说,“你还年轻。”

  小雪轻快地旋动身子,雪白的裙摆如同一朵翩飞的云彩,好看极了,“你老起来的样子很丑,”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要是变成你那副样子,我宁可死!”她庄严地宣布。

  父亲愣了一下,一抹阴影从他深黑色的眼眸中闪过,然后,他深深地低下头去。

  “你不会死的……”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望着自己戴着的橡胶手套,嘴里喃喃自语道,“用我这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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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的话恐怕只有在那一刹那间,击穿了她的心房,令她浑身上下无处不颤抖。然而她的体温在短暂升高之后,迅速降回到原来的冰点。父亲始终只是说说而已,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他唯一的女儿。证据就在于,有一年的夏天热得出奇,家里的几台空调同时工作,还是把她热到虚脱中暑,就在这危急的时刻,父亲根本不敢奔到身边照料她,只是远远地站在窗外,隔着玻璃窗用焦灼的眼神望着她。就算他急得团团转,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都轮番啃了一遍,啃得鲜血淋漓也不管事——最终,她还是依靠自己的耐力挺了过来。就从那件事以后,她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了。

  她愈发感觉自己是被父亲囚禁的金丝雀,唯有摆脱父亲的束缚,才有可能冲向外面广袤的天空。可是,就在她秘密筹划某个行动的时候,她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她醒来的时候,面前之人管她叫小雪。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岁月还来不及在他光滑平整的肌肤上镌刻下丝缕痕迹,因而显得他如同希腊神话中的神祗一般,生气勃勃,精力充沛。他高挺的鼻梁下隐藏着深黑色的双眼,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修长眼睛,从那深邃而专注的目光中仿佛可以感受到年轻人独有的活力。他的皮肤很白,不仅白,更附有一种薄到可以映出血色的透明质感,相貌俊秀得简直像个女人,然而,不知为何,他本该无拘无束的笑容下却隐隐饱含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他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顿时如一阵微风吹过小雪的心田,吹得她的心都如浸泡在春日中一样,暖洋洋得溶化掉了。他自陈是她的兄长。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青年只远远而深切地凝望着她,却迟迟不肯将她刚苏醒过来的僵硬四肢拥入自己温暖的怀中,“我的妹妹,小雪。”

  他告诉她所有的事,失忆——白化病——传染病,还有关于他们的父母……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的头一直在疼,从内部即将裂开的剧痛,一波一波持续着。她感觉自己好像伸手要抓住某些虚无飘渺在空中的东西,可是,总有一层薄雾,若有若无地阻隔着她……兄长一直端坐在她的面前,从那薄薄的双唇中不停向外迸出她失落的记忆,神态之急迫恨不得她于顷刻间将这些统统记牢。可她只能毫无力气地瘫软,巴望着立刻扑上去,捂住他那张快速翕动的嘴巴——不,不是那样的!虽然真相如何我并不知情,可是那种明显的谎话,请你不要再重复了!

  都已经第三遍了……

  每一个人,无论是爷爷、父亲还是兄长,都号称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她,总是被诡异的病缠身,以至于不得不被囚禁在这一模一样的房子里,终日不得迈出大门。奇怪的是,这几个人之间似乎并不相识,从没有提起过对方的存在,而她呢,则对遇见他们之前的事一无所知——这就是失忆的后果——孤苦无依的她,不得不顺从他们的安排,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深宅里漫无边际地养病下去。

  比起爷爷和父亲,她更加喜欢自己的兄长。她曾于金黄的夕阳余晖中偷看过兄长的侧影,他长长的睫毛划过落日的光晕,在他清秀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栅栏般深黑的影子。那个时候,从头顶而下,他的全身看起来仿佛也被一层不吉利的浓浓阴影所笼罩着。

  不过在更多的时候,兄长所扮演的角色不仅正确贴切,而且温柔有加。以一个超出年轻男人容忍极限的耐性,他哄她睡觉,给她讲许多美丽而忧伤的童话故事;还告诉她礼仪常识,教她读书写字,努力把她培养成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就算足不出户,只要踏出这个家门,我相信小雪一定马上可以融入外面的社会。”在为自己的学生得意之余,兄长曾经这样兴奋地许下感想。

  “真的吗?”小雪顿时睁大了绯红色的双眼,啊,外面!多么富有诱惑力的字眼啊!“我真的可以去吗?外面?”

  兄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或许为自己轻率的发言感到后悔吧?他别过头去,生怕与小雪因渴慕而闪闪发光的视线相逢,迟迟不肯应答,最后,拗不过小雪的再三哀求,他只从肺部的最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嗯……”他迟疑地回答,“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希望如此……”

  听上去更像是自暴自弃的一句话。使得小雪一度温暖起来的心,再次投入零下的冰水中。既然注定一辈子被囚笼所困,她又何必为了适应外界的生活而勉强自己呢?第二天兄长吃惊地发现,乖孩子不见了,如同燃烧殆尽的烟火似的,在他唯一的亲妹妹身上,唯有余下一地焦黑的残渣。小雪本是个如冰雪般纯白无瑕的年幼女孩,由兄长一手抚养长大,除了哥哥,在她的一生中从未接触过其他任何人,因此也不该受到任何外界环境的污染。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当保持与生俱来的纯白羽翼,作为一名冰雪天使陪伴在兄长的身边。

  然而她还是变了,从白色到纯黒中间要经历七种颜色,在于她却似乎只需一夜的工夫。她仿佛进入了所谓的“叛逆期”,对兄长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敬意,相反倒是处处与他作对,竭尽所能地反抗他。只要她看到兄长的额头上掠过一丝暗自愁闷的阴影,她都会从胸中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为这微不足道的快感而兴奋得睡不着觉。兄长毕竟年轻,她愈是乖张古怪,张牙舞爪地欺负他,他倒愈发逆来顺受,一心只怪自己缺乏耐心。“小雪,乖,乖。”他笨拙地跟在她的身后,去捡她胡乱扔掷的洋娃娃,被她轻盈的步伐耍得团团转。日复一日,他的气势越发矮了下去,“小雪,别闹了,别闹了。”他只会这样无奈地求她,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而那时候的她,则笑得残酷,笑得毫无温度。

  这样无聊的日子重复了多久呢?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无论在家中她如何作威作福,如何作践兄长,一旦到了外面,可就是兄长的天下啦!没错,就算兄长在家里变得越来越丑,他照样可以从容出入外界,带回她所向往却无法亲自触摸的东西,比如花,比如月光,比如雪。每一次兄长从外面回来,总会小心地摘下肩膀上附着的雪花,如同捧起一朵美丽而脆弱的水晶玫瑰,轻轻将它们送到她的手里,那个时候,兄长的双眸仿佛反射出皑皑的雪光似的,泪一般哀艳动人。

  兄长渐渐不再像初见面那样英俊了。他光滑的肌肤上平添了几条皱纹,每一条都像是时间老人刻下的平行线,残酷地破坏了他脸部的线条。他曾经浓密乌黑,根根分明的满头秀发,也渐渐变成稀疏的荒野——还有那曾经令她心动的、年轻润泽的肌肤光泽,那晶莹繁茂的青春之泉水,曾经在他的脸上恣意浇灌着的,如今却已通通干涸,化为一片荒漠。兄长的变化是多么惊人,又多么迅速啊!可是自己,为什么一直是这样的身体,从没有任何变化呢?

  “因为我老了,”兄长望着镜中她依然娇小的身躯,淡然说道,“而你还年轻。”

  她蓦地转过身,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那张脸,和父亲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惊叫了一声,四肢抽搐个不停。她原以为自己会出一身冷汗,然而她还是失望了。她的身上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

  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出汗。

  她想喊,然而那两个至关重要的字眼卡在她的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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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兄长?还是父亲?

  她的头隐隐作痛,狭窄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仿佛看到年少俊俏的兄长眉眼含笑,于刹那间华发丛生,幻化成父亲的模样。她捂住嘴,抑制不住从胃部升起的不适,然而父亲的脸孔还在继续变化着。

  直至演变成爷爷的样貌。

  “我是谁?”她狂叫了一声,“他们又是谁?”

  幻象消失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手抱着颜无月,一手将真夜举起的占星师。他的黑色风衣仍然披在颜无月的身上,为她抵御严寒,而借助于她的遮挡,占星师勉勉强强藏起了自己的身体。包括真夜在内,共计三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从刚刚之前便一直如此。

  一切,恍若隔世。

  “这就是落先生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占星师轻轻把真夜放在桌上,后者正兴奋地回望着他,活象巴不得得到老师奖赏的小学生,“一直由真夜所保管着。”

  小雪苍白的嘴唇下意识地张开。

  “你的记忆,二十年,四十年,”占星师眯起眼睛,竭力抓住脑海中逝去的岁月的尾巴,“不……认真算来,应该有六十年了吧。”

  六十年?颜无月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占星师居然说小雪失去了六十年份的记忆?可是她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啊。

  “这也难怪,”占星师深深叹了一口气,“每当你的心智成长到快要发现秘密的时候,落先生总会拜托我,让真夜吞掉你的记忆,让你以一个失忆者的身份,重新开始新生活。”

  秘密?颜无月屏息静气,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是怎样一场风暴。

  “秘密?”小雪狞笑了一声,“他折腾了我这么久,耍得我连叫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一个什么破秘密?”

  话语之中掩饰不住的是嫌恶与憎恨。

  占星师挑起了两道眉毛,“我以为,”他不徐不疾轻轻道来,“你早就看穿了呢。”

  小雪纤弱的身躯摇晃起来。

  “你不是一个凡人,与落先生,还有她,”占星师指向的方向是颜无月,“不同。你不会老去,也不会生病,事实上,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只为了最后消亡的那一天。”

  颜无月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小雪她究竟是……”

  占星师的冰绿色眼眸散发出无机质的光芒,“雪女,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

  “而创造她的人,正是我。”不等颜无月反应过来,他接着说道。

  那是对人类而言,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然而在占星师的心海中,简直连一丝沉渣都无法泛起。当年的某一个冬夜他乘坐飞机,发现同行之人有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双胞兄妹,长相如小天使一般迷人可爱。占星师与他们的父母攀谈起来,得知他们姓落,哥哥叫冰,妹妹叫雪。

  兴许占星师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灾难吧,高空的闪电击中了飞机而导致飞机坠毁,所有的乘客几乎在瞬间毙命。只有不死之身的占星师,还有那个 叫落冰的十四岁男孩,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落冰悲恸欲绝,几度意欲轻生,于是占星师告诉他,可以为他“复活”亲人,但是,由于占星师力量大损,只能选择一位进行复活仪式。

  落冰毫不犹豫地选了妹妹。

  在风雪交加的山顶,占星师郑重其事地吃掉了落雪烧焦变形的尸体,将她幼小的灵魂剥离出来。他就地取材,以饱吸遇难者鲜血的冰雪为质,塑造出一个与落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小雪!你是小雪对吧?”一看见雪女苍白色的眼睫毛动弹,落冰便高兴地恨不得扑上去。

  占星师冷冷地拦住了他。

  “有一条禁忌,客人您必须牢牢遵守。”嘱咐了这么一句,占星师便飘然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在等待救援的那段日子里,落冰一直守在妹妹的身旁。不仅如此,在之后漫长的六十年中,他无时无刻不把这条禁忌放在心上,丝毫不敢懈怠。他一直陪在小雪左右,从懵懂的少年成长为英挺的青年,而时间的河流在她目所能及的地方缓慢流淌着,将他的一叶扁舟缓缓送入中年,让他早生华发,然后,一刻也不曾停留地,便又让他步入晚年;然而,时间之河载得动世间所有之人,却只独独把她孤身一人抛在岸边。

  她注定不再长大。

  当她的头脑发育成熟,当她有朝一日发现自己的兄长年纪大得足以成为她的父亲,她那单纯的心里不免生出众多疑窦。落冰看到了她的疑惑,却没有能力为她一一解释,当这疑团越结越大的时候,他无法以应对——

  唯有一切重来。

  她的记忆——那些与他兄妹相称的平凡而快乐的日子,他俩曾并肩站在窗前,脉脉不语地共仰望往着窗外的夕阳,那些偶有不快却最终归结于和好的争执,她婆娑的泪眼以及他心软之下的宽容,在他的轻轻点头下,全都灰飞烟灭,归于虚无。他闭上眼睛,拼命忍住即将涌出的泪。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她不再是他的妹妹,他也不再是她的哥哥。

  他管她叫小雪。

  “我是你的父亲。”他说。那一刻,他的心撕裂般的剧痛。

  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他再度疼爱了她二十年,直到时光把他的须发染得如霜雪一般洁白,直到小雪的目光中的疑色愈来愈浓,他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双手,提笔给占星师写了一封信。

  又是一次清空。他残忍地夺走了小雪有关父亲的一切回忆,接下来的余生,他将以爷爷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这一次,将是终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双眼越发老花,他的双耳也越来越不好使;然而,尽管如此,死神的脚步声却渐行渐近,仿佛只在咫尺之间。他心想,终于,我也要死了。

  他和小雪一起,依然住在那座古老而冰冷的宅子里,除了他之外,小雪并不曾见过外界任何一个人。年迈体弱的他,不禁开始担心,失去他之后的小雪该如何生活。然而他尚且抱有一丝希望,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还算健朗,见到明天的太阳应该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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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天也是如此。

  怀着些许忐忑的心,他又平静地度过了一些时光,直到致命的某一天突如其来地降临,毫不犹豫地把他投入了绝望的深渊。他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觉,麻木,无法动弹。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嘱咐小雪为他拿来纸和笔。

  给占星师写下最后一封信。

  然后,这封类似遗嘱的、寄托了他最终心血和希望的信,被小雪投入家中的送信口,这样无需出门,邮递员会主动上门收信。他着实佩服自己当年的先见之明,若没有这个东西,他该如何向占星师求助啊。

  做完了这一切,他感到全身上下无比地酸痛,每一根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脱离原位,然而他的心里,却像雨后明朗的天空一般纯净清澈——疲惫,这是自然的,更不可思议的是一种即将卸下肩头重任的快感——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他死之前,他已经把完整无缺的妹妹交托给占星师保管。他为自己感到由衷的骄傲,六十年了,他兢兢业业,始终没有触犯占星师所说的那条“禁忌”,使得那冰雪雕就的妹妹一如当年从雪中诞生一样,那么玲珑,那么剔透。

  那么美。

  好啦,现在他已经交代完身后所有的事,可以安安心心一个人上路了。他平躺在床上,往事如一幕幕黑白电影,按照时间的顺序在他的眼前飞快放映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场悲剧发生之前,他牵着妹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拉着她趟水过河。

  小雪透明的脸孔从门后伸了出来,“爷爷是懒虫!”她高声叫了起来,“睡到现在还不起床!”

  他笑起满面的皱纹,于是空气中荡漾着浓郁的苦涩味道,“爷爷病了……想多睡一会儿。”

  当然,他心里非常清楚,此刻的他最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食物。他只是下肢瘫痪,如果护理得当,说不定还有好多年可以活。在这如同冰窖的房子里待了一辈子,很多年前,他就罹患风湿性关节炎,并在余生中一直为其所苦。然而他一直隐忍不言——他又能和谁说呢?小雪是听不懂的。不仅如此,小雪也无需进食,因此他每次吃饭,都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悄悄进行。现在,怎么能因为他的瘫痪,而让小雪触碰那些饭菜呢?

  因为禁忌。因为温度。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宅邸始终冷得像冰窖,为什么他从来不让小雪出门,与外面的人、外面的事物接触;这更是为什么六十年来,他始终陪伴在小雪的身边,却从未有一次触碰过小雪的肌肤。

  “她所居之处,必须冰如霜雪,不可以触碰任何散发热气的东西,”占星师冰绿色的双眸,散发着会让人冻结的寒气,“你那温暖的人心,会害死她的。”

  作为复活妹妹的代价,他默默接受并遵守这了这一禁忌,终其一生都没有违反过。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苟延残喘的老命,亲手把小雪送上死路呢?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倾注于头部,冲着小雪慈祥地微笑,那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笑容,“小雪乖。爷爷,马上要去见周公了。”他不得不停顿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把下面这句承诺说出口,“等爷爷睡醒,再给小雪讲故事好不好?”

  生命力,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身体里蒸发。自从小雪依照他的吩咐关上房门之后,已经过去多少天了?他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双手仿佛和下肢一样变得毫无知觉。在他的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他分明看到,自己的思绪轻柔地在空中胡乱飞舞,和妹妹的眼眸一样,那是雪花一般晶莹玲珑的形状……

  小雪缓缓站了起来,好几次,她苍白色的双唇嗫嚅着,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她那白得透明的肌肤上,居然罕见地现出一丝血色。占星师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她。

  “你的哥哥,落先生……并不是你所想象的胆小鬼。”他把她纤细的小手轻轻抵在自己的脸上,“他之所以一直不碰你,是因为他害怕你会死去。”

  之所以煞费苦心地撒谎,从传染病、白化病甚至失忆,全都是落先生为了保护小雪而耍的花招。为了守护她,他搭上了自己的一生,最后,在自己和小雪的性命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妹妹。

  他是在床上活活饿死的。当他临终的时候,他的心情相当的平静。“我不畏惧死亡,”小雪仿佛听到了他从遥远彼方传来的心声,“我唯一所害怕的,就是在我死后,没有人能像我一样照顾你。”

  “为什么……”小雪一脸痴然,“他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值得的……”

  占星师向她投去了悲悯的一眼。

  “男女双胞胎——据说是前世没能终成眷属的恋人投胎变的。无心无泪的你,明白了吗?”

  爱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的心动,而让对方幸福则需要一辈子的呵护——当落冰临终的前一刻,他心里想的却是:“长久以来我真正的心意,终于忍住没有说——真是太好了。”

  小雪趔趄了几步,摇摇晃晃向楼上走去,“傻瓜!”她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两个词,“笨蛋!”

  生怕她出什么意外,颜无月赶紧冲了上去,令人遗憾的是,占星师抢先一步夺回了自己的风衣,并飞快地披在身上。当颜无月上楼之后,看到小雪正站在落冰身旁。一个豆蔻红颜,一个耄耋白发,一生,一死,对比何等强烈!

  “现在,你无法阻止我了,对不对?”小雪弯下腰去,将纤细的头颅靠在落冰冻僵发青的胸膛前。她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醉味道——那本是沉浸在爱河中的成年女子才会散发出的味道。六十年前便可完成的、情投意合的拥抱,竟是如此绝望而冰冷的气息。

  接着,他们二人的身上,开始钻出幼小而鲜红的火苗。火舌所噬咬之处,似要将他俩从中分开,然而回应它的,是小雪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死死抱住落冰的遗体,死也不肯松开。

  于是她开始溶化。

  有一刹那颜无月看走了眼,误以为顺着小雪的脸颊流下来的是泪水,然而占星师却告诉她,雪女是不会流泪的。然后她看到,成千上万条细密的水流沿着小雪渐渐坍塌下去的身体淌了下来,只在瞬间便被火焰吞得干净。小雪如同雕琢精美的雪人一样,太阳一出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她即将消失的时候,空气中仿佛传来她轻轻的话语:

  “我是个坏孩子吧,哥哥……这么多年一直麻烦你,真是谢谢……”

  然后,水,全部只剩下水,尽情包围着落冰的遗体;这是多么奇妙的事啊,在这低温下,水很快凝结成美丽的冰花,永远地、温柔地将落冰包容其中。

  再也不会分开,永远。

  “并不是所有的爱都是热的。”回程的途中,占星师这样说道。而颜无月的回答,则是一个巨大的喷嚏。

  尽管占星师曾经借出风衣,可怜的人类颜无月还是患上了讨厌的感冒,一路上喷嚏打个不停。为此占星师深表歉意。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使人类感到温暖。”

  他那诚恳得罕见的神色惹得颜无月不由笑了起来。她不由想起那位宁可关在宿舍里,也要照顾女儿的母亲,“守护,”她由衷地佩服那位母亲,“能够有一位至死守护的对象,真是幸福呢!占星师先生有守护的目标吗?”

  占星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在他的视线里,颜无月手背上的星痕正闪闪发光。

  人生第二苦——老苦。佛说,青春易失,少年不在,所有美丽的想念都将削隐于日渐深刻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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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病之半耳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对劲了。

  他本来可以过得相当幸福的。作为一个学生,他头脑聪明,又兼之努力,从小到大从没让老师和父母操过半点心,便轻松考上一所国内著名高校,并在大学里年年拿到优秀学生奖学金。作为一个人,他兴趣广泛,为着自己的爱好,和几个友人一起创办了一个协会;担任会长的他颇具手段,硬是把一个默默无闻的新兴小社团办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试成立的第一年便拿下全校优秀社团奖。对于他和新协会来说,该是多大的殊荣!

  回忆起协会刚刚成立的那段日子,的确充满了艰辛,琐碎烦杂的小事自然不必提,他和协会里的一个女孩,甚至还卷入了一场古怪离奇的事件中去。那个女孩一直是他心仪的对象,面对他隐约的追求,一直持避而不答的态度。然而,或许是因祸得福,偏偏是他们两人一起被拉入一个奇怪的世界。在共度患难的几天里,他一直保护着她,照顾着她,正因为如此,她最终点头,成了他的女朋友。或许是因为感恩,或许是因为孤单,或许,仅仅是深陷绝境的不得不。不管究竟如何,总之当他们最后被人营救出来的时候,他们二人的手掌,是紧紧握在一起的。

  从那时开始,他便始终像浸淫在暖洋洋的温水中似的,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无不舒畅。

  他的女朋友个性又文静又温柔,加上还非常可爱漂亮,拥有这样的女孩,他不禁暗暗赞叹自己的选择。比起某位朝夕相处却个性粗鲁、大大咧咧完全不像女孩子的男人婆,谁比较可爱自然不言而喻。虽然他爱她极为明显地胜过她爱他,但他仍然相信,自己是个好男人,会用尽一生的力量给她幸福。他早就幻想着,他们会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快乐的小家庭。她那么温柔,一定会是个好母亲的……

  事情的丕变来得那么迅猛,简直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叫女朋友一起吃饭,电话那头却传来她匆忙的拒绝,“对不起,我还要赶着上课,来不及和你多讲。”她“啪”的一声挂上电话。

  他呆呆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持续多长时间了?最近,她老是说忙,忙着上课,忙着作业,就是不忙见他一眼。虽然他也明白,她是个要强的女孩,为了将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十名,她几乎将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自习中去了,只抽出一丁点余暇参加社团的活动。但是……就他的经验而言,还不至于忙得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她是不是另有新欢……这样的不纯想法一经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马上强行把它打压下去。

  不,不会的。他马上想起这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她曾经无意中向他吐露,自己要去减肥——大概是参加学校举办的健美操班什么的。他就纳闷了,像她那样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孩,好端端地减什么肥啊?平日里控制饮食还不算,还要天天去跳操减肥?他想了一想,决定打电话给她的好友,问个清楚。

  好友1号,关机;好友2号,不接,他耐着性子打了足足三遍,还有没有人接听;好友3号4号5号6号。统统不接电话。

  这就奇怪了,他不禁皱起眉头,这一帮女生怎么全在同一时间消失,实在太诡异了吧?他揣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疑团,没精打采地走进食堂,望着琳琅满目的饭菜,只觉得食不下咽,什么都不想吃。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师兄。

  “一个人吃饭?”师兄问道。

  仿佛有一根针,往他的心里微弱地刺了一下,他疼得没法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不也一样?师姐呢?”是的,他记得师兄和他的女朋友,向来是形影不离。

  师兄苦笑了一下,“还不是跳操去了!真搞不懂这些女生!”

  他不由竖起耳朵,“跳操?”

  “对啊,”师兄看来也受了很大的委屈,一口气都没提上来,便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疯了她们!说是什么跳操减肥,一窝蜂地跑过去。以前总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这一回倒是好,天天准时去跳,比正式上课还要积极!”

  原来是这样,他感到心头放下了一个大包袱,顿时轻松了一大截。“这样也不错嘛,”他反过来安慰师兄,“好歹也算锻炼身体。”

  “锻炼个屁!”师兄冷笑了一声,“你当她们真是去减肥啊?要不是那个新来的健美操教练,她们才不会那么勤快呢!”

  他的心猛地一沉。来不及吃饭,他匆匆告别了师兄,便向体育活动中心跑过去。以前他曾陪她来过这里,知道女生一般在二楼的健身房跳操。健身房占地两百平方米,四周的墙壁上全都镶嵌巨大镜子,以便健身者纠正自己的姿势。他不声不响地沿着扶梯上楼,老远就听到健身房里传来激昂的音乐声,以及轰轰烈烈的拍手跺脚声。

  听那幅架势,起码有一百个以上的人在跳。

  他把头往上一伸,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岂止是健身房里,就连走廊上都挤得满满,全是女生,清一色的女生。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健身服装,跟着不知名的节奏手舞足蹈着。他不由呆住了,被这从没有见过的阵势吓坏了;他从不记得女生有这样疯狂过,只为了跳一场难得的健美操?难道这新来的健美教练方法独到,能够让这么多女生集体痴狂么?

  他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女生们集体发出的失望的叫声,震耳欲聋。整齐的阵型散开了,不像以往那样四下散开,反而是迫不及待地往健身房里面挤。健美教练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排山倒海般女孩的尖叫声中,他守在门口,只盼望着她那娇俏身影的出现。

  “安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叫道,努力劈开那些如癫似狂的女孩,“安琳!”

  没有回答。他的耳朵里填满的全都是女生们的尖叫,唧唧喳喳吵吵闹闹,完全听不清楚她们在叫些什么。她们细细的手臂伸得长长的,像蜂拥的水蛭一样扑向同一个方向。她们的眼睛里闪动着奇妙的光,所有视线的交汇点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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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男人站在台上,昂着头,宛如他就是世界的中心。他的个子相当地高,在众多女生的簇拥下,显得鹤立鸡群。即使隔着远远的,他仍然不免为那个男人的英俊所震撼。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迷人的男性——自信,骄傲,富有阳刚美。那个男人的头发自由地披散在耳边,只在发尾末梢染成金色,就像褪了色的黄金一样,露出上半段乌黑的发色。兴许是刚刚运动完毕的缘故,亮晶晶的汗水粘在他光滑结实的麦色皮肤上,更增添了几许莹润光洁的色泽。唯有他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但是总觉得和一班人不一样。

  “白老师!白老师!”这一回,他总算听到女生们嘴里念叨的内容,“你明天还来上课吗?”不仅是内容,连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是安琳的声音!

  “我的课表上只写了周一到周五,”白老师坏坏地笑了起来,“或者你们另外付我加班费?”

  “我们愿意!”女生们异口同声叫了起来,他看得分外清楚,里面叫得最欢最起劲的,就是他的女朋友安琳。

  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他满眼里只盯着那个活泼娇俏的身影,其余的一切事他都看不见听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白老师说了些什么,群情激动的女生们终于渐渐散去,纷纷涌向女更衣室,于是他坐在长板凳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更衣室的大门。

  安琳差不多是最后出来的几个人之一。当她一出现,他马上像上了发条的弹簧一样蹦了起来,跳到她的面前。

  她吓了一大跳。他看得清清楚楚,当她认出他的时候,闪过她那双漂亮双眼的不是惊喜,而是惶恐。

  “走,一起去吃饭吧。”他唯恐她拒绝。

  安琳不安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这么晚还没有吃饭?”

  还不都是为了等你!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她先吃过了?不对啊,她应该不会先吃饱再跳操的,对消化系统不好。

  果不其然。“我在宿舍里煮了稀饭,”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就等着跳完操回去喝。要是跟着你大吃大喝,我这会子不就等于白跳了吗?你自己去吃吧。”

  她的口气,异乎寻常地冷淡,简直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他死皮白赖求了她一阵,她才勉强首肯,同意陪他一起吃饭。“不过,”她重申,“我自己一点东西都不会吃的。”

  食堂的空气里弥漫着油腻的香味,安琳不为人知地皱起眉头。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其状有如狼吞虎咽——没办法,实在是饿坏了。“尝一个炸鸡腿吧,安琳,”他殷勤地说,“很香的。”

  “不要!”安琳摇了摇头,“自从开始跳操以后,这种卡路里高的东西我一概不碰,”她瞟了他一眼,“你也少吃一点,小心脂肪肝!”

  “嘿嘿,我怕什么啊!”他不以为然,狠狠地冲着鸡腿啃了一口,“年纪轻轻的怕什么!再说了,你我又不胖。”

  “等到胖的时候就晚了!”安琳用双手支起形状秀美的下颚,“白老师说了,预防日后肥胖要从现在做起……”

  他猛地呛住了。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里,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白老师?”

  “嗯!”安琳的眼眸里露出了快活的神色,“新来的健美操教练,怎么样,身材够棒吧?”

  他随口应了一声,却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就连手中的炸鸡腿,也在一瞬之间失却了滋味,分外难以下咽。

  “他不就是靠那个吃饭的嘛,”他的话里免不了浓浓的醋意,“身材好再应该不过!”

  “不光是身材而已,”安琳猛地把脸凑近过来,一双杏眼闪闪发光,迷人极了,“你不觉得他长得也很帅吗?有种男模特,不,明星的味道。长这么大,除了电视上,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帅的男生呢!”

  喂喂,刚才不还“老师”“老师”地叫唤么,怎么突然改口,变成男生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什么白老师看起来,年纪也跟他们大学生差不了多少。他依稀记得,但凡学校组织的健身班,无论健美操、瑜珈还是街舞,大都请的是年轻的女性教练。既然曾有过许多男生争相报名某美女教练的瑜珈班的先例,那么,冲着一个帅哥教练而去的花痴女生们,似乎也可以轻易得到谅解。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还是免不了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并非绝对的自信吧?虽然他的样貌绝对不丑,但也无法同那个白老师耀眼的美貌相提并论。他的个头不算矮,与安琳也算般配,却无法像白老师一样,拥有一双长而结实的双腿,一副肌肉匀称、一看就是经过良好体育锻炼的好身材。不,和大多数埋头读书的高材生一样,他只有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一副瘦削且略微驼背的身板,以及不太发达的手臂与腿。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这样安慰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爱着安琳,并与她共度患难。在常春藤鬼舍事件中,他为了搭救心爱的安琳,宁愿与她一起被囚禁在二维的照片空间里,也正是因为如此,安琳才一改以往回避的态度,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这份感情是经过重重考验的,他在心底呐喊着,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跳操的教练而改变呢?

  “安琳,”他放下筷子,满怀希望地望着她的双眼,“你,爱我吗?”

  她只诧异了一下,接着便笑了起来,柔柔地,轻轻地。“好端端的,问这个干什么?”她的脸颊上飞升起一抹红晕,好看极了,“羞死人了。”

  “回答我,不要管其他的。”他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要求。

  于是,他看到安琳朱红色的嘴唇轻轻开启。他竖起耳朵,准备聆听心爱之人发出的誓言,那将是比天外仙音还要悦耳动听的美妙声音——于是,他听到了。

  “当然是,傻瓜!”右耳温柔。

  “当然不,笨蛋!”左耳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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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两只耳朵。哪个声音才是真实呢?他难以抉择。在一瞬间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呆呆地不知所措。于是安琳不解地凑上前来,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没事吧你?”

  这一次,双耳同时听到的都是这句关切之语,随之而来的还有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眸。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使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没事。”他笑着回答,同时用力握住了安琳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之后的两天,他都是在极端的幸福中度过的。在这两天里,安琳一直陪着他,逛街吃饭自习看电影,总之,几乎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他多么希望皎洁的月牙永远不要沉到地平线下去,希望炽热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这样,致命的星期一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周一下午,他一下课便赶到健身房,可到了那里,他才被女生的疯狂劲儿吓倒了。课程表上写得明明白白,周一到周五,五点半至六点半之间上健美操课,周六周日三点至四点是瑜珈,六点至七点则是街舞。现在呢?他掏出手机,TFT显示屏上显示的数字才只有四点十分,可那间素来敞亮宽大的跳操房里,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女生们或坐或站,或是干脆用书包、跳操垫子等物品,将四周人为划分成小块区域,以保证自己的活动空间。这就是所谓的占座了吧?他苦笑了一下,平日里什么地方都离不了占座,上课自习要占座,食堂吃饭、澡堂洗澡甚至跳舞打球都要占座,真没有想到,现在连跳操都要占座,而且,还是那么早就开始排队。时间确实太早,女生们或是凑在一起聊天,或是做压腿等一些准备活动,有的甚至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红宝书来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是背单词;还有更夸张的,居然趴在地板上做作业!

  这些女生都发疯了吧?身为一个有家有室的男生,他免不了有些气结,这样明目张胆地接近一个搞体育的,摆明了就是不把我们K大男生放在眼里嘛!那个健美操教练,客气一点才叫他一声老师,还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只有学习成绩不好、考不上正经大学的人才会去教体育,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些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高考精英?长得帅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他几乎要痛心疾首地呐喊了,女生们!你们好歹也是头脑聪明的女孩,都是经历过残酷高考并成功登顶的胜者,怎么能这么肤浅,为了一个所谓的帅哥疯狂呢?

  他正这样想着,前面的小门开了,一个男人旋风般跳到镜子前。他的步伐轻盈而矫健,活象一头纯色的雪豹。“大家来得早!”他热情地跟女生们打招呼。

  “白老师早!”女生们个个笑眯了眼,丝毫没有考虑到这句寒暄多么不应景——明明是下午嘛。

  白老师笑了笑,羞涩地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背着背包走向男更衣室。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打扮。原先被宽松的运动外套遮掩住的身材,此时在紧身弹力健美服的衬托下,更显得肌肉结实,线条匀称。高高的个子,宽大的肩膀可以轻而易举容纳任何一个哭泣的女孩,窄而紧绷的髋部——他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透着阳刚之美,一种来源自古希腊,经历古罗马的传承,再由文艺复兴发扬光大的男性雕塑之美。他不像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倒像是被某一位上帝之手所塑造出来的杰作一样。

  他不由感到了深深的嫉妒。不,安琳说得不对,像白老师那样英武的男人,打个灯笼找遍演艺圈都不会有。他有那样完美的资本,为什么不从事其他行业,却偏偏跑到K大来教健美操呢?

  “我在找一个人,”冷不防的,他的左耳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冷酷的、邪恶的男人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憎恨,“一个不是人的男人,一个妖怪。”

  他猛地捂住耳朵,惊恐地向四周望去。没有男人,旁边全都是女生,唯一一个可能说话的人就是白老师,可他这个时候正和最靠近他的女生言谈甚欢。

  不是白老师,又能是谁呢?

  他想他准是听错了,他的耳朵里充填着许许多多女生的声音,闲聊,尖叫,欢快而高亢,然而,一个冰冷的男声始终贯穿其中,它的力量强大,足以把周围所有的杂声统统压下去。

  “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出现的,”那个声音像一把刀子,不紧不慢地往他的耳蜗里刺下去,“因为这里汇集了,这么多他所喜欢的饵食。”

  男声最后呵呵冷笑起来,那笑声顿时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由抬头望去,那满身阳光的白老师正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与他面对面坐着的女孩,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连傻子都看得出她满眼的情意。

  安琳!

  这是他许久未见的表情,安琳对于自己的男朋友如此吝啬,然而却轻易地绽放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跳操教练。他的肺都要气炸了,血液嗡的一声涌上他的脑袋,于是他急匆匆地跑上前去,一把把安琳从地上拉了起来。无视她的反对,硬是把她拉到门外。

  “你干什么?!”安琳瞪大双眼,拼命试图甩开他。由于事发突然和愤怒,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几缕头发也从头顶散了下来,更显得楚楚动人。

  “你……”本是满腔愤恨,他却在安琳的面前彻底败下阵来,本已准备好的言词一刹那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是嗫嚅着吐不出来,“你……”

  安琳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扭身就要走,却被他死死拉住。

  “放手!”她只从唇间轻吐这个词。

  “跟我回去,安琳。”他的态度不知不觉间软化下来,“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少来!”安琳根本懒得理他,“我要跳操我要减肥我不吃饭了,你听不懂吗?”

  不对!他的左耳中传来的声音,与右耳的截然不同,它们混乱地杂在一起,可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了!我喜欢跟白……”

  “白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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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安琳不假思索地笑了,灿若春花。“白虎。”她回答。

  从那个时候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他感到自己的左耳仿佛被难以名状的某种薄膜给堵塞住了一样,涨得难受,却又嗡嗡得叫个不停。好像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灵之声,在他的左耳道里影影绰绰地闪现着,可他只能隐约感受,却无法真切地捕捉到。现在,他唯一完好的右耳,独自负担起接受正常世界信息的重任。然而,独当一面的耳朵几乎无法判断正确的声音来源,他常常听不清楚对方的交谈,更不要说欣赏电影甚至音乐了。他开始烦躁,生闷气,无缘无故发脾气。

  这一切,都只因为他有病。

  他跑过全市上上下下好几家医院,检查一切正常,没有一个医生能说出他这个怪病的缘由。没有中耳炎,咽喉也没有发炎,莫名其妙的毛病,临了医生无可奈何地问:“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吗?”

  也不是啦,有些时候吧,也不知为什么,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话。比如那次和女朋友啦,再比如一次健美操课……可奇怪的是,那话总是和右耳不一样。除了这两次以外,好像还听过一些,不过声音太小声了些,实在听不清。

  医生猛地停住手中的圆珠笔,那支笔他原本漫不经心地把玩了很久。

  “这样吧,”他在病历上涂涂写写了好久,显然正在反复斟酌,“你这种病我们这里治不了。我推荐你去另外一家专门的医院如何?”

  他死死盯着医生紫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翕动,每一个动作。两种声音同时彭湃着涌入他的耳道,令他急促之间无法辨别。他唯有依据对方的唇形判断。

  “疯子,”左耳轻声告诉他,“至少也有严重的幻听症状。建议进四院(精神病院)仔细检查。”

  他“噢”的一声叫了出来,“我没有疯!没有疯!”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医生,对方则被他突如其来的惊人举动吓坏了,“我听到了!我才不要去四院!”

  他拔腿就跑。一则事发突然,二则他年轻精壮,偌大的医院竟没有一个人企图拦住他,也不可能拦住他。他憋着一口气跑了好久好久,把医院的白色建筑远远抛在身后,直至看到学校的朴素大门才放缓脚步。

  踏入学校的围墙之后,他终于确信自己是正常而安全的。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还是一个人坐在自习教室里,手里捧着的电路教材纯粹是虚张声势。惨白的日光灯管在他的头顶上跳动个不停,除了他之外,教室里不再有任何一个人的气息。大家全都回宿舍休息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离群索居,孤苦伶仃,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不,是他抛弃整个世界才对。是他不愿意,不愿听不见他们的话语,不愿被那些古怪的声音所左右。

  然而,就算被整个人类社会所摒弃,他仍然还有属于自己的最后一片心田。

  安琳。

  他粗糙的手指抚摸过手机的通信录,在“安琳”的名字上久久摩挲,仿佛从冰凉的液晶屏上也可以感受到浓浓的暖意。安琳,只想着你。安琳,只爱着你。

  与她失去联系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不主动打电话给她多久,便不曾聆听她的声音多久。或许刚刚恋爱的时候,她还曾经热乎过一阵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打电话便成为他顺理成章的独享权利,也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负担。现在仔细想来,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对他开始冷淡下来呢?自从常春藤鬼舍的患难之后……

  她只是一时冲动……不!

  她出于报恩……不!

  她根本就不爱我……她亲口这样说的……不!!!

  他用额头重重往桌上撞去,竭力使自己混乱的思绪停止搅动。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他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同时还奏起欢快的歌声。有短信!他的眼睛一亮,一把握住手机,是安琳的,一定是她!

  “明天晚上星座版网友聚会,你有空吗?大家都很想念你哦^_^”发件人,颜无月。

  他想起来了,除了安琳,他也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自从入校以来,他一直担任星座版的版主之职,同时也是星座协会的创建人兼会长——也该是时候见见各位网友了。

  他的真实姓名不想说,但是网名却颇为风云,熟悉的人一般称呼他为寂寞牛。

  颜无月,那个颇有些男孩子气的女生,一直是他工作上的左膀右臂,也曾与他们一起经历常春藤鬼舍事件。令他感到歉意的是,自打那以后,他专注于与安琳的爱情之中,与她的来往明显减少了许多,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心扑在社团工作上了。好久没见,她一定还是那副叫喳喳的样子吧?真是的,一点都不可爱,什么“大家都很想念你哦”,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吗?虽然经常和你拌嘴,但我们从来都是好伙伴的啊!

  他的手软软地搭在桌上,虚空的眼球里了无一点生气。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体会到久违的友情是多么珍贵,宛如沙漠上最后的一滴甘露,恰恰盛放在待放的花苞中;而愈是感受到这一点,愈发巨大的孤独感排山倒海,将他吞没其中。

  聚会异常成功,如果忽视寂寞牛异乎寻常的沉默的话。新一代的同学渐渐成长起来,他们讨论得异常热烈。寂寞牛的右耳里不住飞来言语的碎片,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却无法归纳成任何一个有含义的句子。他的左耳出乎意料地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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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坐在一旁的颜无月也很少说话,这可是极为罕见的——只因素日让她闭嘴安静,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大事。她只是不安地挪动着脚尖,唯有这种轻微的细节,才符合她活泼爱动的性格。她的眼珠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聚焦的中心不外乎寂寞牛的左右。

  这一点,他全然不知情。

  时间差不多了,人也渐渐散了。寂寞牛慢吞吞地支起身子,准备离开——他只想快点离开,去找一个热闹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深深地一头扎进去,躲起来。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左耳分明听到了——

  “你跟安琳……还好吧?”

  女孩子的声音,而且,怯生生的。他抬起头,目光正与颜无月四目相碰。

  她的嘴唇执拗地紧闭着,清亮的眼神一如往常。她的嘴巴动也没有动,然而,他却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纯粹,不加修饰。

  “你跟安琳……还好吧?”

  这就是她想对他说的唯一的话吗?他惨笑一声,嘴里填满了苦涩的味道,于是他漫漫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

  安琳,这个时候,他只能更加想念这个名字。他攥着拳头,一口气冲到体育场旁的樱花树下,给安琳拨出了一个久违的电话。时节尚早,樱树只伸出尚且萧瑟的枝叶,稀疏地遮蔽在他头顶的星空。

  她今天没有跳操,也不在宿舍。“我正在二教上自习。”她回答,“在背单词。”

  他浑身的血液顿时涌上了脸,在黑暗中烧得厉害,“我……我这就去二教大厅接你,”因为激动,他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完整,“十分钟,不,五分钟后,我等你!”

  安琳到来的时候,寂寞牛的全身都沐浴在亮堂堂的日光灯下。他的心情好极了,事实上,似乎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他感到安琳也显得格外热情,一路上嘴巴都没有停过。他们手拉手往学校超市的方向走去,月光在他们的身前投下长长凄迷的影子。他装作不经意地挽住安琳的胳膊,于是她那娇小的头颅便乘势靠在他的肩膀上。

  “最近,忙吗?”他轻声问道,“是不是累啊?”

  “还好啦,”安琳的声音里透着疲倦,又夹杂着丝丝兴奋,“天天还不是老样子,上课,吃饭,自习什么的,”她幽黑的大眼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又不陪我。”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然而他尽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仍然平静地问道:“健美操呢?不跳了吗?”

  安琳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声音立刻小了下去:“还说呢!自从白老师走了,学校小气得很,请的是一个什么女老师,讲话说不清楚,又凶巴巴的,谁乐意去啊?大家都退课了。”

  “白老师走了?”他讶异地反问了一句。

  “对啊,”她嘟起嘴巴,神情娇俏之极,“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突然不告而别,害得我们被那个女老师教,哼。”

  他暗暗高兴起来,嘴里不免安慰她,“无所谓,反正你又用不着减肥,不去跳也罢。”

  “可我从没见过那样帅的人!”安琳认真地回答,“一声不吭地跑掉,总觉得好可惜哦!至少也要通知我们一声,你说对吧?”

  寂寞牛干笑了两声,总觉得今晚的安琳好大胆。当着男朋友的面夸另外一个男人帅,这不是存心让他吃醋吗?不过细细一想,这样不更是说明安琳在乎他,想利用白老师来刺激他的嫉妒心吗?

  对呀,早该想到的!他激动地一拍脑袋,险些乐得跳起来。准是这样没错!他可是经历同生共死的磨难方能和安琳在一起,怎么会轻而易举被人挖墙脚呢?再说了,那个叫什么“白虎”,除了脸盘子靓身材棒之外,还有什么吸引人的优点没有?根本没有!再加上安琳对他几乎毫无了解,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爱上那种人呢!

  她这种现象啊,说白了就是花痴,喜欢追星,喜欢对着戏里戏外的中外帅哥流哈喇子——现在大多数女孩子都会这样,毫不稀奇。一想到这里,寂寞牛不禁微微地笑了,颜无月好像也是个著名的花痴女呢!

  他终于释怀了,“白老师”这个沉重的包袱终于被他放下,而且这一次,安琳并没有撒谎。他的左耳没有听到任何她的心音,于是他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把她拥入怀里。

  第二天早上,安琳的课表上又是满满的四堂课。前两节在东区二教上,从7:50上到9:25,而后两节在西区三教,9:45开始——从东区到西区,就算用跑的,也需15分钟以上。这也就意味着,时间非常紧张。等老师一说“下课”,她马上拎起书包,冲向校车站。9:30准时发车的校车正停在车站前,车上挤满了人,车下还有一列长队,正试图往车上挤。“装不下装不下啦!”司机举起喇叭,大声地对大家喊,“下一班马上就到!”

  下一班是9:35发车,可惜赶不上上课。安琳曾经精确地计算过,从东区车站到西区车站,校车需要行驶10分钟,用剩下的五分钟赶往三教,正好准点。要是乘坐9:35分的那一班,显然肯定会迟到,大家也都明白这一点,于是一律苦苦哀求“赶着上课呢!捎我们一程吧!”

  没有办法,司机只好对着车里面高喊,“谁不赶着上课的,麻烦坐下一班好吗?请让座给上课的同学!”

  几乎没有人动。这也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这学期的课表安排不妥,奔波于东西区之间上课的学生明显多于往年,谁都只能赶9:30的唯一一班。安琳望了望车外一长串焦急的脑袋,心想铁定是赶不上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下课就开始从小路狂奔,反而来得及。她顾不得其他,把书包背在身上,小路向小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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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刚刚出了校门口,一辆山地车从她的身边擦过,堪堪横在她的面前,稳稳停住。“同学,”车主一脚点地,一脚仍然踩在踏板上,“请问去三教怎么走?”

  她心里急坏了,拒绝的话便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有事要走……”

  反倒是问路的人先叫了起来,“你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这才抬起头,看清楚他的脸孔。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耳边,只在末梢挑染成金黄色;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松松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却依然隐隐显现出下面线条良好的肌肉。她这一次才看清楚他的眼睛,倏忽一轮,在阳光下折射出宝蓝色的光芒,灿烂极了。

  而他的笑容,则比阳光还要灿烂。

  “我们在哪里见过,是不是?”他真诚地问道。

  安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健美操班那么多女生,自己又不是多么出众的美女,想必白老师一定印象淡漠吧?说话的工夫,西区校门便飞快掠过他们的身边,第三教学楼突兀地矗立在他们的面前。安琳抬头看了钟,还好,现在才9:40,还有五分钟才上课。她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郑重地向正在锁自行车的白老师道谢。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白老师到三教干什么呢?难道也是上课?

  “你说对了,”白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憨地笑了起来,“实际上,我报考了你们学校的成人教育班。”

  “你不是体育教练吗?”安琳不解地张大眼睛。

  “那个啊,”白老师耸了耸肩膀,“只能吃青春饭,做不长久的。趁着年轻,多学点知识总没有坏处。”

  怪不得,他辞退了健美操教练的职务,只为了能够上学充电?安琳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敬意,目光也不由热了起来,后者反倒显得更加局促,只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安琳点点头;当她迈开脚步的时候,白老师在后面又叫住了她,语气十分严肃,“还有,”他戴上一副大得夸张的黒框眼镜,顿时收敛起耀眼的光芒,变得朴实而书呆子气十足,“我不再是老师了。请叫我白虎。”

  自打那以后,安琳和他之间的接触漫漫多了起来。她经常碰到他夹着书本,出没于各个教学楼之间,在黒框眼镜的保护下俨然普通学生一个,不再像健身房里那般引人注目。有一次他们正好在一个教室里上自习,白虎捧着一本高等数学,抱头思索了许久,眉头恨不得皱成一团,看样子是遇上了难题。于是她借故走过去。

  “我脑子笨,不好使,一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学符号就犯懵,”他苦着脸,吭哧了半天才憋出话来,“你……能不能帮一下忙?”

  这个时候的他,不光是脸,连耳朵都被烧得通红;徒有一副高大成熟的身体,一张英武迷人的脸孔,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嫌自己笨,连向人求助都羞于启齿,窘迫得面红耳赤。当他用那双仿佛天空最上层透明的蓝色眼睛望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不由剧烈地跳动起来。

  在成绩几乎门门九十分的安琳的辅导下,白虎的成绩突飞猛进。他的脑袋其实非常聪明,只不过安琳发现,他似乎欠缺一些最基本的系统知识,就像并没有从小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生活常识他固然熟知,但对于某些天文地理还有历史文化基础知识,他却匮乏到令人吃惊的地步。比如他丝毫不了解“哥白尼”是何许人也,也根本不试图去了解,“我只要知道,‘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这一事实就够了。”他这样对安琳说,“至于是谁第一个提出,又是谁完善,谁做试验证明啦,这些不干我的事。”也就是说,他对知识仅仅抱着实用的态度来学习,对它的来龙去脉毫不感兴趣。对于他的过去,她相当地好奇,然而无论她怎样旁敲侧击,白虎总是闪闪烁烁,不肯吐实。或许他背负着惨痛的过去吧,她这样想着,又免不了揣测,是怎样美貌的父与母才能生出一个宛如明星般光彩耀眼的儿子呢?

  至于第二个星期的西区课程,她本来打算挤校车的。可当她匆匆忙忙冲出教室的时候,才发现白虎连人带车,正堵在二教的大厅前。“不好意思,”他扶了扶黒框眼镜,那样子活象是个正牌K大学生,书卷气十足,“我想我又忘了三教在哪里,可以带我去吗?”

  她笑了起来。在接下来的每一个星期,不消她说,都是白虎主动骑车带她去。她自忖行得正坐得直,和白虎之间只是正常朋友的交往,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也就无所畏惧。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传闻渐渐吹到了寂寞牛的耳朵里。他本是不信的,最近一段日子以来,与安琳的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上他的左耳一直没有轰鸣过——这也就意味着,安琳对他并没有二心。可是,架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他决定还是眼见为实。

  他看到一个个子高大的男生踩着山地车,堂而皇之地在二教门口蹲点,全然不顾身边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下课铃声响了,如山的人潮陆陆续续从里面倾泻而出,寂寞牛只睁大双眼,寻找着一个身影——他看到那个身影轻快地跳了出来,不偏不倚正中那个男生的面前——那不正是安琳吗?

  他的气息在瞬间变得冰凉;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眼里只有那娇小的身影,那可爱的脸庞,正因为那个男生的对话而快乐——嫉妒的毒藤悄无声息缠上他的心头,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笑得如此开心过!

  他抢过一个同学的自行车,飞一般跟了上去。坐在车后的安琳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照样和那个男生聊天,风把她的长发吹散在身后,飘飘然然。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不知道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接着,连车带人拐进旁边一条窄巷里。寂寞牛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一咬牙,加大马力,骑车冲进了那条巷子。他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看到担心的一幕。

  “你们在干什么……”话音未落,他只看到安琳和那个男生齐齐抬起脸,还有地上蹲着的一个男人,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惊讶和迷惑的神色。那个男人的面前立了一块“修车”的木牌,手里正握着山地车的轮胎。

  糟了!原来他们是进去修自行车的!寂寞牛只在一刹那便发现自己搞错了,不由又羞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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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来这里干什么?”第一个质问他的,果然是安琳。她马上也明白了寂寞牛的用意,怒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此时的寂寞牛,连连抱怨自己太过冒失,反而惹得她不高兴。自知理亏的他,换做平时,早就立刻低声下气地向她认错。可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低头,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否则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何存?更何况,那个高大男生双手抱肘,嘴角露出邪邪的坏笑,仿佛正等着看一处好戏。

  寂寞牛来不及多想,一把拽住安琳纤细的手腕,“你跟我过来,”他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干什么?放手!”安琳激烈的反抗是他始料未及的,“不要扯我!好痛!”

  寂寞牛不得不停了下来,虽然仍紧紧握着安琳的手,但力道已经减轻了许多。安琳仍在呼痛不止,雪白的肌肤上平添了一道红通通的扼痕,触目惊心。他本已心乱如麻,这时候偏偏那个男生又掺和进来。“喂,小子,”他沉着脸,“她叫你放开,耳朵聋了吗?”

  他高大的身躯往前迈进了一步,单看那副体格和自信的步伐,不消说定是个打架的好手。寂寞牛突然觉得他好生面熟,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擦过他的脑海。“啊!”他叫起来,“你是那个白老师!”

  没想到,他辞职之后,居然还在纠缠安琳……真是恬不知耻!寂寞牛顿时怒上心来,也顾不了许多,对着他吼道,“原来是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天天在学校里晃来晃去,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在胡说什么?”安琳忍不住替白虎分辩,“他在上学校的课……”

  寂寞牛冷笑了两声,“上课?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他猛地将手一指,正指向安琳,“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你经常躲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偷窥我的女朋友吧?其实……”

  他话音未落,安琳惊讶地“啊”了一声,娇俏的身躯猛烈地摇晃起来。她的一张粉脸,此刻涨得通红。

  “哼哼,真是笑死人了!”寂寞牛继续滔滔不绝,以此一泻心头之快,“也不想想你长得那么招眼,早就被人认出来了!也配做跟踪狂!”

  白虎轻松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固然显示出他的无所谓,更令寂寞牛感到心慌。

  “说下去,”他的两手插进裤兜里,显得游刃有余,“我记得还有不少英雄事迹的,请继续。”

  寂寞牛暗暗攥起拳头,几乎把字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你,到底有何居心?说!”

  白虎无奈地抬头望天,“唉,一个可怜的单相思者被你说得如此不堪,我还是跳楼自杀算了。”

  “你……”寂寞牛气得浑身乱颤。虽然早已猜到他的目的,但被白虎以如此轻薄的态度信口说来,还是觉得不堪入耳。果然够无耻!“我是安琳的男朋友!”他挺起胸膛叫道,“我不许你碰她一根指头,听见没有?!”

  白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奇怪,”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安琳,后者在他的逼视下简直不敢抬头,“好像我们都忘了征求她本人的意见吧?毕竟,”他越发大胆了,竟敢直勾勾地盯着安琳,一边缓缓地向前迈进,一边说着温柔的情话,“她心里喜欢谁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他距离他们越近,笑容就越发英俊迷人。白虎那双诚挚而温情脉脉的眼眸,飘动着浓到化不开的柔情蜜意,连寂寞牛都不敢正视,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安琳?安琳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根本无法挪动半步。眼看白虎近了,更近了,伸出的手就要堪堪握住安琳——寂寞牛闭上眼睛,一拳打了个结结实实。

  白虎“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寂寞牛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对方完全是虚有其表,竟这般不经打。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拳头,安琳则低低一声惊呼起来。

  一缕鲜血从白虎的鼻子里缓缓流了下来。

  “白老师!”安琳扑了过去,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白虎摇了摇头,轻轻用手背擦去鼻血,“我不要紧,”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痛苦地挤出一个笑脸,“他下手不重。别担心。”

  “对不起……”现在安琳唯一能做的,唯有道歉。

  “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怪他……”他回头望了望修自行车的师傅,后者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咧开大嘴看热闹,压根儿忘了还有修车这回事,“话说回来,你不是赶着上课吗?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可是……”安琳此刻难以抉择,“你的伤……”

  “你们先走吧!”白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狠心把她往外一推,“我等会走。”

  上课的心占了上风,安琳留恋地望了他一眼,便挎着书包走了,至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寂寞牛,她连一次正眼都没有瞧过。就算一路上寂寞牛千道歉万道歉,她仍是一言不发,沉默地走着自己的路。

  估计他们已经走远,白虎这才从地上一跃而起,生龙活虎,全然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那是当然了,寂寞牛的轻轻一拳又怎可能伤得了他?

  他快步走出巷子,躲到一个更加僻静的地方,拨通了电话。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暌违已久的女人的声音:“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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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虎自得地笑了,那笑容渗满了毒素,令人毛骨悚然:“一切顺利。”

  女人在那头酸溜溜地说了一句:“看起来,你似乎沉迷于那个低级的校园爱情三角恋嘛!”

  白虎装作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电波中传来的醋意,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好怀念呢!这种清纯的恋爱的感觉,多像很久以前的你。”

  女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加重了语气:“你不要忘了,你说急着要报仇我才放你走的,要知道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处理。要是你真的那么悠闲,还不如快点回来帮我。”

  她停了下来,接着,手机里传来清清楚楚的她的声音:“我需要你,白虎。”

  白虎收敛起虚伪的笑容,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潘多拉,你难道不想复仇吗?”

  他向来无机质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那正说明此刻他素来冷漠的心海也微微起了波澜,“不要告诉你已经忘了,他对我们两个人,曾经犯下那样的‘罪’……”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女人低低地爆发了一声,随即又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的,迅速将口气缓和下来,“对我来说,你永远是那个躲在箱子里要送我惊喜的保镖,因此,我也希望……”她忽然沉默了。

  她巴望着白虎会追问她,然后她顺理成章托出她想说的话。多莉,在你的面前,我永远都是唐多莉。

  然而白虎只冷笑了一声。这笑声如一阵寒风掠过她的肌肤,令她些微地战栗。

  “你希望些什么我不关心,”他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不过助你成功刻不容缓,报仇倒是可以缓一缓。”他阴毒地笑了起来,“反正那家伙,有着无穷无尽的时间……”

  放下电话,他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孔也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跟多莉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她自以为是他的附属品,一刻也不肯离开他。没错,刚开始他是挺喜欢多莉的,不仅仅是对美女的欲望那么简单,而是因为他与多莉同病相怜,有着相似的命运。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陪在多莉身边的时间远远多于其他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想要他,想把这个外表如太阳般潇洒英俊,体内却流淌着毒蛇的血液,跳动着一颗冰冷的心的男人据为己有。他别无所长,只天生具备一种诱惑女人的本领,能够散发出令女人无法抵挡的情欲的味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黑暗世界里大展其才。多莉爱他,但她更爱的却是权势。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不惜含着泪水把他推出去,充当自己的男公关。不,不仅仅是和那些手握实权的制片人、投资商还有他们的老婆上床那么简单,娱乐圈的重量级人物,摇晃笔杆子的娱乐记者们,也要一一打点。

  他做得很好。不下几十次有人(这其中有男也有女)提出长期包养他,更有数十次他们直接建议他进入娱乐圈,重金打造成超级大明星。可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才不想引人注目,在黑暗中静静地绽放,一瞬间绚烂成全天最耀眼的礼花便流星般陨落,这才是他所向往的吧?

  在学校的这段日子里,他胸口的大石头像是被挪开了似的,吸入的都是许久不见的清朗空气,如今多莉召他赶紧回去,想必又要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了吧?

  他感到一阵怅然,可他马上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我是个注定毁灭周围一切的人,我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我这是爸爸所造出来的傀儡罢了……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舍不得离开呢?”他这样想着,硬生生拖动着自己的脚步。

  然而……他还是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

  安琳三步并作两步,还没赶到教室的时候,老师洪亮的嗓音便已传开了。她站在教室门口,握住门把手的手心里全是汗。最后,还是一咬牙,在同学们的注视下,羞红着脸钻进了教室。

  然而她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刚才的一幕幕不停地在她眼前重现,心乱得就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线。天哪!她完全没有想到,白老师一直是暗恋着她的——他长得那么帅,而自己又是那样的平凡!虽然,她承认自己还算得上好看,在女生中起码是中上之姿,但是白老师实在是超乎常人的英俊……!怎么可能般配嘛!

  更何况,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她不否认对白老师抱有好感,毕竟一个超级大帅哥献殷勤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并不等于是那种“喜欢”啊!她一直在心中描绘着白马王子的形象,英俊,聪明,温柔,体贴,能干,勇敢……白虎的唯一优点就是长相,至于头脑,正印证了“四肢发达 头脑简单”这句老话,确实不太灵光,也难怪只能上体育学校。虽然傻傻的时候蛮可爱,可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王子吧?

  可寂寞牛呢?一个微弱的念头从她的心底浮了出来,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她本来没想接受寂寞牛的爱情,他虽然头脑好又能干,可惜性子太急,做事往往莽撞,再加上嘴巴不甜不会哄女孩子,实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然而世事难料,就在“常春藤鬼舍事件”中,第一个奋不顾身赶过来救她、甚至不惜身犯险境的人,只有寂寞牛。当他们两个人被困在照片里,被告知一辈子都出不去的时候,当她害怕得嘤嘤哭泣的时候,毅然决然握住她的手的人,还是寂寞牛。

  他说会一辈子保护她,即使在二维世界里。

  她轻轻地握住自己的脸,感到双颊烧得红起来。平心而论,寂寞牛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很多举止在她的眼里,跟小孩子一般无二,归根究底还是他太年轻不成熟的缘故。要不,这一次就先原谅他算了……?她在心里小声嘀咕。

  不,还要看一下他赔罪的表现!另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说,以后还敢再犯,定斩不赦!

  终于下课了,她故意慢悠悠地收拾书包,落在所有人的身后。当时正是午饭高峰,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她连眼皮都不抬,就知道那一定是寂寞牛来向她赔礼道歉。

  一个阴影沿着教室的阶梯缓缓移动着,所经之处遮蔽了正午刺眼的阳光。安琳假装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只等着他走到她的身边。“嗨!”他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而那声音并不属于寂寞牛的。

  她诧异地抬头,正迎上白虎那张笑容灿烂的脸。

  安琳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刚才小巷里白虎那段酷似表白的话,仍然在她的耳边萦绕,如今他又跟着她到教室里来了,可叫她如何面对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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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既然已经决定心的方向,就不该再与他人牵扯不清。可话虽如此,她的心仍免不了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都突突地直冒。“有事吗?”她甚至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低低问了一句。

  白虎的嘴唇微微抬高,显露出一个极富危险意味的笑容,却不再答话。安琳昂起头,迅速补充了一句:“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把书包高高抱于胸前,恨不得脚生双翼,赶快离开这多事的地方。白虎一直保持着含义暧昧的假笑,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在她擦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出手了。

  闪电般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拧到身后,并巧妙地借助力道,干净利落地把她按倒在桌面上。

  “呀!”由于受惊,安琳尖叫了一声。白虎压住了她的双手,那双迷人却又透着刺骨的冰冷的双眼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干什么?放手!”安琳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出于女性的本能,她感到恐惧,想通过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然而她的呼救完全无法撼动白虎的任何一根神经,他任凭她叫破喉咙也懒得阻止,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也不知道叫了多久,她喊累了也叫乏了。兴许是正午的缘故,不用说救人,就连闻声而的好奇者都没有见到一个。外头的太阳是火辣辣的,阳光白得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可那光明是虚假的,照样有人不顾那朗朗白日,干出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比如眼下……她被白虎那强壮的臂膀牢牢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任他摆布……一想到可能随之而来的厄运,她娇小的身躯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白虎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心慌意乱,于是他轻薄地笑了:“你就那么急于逃离我的身边吗?”

  “你……别开玩笑好不好……”安琳急坏了,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放开我,我求你了!”

  “是吗?”白虎轻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顺流寻觅而上,直到指尖感受到她娇嫩皮肤的湿滑之感。就在他触摸到安琳脸颊的那一刻,她触电般的一缩,将头拧了过去。

  “不喜欢我这样吗?”他俯身上去,暖烘烘的气息离她更近了。他的甜言蜜语仿佛罂粟,明知有毒却欲罢不能。安琳简直不堪承受他的压力,被迫闭上了眼睛,冲着他一个劲儿摇头。

  “不喜欢!”她分明是这样表达的。

  “可是,我听得到你的心声哦~”白虎以一种轻佻的语气说着,同时将额头抵在安琳的脸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之一。他感到安琳顿时全身僵硬。

  “至少你的身体,并不像你嘴巴上说得那样讨厌我嘛~”白虎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似是端详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安琳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被他用那样亲热的姿势贴紧,别提有多尴尬了。可她的心里除了气愤,为什么一点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睁眼,”白虎命令道,“还是说,被我猜中了心事,你根本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才没有!”安琳叫了起来,猛地张开眼睛,“我才不会喜欢你!臭流氓!”她终于狠狠骂了一声。

  她那无力的责骂射向白虎,就像射向一层坚硬的铠甲般被弹了回来。白虎耸了耸肩,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流氓?”

  “对!”安琳忽然来了勇气,叫得越来越大声,“你这种行为可耻极了!这是性骚扰,这是犯罪!”

  “你们女生,不都喜欢这样的突然袭击吗?”白虎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又不是你情我愿!”安琳干脆跟他解释起来,“你未经我的允许,是不能对我做这种事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只要你我互相喜欢,就可以做了?”

  “那也不行!”安琳认真地反驳,“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一抹忧色袭上白虎的眉头,“你喜欢他?”

  谈话深入到这种地步,连安琳也不免忘了此刻的处境,仔细思考起来。她喜欢寂寞牛吗?她不知道。跟寂寞牛在一起的时候,她算不上特别快乐,更别提那种心灵契合的满足感了。可他对她真的很好,也许这一辈子,她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深爱自己的人了吧?人常说,你一生中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是你最爱的人,另一个,则是最爱你的人。寂寞牛选择是他最爱的人,矢志不渝,而她呢?

  会牵着最爱自己的人的手,一生一世地永远走下去吗?

  她的心针扎似的痛了起来。活了快二十年却不曾出现她最爱的人,在以后的岁月里也只能与寂寞牛一起共度——那能将情话直击她胸膛的爱人,令她魂牵梦萦的白马王子,又在何处与她短暂邂逅,却又从何处与她渐行渐远呢?

  兴许,她一辈子都与梦中的他有缘无分。

  出于悲怆,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这个时候,她感到脸颊上倏的一热,温温润润好不舒服。是白虎,他大胆地突破了禁区,居然主动凑上来。

  为她舔掉脸上的泪水。

  “喜欢他,”他重复了一遍,“胜过我吗?”他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梦一般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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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别……”安琳进行了微弱的反抗,然而她四肢无力,头脑沸腾得宛如真空,只用唯一所剩的一点理智抗拒着,“这是罪恶……我不能对不起他……”

  “罪?”白虎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违抗自己的心意,压抑自己的欲望,才是真正的罪恶。”

  下一秒钟,他不容安琳的反对,硬生生将嘴唇压在那粉嫩如花苞的朱唇上。

  “呀!”安琳来不及尖叫,只感到嘴唇像是被烙铁触碰一样,烫得惊人。虽然仅仅只有短短的一瞬,虽然白虎马上松开了她,她全身的力气仍像被抽成真空一般,软绵绵,无法动弹。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吻,却使得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再也没有力气反抗。

  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白虎饶有兴趣地望着面色潮红的她,“你的反应好可爱,”他随手抓起她的一缕鬓发,恶作剧似的在她的脸上挠来挠去,“看样子,你很少kiss呢!”

  “你……!”安琳顿时气上心头,他那种轻薄油滑的态度,不正说明自己是个情场老手,平生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就连她,也不过是他新增的一个玩物罢了。啊!居然还相信这种浪子的虚情假意,居然还曾为了他心动过,自己真是愚不可及!她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她多想对着他,斩钉截铁地喊出一个“滚”字,这才是她此刻心情最真实的反映,可是她仅仅从牙缝里吐出“你给我走……”这样柔弱无力的话来,便再也无法出声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柔懦。

  白虎的眼里放射出针一般犀利的光,漫漫挺直了高大的身子。“我倒是很想一走了之,”他又在笑,笑得那样邪恶而残忍,“只怕有人不肯。”

  可怕的预感漫漫升起于安琳的心头。她艰难地转过头去,视线穿过层层的桌椅,直到到达门口才停下。寂寞牛如泥雕木偶般呆呆站在那里,苍白的脸上又悲又愤。

  那一刹那安琳的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看见了些什么?他听到她的拼死抵抗了吗?或者,他认为她欲迎还拒,半推半让?不,你纯属误会!都是白虎的错,他在骚扰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清白的!她想大声跟他解释,然而嗓子就像哑了一样,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这种类似言情肥皂剧一般的劣质情节,一旦发生在现实中,便变得异常真实而残酷——尤其是对于亲眼目睹的寂寞牛来说。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愤恨的眼神从白虎投向安琳,又飘回到白虎的身上。

  “你真的喜欢他?”过了好久,他才艰辛地说道。起初安琳以为他问的是白虎,可寂寞牛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呢?”

  安琳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寂寞牛从胸腔底部深深吁出一口气,好像把郁结已久的怨气都一散而尽。“很好,”他故作潇洒地举起双手,下一秒钟,猛地向下一坠,像放下千斤的重担一样迅猛,又像挥刀斩断一样决然,“祝你幸福!”

  他掉头跑出了教室,只为害怕他们瞧见眼里泛动的泪花。没出息!他狠狠责骂自己,然而透明的水滴依然模糊了他的双眼,呼啸的风把他的耳朵刮得生疼。他的心撕裂了,痛到没有知觉,空荡荡,火辣辣——他只知道一个劲儿放纵自己的脚步。从旁掠过的旁人的只字片语,被狡黠的风一一送入他的耳朵。

  “瞧那个傻瓜!”残酷的嘲笑,“头顶子上绿油油的,绿得都发光了!”

  “可不是!”竞相到来的应和,也是同样的刻毒不留情面,“女朋友早就背着他跟人勾三搭四,只有那个白痴蒙在鼓里,被骗得团团转!”

  “嘿嘿……”讥讽的笑声此起彼伏,尖锐而繁复地包围着他,压迫着他,令他根本无法呼吸。他本能地想捂住耳朵,可就算他这样做了,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绕过他所能设下的所有障碍,宛如空气般畅通无阻。的确,那本就不是从他们的声带里发出的。

  而是他们的心声。

  “绿帽子”“笨蛋”“垫背的”……还有许许多多更为难听的话,争先恐后地从四方涌来,一个个都争着抢着往他的耳朵里面涌——此刻,全世界的人仿佛都在奚落你,取笑你,而你只能默默忍受,却连一丁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根本就无从抗拒,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残酷的极刑。“住嘴!”他叫道,再也无法承受这排山倒海的压力,“别再说了!求求你们!”

  “寂寞牛?”一个轻柔的女生静静响起,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之意。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寂寞牛的眼前出现了最后一缕曙光。

  他惊讶地发现,那女生居然是颜无月。

  不可能啊!他下意识地摇头。在他印象中的颜无月,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成天就喜欢跟他抬杠拌嘴,什么时候用过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过话?一定是幻听!

  “一头一脸的汗……你没事吧?”她往前进了一步,关怀之色愈发浓郁。寂寞牛呆呆地望着她,突然狂笑了起来。真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世界啊!他一面笑,眼泪一面止不住地流下来。安琳背地里和白虎亲吻,所有的人都嘲笑我,而假小子颜无月却偏偏变成了一个温柔娴静的女生。

  一个他理想中所喜欢的女生。

  “喂,你不要再用这种口气讲话了啦!”他冲着颜无月直摆手,趁势将泪流满面的脸孔深深埋在膝盖中央,“恶心八啦的,害得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不要紧吧?”颜无月早就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又怎会被他水准低下的掩饰骗过去呢?

  “你走啦走啦!”寂寞牛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他心想,让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舔伤口吧!无论如何,我才不要你看到这副落魄的样子!“走!”

  颜无月的身影,终于恋恋不舍地消失了。在她刚刚离开的那一刹那,无数的闲言碎语,顿时又甚嚣尘上,啸叫着向他扑来,誓要将他淹没。这该死的耳朵!似乎连右耳都未能幸免,也联合左耳一起,倾倒着众人对他的讽刺。我不要这种耳朵!他在心底呐喊,不想听见心声,不想明白真相,只要像正常人一样就好!就算被谎言飞语所蒙蔽……

  也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客人,请问有什么可以让在下服务的吗?”占星师慢吞吞地吮吸着酸奶,这已是他一个钟头以来消灭的第八瓶原味道酸奶了。很明显,他说话的对象并非坐在肩头上的真夜,而是伫立在占星馆门外的某位客人。

  那客人迟疑不决,站在太阳的暴晒下的时间,足够占星师喝下整整一吨酸奶——只要他有这么大的肚量。客人仿佛和占星师较量着彼此的耐心似的,默不作声地站着,不动,也不走。

  “先生先生!”真夜夸张地用衣袖掩住口鼻,好像不堪忍受从外而传来的熏天臭气,“想想办法吧!臭死人啦!”

  “没礼貌!”占星师懒洋洋伸出手来,往她的头顶送出软绵绵的一击,“当着客人的面,怎么可以讲出这种话呢?”

  “可是……!”真夜受了委屈,干脆把气全都撒出来,“你不是最讨厌‘男人’的嘛!又脏又臭的,会妨碍我们做生意的!”

  “生意?”占星师倏的睁开眼睛,冰绿色的荧光转瞬即没,随即又湮没在半合的眼皮之下,“你难道都没有发现,最近一直是生意的淡季。唉!”他幽怨地叹了一口气,下面的潜台词不说真夜也明白:他的肚子饿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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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是所谓的,理想不得不在现实前面低头么?悲愤的裂痕不由浮现在真夜那人偶身体的表面,一向视男人为臭虫、低等生物的占星师先生,如今为了填报自己的肚子,也不得不纡尊降贵,为男性客人提供“服务”了么?就在她哀伤的时候,占星师适时地发话了:“而且,也算是我们的老熟人……就勉为其难招待他一下吧!”

  寂寞牛不是没有听颜无月讲过占星馆的一些故事,尽管她吞吞吐吐有所保留,他还是能从那些描述中猜出大致的端倪。在一个袖珍人偶娃娃的引导下,他平生第一次踏进了占星馆的地盘。好奇妙哦,会动会说话的人偶,还有那个端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吸管喝酸奶的男人。寂寞牛几乎是立刻皱起眉头,那吊儿郎当的动作简直和那人太不相称了!他的气度是那样高贵,他的神情是那样冷漠——不是简单的冷酷,而是透着历经沧桑的通透与漠然。他的头发半边黑半边白,黑如夜,白胜雪。

  然而他的嘴里居然叼着没喝完的酸奶瓶,还在空中晃晃悠悠!

  他的表情越是肃穆庄重,周围的气氛越是阴森诡秘,那只白乎乎的酸奶瓶的存在便显得越发滑稽可笑。寂寞牛的全副视线都被那只酸奶瓶牢牢攥住,突然,毫无征兆的,他的全身起了一阵无法抑止的痉挛。

  他开始狂笑,止不住地大笑。他笑到眼泪又从眼睛里滚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空荡荡的教室里杳无声息,只除了安琳低低的啜泣声。站在她软塌塌有如一团破布般身体旁的人,还是白虎。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刚才那些甜言蜜语仿佛全都烟消云散,他那冰冷的眼神简直是个陌生人。

  “喂!”他粗暴地喊了一声,嗓门大得让安琳吓了一跳,“哭什么哭?我又没有对你怎么样!”

  听到他的呵斥,安琳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哭得越来越大声。此刻的她羞愧得恨不得死去——被强吻——被男朋友看到那样不堪的一幕——这些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当时的她好像也沉迷于白虎的吻似的,心理的堤防微微现出了一条裂缝,竟有一种隐隐的快感。就算现在,她一面哭着悔恨,内心却过电似的回味着,一遍又一遍。是她太轻佻么?还是,那最可怕的事实……?

  她不顾两人的身份地位学历的差别,爱上白虎了?

  白虎望着心烦意乱的安琳,唇边不由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这种摇摇欲坠的爱情,破坏了也没什么趣味!”他大步走出教室的大门,正巧与一个飞奔而来的女生擦肩而过。女生的身上传来一阵清爽而久远的香味。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于是他伸手,叫住了她。

  “你好,”他灿烂地笑了起来,一脸率真与诚恳,就像无数的阳光闪耀在他的脸上似的,帅气极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我的名字叫……”

  女孩一脸愕然,不,片刻之后迅速化为不耐烦。她急匆匆打断了他的搭讪,掉头就走。比起一个陌生男生的问话,显然还是好友的终生幸福更加重要。

  “……你行!”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白虎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自信满满的他头一次遭遇这样大一个跟头,这让他难受极了。不过,随即他又轻松地笑了起来,“算了,反正这一次赶时间。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语气猛地阴森起来,寒意从他的每一个字里淋漓而出,“我的名字将会铭刻在她的身体里,一辈子想忘都忘不了!”他摇摇晃晃走出学校,一路上还在自言自语,“果然还要靠爱情吧?不过她是不是过于迟钝啊?对着我这样一个魅力百分百的帅哥,居然毫无反应……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生……糟了,不会是拉拉吧?要是GAY我还有自信对付,可是拉拉就……”

  此刻的颜无月完全没有想到,会被背地里恶意揣测成女“同志”。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寂寞牛和安琳是不是分手了?她冲进教室的时候,只看到安琳一个劲儿地哭,一问三不知。她又给好多人打电话,寻找寂寞牛,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后来协会里的一个师弟告诉她,好像看到寂寞牛朝冰冻街走去。

  占星馆!颜无月的心猛地揪紧了。她忙不迭跑了起来,恨不得胁生双翼。

  她只巴望着寂寞牛不要犯傻。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远远的,她便看到寂寞牛孤独的身影,突兀地立在街的中央。那淡薄的影子使得她一时恍惚,与当年第一次在郭沫若铜像下见到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寂寞牛?”她微弱地发出声音。

  被呼唤的男生没有一点反应,事实上,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刚才伤心欲绝的样子,反倒是被幸福的圣光所照耀,沉溺在莫名的快乐中。无论颜无月叫了多少次,寂寞牛还是坚定不移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情急之下,她恨不得一把拉住他,这个时候,占星师出现了。

  “你不用为他担心,”占星师说,“从今以后,他的爱情唯有甜蜜与幸福相伴,再也不会有任何烦恼。”

  有一瞬间,颜无月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凶极了。“他拿什么跟你交换的?”终了,她这样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吃男人吗?”

  “是可以读心的耳朵!”这次回答的是真夜,“这一下,先生就可以不用依靠‘白夏’啦!”

  “是聆听‘真相’的耳朵。”占星师温和地纠正,“从眼下开始,在他的爱情世界里,他只会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一切——他的妻子将会爱他,敬他,忠贞不渝,矢志不变,一辈子从一而终。不再有嫉妒,猜疑,怀疑,争执,纷扰,唯有幸福,”他透出一丝苍凉的微笑,“一辈子的幸福,多美好。”

  颜无月望着他,就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牵引着,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她伸出手,一拳重重捶在他的胸前。

  “你不喜欢男人。”她低低说道,“你可以不作这次生意。”

  他摇了摇头,“有时候,生意不随人。你要知道,是他自己上门的。”

  再一捶。“你可以拒绝。”她的声音呜咽了。

  又一次摇头。“你不明白,”他说,“就算没有我,他总有一天,总有办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人类,总是聪明到能够得偿所愿。”

  占星师感到她的小拳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软弱,最后,停在他的胸口不动了。她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的大衣。

  “如果……如果……”颜无月结巴起来,她在心里酝酿着如何开口。如果我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你能够为我实现愿望吗?哪怕只有一天?

  只要寂寞牛爱上我……

  占星师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不为人知地摇了摇头。“寂寞牛选择的爱人是安琳,”他说,“他付出了双耳,我就必须保证他的权利。”

  他将手轻轻笼在颜无月的身上,仿佛在为她遮风蔽雨;他感到她在他冰凉的怀里不住起伏,瑟瑟发抖的身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柔弱无助。他想告诉她,寂寞牛仅仅是她漫长生命中短暂的一段风景,是点缀她的蓝天的一朵白云;她曾为了他驻足欣赏,然而,他们注定只能擦肩而过,继续寻找自己旅途的终点。寂寞牛已经为自己选定了一望无涯的爱情之路,而她,注定还要在漫漫人海中寻找。这些道理他好想现在就告诉她,可他心里也清楚,即使他什么也不说,一天后醒来,几十天后醒来,成百上千天后醒来……总有一天,颜无月会忘记她此刻所受到的伤害与痛苦,会重新抖擞精神,进入下一段感情。亲身经验告诉了他,时间的潮水会冲淡一切东西的痕迹。

  他只希望,这一天能越晚越好。

  他的余光扫向屋内桌上那一双整齐新鲜的耳朵。寂寞牛错了,大错特错。

  病的不是耳朵,而是他猜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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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之傀儡馆

  她老远就看到了那盏灯,亮得如同夜幕上明亮的繁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四周静谧得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就连那一栋栋并排联立的二层别墅群,也无一例外散发着闲置的味道。这里本是邻近某湖滨风景区的高档住宅区,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盘上,没有五百万,就休想拿到哪怕一把别墅的大门钥匙。不用说,够资格住进这一带的,全都是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主儿。

  既然是避暑别墅,在这春暖花开、百事待兴的季节,自然罕有人光临。超过一百套、总价值不止五亿的别墅们就这样白白空置着,只为了等待一年中的某一天——兴许十年才有那么一天——主人的大驾光临。她本是算准了这一点,才稳笃笃地来到这里。

  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栋别墅亮起了灯。

  灯光柔和而明亮,只在瞬间便刺破了黑暗的迷雾,直直抵达她的眼帘深处。她眨了眨眼,一言不发地,笔直地冲着那灯光的所在地走过去。她留神注意那别墅的四周,门口挂着奶箱和报纸箱,邮件袋则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手工布制品,贫寒得简直不像是个住得起别墅的人。不仅如此,她还注意到围墙的外面被人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小广告,“139xxxxxxx办证”、“专业疏通下水道”、“电视机维修”等等层出不穷,新的广告直接覆盖在旧的上面,最下面的小广告业已发黄,显然贴了很久很久。她不由皱起眉头,也许这户人家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富有。

  果然,连门铃的声音都喑哑不已,充分说明其中的电池早已过了寿命期限。几声断断续续的电铃声之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她的耳朵听来,那脚步声似乎是太过于迫不及待了。

  “是不是性卫的丫头?”一个中年妇女呼啦一下拉开纱门,语气欢快得有些过头,“等你好久了!”

  “我……”她努力想从女人的身后瞧出点什么,可她的身子实在太过庞大,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快进来快进来!”女人一把捉住她的手,把她往屋子里面连拖带拽,“咋现在才来?我都忙不过来!”

  她迅速反应过来,充满歉意地对女人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女人笑了起来,两只不大的眼睛顿时弯成新月状,还放射着细密的皱纹,“老爷正在吃饭,先见过他老人家,再干活不迟!”

  “老爷,”女人把她领到饭厅,对着餐桌前的人恭敬地说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帮佣。”

  老爷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嘎嗒嘎嗒嚼个不停。临了,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新来的?”

  “是的,老爷。”这样的称呼最保险。

  “叫什么名字?”

  “我……姓卫。”她想起刚才女人说的“卫丫头”,唯一可惜的,就是那女人不曾把名字也说出来。

  老爷停住嘴巴,漫漫转过身子。他的年纪或许真的很老,他的头发或许全都白了,可他的头脑一点都没有衰竭的倾向,一点都没有。当他把目光缓缓地投向她的时候,仿佛一把无形的冰锥漫漫剖开她的身体。

  “卫什么?”他问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歧义句。奇怪的是,她立刻就听懂了。

  可是,就算听懂,她也无法回答他。就在这个时候,中年妇女及时解救她于水火中。

  她捣了捣她的胳膊肘,“卫兰,”她说,一脸迷惑不解,“老爷问你话呢!”

  老爷若有所思地,又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慢慢收回,继续啃他的不知名的食物。她浑身紧绷的神经线顿时松懈下来,内衣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

  这家的人口结构异常简单,只有两个人:老爷姓黄,中年女人则是他的管家,跟了他已经十多年。她让卫兰管自己叫王妈。

  说起来,卫兰需要干的活不仅简单,而且无趣到极点。买菜烧饭、刷锅洗碗、伺候起居、打扫房间,凡是佣人做的事不外乎这些。“其实我一个人也不是忙不过来,”王妈说,“可这房子实在太大了。”

  的确,卫兰点了点头。三百多平方米的二层别墅,只住了两个人,难免会觉得空荡荡的,可她实在想不明白,黄老爷没有必要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不是吗?

  “听前面的管家说,”多了一个可以一起八卦的人,王妈自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老爷原来也有老婆孩子,三个人一起住的。”

  后来呢?她问。

  王妈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来的时候,只剩下老爷一个人,唉。”她叹了口气,仿佛在为老爷孤独无凭的凄惨晚年叹息。

  “既然如此,老爷为什么还要买下一栋这么大的别墅呢?”她说,“对于你们两个人来说,这个地方也太大了。”

  大得恐怖……

  “谁说不是呢!”王妈仿佛找到了知己,一拍自己的大腿,“老爷有的是钱,多少好房子随他挑,可他偏偏相中了这里,也不管大小房型居住环境——更不用说价钱——得,一口气拍板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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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不好吗?”卫兰闻到了王妈语气中不满的味道。

  “我没说房子不好……”王妈瞥见卫兰一脸同情,这才定下心来,忍不住大倒苦水,“可这地方,说好听叫幽静,往难听了说,就是天高地远鸟不拉屎!交通不方便就不提了,你看看外面,”她一把拉开窗帘,外面照例是黑黝黝的一片,连田野和别墅的轮廓都分不清楚,“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一年到头,那些个邻居基本上都没有出现过,只有我们家孤零零地住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

  怪不得……王妈看见自己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统统说出来。“是不是……连帮佣的人都不愿意来?”她试探问道。

  王妈竖起大拇指,“乖乖!聪明!我跟你说,”她把脸凑了过来,“只要你肯留下来,工钱好说,包吃包住,一个月这个数字!”她伸出一根肥短的手指头。

  她暗地里笑了起来,“您可真大方!”

  “那是!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可不能像以前那些女孩子一样,半夜偷偷溜走!”王妈笑得牙花都开了,“就这么说定了!工钱从今天开始算!”

  既然开了工钱,活儿自然要从今天开始干。王妈指示卫兰先去把老爷的晚餐收拾干净,然后再进厨房,接受王妈的调教。

  卫兰有些怵那个老头子。她恭敬地站在门外,老远就听到老爷嘴里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咀嚼声,每秒钟一下,极富节奏和韵律感。老爷光秃秃的头挡住了面前的电视机,所幸的是声音开得很大,足以让卫兰听得一清二楚。老爷的耳朵似乎不太灵光,她心里想。

  “……近日,我市频发多起别墅盗窃案。盗窃犯手法娴熟老练,多乘屋主不在期间入室盗窃,显得极为轻车熟路,除盗走贵重物品外并没有乱翻乱动的迹象,疑为熟人作案或事先进行详细踩点。因此,我们在这里呼吁群众关好门窗,谨防陌生人……”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群众?得是什么样的群众才能买得起别墅,却又只把它当作投资的一种手段,消遣的一种方式?一般的老百姓只为买下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便累得呕心沥血,不得不为银行贷款作牛作马一辈子,而这些所谓的群众,却把这样高档的别墅空置,只留待一时的欢娱之用。

  既然那么有钱,就算被偷走些金银珠宝,也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没等她唇边的冷笑收敛起来,老爷就像后脑勺上生了一双眼睛似的,猛地叫了一声:

  “卫兰!”

  她迅速应了一声,心砰砰跳动得厉害。

  “你说,”老爷头也不回,只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头干枯如老树枝,“那贼不会光顾我家吧?”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可也总比那穷贼来得有钱,”他慢慢转动着眼球,浑浊的视线里漫布着无机质的空虚,“要是被人偷了,我的下半辈子该怎么办呢?”

  她顿时感到咽喉干涩无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老头子干吗跟她说这些?炫耀他的财富吗?可看这别墅里的一摆一设,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朴实,不,说难听就是贫寒的气息。老得掉漆的红木家具,或许是老头家传的古董,还值上几个钱;可其他的家电,无非电视机(还不是等离子、液晶啥新鲜玩意,甚至连纯平直角彩电都不是!)、空调、冰箱之流,款式陈旧,没准也是老头儿用了不少年的货色——这些统统都是破烂玩意儿,简直无法与这崭新明亮又宽敞的别墅相匹配,甚至可以说是玷污!她不由陷入了幻想,在那些邻近的黑漆漆的空别墅里,又是怎样豪华奢靡的陈设,在装点着那高贵不凡的房间呢?

  于是她动人地微笑了一下,“老爷,我想那贼是不会光顾这里的。”

  老爷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激烈,“为什么?”他哑着嗓子叫道,瘦削的胸膛激动地上下起伏着。

  她盯着那又老又丑的脸看了许久,奇怪的是,她异常平静,“您忘了吗?电视上说小偷只进空门——王妈和我,会一直守在别墅里的。”

  听到她的回答以后,老爷满意地闭上了眼睛,手抚胸口躺了下来。“那倒是,那倒是,”他自言自语道,“有人守着,贼是进不来的……守着……”他的声音渐行渐微弱,直到弱不可闻。卫兰等了好久,直到听见老爷的鼾声响起,才确信他已经睡着。于是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边——她的脚步轻得简直像猫一样。

  她开始收拾他吃剩的残渣。

  在返回厨房的途中,她仔细研究着盘中的渣子:几根炸得焦黑的骨头,上面似乎还连着碎肉和血丝;比鸡骨头大得多,但又不像是猪腿那么大。看起来,老爷的牙口还相当好嘛,还能啃得动炸骨头。

  她来到厨房,手脚麻利地把碗筷都收拾干净。看到如此能干的女仆,王妈的眼都笑开了花。把今后每日的动作交待完毕,卫兰又清楚地复述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更把她乐坏了。两人很快便把手头的活全都干完了,连明早的早饭都事先备下。服侍老爷上床之后,卫兰便撺掇王妈早些休息,“您都累了那么多天,也该歇息歇息!”她的嘴有时候比涂了蜜还要甜,“这里先交给我吧!”

  “要不是看你能干,我才不放心咧!”王妈笑眯眯地回房睡觉去了。别墅里的房间很多,因为上下搂不方便,所以主要的活动区都设在一楼,老爷和王妈的卧室也在楼下。至于二楼,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可供年轻的佣人使用。二楼有独立的卫生间和盥洗室,就在楼道的最里面,两旁则是黑漆漆的客房,每个房间都摆放着现成的床铺和桌椅,就像随时等待着客人入住的旅店一样。

  可这里并不是旅馆,安排那么多客房干什么?

  同时王妈还叮嘱她,不要住在老爷和她自己的房间上面。“你知道的,人年纪大了,就怕吵,尤其是脚步声。”她依然笑容可掬,“懂了吧?”

  那就住在卫生间的旁边吧,正好在客厅的上面。她这样想着。虽然你们二位的耳朵很灵,可我却发誓,绝对不会发出一丁点脚步声的。

  把手头的活儿全部忙完之后,她也上了床。楼下两位老人家早就关了灯,隔着厚厚的木门,也听不出有没有鼾声。她决定再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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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等了多久,只知道刚开始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如今可以辨认出清晰的形状,床头柜,椅子摆放的位置,甚至是桌上的纸和笔,她都历历在目。四周万籁俱静,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于是她轻轻从床上坐起来,纤细的双足刚一触及冰凉的地面,便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好,现在出发。她长吸一口,黑夜里沁凉潮湿的空气顿时涌满了她的肺部。她的双眼在黑暗中炯炯发亮。

  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将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覆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毫无任何声音,门便顺风顺水地滑开一道口,一道足以令纤瘦的她轻松穿越的窄缝。没有月光,也没有哪怕一丁点闪烁的星光,卫兰昂起头,凝望着窗外乌云漫天遮蔽的夜空,那沉重的黑色纠结在一起,宛如一团化不开的哀愁。

  滴答,滴答。

  唯有不紧不慢的滴水声,时不时从夜中猛地响起,冲击着她的耳膜。那冷不丁自耳后响起的第一声滴水,便令卫兰毛发直竖,冷汗直流。

  她循声望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反倒是欲盖弥彰,想要诉说着它背后的故事。卫兰定了定神,脚心不知不觉间已微微出汗,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一圈哈气似的湿润印记。她双手摸着墙壁,一步一步朝卫生间走去——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滑行,在她的身后,留下的是一长串被汗水浸得粘腻的脚印。她那双已经完全适应黑暗的眼睛,一刻也没有放松过警惕。

  而那滴水声的确是从门后传来的。

  她的左手已经摸到了门边的开关,只需轻轻一摁,电灯便会亮起,照得卫生间里面纤毫毕现;而她的右手则擒住了门把手,轻轻地,用力握紧——

  开灯,推门,只在同一刹那间完成!

  突如其来的耀眼灯光令她头晕目眩,几乎被刺激得流出眼泪。她眯缝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光线充足的环境。这是一间再标准不过的卫生间,横亘在最里面的是一个浴缸,外面则是盥洗台与抽水马桶相对。卫生间的墙壁和地板都铺满了白色打底、淡红色为辅的瓷砖,显得简洁又大方。至于包括浴缸和马桶在内的卫浴用品,则是清一色的白,这样虽然稍嫌朴实无趣,但也不会喧宾夺主,惹人心烦。

  那滴水的声音,正是从浴缸的水龙头里发出的。

  可能是太久没有人使用了吧,那水龙头里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滴下来的水居然把巨大的浴缸装得满满的,一点都没有渗漏下去。卫兰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果然是缺乏人手,她心里想,王妈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不照管这无人居住的二楼。她本打算把水放掉,可转念一想,还是让王妈亲眼看看比较好。于是,她仅仅伸出手去,拧紧了那过松的水龙头。

  滴水声果然消失了。她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关掉了灯。她的时间本不算多,还必须有任务需要完成。冷汗粘在她的脚心,被冷风一吹,又湿又滑,可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失去平衡。她摸着墙边,慢慢地走到第二个房间的门口。

  那个房间就在她所住的隔壁。

  按照王妈的说法,那房间里本是没有人住的。兴许在卫兰来之前,曾有其他的佣人用过这些房间,可他们现在不在了……黑暗中,卫兰无声地拢出一个奇怪的笑脸,他们真的不在了吗?

  会不会,仍然徘徊在这寂静无比的房子里呢?

  她将手轻轻按在门上,感到门后传来一阵大得异乎寻常的力道;她越是用力,后者的力量也越是相应而增强。不是门被锁上了——她心里非常清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把住了门后,不让好奇的她进入那扇门,不让她亵渎里面的圣域。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把整个身体都贴在那扇门上,仍然无法移动半步。她的手掌不知不觉已经出汗。

  楼下突然亮起了灯,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沉甸甸的脚步上了楼,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她刻意压低了嗓子,可卫兰依然听得出来那粗粗的声线,那声音临睡之前还和她打过召唤。

  而现在却饱含着满腔的怨气。

  “卫兰!果然是你!”王妈扶着楼梯喘了半天粗气,这才缓过劲来。她满脸都是不悦的神色,一上来便指责她:

  “不是让你不要跑来跑去的吗?吵得老爷都睡不好觉!”

  卫兰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才支吾着回答,“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王妈不客气地举起肥短的食指,指着她裸露在地板上的光脚丫,叫了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踩得地板咚咚响!不光是老爷,连我都被吵醒了!”

  见卫兰低着头不吱声,王妈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语气也缓和多了。她继续说道:

  “不是跟你叮嘱过了吗?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安分。我且说你们,一个人在楼上有什么可乐的?大半夜里跟跳舞似的,脚步声那么重!”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兰还能做什么?除了低头认错,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之后,她似乎别无选择。必恭必敬送走王妈,等到楼下的灯光刚一消失,她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她的脚掌轻轻在地板上滑动着,丝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跳舞?不,她向来对自己的技术抱有信心,根本不可能惊动任何熟睡的人,就算是一头打鼾的狮子,她也有把握静悄悄走过它的身边,而不至于惊醒它。可这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该说那老头和王妈太过警醒呢?还是……?

  一阵阴风似有似无地掠过她的肌肤,恰似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大惊之下,她险些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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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扇她久打不开的门,竟在这阵风的吹动之下,咯吱一声打开了。里面没有任何人,这本就是一间毫无特色的客房,所有的装饰摆设都她的卧房一模一样。她犹豫了好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电灯,从那个房间传来的阵阵冷风,吹得她肌肤沁凉。就在这个时候,滴水的声音重新响起,比刚才更慢,也比刚才更加响亮。滴答,她慢慢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滴答,她关上了房门;滴答,她用床单蒙住了头,全身缩成一团,在被窝里颤抖个不停。

      那天晚上她依稀作了一个梦,梦境是那样的逼真,使得她迷惑得无所适从。她好像感到自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光着脚丫子向屋外的卫生间走去。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心知不妙,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去不要去。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径自走向那个卫生间,哪怕脚步摇摇摆摆。卫生间里照旧是黑着的。

  滴答声依旧。

  一阵急促的尿意突如其来地袭来,她不得不收紧腹部,两条腿也紧紧拢在一起。尽管不情不愿,她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她不敢开灯,然而,借助已经适应黑暗的犀利视线,她影影绰绰地看到,巨大的浴缸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充得满满的……是水吗?她的脑子晕乎乎的,没空去管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仔细深想光凭滴水,怎会迅速装满一个浴缸。她只是凭借本能,上厕所,排泄出身体里多余的水分,然后,昏沉沉地扑向自己的床。迷蒙中她好像又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眼睛可以穿透后脑勺的阻挡,毫无妨碍地看着脑后所有的一切。她看到一个女孩躺在浴缸里,身体浸没在深颜色算液体中,唯有一些漂浮在液体上的皮肤反射出异样死白的光泽。她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水草一般在她突兀伸出的手旁静静沉浮着。她的头仰在水面上,跟皮肤一样的苍白颜色,当月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卫兰分明看到她在微笑。

  从她那破破烂烂、腐败得露出半边牙床的嘴唇里,发出由衷的微笑。

  非常准时,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在卫兰的脸上,她便睁开了眼睛。昨晚恶梦般的经历——不,或许只是单纯的梦而已——令她一夜睡得心惊胆战。尤其是最后收尾的的那个恶梦,恐怖,令人疑虑,却又含着丝丝真实的味道。卫兰记得非常清楚,如果那个女孩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认出她来。不光光是她那张腐烂的嘴唇,事实上,她整个面部的容貌特征,卫兰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一定非常年轻……而且,相当的漂亮……

  卫兰为她感到无比的惋惜。实际上,一般横遭不幸的女孩子大都是美女。人们往往以为,幸运之神喜爱光临漂亮的女人,为她们带来幸福、财富和地位,可殊不知,恶鬼和死神也同样青睐美貌女子。它们由衷地爱慕着美女,并常常任性地将她们据为己有——它们采用的方法,就是把美女收入厄运和死亡的后宫之中。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起身下了床。再不去工作,王妈又要叫唤了。

  楼下的两位老人起得都很早。王妈自然不用说了,老爷也早早起床,站在庭院里扭动身体,好像在跳某种特别为老人打造的健身操。虽说头发白了,可老爷举手投足都还显现出一股刚猛的力量,显然长期以来,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持之以恒的锻炼,给予了他一副超脱年龄之外的强健体魄。

  吃早饭的时候,当着老爷的面,王妈又把卫兰数落了一顿。“算啦!”最后,老爷总算下了特赦令,“年轻人嘛,活泼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的。再说了,她又不是第一个。”

  “老爷说的是,”王妈马上转怒为笑,“毕竟是头一次住进这么高档的别墅,未免有些兴奋过头……你说是吧,卫兰?”

  趁着洗碗的工夫,卫兰偷偷问王妈,“老爷说我不是第一个……以前的人也是这样?”

  王妈瞥了她一眼,一脸不高兴,“还有脸说呢!”她叉起腰,竖起两道粗黑的眉毛,“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天天那么兴奋干什么?整个晚上都在楼顶上跑来跑去,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啊?一个两个,全都是土包子!”

  可那真的不是我……她的心思仿佛被王妈看穿了,后者不客气地指责起来:

  “怎么,还不服气是吧?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对于我们这种神经衰弱的老人来说,那种脚步声就像地震一样响,吵死人!”

  现在的卫兰只想问一个问题,“以前的佣人们,也都不承认这件事吗?”

  王妈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那是自然!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死不认错!”

  “那么,”卫兰小心翼翼地继续深入,“他们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这里帮佣的吗?”也就是说,就是因为无端遭受莫须有的指责,那些帮佣才不愿意到这一家干活?

  话一出口,她便敏锐地发现,王妈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的神色。她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那脸色无疑告诉了卫兰答案。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妈那么辛苦却招不到人的原因,为什么王妈看到她会那样高兴。老爷开出的工资相当的高,在劳动力严重过剩、连大学生都反映就业苦难的今天,这样清闲钱又多的活儿却没人愿意做,这本身就说明问题够严重。以前的佣人,他们真的是因为不堪忍受指责而离开的吗?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他们害怕的是,这屋子里有鬼。

  昨晚的梦又清楚地在她脑中重演。那个女孩子的脸是那样清晰……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的话,那女孩的出现一定蕴涵着什么意味。于是,她趁着午休的时间,重新检查了那个卫生间。沐浴在白天的光线下,整个卫生间的瓷砖都呈现出莹白可爱的光泽,新颖,整齐,充满着令人欢欣的味道,就连抽水马桶,也纤尘不染,丝毫没有用久了的污渍。她抬头望着墙壁上的镜子,仔细审视着里面那张相貌平凡的脸——那是一张标志着“绝对安全”的脸,既不会丑陋到令人望而却步,也不会美丽到令人垂涎三尺,充其量只是一个极其普通、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的年轻女人,一旦混迹在街头人群中,便可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大的优点,就是看上去老实,有亲和力,容易得到他人的信任。

  而这正是她最大的优势所在。

  她对着镜子摆出一个笑脸,一个本分女人的憨厚笑容,接着,那笑容便在镜子里凝固了。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这卫生间,包括装修到里面的所有陈设在内,都显得太新了——与其他摆设格格不入的新。她忆起楼下的所有房间,从家具到家用电器,都透着上个世纪的老旧味道,墙壁上的涂料也因年久而蒙尘发黄。装点门面的客厅尚且如此,更何况这楼上的卫生间,这专供家中佣人使用,兴许一年也派不上多大用处的备用卫生间呢?

  瓷砖、抽水马桶和浴缸,一律洁白如新,光润如瓷,与这陈腐破败的家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那雪白的瓷面上容不得哪怕一丁点污垢,纯洁得仿佛刚刚出生的婴儿。而在它那纯净无比的表面下,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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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越想越觉得心寒,恨不得立刻凿开这卫生间的所有地板,一探究竟。可她却有些胆怯,害怕一旦那样做了,便会发现一些恐怖之极的东西。她在心里愈发坚信,这整洁得异乎寻常的卫生间下面隐瞒了些什么,那是值得老爷和王妈重新装修一遍,才勉勉强强遮盖住的东西。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那会是怎样的东西呢?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昨晚那个女孩子的脸,不,整个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潮湿的空气的味道,粘乎乎的,带着些许的腥臭。恍惚之中,卫兰在脑后梳理整齐的头发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漫无目的地向四周荡开,像游动在河水中的水草,动作缓慢却决断。她的发根被拽得生疼,她的眼泪忍不住要涌出来了——疼!她大叫着。可那些要命的头发,仍然张牙舞爪地朝四周进发,恨不得立刻脱离那一层薄薄头皮的管制,尽情游荡在这方寸之间的空气中。她曾为自己一头浓密的长发感到骄傲,此刻却无比地后悔。她的头发又长又粗又密,再加上没来由的湿润,仿佛饱吸了浓郁的水分般沉重无比;它们一绺一绺地交织在一起,将软弱的发丝编制成一把又一把粗大的发辫;它们那么黑,那么粗,又那么长,又动得那么欢快,好像一条条幽黑的水蛇游来荡去。当它们缠上她的脖子,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大手一样,越卡越紧,令她窘迫到无法呼吸,甚至翻着白眼,眼看就要死去的时候——

  就在这紧要关头,远远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嗓门:

  “卫兰!死哪里去了!还不来抹地!”

  是王妈,显然她此刻情绪不佳,语气也不太友善。可就是这样一个粗暴的声音,却救了濒危的卫兰一命。就在王妈喊出声的同一个刹那,幻象消失了,缠住她脖子的发辫打散了,又恢复成无数根细若游丝的秀发。卫兰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可一点都看不出刚才还命悬一线。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她精心梳理的头发,眼下散乱地披在肩头上。她心有余悸地不住抚摸着自己的脖颈,真的,细嫩的皮肤上,连一条发红的勒痕都没能留下。如果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只怕不但没有人相信,反倒招来人们的怀疑吧?虽然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这房子里的确有鬼,可她手头却连一星半点的证据都没有。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就来!”她首先干脆地大喊了一声,以安抚王妈的心。她一边跪在地板上,用湿润的抹布反复地擦拭,一边在肚子里思考着。以前的佣人着了鬼的道儿,或是被吓跑——她想起王妈曾经说过,那些女孩子大都在半夜溜走——或是更严重一点,像今天她的遭遇一样,只不过她侥幸存活下来,而那些女孩则不幸遇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能够解释她昨晚的那个梦了。泡在浴缸里的女孩子,她也应该是以前的女佣人吧?她横遭冤屈,死在那个卫生间的浴缸里,并从未为人所知——她的鬼魂,一直在卫生间里徘徊着。

  她猛地停了下来,只觉得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鸡皮疙瘩一粒接一粒地冒了出来,只在一瞬间,麻木感便从手臂传遍了全身。她的尸体,会不会就埋在浴缸的下面?

  她不敢多想,可又忍不住不想。可如果有鬼的话,为什么王妈和老爷一无所知呢?他们虽然听得见鬼的脚步声,然而鬼却从未加害过他们。他们也从未怀疑过那些女孩子的失踪,只把它当作普通的出逃,并未追究下去。

  如果有鬼,又是谁那永不安息的灵魂在作祟呢?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无尽的黑暗驱逐了光明,重新统治着小小的禁地。这是卫兰来这里的第二个夜晚,虽然第一天便收获颇丰,她仍然希望明天的战绩会更加美好。

  每次吃完晚饭,便是八卦的最佳时机。干完了一天的家务,好容易让劳累了一点的骨头松弛下来,王妈将全身都陷在沙发里面,一面看言情肥皂剧,一面吃点小零食。这个时候的她,精神总是格外明朗。

  当然,话也格外多。

  卫兰慢慢跟她闲聊,从电视上的韩国帅哥一直扯到垮掉的一代人。对于王妈来说,后者的话题虽然略显高深,但只要一提到“现在的女孩子好吃懒做”,她便打开了话匣子,大有不吐不快之势。

  “现在的人啊!”一开口便是尖声的咏叹,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长辈的自尊自傲,“好逸恶劳就不用说了,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真是!不知道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你是说……她们不声不响跑掉的事吧?”卫兰要的就是这个。

  王妈的答案非常准确,“可不是!工钱不领,活儿做到一半,一转眼人就没啦!就算辞工不作,也该跟我说一声啊!”她一脸的委屈,“你说是吧?”

  “那也太不象话了!”卫兰义愤填膺地接口,“她当时在外面吗?要不怎么能静悄悄地走掉呢?”

  “说起来……”王妈这才露出疑惑的神色,“我也觉得纳闷呢!当时我就坐在这里看电视,老爷在书房,随便哪一个都比她离门要近。她就是想走,也得经过我们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啊!再说其他的地方又出不去……”

  “会不会,从窗子?”她问。

  王妈的头顿时摇得像波浪鼓一样,“不可能!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不经过楼梯,从楼上跳下来啊!”

  卫兰感到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这么说,”她感到声音艰涩无比,“那个女孩子……事发时在二楼……”

  “嗯!”王妈说,“她正在清洗卫生间。”

  卫兰不由抬起了头,朝天花板上投去畏惧的一眼。

  “卫生间?”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那声音虚渺地在空气中游弋,“楼上的那个?”

  王妈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依然毫不在乎地往下说,“当然!”她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了。

  卫兰本想继续深入地问下去,可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王妈年纪又大,也不太记得许多细节,比如那女孩子的具体样貌——卫兰本来可以与脑中的印象进行对比的,可王妈描述不清,她也就没辙了。眼下她唯一奇怪的事就是,不止一个女佣平白失踪,王妈和老爷的态度居然能够那么坦然。王妈将之统统归咎于那些女孩子好吃懒做,却从未去想她们出逃的理由是多么牵强——兴许,她根本不想自惹麻烦上身,也不愿意担下责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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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电视台插播广告的时候,卫兰趁机上了一趟厕所。这栋别墅里的卫生间总共有三个,楼上一个,楼下两个,其中一个位于客厅旁,是屋内最大的、也是使用最多的卫生间;另一个寄居在老爷的卧房里,是老爷专属的小卫生间。她用的当然是楼下客厅旁的大卫生间,或许是使用频率高的缘故,里面看起来有些老旧。姑且不提墙角好几块冒出裂缝的瓷砖,就连原本雪白的抽水马桶和浴缸的瓷釉面,也仿佛被时间蒙上一层灰扑扑的尘土似的,沉淀成了象牙黄色。这才是富有人气的颜色,裂纹,还有污渍,唯有看到这些,才能感觉到人类生活在这里的气息。可楼上那个鬼房间呢?什么都太新了!什么都太过洁白!就像有一只鬼手,将其中所有的痕迹一并清除了似的!删除得干干净净!

  等到两位老人上床就寝,她披着棉外套,静悄悄地下了楼。她坐在楼梯上,抬起了手腕,夜光表的表面在黑暗中发出绿莹莹的微弱光线,告诉她才刚刚十点半。她不禁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当王妈怒气冲冲地上楼的时候,应该是刚刚过12点吧?如果今天晚上同样会出现那神秘的脚步声,应该也在那个时间左右。她无力地把头靠在楼梯扶手上,预感到接下来将会是怎样一段难熬而沉闷的时光。真是奇怪,她心想,为什么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鬼都喜欢在子夜12点出没呢?

  她把脑袋里所有值得回想的记忆统统重温了一遍,感到渐渐冷却的血液重新温暖起来,开始沸腾。一个人在黑暗中分外难捱,尤其是她又无所事事。她总觉得已经过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其实才呆了不到四十五分钟。她上下两个眼皮忍不住要抱在一起,好好睡个痛快——她几乎都要打哈欠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沙沙,听上去弱不可闻,就像夜风掠过树梢,树枝间轻轻摩擦发出的声音。可那声音的来源完全不对,不是来自屋外,而是发自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卫兰站起身子,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轻柔的月光透过重峦叠嶂的云层,给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披下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的纱。对于晚上的探险,卫兰并不是没有事先准备,在她的裤子口袋里就别着一只大号的、已装好电池手电筒。可她现在还不打算用。她支棱起两只灵敏的耳朵,借助着轻盈的月光一步步前进。那声音离她越发地近了——

  不再是沙沙,而是一阵又一阵富有节奏感的“吱——!”。它起源于一个惨不忍听的起头,逐渐高亢,最终以一个难听的高音结束。“吱——!”的一声,就像巫婆长长的、锋利得如匕首一样的指甲划过玻璃,那声音曾在黑夜中闯入无数人的恶梦中,并令他们辗转难眠。卫兰不由捂住了耳朵,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厌恶。那声音是如此地近,仿佛就在她的身边响起似的,仿佛正有一个留着长指甲的女人,在与她仅有一墙之隔的屋内,不住地划着木门。“吱——!”就在王妈的卧房里。“吱——!”卫兰感到自己的心一阵揪痛,仿佛那被人划下一道道伤痕的不是木门,而是她自己的心。她再也没有力气前进了,只能虚弱地靠在墙上,任凭那一声又一声的“吱——!”,撕裂她的耳膜,震晕她的大脑,将她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团烂泥。她巴不得自己失去知觉,再也不要饱受这抓门声之苦。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醒了过来,依旧是靠在墙上,浑身上下冻得哆嗦。周围是一片死寂,静得仿佛安葬死人的墓地,听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她勉强抬起酸软的胳膊,不知为何,连夜光表也停止了活动,看不清上面的字。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墙壁一步步朝楼上走去。稀薄的月光不见了,裤兜里的手电筒也不知去向,在这短暂而绝对的黑暗中,眼睛失去了作用,能够指引她前进的唯有双手和双脚。当她毫不容易爬上二楼的时候,早已累得筋疲力尽。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楼上所有的灯统统打开。遍地的光明令她长舒了一口气,有一种身处天堂的畅快感。她真想立刻扑到床上倒头大睡,当然,一定要开着床头灯。今晚她再也不想失去光线的陪伴而独自入睡了。

  临睡之前,只有一件事值得做。她朝卫生间兴冲冲地走过去,悬在卫生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铺撒下青白色柔和的光,令这本已异常整洁的小房间显得更加洁白,白得几乎不容人玷污。她几乎没有多想,便关上了门,一屁股坐在了抽水马桶上。人造的、由电能所驱动的光线如此柔软又如此亮堂,使得她能够直视那头顶的灯光而无需畏惧。那光线如此纯白,几乎给了她一种受尽保护的假象。她感到安心极了,事实上,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随之而来的只有深深的疲惫。她的头软软地耷拉在肩膀上,快要睡着了。

  啪啦。一个细微至无的声音,轻轻撩拨着她敏感的耳膜。啪啦。慢慢升起的这个声音,如此微弱,却清晰无比,仿佛近在咫尺,近得好像就在她的耳边低语一样。她好不容易撩开沉重无比的眼皮,刺眼的白光一下子涌入眼帘。

  她依旧坐在抽水马桶上,苍白的灯光和孤寂包裹着她。卫生间里一片光明,在这耀眼夺目的光线下,似乎一切妖魔鬼怪都无处遁形,可那一门之隔的走廊外呢?那一扇薄薄的杉木门,仿佛得到某种神圣力量的保佑似的,将所有的黑暗关在门外。在这里,我是安全的!由于坐在马桶上太久,她两条裸露的大腿上起了一排排鸡皮疙瘩,感觉冷极了。她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肩,心脏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啪啦,啦。就算她不留心去听,声音也越来越清楚,更何况她的意识一旦清醒,便不得不加倍凝神留意。啦,结尾时分明带着水声。

  拍打水波的声音。

  她感到脊背上掠过一阵刺骨的风,不知不觉间像是被一双湿漉漉的大手抚摸过一般,背上全都湿了。冷汗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下滑,无声地滴落在马桶里。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她如果没有记错,那么要命的浴缸就在她的身后;她回忆起上一次见到浴缸里泡着的死人,那女孩的脸孔历历在目;她想起那一次浴缸里全都是水。

  滴答作响的水。

  她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回头,可她实在克制不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诱惑着她,使得她就算心怀莫大的恐惧,也不得不缓缓扭过头去,一探那里的究竟。她想象着上次的女孩依旧躺在浴缸里,被自己身体里涌出来的血水泡得浑身通红;她的手和脚宛如四条鱼,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在鲜红的血水中灵活遨游……兴许,甚至还有更加恐怖的情景。卫兰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想象比现实更加令人恐惧,光凭那些毛骨悚然的想象,就足以叫人发疯。

  好啦,她的视线终于转到了身后。一二三!她在心里默数着数字,猛地督促自己睁开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来不及多想,她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低沉却歇斯底里的惨叫。

  她的面前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上次的女鬼,也没有滴滴答答的水。浴缸里干干的,连一滴水都没有。她不禁糊涂起来,然而,当她看到自己的手正靠在浴缸冰冷的釉面边沿上时,这种心情又急速转化为懊恼。她气得直想骂娘,自从住进这栋别墅之后,她变得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胆小和神经过敏。

  她赌气似的跳了起来,用力把棉毛裤往腰上提。她的双腿在马桶上坐得太久,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今天晚上已经折腾得够久啦!她心想,还是赶紧睡觉吧!可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啪嗒”,这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再一次在这静夜里猛地响了起来,分外乍耳。她的动作硬生生地停在半空,就像被定格了一样,无法动弹。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她分明听见,那声音是从她背后发出来的。

  是水被拍打的声音,轻轻卷起波浪,细密的水花溅了出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原以为那是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所以才会那样微弱,几乎弱不可闻。可当卫兰站起身子之后,她才猛然惊觉,不是因为距离遥远,而是因为受到遮挡,那声音才会如此轻微。

  受到她自己身体的遮挡。

  因为,那声音正是来自于她的身下,来自于她一直端坐着的马桶里面。难道她可以忘记吗?卫生间里,可不光是浴缸和盥洗池里才有水——

  她的胸脯紧张地一起一伏,呼吸粗重无比,喘得比盛夏中午的狗还要急促。她的意识虽然告诉自己,马桶里只不过是她刚刚释放出来的小便而已,可那古怪的声音却迫使她不得不把常识抛诸脑后。马桶里有鬼——!她拼命咬住下嘴唇,才忍住不喊出声来。有鬼在拨弄水——!她想回头看一眼,却又怕极了;她明明是不敢的,某种神奇的力量却一直在诱惑着她,使得她的脖子,一寸一寸地向后偏转。那脖子扭转的时间分外漫长,长得好像经过了好几个世纪,在这期间里她的神经就像紧绷的钢琴弦一样,稍有不慎就有断裂的可能。她背在身后的手在空中摸索着,是想抓住冲水栓,还是想握住马桶盖的边缘,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她在潜意识里觉得,无论是上述哪一种,只要她的手成功登陆,就能把那马桶里的鬼清除出去。

  她的指尖触摸到一个滑溜的东西,从那圆弧型的边缘看来,应该是马桶盖。来不及多想,她一把紧紧握住了它,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马桶里传来的水声越来越响,她几乎可以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里面欢快地扑腾着。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马桶盖摁了下去。

  水声消失了。她浑身的力气顿时松懈了下来,唯有此时,她才敢转过身来,正视着这诡异的抽水马桶。她等了好久好久,直到确信里面不再有古怪,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身子弯了下去。卫生间里一片静谧,依旧是一派纯净无暇的光景,令人难以相信刚才发生的事。她不禁也摇了摇头,心想莫非只是误会,兴许那只是马桶漏水,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诡异之事。好奇心最终战胜了她的恐惧,她颤巍巍伸出手去,准备揭开盖子一探究竟。她的鼻子凑得很近很近。

  就在这个时候,马桶盖突然震颤起来,像是有一双手正要从里面把它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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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短篇故事集·恐怖夜谈


红——咒语

  红斑区其实并不在木星的大红斑上,只是木卫二——欧罗巴人类居住区的俗称。

  每天,红斑区都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汹涌澎湃的大红斑,而大红斑像一只时刻转动的眼睛,也执拗地回瞪着红斑区的人们。

  伍尔夫站在红斑区唯一的酒吧门前,酒吧门廊上“pink&pink”的霓虹灯招牌,粉红色懒洋洋的灯光,即使是白天,也难免暧昧地令人想入非非。

  伍尔夫取出嘴边兀自燃着的香烟,将之踩灭——不愧是老家地球的原产货,味道就是够劲,当然价格自是不菲——想到这一点,伍尔夫的脸不觉微妙地抽动了一下。不过,身为公务人员,尤其又是精英中的精英——红斑区安全负责人之一,三级警司,伍尔夫理所当然要遵守必需的礼貌。

  伍尔夫轻轻推开洛可可装饰过度的雕花木门,同时迅速地对酒吧内部进行了一番扫描——不出他所料,酒吧内空无一人,除了她。

  她一身黑色露肩礼服式长裙,静静地坐在大厅中央的钢琴前。长长的仿佛孔雀羽毛般披散下来的黑发,倾泻在她宛若象牙雕就的玉肩上;纤长白嫩的手指灵活地上下游动,编织出一曲曲如水的细密琴音。事实上,当伍尔夫刚刚打开木门的那一刹那,当他还没来得及察觉的时候,他就已深深沦落在这黑白交错的水色世界中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她自音乐的殿堂遨游归来,抬起她那张肤色极淡的脸庞,冲着他莞尔一笑:

  “欢迎光临,客人。”

  好个惊艳的亚裔美女,伍尔夫心中暗暗赞叹。虽然早已讶异于入境记录里她的立体照片,但是,面对真人时的鲜活感,却再一次给予他同样程度的冲击。不,其震撼甚至比上次还要大。雪白精致的芳容上,镶嵌着一双水晶乌珠分明的眸子。若不是那一抹樱唇,伍尔夫几乎怀疑她是从地球上的一种古董——中国的水墨画中走出的凌波仙子。

  她颇有几分好奇地瞅着伍尔夫的脸,迷朦的眼神转而变得清澈透亮,脸上依然挂着职业化的笑容:“老板娘和侍应生都不在,如果客人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招呼您吗?”

  伍尔夫艰难地压抑住自己想与之搭讪的冲动,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问道:“请问您是朱颜小姐吗?”

  不等她作出回答,他慌张地掏出证件,在她的面前左右来回晃动着:“我是伍尔夫三级警司,红斑区的人都称我为伍尔夫。你就是朱颜小姐吧?”

  对方深不见底的黑眸平静地望着他,接着,微微地点了点头。

  “是的。”

  “根据入境记录,你是一周前,也就是公元2128年5月31日,搭乘星际短途航班‘石榴’号,自地球抵达木星联合星域红斑区,是吗?”

  “根据你的星际通用ID卡显示,你具有93.75%的中国血统,现年21岁,未婚,父亲是……”

  “是的。”

  朱颜冷然的态度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伍尔夫的嘴。他狼狈地扯了扯一点都不紧的领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幸运的是她开口了。

  “早就听闻这里发生了一些怪事,然而警方一直缄口不语。难得警司大驾光临,究竟是怎么回事,请务必详尽地告诉我,可以吗?”

  她清澈见底的双眼紧紧盯着伍尔夫,后者看起来完全放弃了原先的打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身体放松下来。

  最初的事件,发生在三天前,也就是地球历的6月4日。

  安妮﹒亚斯提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事发之日她刚满二十岁。6月4日晚她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聚集在她家中,一边准备她的生日PARTY,一边等待着她的归来。

  然而,他们等了整晚。

  她始终没有出现。

  次日凌晨,她的尸体在不远处的航管中心后巷被发现,那里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她的脑袋全空了。

  确切的描述应该是这样的:自她的额头上方天灵盖被整齐掀起,里面的脑浆……失踪。切口异常地圆滑平整,而且没有半点血迹。女孩的表情也很安详,圆睁的双眼一如生前那样美丽。按照某位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警员说法,“简直就像开了口的罐头!”

  她的财物丝毫没有损失,也没有遭到侵犯的迹象。经过调查,也排除了仇杀和情杀的可能,至此,警方完全陷入了困境,只能以“突发性的流窜犯罪”草草定案。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第二起案件又接踵而至。

  受害者名叫比利﹒巴特沃斯,一家玩具店的老板。他的死状与安妮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天灵盖掀起,颅内空空如也,此外全身各处没有任何伤痕。只不过,与第一遇难者安妮略带惊异的表情不同,比利铁青僵硬的脸上,挂着一丝对于他本人来说应该是甜蜜,但却让人看了不由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最后一眼所见到的,到底是什么?比利带着无人知晓的幸福,踏上了幽冥之旅,而给仍然在世的人们,留下了久久的谜团。伍尔夫身为红斑区少数的警察头脑,也深深感到了死者所带来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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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红斑区可居住的范围不大,人口也不多,认真算起来,也差不多相当于原地球一个普通城市的规模。民风勤劳朴实,很少出现各类恶性刑事案件,因此,警方人力和调查经验均有所欠缺——在伍尔夫的记忆里,上一次凶杀案发生在四年前,一个来自冥王星的游客出于复仇杀死了红斑区的车载电脑修理师,然后自杀。显而易见地,对于这次“连环吸脑特大凶杀案”来说,以伍尔夫为首的红斑区警察们,自然而然首先将目光对准了外来人员。

  “根据航管中心的资料显示,最近十天,也就是从5月28日至6月7日为止,除了朱颜小姐你之外,并没有一个人进入红斑区。而出境记录……”伍尔夫长长叹了一口气,明显充满了挫折感。

  “没有人出境吗?”朱颜问道。

  “有倒是有,只不过……我们完全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他无奈地说,“航管中心无法接收外界的任何信息,无论是地球总部,还是同属于木星的各个卫星,红斑区就像……被孤零零抛弃在宇宙海洋之上的小舟一样。”

  女人笑了;她轻轻抿起嘴,嘴角上扬成一个既漂亮又富有韵味的角度,“如果我没有猜错,”她若无其事托起线条流畅的下巴,“那个想象力丰富的警员,就是伍尔夫先生您吧?”

  伍尔夫尴尬地扰了扰头。他还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还不习惯和美女轻松自如地交谈,更不堪她若有若无的嘲弄。他猛地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不得不硬生生地板起脸孔,再次挥舞大红封皮的证件,仿佛那小小的方寸之物就是他救命的稻草:“对不起,朱颜小姐,请随我回警察局协助调查。”

  事实上,伍尔夫早就料到,例行公事的问话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没有人,会怀疑朱颜和这起事件有关。那么清丽脱俗的少女……伍尔夫不禁回想起局长对待她的态度,他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所谓美女,男人的眼光总是一致的。他倒是认为,还不如直接去调查那艘“石榴”号——自从抵达红斑区,就再也没有返航。

  话虽如此,他还是欣欣然等待在警察局门外的滑行车里,跷起二郎腿看报纸,双眼却紧盯着大门前的一举一动。这项“接近并监视”的重要任务,可是他抢得头破血流才争取到的呢。

  朱颜出现了。她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这时,伍尔夫不失时机驾车冲到她的面前。

  “Hi!”他殷勤地拉开车门,“很乐意为您效劳,朱颜小姐。”

  她微微一笑,并不拒绝。

  “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随便。”

  伍尔夫不禁回头瞥了她一眼,她本不是个轻浮的女子,但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试着问,“你不回酒吧吗?”

  “酒吧又没有饭吃,”她下意识握住提包,原本珍珠色的手柄已磨得有些发黑了,“要不是囊中羞涩,我才不会……在pink&pink那种地方弹琴。老板娘说了,第一个月是试用期,要到月底才能发工资。”

  伍尔夫会意地点头,pink&pink老板娘一向惟利是图,像朱颜这样无依无靠的外乡人,自然只得听任她的摆布。幸好他的兜里尚有不少钞票,就算他今天全部花光,想必局长也一定可以为他报销吧?他一踩油门,滑行车呼啸驶向赤炼大酒店。

  赤炼大酒店是整个红斑区最豪华的饭店,除了菜式齐全,味道鲜美之外,它最大的特点在于:高达百层的三维水晶穹顶旋转餐厅。客人用餐时,呈现出浩瀚星空的地板和墙壁在他们周围,按照欧罗巴真实的自转缓缓旋转,使他们仿若置身于广阔的宇宙空间中。尤其是近在咫尺的木星,每隔9小时大红斑便会闪过他们的头顶,潮红的眼睛瞬间吞没了一切。

  伍尔夫轻飘飘地踩过脚下的真空、小行星和陨石,他觉得这样才不枉星际移民的初衷——每个人类移民区都和地球大同小异,又有什么意思!

  朱颜则是心惊胆战,吓得一步也动不了,伍尔夫大胆地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座位上。

  “好漂亮!”她近乎崇敬地仰望着那个正笼罩在他们头上的大红斑。

  “你是第一次来木星吗?”伍尔夫熟练地点菜,“木星联合星域的每个人类居住区都会安排参观大红斑的活动,”他笑笑,“这是最值钱的旅游项目。”

  她摇头,“没有。我是第一次离开地球。”

  一提起地球,她就沉默了,仿佛触及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她把头深深埋在肩膀之间,那袒露的双肩宛如瓷器般洁白可爱。

  伍尔夫知趣地岔开话题。他们从天文,历史,到艺术,文学,无所不谈。他惊讶地发现,她对生物和历史,尤其是古生物,有着相当惊人的了解。比方说,他们就恐龙灭绝这一问题,发生了激烈的分歧。她坚持说,恐龙之所以灭绝,并非是小行星撞击或者臭氧层空洞之类业已提出的原因。

  “真正的缘由,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赶紧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也许。”

  伍尔夫正要追问,猛地发现,侍者不动声色站在桌旁已经有好一阵子了。他以为是要上菜。

  “很抱歉,警官先生,今天没有蒜泥白肉了。”

  “那么……换宫保鸡丁吧。”

  “实在很抱歉,鸡丁也没有了。我们现在只有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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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伍尔夫不耐烦地皱皱眉头,他本来想向中国女子大炫一把红斑区的中式菜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近几天各星域的原料补给船都延误了……眼下只有本区所产的牛肉。”

  三级警司无奈,只得将菜单全盘换成西式牛排,侍者拔腿要走,朱颜却拦住了他。

  “请问,我们还要等多久?”

  “很快,小姐,”侍者做了一个谄媚的笑脸,“马上就好。”

  “可是我饿了……”朱颜又像是对他抱怨,又像是自言自语。话音未落,侍者突然直挺挺向前倒了下去,“砰”地一声正好撞在他们之间的餐桌上。他的脸上依然挂着谄媚的笑容,态度谦卑地准备随时为客人效劳,然而,他那向上掀起九十度的脑壳,以及脑壳内纵横交错的大脑沟回,就这么赤裸裸地袒露在女人的面前。

  在旁人的尖叫声中,她晕倒了。

  当她从病床上醒来,伍尔夫正守候在她的身边。

  在她昏迷的那段日子,伍尔夫并没有闲着。他协同警局的同事们,做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调查。对于结果,他已胸有成竹,就等着结案了。

  “我们曾经,一度,怀疑过你。”他实话实说,“因此我们着重调查了pink&pink及其周边地区。”

  “结果,”他盯着朱颜那双深黑色幽暗的眼睛,“在后院发现了老板娘和三个侍应生的尸体。”

  四具尸体分别排列在四个深坑中,每个人都是额前一圈裂缝——里面则是空空的颅腔。按照时间来说,侍应生泽塔才是这次吸脑系列案件的第一个受害者。解剖结果表明,他的死亡时间在一周左右,深埋在地下的尸身业已腐烂。

  “四名死者衣着整齐,表情安详,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很显然,埋葬死者的人对他们很有感情,我说的没错吧,朱颜小姐?”

  “我们还调查过‘石榴’号,”他毫不顾及朱颜的感受,继续往下说,“发现了一桩怪事。”

  星际短途飞船向来只有船长、副船长和两名星姐服役,然而,自从“石榴”号抵达红斑区,向航管中心交班之后,这四个人就失去了踪迹。飞船已经非法羁留了一个星期之久,而由于航管中心与外界的联络中断,一时间竟无人查问。

  不仅如此,鉴证科还在飞船上搜集到一些古怪的毛发和汗液样本。经鉴定分析,这些毛发和汗液都并非属于人类,而是某种不知名的生物!

  “直觉告诉我,地球上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你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逃避什么东西吧?”

  他弯腰捧住病人的脑袋,而后者正摇头竭力摆脱他的控制。他在她的额前轻轻划了一个圈:“只这么一下,你的生命就结束了。不,或者说,你所有美丽的思想,你所珍藏的所有记忆,统统消失。”

  “你竟然把这么可怕的怪物带到红斑区来,朱颜小姐,”伍尔夫温柔地问她,“盘踞在‘石榴’号上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咒语……”瑟瑟发抖的美貌女子嘴唇剧烈地翕动着,“那是来自远古的咒语。”

  千百年来,人类对自己从哪里来的问题争论不休,提出了很多假说,又倾注全力加以证明。在几乎所有的宗教中,人都是由上帝制造的。而达尔文进化论则认为,人是由猿的一支演化而来的。人和现代的类人猿是由共同的祖先——森林古猿进化来的。由于劳动,产生了语言和意识,建立了社会。于是,劳动就使森林古猿变成了人。但是,存在着几个疑点,其中之一就是,人类的进化似乎是具有突发性与跃进性的,照进化论说人类的历史约有300万年,可是讫今为止人们发现的人类化石却寥寥无几。况且这些为数不多的化石并没有连续性,人的进化过程中多次出现化石空白,缺少过渡阶段的化石证据,隔几十万年或数万年,人类似乎猛然一下聪明许多,按进化论来说,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出现的。

  于是,人们根据新的考古发现,从不同的角度对人类的起源提出了千奇百怪的假说。有太空人基因与雌猿结合的杂交说,有某些娇小恐龙是人类祖先的恐龙起源说,有人是太空人的合成品的合成说,还有来自海洋生物的海洋生成说。它们众说纷纭,却没有一种可以让人完全信服。

  “你知道这个秘密吗?”伍尔夫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是的,”朱颜呻吟了一声,“因为他们回来了!”

  人类的主人,他们(不,应该说是它们)曾在三百万年前亲手播下生命的种子,将人类放养在地球这个巨大的牧场上,让他们自行繁殖,生育,成长和灭亡。而如今,收割的季节来临了。

  “我们只不过是它们饲养的家畜罢了!”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就像猪圈里的猪一样,只能任人宰杀!而它们比我们先进的地方在于……”

  “咒语?”

  “是的!”她扑倒在伍尔夫的怀中,啜泣个不停,“只需一句咒语,我们人类的头颅就会裂开,供它们吸食脑浆!而那句咒语,是它们早在三百万年前就设好的密码钥匙,早已深深嵌入我们的DNA中,子子孙孙传承不息!”

  伍尔夫惊呆了,他对‘石榴’号上的古怪生物做过五花八门的猜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地球已经完了……”女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落在他的肩膀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艘船,和船长他们一起逃了出来……地球上的所有人类,都成了它们集中装箱的罐头,它们的货运船铺天盖地,灿烂的光芒就像银河里的星海那样璀璨夺目,而飞船的身下,是地球已被染成血红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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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以为它们不会追来了……但是!为什么它要跟着我?!地球上的人还不够它们吃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伍尔夫爱怜地抱紧她,“这不是你的错,”他说,“这是天灾。”他强调了一遍。

  他们决定离开。伍尔夫准备通知红斑区的行政首脑和警局的头头,但是可视电话一个都没有接通。可能出事了。

  他扶着朱颜走出医院,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碰到。街上也一样,昏黄的人造太阳无精打采地照射在街道上,他们二人拖长了的影子迟疑地挪动着,寂静地令人发疯。

  他望向一户居民的家中,一家人,从父母到孩童,都木然地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他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声:“喂~”

  朱颜扑过来握住他的嘴,“你疯了!他们全都已经死了,看他们的眼睛!”

  “可是,我是警察……!”

  “可你斗不过‘它们’!”朱颜的手指向天空,“看!”

  伍尔夫倒吸了一口凉气,朱颜说的没错,黑沉沉的天空上,那些飞船铺天盖地,灿烂的光芒就像银河里的星海那样璀璨夺目,而飞船的身下,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哭泣而熟识的脸庞。他的双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身体更是筛糠般抖个不停。

  “快跑!”关键时刻她大吼了一声。

  他几乎是被朱颜生拉硬拽弄上了“石榴”号。抢在‘它们’登陆红斑区之前,她迅速发动引擎,飞船尾部喷射出鲜艳的火舌,一瞬间便将它们远远抛在身后。伍尔夫没有插手,他躺在飞船的角落,一直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女流之辈在危难的时候,力气竟然会那么大,大到将一个体重75公斤的青年男子轻松举过头顶,准确无误地掷进船舱。他突然感到很好奇,他想起他始终都忘了问朱颜,那些外星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而他也始终忘了问。

  二十天过去了,“石榴”号一直猥琐地躲在小行星带的阴影中,偷偷观察着木星星域的一举一动。他们没有走太远,也许在警司的心里,还盼望着终有一天能够重归故里,回到那红色的家园。

  伍尔夫见证了红斑区最后一丝灯光的熄灭,他认出,那正是赤炼大酒店顶层的霓虹灯。那曾在他们头顶高高旋转的大红斑,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了。

  “红斑区完了……”朱颜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香冽的酒灼热了她的双颊,桃花一般明艳动人,“下面,应该是土星星域了吧。”

  “我们去哪儿,朱颜?”他问,“冥王星星域吗?还是,干脆飞出太阳系?”

  “无论去哪里,”她的纤纤玉指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你都要跟着我,伍尔夫三级警司。因为,”她媚眼如丝。

  “你是红斑区唯一仅存的男人,而我是唯一的女人,因此,我们必须相爱。”

  他笑了。他说:“我们是红斑区的亚当和夏娃。”

  于是,他们有感情地接了一个冰冷的吻。

  她纤巧的手臂柔软地绕上他的脖颈,她盈盈的双眸亮得再也盛不下舱外的点点星光,她凑到他的耳边,茸茸的气息几乎把他吹化。

  嘴唇微微噘起,再向两旁略略分开,最后,舌尖轻轻点在下颚上。

  “我、饿、了。”

  没有任何征兆,伍尔夫的头颅无声无息地裂开,暴露出里面本来象征着万物之灵的智慧,如今却只沦落为食物原料的黄白有机质体。失去生命的高大身躯并没有立刻轰然倒下的原因,可能是朱颜正紧紧搂住他的缘故吧。

  “本来想一直把你当作宠物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她亲昵地抵住他的额头,凝视着伍尔夫缺乏生气的黯淡眼珠,“我实在是饿坏了。”

  “对不起。”

  优雅地享用完一顿简便的太空餐,朱颜暂时抑制住了自己过度旺盛的食欲。可是,最后一盒的应急罐头也吃完了,明天,该怎么过呢?

  她蹙起尖尖的眉头,托着腮帮,娇嗔般的自言自语:“最近的食品补给站在哪儿呢?”

  没有人回答。顺着朱颜的视线望去,舷窗外仿佛伸手就可触及的,是无穷无尽的,沉默的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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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臭公馆

  平生不入臭公馆,杀人如麻也枉然。——俗语

  深秋一个雾气腾腾的清晨,一辆三轮车载着一对青年男女,朝烟镇郊外驶去。蹬车的人照例是阴沉沉的脸色,恰如这烟镇历来的天气一样。“鬼天气,鬼地方!”女人将她所有的怨气,都狠狠吐在这六个字上。男人则侧过头去,假装欣赏路边的风景,可在这终日被浓雾笼罩的小镇,他甚至连三轮车的前轮都看不真切。灰蒙蒙的朝雾中仿佛矗立着一个影影绰绰的庞大怪物,山一般横亘在他们面前。除此之外,所经之处则是大片大片荒废的土地,稀稀拉拉的黄草星星点点;风吹过大地的声音在耳边呼啸独奏,连车轮转动的声音都被卷进雾中,吞没不见了。车夫停住了车,那对男女一声不吭地付了钱,抓起背包便跳下了车:那便是他们仅有的行李了。

  臭公馆。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一幢庞大得惊人的公寓式楼房。公馆的长度和高度同样深不可测,高耸的、笔直插入雾中的墙壁当初或许是鲜妍的火红色,如今在层翠叠绿、仿佛大海般波涛汹涌的爬山虎的遮蔽下,完全黯淡得不见踪迹。正门口是一个小阳台式的过道,细长条青石阶梯已被人踩出了凹印,色泽几乎是纯黒的了。

  女人下意识地握紧了男人的手,却发现那只手同样油光滑腻,所流的汗并不比她少些。男人报以一个无力的笑容,推开了公馆的大门。

  坐在柜台前的胖男人,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脸孔,“贵姓?”他以一种公务员特有的慵懒口吻问道。

  “赵……我姓赵。”男人和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有介绍人。”

  一个男人从旁边半开的房间里冲了出来,一把握住男人的双手,使劲地上下摇着,“哎呀,可把你们盼来了!”他扭过身子,对那胖子说道,“掌柜,他们两位就是我提过的,房间已经预定下了,双人套房,南面采光最好的房间,没租出去吧?”

  掌柜粗短的手指在帐簿上四处爬动,“赵先生……双人套房,在这里,房号013013。”他低头捡出一串钥匙,“住得愉快。”他例行公事地加了一句。

  热烈欢迎的男人殷勤地带他们去楼梯间,“臭公馆没有电梯,只好委屈两位爬楼梯,哈哈,不过,咱们当作锻炼身体也不错!”他一笑,就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赵兄,还没介绍尊夫人呢!别那么小气嘛,给小弟引荐一下?”

  女人瞪了男人一眼,似是埋怨他的朋友太过无礼。赵先生无奈地挠挠头,不太自然地回答:

  “廖承凯,我跑业务时认识的哥们,这是我太太,邢秀雯。”

  还没等话说完,廖承凯的一双大手早已主动伸到邢秀雯的面前,“叫我小廖,或者承凯就好了嘛。喊全名总感觉怪生疏的。”他又大笑起来。

  对他的热情,女人并不在意。她一心只记挂着即将入住的房间大小环境,看这走道斑驳脱落的粉墙,女人的心不禁凉了半截,更何况,自她一踏入这大门,一股浑浊闷塞的臭气便扑鼻而来,那臭气的来源一目了然,走道上每个房门前堆积如山的垃圾发出的。她不禁抱怨起来,“连服务员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旅馆,有没有槁错!难不成要我们自己打扫?!”

  小廖开心地笑了,“赵太够敏锐,那正是臭公馆最招人喜欢的地方。再也不用被服务员的喋喋不休所干扰,也不用担心贼头贼脑的服务员在一旁窥视,一切都任凭客人作主,自从领到钥匙的那一天起,那将是完全自由的新生活的开始。房客也同样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忠实拥护者,对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视若不见,过着真空一般的生活。只要我们按时付房租,完全可以像空气一样在这里永远住下来,永远不会有人来打扰,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房门后的秘密。”

  赵氏夫妻互相对望了一眼,小廖笑得更欢了:

  “像咱们这样的人,总得藏着点秘密,对不?”

  赵先生握住了妻子的手,“所以说我们来对了?这里是个好地方?”

  “绝对天堂!”

  邢秀雯望着小廖的眼睛,狐疑地问道,“可这里一定有什么缺点!世上不可能十全十美。”

  “若说唯一的缺点嘛……”小廖的眼中掠过了一片乌云,即使那乌云转瞬即逝,“那就是房租太贵了……”

  013013。他们到家了。

  赵先生刚打开门锁,邢秀雯立刻皱起了眉头,“好臭!”门口的垃圾好像几天都没人清理了,难怪有股恶臭。她马上扑到窗前,窗外依然烟雾缭绕,从上头望下去,只见一片白茫茫干净净,仿佛云中漫步一样虚幻。然而,在这仿若人间仙境般的云雾中,却有阵阵恶臭,冷冽而清楚地刺激着她的鼻腔。她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好臭!这味儿竟比房里还大!”

  “没办法,”小廖耸了耸肩,“据说烟镇有一座全省最大的垃圾处理场,而臭公馆又恰巧毗邻这座垃圾处理场——就是这么个原因,这座极其人性化的旅馆才被叫做臭公馆,房租才会那么便宜——再说住久了,这臭味根本不算什么。”

  他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他的话里分明含着“嫌臭就不要住在这里,出去露宿街头呀!”这样的含义。当然他也许并没有这样想,但在邢秀雯的心里,小廖的笑已经无法带给她任何安心的感觉。她甚至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掩饰不住对她的憎恶之情。

  她本就是一个,这样敏感偏执,过度幻想的女人。

  于是她早早躺在了床上。幸好房间里的家具都还清洁,臭味也不太明显,否则单单是碰上脏东西,她就会全身发痒,皮肤溃烂。男人们在客厅里低沉地说着话,她只听得见嗡嗡的混响。片刻之后,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猛地伸出胳膊,藤蔓般把他死死缠住:“放心吧,秀雯,”男人逗吻着她的唇,“来这里就安全了,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臭公馆就是我们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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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同时也是我们终生的牢狱,一辈子都出不去,”她不无悲怆地回答,“瞧,金丝鸟终归是金丝鸟,我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

  “胡说!”男人粗暴地堵住了她的嘴,“别拿死鬼和我相提并论!臭公馆是你我的伊甸园,我们将永远销魂至死。”

  是的,销魂。她一面承受着他的爱抚,一面想着,哪怕伊甸园的土地里深埋着尸体……

  那一夜是在难以想象的癫狂中度过的。凌晨三点,男人汗淋淋的身体总算放开了她,侧过一旁睡着了。邢秀雯却睁大了空洞的眼睛,头脑越来越清醒。一定是这恶心的臭味害她失眠,她心里埋怨,一旦安静下来,无孔不入的臭气便闹得她头痛,越发睡不着了。于是她起身朝卫生间走去,索性冲个凉。

  幸好,公馆内全天二十四小时均有热水供应。她调节好冷热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倾泻下来,轻轻梳理着她绵软如泥的四肢。她合上双眼,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在水流的冲击下,臭味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鼻了。兴许小廖说得对,习惯了之后臭味根本不算什么——其实,比起外面的险象环生,能找到臭公馆这样的避难所,她应该满足了,不是吗?

  她沿着自己身体的曲线一路抚摸下去,皮肤又嫩又紧,细腻的如同丝绸般顺滑。真美,她不禁得意地赞叹了一句;这还不够,她扭身踏出浴缸,想在镜子里一饱自己曼妙的身姿——然而,当她张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的嘴巴张成了难以置信的O形,发出尖锐的怪叫。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从头到脚,浑身挂满了一道又一道殷红的血迹,沿着她的曲线向下流淌。淋浴头里喷出的血雨,无情地滋润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整个浴缸溅满了血点。

  凄厉的惨叫险些将男人的心脏刺破,一个全身上下沾满血迹的女人,正双手抱头,尖叫着朝她扑来。她的身后留下一串串带血的脚印。

  “血!”她含混不清地叫道,“浴缸里全是血!”

  她走得匆忙,因此莲蓬头还在喷血,哗哗的血水溅到浴缸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汇合成一股血红的漩涡,向下水道流去。女人畏畏缩缩地靠在男人身后,而赵先生先是果断地关掉了水龙头,接着竟扳起脸,没好气地教训起她来:“看你,多浪费!洗完澡记得关好水龙头!房间里的每一滴水,每一度电,都记在我的账上,我可没那么多闲钱,供你挥霍!”

  平心而论,他的指责有些过头了。不过,看在他三更半夜睡意正浓却被吵醒的分上,也就不多责备他了。

  女人一时懵了,她紧盯着自己被染得通红的裸体,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身下的地毯被血洇湿,血迹越来越大。

  “还愣着干什么?”男人一把把她拎起来,“把身子擦干,然后给我上床睡觉!少给我鬼叫鬼叫的!”

  “可这血……”女人紧咬住下唇,楚楚可怜。

  赵先生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真受不了,跟你说几遍才懂!臭公馆的热水就是这样子颜色,据说是加热总阀积了太多的铁锈,搞得水里一股锈味,颜色也发红,不过倒不影响使用——什么血呀血的,娘儿们就是大惊小怪!这些事,早在我们来臭公馆之前,廖承凯就讲得一清二楚了!”

  可你又没有提醒过我,我怎么知道……女人委委屈屈擦干身体,毛巾吸收了那“热水”,顿时变得鲜红。真的是铁锈的缘故吗?她很怀疑。以她那么灵敏的鼻子,没理由闻不出呛人的锈味。不过话说回来,血腥味也没有闻到就是了。

  或许真的只是水,普普通通的热水。

  第二天,她早早便起了床。昨晚闹得她头痛,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眼。她再也不敢去血红的卫生间刷牙,而是拎着牙缸和洗面奶去公共水房。一路上全是紧闭的房门,门口堆得满满的垃圾同时也表明了房主的活跃程度,没多久她的头顶上便出现了公共水房的标识牌。水房的墙上钉着两排相对而立的大镜子,镜子下面则是两排水龙头和公用长形洗脸池。此时时辰尚早,整个水房的中央只站了一个黑发及腿的白衣女人,正对着镜子,用一柄月牙形象牙梳,慢条斯理地梳她的头发。之所以描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那梳子实在巨大,握在那女人的手里简直像一把西瓜刀,长长的梳齿只有一半吃进女人的秀发,另有一半伸到半空,随着女人的手缓慢移动。

  邢秀雯打了一个寒噤,也许是冻着了。她离那女人远远的,背对着她选了个水龙头。臭公馆里怪人真多,她暗想,难怪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打开水龙头,不禁皱起了眉头,雪白的,像啤酒一样泡沫丰富的水顿时涌进了她的牙缸。难道水杯里沾上洗衣粉了?她不甘心地把杯子洗了一遍又一遍,可那水还是直冒泡沫,涌得满杯都是。会不会自来水里的漂白粉太多?于是她耐心等待,等了半分多钟,泡沫总算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可那水丝毫不见澄清的迹象,简直浓得像牛奶一样白。

  “喂,自来水……?”她猛地抬起头,从墙上的镜子里望过去,哪里还见那梳头女人的身影?只有一面又一面镜子的幻象,被重重叠叠在镜面的世界里。然而,当她无意间一转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梳头女人,正站在她的身前,还在梳她的头发!

  她顿时浑身冰凉。

  她再次偷瞄了镜子一眼,没有错,镜子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没有那柄西瓜刀一样夸张的梳子,没有那女人,什么都没有!她感到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想喊,可是嗓子干裂得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杯牛奶一样的冷水在她的牙缸里不停晃动,她浑身剧烈哆嗦着,生怕那女人转过身,朝她走过来。

  鬼啊……!她心里拼命祈祷,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就大慈大悲放过我吧……

  可老天偏偏不遂人心愿,越是心里有鬼越容易上身。刚刚还安静无比的水房,此刻偏偏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而且,不偏不倚正朝她走来!

  一只手掌搭在了她的肩上。

  “呀啊啊啊啊!”她顿时狂叫起来,声音之尖锐令那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赵太,是我,小廖。”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廖承凯黝黑的脸庞此刻展现在她面前。再也没有哪一个时刻,能令邢秀雯如此喜欢他的出现了。她猛地抓住小廖粗壮的胳膊,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让他跑了似的,抓得死死,几乎都要扣进肉里。

  “那女人!”她神经兮兮地说了一句,“鬼呀!”

  “赵太,你在说些什么?”小廖一脸莫名其妙,“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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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邢秀雯努起嘴巴,“喏,就是你身后梳头发的女人,看见没?”她又指指镜子,“可镜子里根本就没有她!不是鬼是什么?”

  小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突然神色大变,靠在他身上的邢秀雯似乎也感到了他内心的震动。小廖低头,在她耳边低低说道:“跟着我,别出声。”

  然后,他们二人缓缓地,慢慢地,走出了水房。沙沙的梳头声还在继续,然而他们两人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一到小廖的房间,邢秀雯就瘫倒在沙发上,手抚胸口起伏不定:她实在是吓坏了。小廖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刚要说谢谢,却又顿住了。那水分明和牛奶一样白。面对她迟疑的目光,小廖有点不好意思。

  “没办法,烟镇的水质就是这样,水源污染太严重,”他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慢慢咀着,“所以水厂用了特制的漂白粉。卖相虽然不好,味道倒不算太差。”

  “这里真古怪……”邢秀雯低头嘟囔了一句,“不光臭公馆,里面住着的人,烟镇,这个地方到处都怪怪的。”

  “比如大雾……”小廖一屁股坐在邢秀雯身边,随随便便把手搁在她的身后,“终年烟雾缭绕,所以才叫做‘烟镇’。”他盯着她的双眼,认真地问,“你不是怕了吧?”

  他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好近,目光也灼热起来,看得她直发烧。邢秀雯从来就知道自己是个美女,对男人来说充满了诱惑,可这廖承凯,未免也太急躁了吧?于是她小心拉开距离,不冷不淡地回答:“有我先生在,我可没什么好怕的。”

  小廖的鼻孔猛地一喷粗气,笑了:“那你刚才把我抓得那么紧?怎么不见赵先生来救你?”

  邢秀雯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那诡异的梳头女人,她浑身一阵哆嗦。小廖将她的变化一一看在眼里,他伸手去拿她的杯子,顺便也握住了她的手。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被那女鬼弄死了……”他顺势在她耳边低语,“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可恨你却是老赵的情人……为着你,我神魂颠倒,连兄弟都得罪了,容易吗?”

  他把她压在身下。

  “不要……”她发出了微弱的反抗。

  “秀雯,”他大着胆子,亲热地称呼起她的芳名来,“我知道你不是老赵的老婆,还是单身,那么,我正大光明追求你,有何不妥?更何况,老赵他一向吃人不吐骨头,我是不忍心眼睁睁看你跳进火坑啊!”

  女人立马警觉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廖承凯嘿嘿地笑了;他低头索取她的樱唇,这一次,邢秀雯没有拒绝。一个令人窒息的法式长吻之后,他抹了抹因接吻而变得鲜红的嘴唇,说道:“关于臭公馆的事情,他是不是什么都没跟你说?”

  女人的思绪飘回三天前,那时,在小旅店里整日东躲西藏,如同惊弓之鸟的她,突然看到赵先生一扫往日的颓丧,喜滋滋地告诉她,有一个躲避的好地方,叫臭公馆……

  “那里可以收容一切,完全不受外界干扰,”赵先生说,“就是房租嘛……”

  然而她丝毫没注意最后一句。一心只想着自身安全的她,一个劲儿催促他走,如今想来,兴许当时没打听清楚……

  “是不是交不起房租就要被赶出去?”她问小廖,“我有钱!足够的钱!足足够让我一辈子吃喝不愁!”

  “可那钱现在都姓赵了!”小廖一针见血指出,“你以为,吃下去的肉,他会那么好心地吐出来?甭想!”

  女人沉默了。她想起了赵先生对她浪费水的横加指责,他所吝啬的钱其实原本是属于她的!可他却据为己有!

  “臭公馆的房租很高,”小廖又接着说,“像我们这种人,恨不能整天躲在公馆里,哪有机会出门赚钱?基本上都在公馆里找工作。像你这种美女,”他淫亵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身体,“老赵肯定要大捞一笔!”

  “我……?”

  “漂亮得不得了……”他伸手搂住她的细腰,亲亲热热地回答,“公馆里那么多有钱的主儿,成天憋得慌,有你这么个美女作陪,多少钱也肯出啊!老赵就等着数钱吧!”

  邢秀雯的脸色猛地一沉,“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妓女吗?”

  “别生气嘛,秀雯,”廖承凯嬉皮笑脸地说,“我也是担心你啊!像刚才那个白衣女人……”

  “她还不是跟你一样,跟着丈夫住进来,结果,她丈夫把全副家当输得精光。他们不能出去,又没有钱付房租,她只好出来‘卖’。两个人的房租只能靠她一个人赚,幸好她丈夫很快死了,要不然,哼哼,不知道多惨哦!”

  女人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她不是鬼?”

  廖承凯张开大嘴,无声地笑了,“谁跟你说鬼!人家好好地在梳头!”

  “可那镜子照不出她的影子!你不也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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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廖承凯捧住她的脸蛋,“笨!镜子里面不也没有我们两个的影子吗?”

  “根本没什么镜子!墙上挂的是画,两副镜子一样的画!”他又吃吃地喘着气大笑。

  女人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怒色,红扑扑地更好看了:“你骗我?还装作见到鬼一样害怕的样子?”

  她那花苞样的拳头雨点一般打在男人的胸膛上,廖承凯大笑着按住她的胳膊,强行把她抱在怀里。他的笑容勾魂摄魄:

  “如果不是那样,如今怎轮得到我软玉温香抱满怀?”

  “宝贝儿,”他在她耳边狂野地喘着粗气,“跟我过好不好?废了老赵那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女人闭上了双眼。于是他沿着她肌肤的柔美曲线,一路吻了下去。

  而在这遭到背叛的时刻,赵先生还在呼呼大睡,唇角挂满得意的笑容。

  他是在一家迪厅遇到邢秀雯的,那时她慵懒地躺在真皮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酒,只伸出一双长长的玉腿,正是那裸露的腿占尽了众人的目光。比起舞池里那些疯狂摇头晃臀的小女孩,她那旁若无人的态度无疑更为诱人。赵先生仔细观察之后,决定将她收入自己的猎囊中。

  她的眼神比烟花还寂寞。

  她喜欢迪厅的热闹气氛,却从不下池蹦迪;她穿戴考究,出手却从不阔绰;她喜欢诱惑男人,令他们为她着迷,喜欢像花朵一样被男人围绕,却又不轻易踏入雷池。她不缺钱,却极度缺乏爱情,缺乏安全感。摸清她的底细之后,赵先生心中有数了,他一手炮制了一场“拦路抢劫”,然后,自己英雄登场救美。

  无需费多大唇舌,那女人便乖乖投入了他的怀抱。她生来便是青藤般柔软的女人,唯有依附在男人这根石柱上方能立足。不到20岁便被一位富商包养,成为他第十位“二奶”。富商在市里给她置了一套公寓,每月一万元零花——作为交换的代价,她每周要接待富商两天,以年轻貌美构筑富商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除此之外,她天天孤独,夜夜寂寞,只得靠买醉度过一个又一个空白的时光。

  而赵先生的出现,正填补了她心房最空缺的地方。他虽然算不上英俊潇洒,倒也相貌堂堂,孔武有力,光是这一点就比那垂垂老矣的富商强上百倍。一面从老“爸爸”手里挣零花钱,一面又从强壮的情人那里得到激情四射的拥抱,那一阵子,邢秀雯几乎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赵先生的眼珠剧烈转动着,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正当他俩相互搂抱着取暖时,门突然响了,富商惊愕地望着床上的一男一女,闪电的青光照在三个人身上,如同照亮了三尊泥木雕像。片刻之后,两个男人,一个年老体衰,一个年轻力壮,发出了同样的怒吼扭打在一起。当赵先生最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抽搐不停,邢秀雯才发现她的恩主已口吐白沫,嘴边还流出一缕鲜血。他的头软沓沓地挂在脖子上,业已气绝身亡。

  他的喉骨几乎被赵先生捏得粉碎。

  值得庆幸的是,富翁来之前似乎收了一笔帐,随身携带的密码箱里竟有五十万以上的现金。再加上邢秀雯一直以来积攒的私房钱,合拢起来差不多将近六十万。带着这笔钱,赵先生拉住邢秀雯的手,许诺带她走遍天涯海角。

  当然,这笔钱现在在赵先生的监护下。谁叫女人懦弱无能呢!怎能把经济大权放手给她!按她那散漫奢侈的性子,准一下子花得精光!

  他们先是在一家小旅馆里落脚,一看到报纸上登出凶杀报道,立刻收拾行李远走高飞。一路上也不知担惊受苦了多少时候,直到赵先生接到廖承凯的邀请,投奔臭公馆……

  他心中暗暗盘算,扣除臭公馆的房租和吃穿等必要费用,六十万足足够他撑上五年神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此外,女人还是个绝佳的生财工具,对着邢秀雯这样垂涎欲滴的美人,臭公馆里不知有多少光棍求之而不得。只要他筹划得当,不愁源源滚滚的钱不来!

  他在梦里笑出了声。

  等他醒来的时候,邢秀雯正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冷冷地瞧着他的睡脸。她的脸色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无风之日的一泓湖水。看到他睁开眼睛,她摊开手掌,“把钱给我,我要出去?”

  男人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出去?去哪儿?”

  “随便哪儿,只要不是臭公馆!”女人爆发似的吼了起来,“又脏,又臭,还到处是些怪人!这种地方,我可待不下去!”

  男人试图抚慰她,“你就不能忍一忍?等风头过去,咱们再出去不晚嘛!现在可不是正撞在风头浪尖上?”见女人的情绪有所缓和,他又加重了语气,“再说了,你不怕警察?咱们可是犯了法,杀人罪!”

  “我有什么可怕的?”女人哼了一声,“杀人的是你,跟我压根没有关系!”

  “我真的很笨,想象还真是后悔,为什么当时一时慌了手脚,跟着你逃走?杀他的人是你,我在一旁根本没有出手,就算被警察抓到,顶多一个知情不报,根本算不了什么大罪名?我为什么听信你的话,被你哄得团团转?”

  “知情不报,而已吗?”男人也冷笑了,“那五十万怎么说?捡到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女人握紧了拳头,“都是你教唆的!都是你!”

  没错,看到富翁轰然倒地之后,她先是慌了手脚,后来才想起来拨打120。然而,她的手指刚刚摁住键盘按钮,赵先生飞起一脚,把电话机踹得老远。

  “你疯了?”他凶狠地质问她,“想让我们俩都玩完啊?”

  “可是他……”她胆战心惊地望着地板上的富翁,“再不叫救护车的话,他就要死了!他心脏向来不太好……”

  男人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把她拎到富翁的身边,她的脸被迫和那张泛着白沫的嘴巴贴在一起。

  “给我睁大眼睛看仔细了!”男人粗暴地吼道,“老东西已经挂了!死翘翘了!”

  那我该怎么办……她颓然倒在一旁,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从来没想过这种结局,这可怎么收场呢……

  “你这里有多少钱?”男人简单地问道,“把所有的钱都收拾起来,然后,我们一起跑!”

  “跑?”她木然地抬起头,“一辈子都躲着吗?”

  “当然不,先避避风头,等躲上一阵子咱们再偷渡去美国,或者其他国家都可以,只要有钱……”他麻利地翻动着富翁的手提箱,突然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乖乖!老家伙真有钱!够我们花上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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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的确,那笔钱都进了你的口袋,”邢秀雯冷笑着对男人说,“但是你别忘了,里面有我的一份。现在,”她秀美的手掌伸得更前了,“我要我那一份!”

  男人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看得出他这次真的生气了;不过他还是勉强自己去哄她,“秀雯,你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分来分去,多伤感情!”

  “我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女人竖起了两条柳眉,“我要拿上自己那份钱,离开臭公馆!至于你,悉听尊便!”

  “你要抛下我?”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声,“一个人远走高飞?”

  邢秀雯掠了一下头发,不以为然,“人是你杀的,凭什么要我跟着你受苦受累?你放心好了,我出去以后,绝对不会泄漏你的行踪。不过话又说回来,似乎警察进不了臭公馆,只要你一直呆在这里,总会平安无事的……”

  “臭女人!”赵先生猛地扑过去,像掐小鸡那样一把掐住了女人的脖子,“竟敢耍我!”

  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下,女人的脸渐渐发青,“没有……我只是……”

  “钱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想单溜,门都没有!”男人有意加重了手腕的力量,“乖乖给我听话!老子还要靠你的美色做大生意!不听话就杀了你!”

  女人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表示她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立场。赵先生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女人刚咳嗽了几声,从窒息的威胁中缓过劲儿,便张开了嘴。她的声音坚定,而饱含怒气。

  她说:“小廖!”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暴雨般密集的枪声。硝烟散尽时,赵先生望着自己身上的一排血洞,剧烈的疼痛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使他感觉不到身体的血液正从枪洞中汩汩流出。他惊愕地看着眼前手持双枪的男人,那是他的引荐人,一笑起来会露出雪白牙床的男人——廖承凯。赵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吐血的嘴唇蠕动着。

  邢秀雯飞奔进枪手的怀里,廖承凯搂住她,深深地吻了下去,然后,他笑眯眯地回答:“就是这么回事。你出局了!”

  轰的一声,失败者的尸体不甘心倒地。

  “接下来怎么办?”邢秀雯有点害怕,“枪声是不是太大声了?别的房客会不会报警?”

  “你忘了?这里是臭公馆。”廖承凯抓住尸体的双脚,用力拖动,“没有人会管闲事,再说了,这种事在这里最平常不过。”

  再平常不过?是说臭公馆里经常死人吗?女人也上前,帮忙拉动尸体,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可尸体怎么处理呢?”

  廖承凯翻出角落里一个皱巴巴的编织袋,粗暴地把赵先生折叠起来,塞了进去。“跟我来,然后我给你看奇迹。”他说。

  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居然有一间狭窄无比的电梯间。女人正要进去,廖承凯伸手拦住了她,“别动,”他说,“这是死人专用电梯。”

  “吓?”女人顿时一惊,只见廖承凯把肩上的编织袋使劲扔了进去,电梯门便迅速合拢了。也没见廖承凯按电钮,电梯立刻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尖叫,自己竟启动起来。女人吓坏了,不由软倒在男人的身上,“这……电梯在搞什么鬼?”她结结巴巴问道。

  “它能自动识别死人,并把它带到顶搂。”廖承凯回答,“够先进吧?”

  “那……要是活人进了电梯会怎样?”他们一边朝顶搂进发,邢秀雯一边问。

  “简单得很,”廖承凯诡异地笑了。“变成死人再出来。”

  楼梯直接通往顶搂。邢秀雯原以为会看到一片宽广的平台,没想到雾气,浓重的雾气一股脑儿向她袭来,谜花了她的眼。还好小廖伸出手把她抱了上去。

  雾,越发地厚重了。稍有不慎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到这里来干什么?把他从楼上扔下去?”邢秀雯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摸索着。她觉得好生古怪,要说是平台吧,按她走过的墙来看,似乎还有不少房子;可又不完全是房子,因为许多墙壁只有一面——没完工不成?她跟在小廖后面,不知怎么就走到电梯间的前面,此刻,那诡异的电梯门大开,编织袋平平整整躺在地上。邢秀雯躲在一旁,眼看着小廖把编织袋拖出来,扛在肩上。

  “哪一个地方好呢?”他自言自语,“秀雯,你喜欢哪里?”

  邢秀雯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那就这里好了,正好你呆的地方。”小廖朝她走过来,她正靠在一面墙壁旁。随着小廖的举动,她才惊讶地发现,那面墙壁的内侧似乎有一个人形的大凹槽,体形和一个正常男人差不多。小廖把赵先生抱了出来,然后,把他塞进那个凹槽里。

  “秀雯,帮我看对齐了没有?有没有歪?”他说。

  面对这古怪的场面,女人几乎害怕得说不出话来,“还……还可以。”

  小廖歪着头,似乎也很满意,接着,他从墙下摸出几根长钉,用锤子一下一下钉住赵先生的四肢。最后,当钉子穿透赵先生的心脏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刺破了女人的耳膜,她惊惶失措地指着墙上的赵先生:“是他在叫吗?他还没死?”

  “不……”男人的唇边露出了阴险的笑意,“是臭公馆满意的叫声,也是房租收下的确认声。”

  接着,在赵先生的墙壁旁,一面崭新的墙壁正破土而出,冉冉升起,墙上一个人形的凹槽空空荡荡,那是下一次房租的催款单。

  男人凑近了女人的耳朵,“你现在还闻得到臭味吗?还觉得这里臭气熏天吗?”

  女人闭上了眼睛,雾气清冽甘醇,哪有一点臭味的影子?她摇了摇头,“没有臭味,就连他身上的血腥味,我也闻不到了。”

  “很好,”他吻了她的脸蛋,“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在臭公馆里活下去了。”

  女人伸出柔软的两条胳膊,抱住了他,两个人站在悬挂赵先生尸体的墙壁旁,站在雾气深重的天台上纵情接吻。两人被发烧的情欲折磨得不分东西,抱在一起不停地旋转,终于,停靠在一面硬邦邦的墙上。女人抱紧了男人的头,对他的吻索取无度。

  然后,她的手指轻轻一按。

  电梯门开了。

  她把男人推了进去。

  廖承凯在世上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邢秀雯冷到刺骨的眼神,“你说得对,臭公馆的房租太贵了。”

  “我得预先支付房租才行。”

  然后,电梯门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缓缓合拢。邢秀雯望着漫天的大雾,雾气的颜色和她的双手一样,血红血红的。

  “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存活下去。”她带着狡黠的微笑,走进了血红的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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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鱼妻

  上身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下身像水蛇。

  胸部生得很美,美丽和谐的乳房在高傲的心上高耸着,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纯洁而又傲慢的面庞,谁知道呢?说不定在半透明的浑浊的海底,像神话似的,还藏着一条波浪形的似龙非龙的东西呢。在梦的深处,美德下面却藏着邪恶。

  ——雨果

  一切都结束了。

  他将宽大的身体往床上一丢,仰面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神里空无一物。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当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残存的理智告诫自己,该来的终于来了,得冷静。

  他以三分紧张、三分恐惧、三分担忧外加一分希望的腔调开了口。他预料到对方会让他节哀顺变,发现了妻子的尸体云云,也早已预备下可瞬间将惊呆转化为嚎啕大哭的精湛演技,然而,这个电话并没有给予他充分发挥的机会。

  很遗憾……警察冷漠的官腔就这样打发了他。救援人员只打捞出一些物品,至于遗体,尚在进一步搜索中;不过……那个警察委婉地告诉他,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毕竟搜救工作已经开展整整四天了,生还机会极其渺茫,她有可能葬身鱼腹……电话听筒从他的手中缓缓滑落,他凝视着墙上芜杂斑驳的花墙纸,感到心中的空虚与黑暗非但没有散去,反倒渐渐扩大,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吞噬了他。

  他们也曾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也曾在花前月下发下共度一生的誓言。然而,经历了短暂的蜜月之后,生活中的种种矛盾便不可调和地突显出来。她是个爱面子又极要强的女人,不甘心屈居男人之下,做一名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而把一心扑在了事业上。他呢,受着传统思想的英雄颇有些大男子主义,最喜吆三喝四。俗话说得好,经济地位决定社会地位,起初看在工资的分上,他说的话还算有点分量,可后来,随着她从自由撰稿人晋升为专栏作家,还不小心出了几本畅销的小说。挣钱越多,脾气也就越大,一向自诩为“大老爷们”的他,如今反过来事事要看老婆的颜色行事,让老婆骑在头上耍威风。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两人频频发生口角;更令他着恼的是,结婚五年,她迟迟没有怀孕生子。并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想让蒸蒸日上的事业因怀胎而停滞不前,故而婚后一直采用避孕措施。为了这事,他不知道和她吵过多少次嘴,打过多少次架,可她就是我行我素。有时候把他逼急了,“离婚”这两个字便脱口而出。而每当听到这个关键词,她便使出女人一哭二闹的惯用伎俩,甚至请出公婆惩治她口中“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儿子。他是个孝子,看到年迈的父母老泪纵横,也只得强低下头道歉,从此死了离婚这条心。

  这次的旅行,本是为了修弥夫妻间感情的重温蜜月之旅,连下榻的蜜月套房都特意挑选得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可谁又能想到,他们的婚姻关系,居然被上天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划下句号?

  带着满心的伤痕和别人的同情,他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市。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扯掉墙上悬挂的巨幅结婚照。已然死去的女人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硕大的脸灿若春花,那景象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所有她的照片、她的生活用品、她穿过没穿过的衣服,统统被他锁进了阁楼的樟木箱里,钥匙则扔进了长江。还要收拾她睡过的床单被褥、她碰过的家具——好一个浩大的工程,看来他得重新搬家了。

  他把全身蜷进被子里,紧紧裹住了头。被褥中她的香味浓烈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就像他仍置身于她温柔的拥抱似的,令人窒息的温柔。当他闭上双眼,仿佛又置身于那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着,耳边又传来了恍若梦境的波浪声,哗啦,哗啦……那声音真实得可怕,他又回到了那一天,水,黄色的河水污秽而破碎,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一路怒吼着向他扑过来,然后瞬间破裂成白色。他的耳朵里灌满了哗啦啦的水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身体像漂浮在云端之上似的没有一丝力气,晕晕乎乎不知何为方向,只一个劲儿向上划动四肢,妄想挣脱那副沉重的水之枷锁。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心中只闪过唯一的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活下去!

  他成功了,然而妻子却永远地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他想起某个春天的夜里,清风明月,花儿在枝头送来阵阵醉人的芬芳。她躺倒在他的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盛满爱情美酒的醇香,在黑暗中闪耀出那样微弱却晶莹的星光。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母亲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

  考验男友的经典问题,好在他早有准备。于是他假装头痛似的沉吟片刻,才胸有成竹回答道:“哪一个都不救。”

  她猛地坐直身子,由于惊诧她那双大眼睛显得越发明亮动人。他趁机吻住她柔软的双唇,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救你,那叫‘忠’,对老娘,那是‘孝’;如果真有那么不幸的一天,我要么陪你们一起葬身水底,要么就想法子把你们俩同时救起来,那才叫‘忠孝两全’!……”

  当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清晰得好像昨夜才发生一般。可惜物是人非,她再也没有机会聆听他的甜言蜜语,再也没有办法回应他甜蜜的亲吻和拥抱了。不,她此刻所能享用的,不是丈夫的热吻,而是鱼类无情的蚕食,从她那身光滑白腻的肌肤上,它们攥取吞食赖以生存的食粮,直至她浑身上下千疮百孔,只残留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在水中摇曳生姿……都是他的错!绝望中他紧咬牙关,为防止自己叫出声来,连枕巾都塞进嘴里。在他漫无边际的幻想中,已变成白骨的妻子正在水中张开双臂,期待着他再次的拥抱。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悄然而下,滑落在枕巾上,恰似一道干涸的泪痕。

  哗啦,哗啦。他一闭眼脑海中便响起了这个声音,那是命运的追索使者。他微弱地叹了口气,意识到一个道理。那就是,终其一生他都将在这个水声的伴随下度过日日夜夜,如影随行。他找出一瓶安眠药,以一种怪异而仇恨的目光瞪着一杯纯净水,最后,决然地一仰脖,用口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冷,透骨钻心的寒冷,不仅冷而且潮湿。他醒来的时候双腿止不住地直打哆嗦,浑身像浸泡在水里一样阴湿而寒冷——不,就是泡在水里!床上一潭一潭地汪着大片大片的水,从床单到被褥,再到他内衣的里里外外,全被水浸湿了。不是一般的水,他稍微一探鼻子,好大一股腥中带咸的味儿。那气味闻上去是那么熟悉。

  床上一摊突起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长条类似人体的东西,上面盖着被子,下面全浸在水里。他观察了一阵,那东西似乎睡得还很香甜,证据就是被子正有节奏地平稳起伏着。他不想贸然惊动对方,于是一只手悄悄潜过积水区,从被子下慢慢伸过去。那是一种柔滑细腻的触感,骨肉均匀又不失圆润……那分明是一条女人的腿。

  水冷却了他一时发懵的头脑。身边的女人睡得很熟,在这汪洋一片的泽国里,就像婴儿躺在摇篮里一样安详平和。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的一角,吸收了大量水分的棉絮是那样沉重。一双小巧的脚安稳地躺在水中,那脚的形状看起来分外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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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再上去是光洁的小腿,不知道是不是浸泡在水里太久的缘故,整条小腿似乎都黏附着什么粘稠而亮晶晶的液体,在灯光的反射下映出妖艳而夺目的光泽。他把被子一点一点卷起,从那棉被的褶皱下显摆出一截花花绿绿的衣角,当他再度将注意力投向那露出的碎花衣边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她出事时所穿的衣裙。

  难道……他不敢再多看床上的女人一眼,也不敢再任由自己的思绪恣意狂想。他的亲身经历,以及搜救人员的打捞结果,都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她死了,再也没法回到他的身边。可是,他的心中不免又燃起一团微弱的希望之火,万一的万一,她侥幸逃过一劫,挣脱死神的魔掌呢?他望着床上那蒙头大睡的女人,心中五味驳杂,百感交集。他定了定神,直到头不再眩晕,双手停止颤抖,这才分别握住棉被的两角。“一、二……”他在心底默默为自己数数,甫当“三”字一经出口,一咬牙揭开了被子。

  不出所料,他又见到了自己的妻子。

  和那一天一模一样,她上身穿着一件米黄色针织对襟开衫,下身套着一条碎花及膝裙,只不过脚上光溜溜的,既没穿袜子,也没套着鞋子,她的双腿仍同以前一样圆润莹白。然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衫下面裹着的是什么?从她的腰部往上,乌青色水桶一般粗的身体,上面覆盖的不是白皙的肌肤,而是铁青色的鱼鳞,泛出的光泽就像在新月之夜暗沉涌动的河水;还有从上衣的两条袖子里伸展出来的,还是人类柔软而灵活的手臂吗?它们的确柔软,像展开的折扇一样铺在床上,上面的纹理清晰可见。他记得,曾经见过,也曾有幸吃过这种东西。对于鲨鱼人们称作鱼翅,在于普通的鱼类叫做鳍。

  长在他妻子身上的,又叫做什么呢?

  再也没有如白天鹅般修长优雅的脖颈,身体就这样与头部直接相连。她的头颅深深地埋进水里,鳃有规律地起伏着,从水下吐出一串串珍珠般的泡泡。她是在沉睡着,可她那湿润的深灰色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毫无表情地与一旁目瞪口呆的他对视。他被这诡异的视线弄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不知,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想起中学的生物课曾教过,鱼,是没有眼睑的,它们不会眨眼,只能睁着眼睛睡觉。

  可科学丝毫无法解释他眼前看到的一切。第一,他理论上该死的妻子如今安然回家了;第二,她变成了鱼。

  准确的说,是上半身变成了鱼。

  他从不记得妻子如此刻这般亲近于水。她生长于遍地石漠的山区,从小就是旱鸭子。直到今日,他仍能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去游泳池的情景:她生平第一次穿上泳装,有些敬畏地躲在他的身后,不敢正视别人灼热的目光。当他抱住她的身体,将她轻轻托起于水面上,就在他放手的那一刹那,那猛一入水的浮力,那奇妙的上下上下的触觉使得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那是混杂了新奇与恐慌的叫声,像涉世未深的孩童发现新大陆一样充满了异常的兴奋。那种程度的兴奋是早已学过游泳的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同样经历过的。

  然而最终,她还是没能学会游泳。她对于水,似乎有种天然的抵触情绪,从那唯一的一次下水后,便再也没有去过与水沾边的地方。当然,“那一天”除外,它终结了一切。

  在他无数次的梦魇噩梦里,幻想构造出了一切,却忘记了一点。她在暗无天日的水中,四肢徒劳地挣扎着,长发如同翻飞的水草,绝望地四下飘散,蔓延。水是一座天然的牢笼,禁锢了她的呼吸,束缚了她的行动。她被迫呼吸,然而涌入肺泡里的只有水,无情又肮脏的水,它们冲入她的身体,直到灌满她的肺,灌满她身体每一个空虚的地方,将她的肚皮撑得发胀发肿,变成一个巨大的人皮水泡。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类的求生本能。

  同他一样,她也要拼命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活下去。

  他的选择是背弃自己的妻子;而她呢,只有拼命地游,永不停歇地游,不顾一切地攫取水中的氧气。

  于是,她变成了鱼。

  她蠕动了一下身体,这表示她醒来;鱼妻用两支鳍撑在床上,缓缓坐了起来,他不用回头也可以感知到,她那濡湿的头正贴在他的身边。

  她那两支浅黑色的鳍,在抬起身体的同时拍得水花啪啪响。那双长在头部两侧的鱼眼,唯有转动上半身才能勉强与他两两相望。呆滞而湿漉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股漠然的神气使得他的后颈一阵发凉。他想装得若无其事,如往常一样问候她,可他办不到。就算不刻意把视线挪开,他也难以接受眼前这个可怕的事实:他那曾清丽的妻已变成鱼头人身的怪物,只为回到他的身边。就算他瞎了双眼,蒙蔽五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只是简简单单对她说一声:“回来啦?”——他也做不了。

  她倒是转过头去,摆动两条修长如昔的玉腿,臃肿的鱼身就这样摇摇晃晃离开了他的视野。不多会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大概是去沐浴去了吧?他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幻觉,肯定是幻觉!他回过神来,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她一准早就淹死了,说不定此时搜救人员正在打捞她的遗体。一个女人,一个不会游泳、连水都只下过一次的旱鸭子,怎能抵挡海龙王狂风骤浪的侵袭?更别说她孤身一人,从千里外的度假地一路奔回自己的家,这可能吗?显然不现实。也许是自己良心不安加上思念成疾,才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幻影吧?他自嘲似的想,思念?当她活着的时候,我一日比一日更加厌弃于她;唯有她死去的那一刹那,才发现她在我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吗?换句话说,这也就意味着,她是自己血淋淋的死亡,证明了维系他俩婚姻纽带不是习以为常与惰性,而是更为牢固的感情。

  浴室里的水声仍在继续。他迟疑了一会,放在门把上的手始终没有勇气拧开它。他抓起外套,走出了家门,临走前还不忘把大门反锁,直至锁到最后一层才罢休。

  结婚五年来,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早上七点起床出门,在路上吃完早饭就去公司上班,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都在公司里打发。他总是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下班之后还不忘加班,一般晚上都要忙到九、十点钟才回家。他如此勤勉并非热爱工作,而是因为回家之后也无事可作。与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惹人讨厌,还不如一个人呆着清静。再说了,她的作息习惯与他迥然不同:对于作家来说,通宵写稿是常有的事,她往往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睡懒觉,午夜才开始码字。为免打扰对方,他俩两年前实行分房而居,一个人一间卧室,谁也干扰不了谁。有时候放假他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向来只有冷冰冰的灶台——她从不做饭,不会也不屑于做。“我的手是用来码值钱的字的,太平凡的活配不上我。”她曾这样骄傲地回答他。是的,就算他在公司如何努力,始终不过一个无所作为的上班族,从事的始终还是“配不上她的平凡活”,他全年的工资加起来甚至比不上她一本小说的版税。而且,随着评论界和读者的一致好评,她的书还会加印、再版,版税也随之水涨船高,人也越来越红……她又怎么甘心,匹配如此平凡的他呢?

  可她就是不肯离婚,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他。

  除了死神的拥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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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致电警局,听到的还是那套老话:还没有找到,我们深表遗憾……他放下电话,感到三月的春意是那样料峭,脖子后面冰得像冻土层下的岩石一样毫无知觉。几个女职员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背过身去,各自分散开的同时还用同情的神色瞥他一眼。关于他和妻子的不幸遭遇,想必公司里早已传开了。上司把他叫进办公室,一通表扬后用沉痛的语气安慰他,那套陈词滥调让他几乎不忍听下去。嗯嗯嗯,他机械地点头,逮着一个人就给他点头。眼前晃动的全是幻影,不知他人心中苦痛便滥施同情的幻影,废物!

  一个女人的尖叫隔着玻璃窗传了进来。“什么?!”她叫得是那样大声,握住听筒的手抖得像筛糠一样。她的脸色在瞬间苍白成最薄的一张宣纸:

  “他的……”她求援似的将目光投向众人,“电话……”

  上司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时接电话的女人赶紧解释了一句:

  “是他老婆打来的……”她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可他老婆不是淹死了么!”

  电话线那头传来的,是久违的清脆女声,略带一丝金属质感的沙哑,透出一股慵懒与神秘,正是她心情愉快才会发出的声音。老公你在哪里?饿不饿?晚上记得一下班就回家吃晚饭哦!想吃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做……

  “你做?”他从鼻孔深处里喷出一声冷笑。她的笨手笨脚是远近出了名的,洗不干净衣服、做菜像烧炭之类还是小事,更难得的是一次烧水煤气泄漏,害得他俩差点一氧化碳中毒;一次烹饪把铁锅烧穿一个碗大的洞,整个厨房险些化为灰烬。从此以后他吸取了教训,再也不准她插手家务半步。今天她倒要一反常态,主动从事这种“平凡的工作”?

  老公,老公……电话里她那甜蜜的声音仍在继续,说嘛说嘛,只要你想吃的东西,我都给你做。

  也罢,他冷笑着,那你就做些人类能够食用的饭菜吧。

  放下电话以后,他才得以发现,自己俨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那一双双焦灼的眼睛围剿着他,似要从他的身上剜出一点点的秘密来。刚才电话里的是谁?谁在说话?他们的眼神分明是这样问的。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婆喊我回家吃饭,仅此而已。他轻描淡写回答道,那个眼高手低的女人,如今改行做起贤妻良母来了。

  可你的妻子……

  可我的妻子……他的脑中猛地闯入几个凌乱的片断,在水中扑腾、挣扎、惊慌不已的她,一点一点地往水底沉下去,沉下去;静静躺在他身边的她,鳍拍打着床上的水花,两只木然的死鱼眼睛只盯着他一个人,他走到哪里就跟着转到哪里……他猛地跳了起来。

  她是用那鱼鳍给他拨打电话,用那张鱼的嘴唇向他撒娇,用那副鱼头人身的模样,继续做他的娇妻吗?

  鱼妻,将要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晚餐呢?

  他到底是不放心,下班后特意绕远路到熟食店买了些卤菜。来到自家的防盗门前,他习惯性的去掏裤兜里的钥匙。这时候,地板上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啪嗒一声,防盗锁舌弹了出来。

  门开了。

  “我带了钥匙,不用你来开……”话音未落,一个东西险些捅进他的鼻子眼里。是鱼妻,正用两支大鳍交叠,恭恭敬敬捧起一双拖鞋,死鱼一样的大眼睛凸出来,阴森森没有一丝表情。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为免被他人看见,还是硬着头皮接过了那双拖鞋。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皮鞋甫从脚上褪下,鱼妻便飞快地用双鳍一扫,把它们揽进怀里,动作之麻利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他皱了皱眉,只因为穿着拖鞋的脚从里到外,一下子全湿了。

  房里积了一层水。

  他的红木地板、宜家家具、真皮沙发还有席梦思床,统统泡在这可恶的水里。见鬼!他暗骂了一声,不会是下水道堵塞了吧?他嫌鞋袜湿重,索性卷起裤腿,打着赤脚趟水走进浴室。果不其然,下水道口缠绕着一圈不知名的黑色物体,旁边卷起一层又一层涌动的漩涡,水花拍打瓷砖地面的声音是如此激昂。他呆呆站在那里,感觉到那洞口深邃得要把他整个儿吸进去,黑黝黝的一团看上去像是某个他极为熟悉的东西,怪异极了。他的理智清醒地告诉自己,只要摘掉盖口的堵塞物,下水道便恢复畅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某种未知的力量正在阻止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的脑中敲响一记又一记的警钟。于是他决心顺从上天的警告。

  他刚要迈出家门,冷不丁一个柔软的身体扑了上来,从后面牢牢抱住了他。当他看清楚抱住自己的正是两支大折扇的鳍,粘腻的体液蹭了他一身,好不容易才忍住呕吐的欲望。

  “你干什么?放开我!”他不敢直接触碰鱼妻的身体,只能用言语这无形的武器呵斥她,“我去找水工来修下水道,别给我添乱!听见没有?”

  她的头在他的背后蹭来蹭去,想必是不愿意。她的力气好大,趁着他还在心疼衣服的工夫,竟抱着他转过身,然后,他听见门咣铛一声锁上的声音。是她用脚把门踢上的。

  现在,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她从背后推着他,一直推到餐厅里。餐桌收拾得整整齐齐,雪白干净的桌布,酒杯碗筷早已备下。她硬是把他塞进椅子里,为他铺上一块餐巾。水晶吊灯的五彩光芒映在她的鱼头上,他发现她的眼睛比之前还要湿润明亮。

  她开始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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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捧上来的第一道是一大盆冰,细碎呈灰白色的那种,难不成三月里还吃刨冰?他不解地问她,而她则迈开双腿,径自走过来握住他的右手,当然了,用的是双鳍。被那种滑腻腻冷冰冰的东西握住,他的手好不难受。她极为灵活地抖动双鳍,他的手自然也跟着一起拨拉盆中的碎冰,不多一会,下面便显露出一条带鱼冻得僵硬的尸体。他凑近一瞧,那死鱼的眼睛与身边的她何其相似!他一阵恶心。

  吃啊,快吃!她主动帮他夹起。他惊惶失措,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怎么不吃?还是不喜欢吃?他好像听到她这样问他。

  “我求你换一个……最近见了荤腥就想吐,有没有素点的?”他可怜巴巴地说。

  她一扭腰便不见了,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他正在纳闷,只见鱼妻举起双鳍,从鳍上垂下来的水草犹如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搭在他的脖子上。他吓得跳了起来。

  喜欢吗?她搂住他的头,幽绿绵软的水草如一条温柔的绳索,慢慢地绕过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抽紧。在这暗无天日的水草牢笼里,他无法呼吸,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只有黑暗,缓缓将他的意识绞杀至虚无的黑暗——那是死的黑暗,他的妻子就是这样,被黑暗一点一滴地吞噬到渣都不剩,而他此刻,也在咀嚼着同她一模一样的痛苦。

  突然间云开雾散。

  只因她放开了他。

  她那含露欲滴的双眼里,似乎充满了悲伤和云雾一般的阴翳。我做的菜就那么不合你的胃口吗?为什么你连碰都没碰一下,就一脸憎恶的表情,宁愿死也不想吃的样子?好奇妙的,虽然她没有张嘴,也没有说话,但他仿佛清清楚楚听到了她的心声。于是他回答:“你先吃。我自己买了宵夜。”

  而他,则看着她吃。

  曾经出于百无聊赖,他养过几天金鱼,权当业余爱好。当然,金鱼早就死了,但鱼缸还在,搁在阳台上已经吸收了好几年的日月灵气。当她捧出那个擦得晶莹透亮,还灌满清水的玻璃鱼缸时,他一时都没认出来。她捧起那些冻鱼和水草,扑通扑通全扔进了鱼缸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他错愕不已。她的头一个猛子扎进缸里,剧烈的水花四溅,泼了他一头一身。她的两片鱼唇飞快翕动着,水面上激起一嘟噜一嘟噜连续的水泡,水下则像刚烧滚的沸水一样剧烈翻腾。他的眼都要看花了,等到鱼缸里稍微平静了下来,她的头高高叼着半条带鱼,以一副昂然的神气钻出了水面。

  而鱼缸里早已龙蛇混杂,食物的碎屑、残渣四处飘荡,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狼狈不堪,清澈的水在瞬间变得污浊滚滚。即使他再也看不下去,借故躲到书房,仍可听见餐厅里惊天动地的响。她兴许还在进食,兴许在收拾那修罗场一般的狼藉——无所谓,只要她不来打扰他就万事大吉。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长夜漫漫,他不想出去面对鱼妻,便打开计算机上联众世界打麻将。他输的很惨,短短三个小时就输掉了四千分,不过他不在乎,只是机械地移动鼠标,跟着屏幕上的光束挪动视线。他的身体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然而大脑皮层却极为亢奋,眼珠只盯着面前的显示器,除了牌局以外什么都不想。

  脚下的水愈发温柔地抚拭着他,一股惬意从脚心一直传播到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暖烘烘的。他的双脚就和地面家具一起,浸泡在这没过脚面的清水中,没有一丝不适。他甚至质疑起刚才的想法,为何要请水管工来修理呢?的确,开始踏进这积水中,他明明感到不快的——然而,仅仅是刚开始而已。如今他分明从水中感受到一种不可或缺的温暖感,如母亲的怀抱般令他沉溺不已。当他听见潺潺流动的水声,鱼妻已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后,一支冰冷的鳍搁在他的脖子后面,那似乎是提醒他,该睡觉了。

  “急什么急?没看见我这圈还没打完吗?一点眼力都没有!”他正在兴头上,再说了,比起紧张刺激的牌局,鬼才乐意搭理那个没趣味的女人。

  啪啪啪,她踩着水而去,知趣地留下他一个人。房间里的光亮一下子暗了下来,显示器投射出白荧荧的光线,映得黑暗中他的脸煞青煞青的。不知不觉指针早已过了十二点,雀友们纷纷散去,他这才发现双眼又酸又胀,痛得难受。真的该上床了,他打了个哈欠,摸黑打开了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在这几个小时内,脚下的水似乎又深了一些。他猛地想起大床早已被鱼妻弄了个透湿,而此时她那丑陋的鱼头想必正躺在水中,悠哉游哉地吐着泡泡——想到这里,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抽搐。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他决定到沙发上凑合一晚。

  当夜无事。第二天一早,他还在闭着眼睛做梦呢,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公,起床啦~”

  他习惯性地翻身加捂耳朵,全当一阵耳边风。可是,是什么声音频频敲击他的耳膜?啪嗒啪嗒,什么东西在拍打水面,而且拍得正欢?

  他睁开眼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夜之间,水悄无声息地涨高了学多,险些淹没他平躺的沙发。鱼妻悠闲地仰面朝天,整个身子漂浮在水中,双腿富有节奏地游动着。她的鱼头高高伸出水面,黑洞洞的嘴巴正冲着他大张着,那姿势活像向饲养员索取食物的海豹。拍打出水面的不是其他的东西,正是她那两支船橹似的鳍。

  的确,她叫得没错,七点是早起的时间。他麻利地套上衣服,却卡在下地前的最后一个环节。拖鞋不见了,可能被水流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他简短地吩咐了一声:“拖鞋。”

  哗哗,她的双鳍迅速拨动清波,整条身体箭一把刺穿水体,灵巧地冲了出去,那双上下摆动的人类的双脚,洁白得分外扎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顺利返航,高高扬出水面的嘴里正叼着他的拖鞋。

  他一把夺过鞋,没表扬也没批评,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进水里。奇怪,他心里纳闷,水明明都淹过小腿,按理说这种程度的水中行走,阻力应该相当大,可为何自己走起来非但不感费劲,还显得比平日还要轻松舒畅?真是诡异的水。他开始简单地洗漱,而无论走到哪儿,鱼妻总是亦步亦趋,跟着他游到哪里,静静地在他的身边拨动着水。他的心中始终存着这样一个疑惑,那就是,昨天打给公司的那一通电话,还有今早唤醒他的那个声音——他听得出来,那分明是他亡妻的声音——是从她那张鱼类的嘴唇里所发出的吗?如果是的话,她为何从不当面与他交谈,唯有在他无法确认发言者的时候才出声呢?

  算了,他苦笑着,从洗脸池上头的镜子里又看到了她那木然的双眼,那一成不变毫无生气的表情总令他毛骨悚然。反正就算她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好对她说的了,就这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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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今天的心情奇好,理由之一搜救是原以为被水泡烂的皮鞋,穿上以后里面居然一点都没有湿,还有他的裤子和袜子,跟皮鞋一个德性,在水里泡了个稀巴烂,一出门一晒太阳,嘿,全干了!理由之二就是每个人一进公司,首先都抢着送他一个大笑脸,内容之明媚灿烂可比八九点钟的太阳。在收下上至部门经理下至扫地大妈的笑脸大礼包之后,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他终于忍不住问一个最要好的同事。

  “啧啧,装,还跟我装!”同事一脸坏笑,“你小子行啊,把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不去申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啊?”

  什么奥斯卡?他到底什么意思?

  “少在我面前演戏啦!”同事拍拍他的肩膀,“你老婆什么都说了!”

  她……?他一把抓住同事,表情极为急切:“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昨天晚上,正当他在联众上鏖战的时候,同事接到了一个电话。话筒里的人自称是他的妻子,出于多年的友谊,同事也确认了她的声音。她宣称,她大难不死,现正在家中平安无事。同事大感意外,有些不解他在公司为何不说明此事,反倒摆出一副鳏夫的嘴脸。这时电话里的女人笑了起来,那是爽朗的格格笑声。

  “说起来有点丢脸……事实上我们这两天在冷战,都怪我不好,是我惹他生气的。”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可能他心情不佳,才故意没跟你们解释吧。”

  事已至此,同事还能说什么呢?唯有草草安慰了事。不光是这个同事,连部门经理和扫地大妈都接到她主动打来的电话,内容全是“我平安回来了,让大家担心真是不好意思,从今往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外子”。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悉那么多人的电话号码,再一个一个地拨通。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同事又凑到他的耳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对了,最后嫂夫人还跟我说了一件事。”

  “她所遭遇的经历实在太过离奇,不与众人分享实在心中抱憾,所以她要把这段经历写成一部小说,从今天起开始发表。”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眼始终盯着桌上新发的报纸,透过油墨淋漓的新闻纸,影影绰绰现出他妻子的名字来。

  “深渊——我在水底的日日夜夜。”

  “我的头顶是绿到发青的水,水的上面才是白而透明的光线,那是来自我们所居住的世界之光。我的意识同这个身体一样,在这水中信步浮沉,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我张开嘴,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带着巨大压力的水流。它们毫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沿着我的食道一直涌向胃部才停下它们的脚步。我难受得呛出了眼泪,可泪也是水,它悄无声息地溶化在同类的海洋里。”

  “黑暗与绝望的深渊,除了水我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水柔媚地铸就了我无声的坟墓,我将悲哀地终老于斯,朽烂于斯。”

  “我依稀记得自己曾是个人,一种陆地上长了四肢却只会用下肢行走的动物。我举起自己的两根上肢,不清楚它们是否天生就是这样,有着蒲扇一样宽大的外观。水被它们缓缓拨动着流过我的身边,那流线般舒畅的压力使我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曾经我也体会过同样的感受,只不过那时躺着的是一个更为结实更为安心的怀抱中。我努力拨开岁月的迷雾,呵,看到那一幕,就连此刻的心,也不免微微荡起层层涟漪。那不正是他吗……”

  下面的情景无需赘述,无非回忆当年他抱着她入游泳池那一段。她以梦呓般清丽的文笔娓娓道来,读到这里他那颗衰迈已久的心也不免打开记忆库久锁的大门,往里面探了两眼。说实话,他从未想过那一此下水竟然给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不就是五块钱一小时的游泳吗?

  “并不是为了纪念第一次,而是因为‘他’。”她继续写道,“那是久违的温存,可遇而不可求,即使到了最幽暗无垠的水底,我的全身上下,仍像被那炽热的拥抱紧紧萦绕,温暖的感觉从那时起便从未消失过。愿他带给我平安。”

  今天的连载到此结束,明天继续。他张大眼睛,恨不能从那报纸的夹缝里抠出明天更新的内容来。这真的是充斥于她内心的想法吗?在他害得她跌入水底深渊之后,她居然还以他俩曾经的温馨激励自己,祈求他的保佑……滑天下之大稽!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回来了,不光是公司里的人,那些她相熟的编辑也一样,否则怎会刊登她写的东西?如今她更以自己的连载宣告复出 ,可谁又能想到,平安归来的她竟成了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他又是心烦意乱,又要搭理那些道喜的同事,再强悍的神经也维持不下去。所以他头次主动向上司请假早退,上司只瞥了他一眼,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爽快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谁都没有惊动,悄悄打开了家门。屋里的水漫得更高了,差不多淹没他的大腿中部。他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巴,没错,家中所有器具都泡在水中,拖鞋、毛巾、枕巾之类的小玩意高高浮在水面上,四处飘荡。然而,即使他拉开门,也不见水淌出门外——确切地说,房门处犹如生成一张透明的结界,阻挡了水的流动。他战战兢兢把腿伸进水里,刚开始是冰冰凉的,还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滑腻感觉,然而,随着他的走动,那水仿佛活动开了似的渐渐活络起来,不烫不冷正好暖和,泡得他舒舒服服的。当他走到卧房门前时,从关着的房门外可以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虽说听起来有些沉闷。从门缝里他瞥到一个伏案工作的背影:鱼妻端坐在水里,身上披着一件莲花图样雪纺绸睡裙,整个身躯往前弓起,挡住了他的视线。书桌上除了她自己的笔记本,再没有其他东西,水堪堪没有漫过书桌的边缘,虽说电源开关和插座全都泡在水里,可这样竟没有影响它们的正常功用,也算一件异事。想着日报上的连载,他不禁纳闷了,想象着她用双鳍打字的画面……不可能。于是他趟水,静悄悄凑上前去。

  她的确在打字,也的确靠一双鱼鳍。令人惊讶的是,各有五支筷子裹挟在她双鳍的皱褶中,随着她鳍骨的运动,筷子们纷纷降落在键盘不同的按键上,敲击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汉字。不光是写文章而已,他还看到显示器右上角的QQ,好几个头像正一上一下地跃动闪烁着,底下还有一排对话框。不用说便猜着了,鱼妻还在和别人上网聊天呢。人常说,谁也不知道电脑后坐着的是人还是狗,如今可好,连鱼都能网聊了!

  “聊得挺欢嘛!”他冷笑了一声,“要不要来个视频?”

  鱼妻的身子猛地一抖。她缓缓转动上半身,用那只凸出的眼球盯着身后的男人。他最怵那个眼神了,迫不得已换了个较为轻松的话题:“我看了今天的日报,《深渊》,是你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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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没有作声,只是像操纵提线木偶的傀儡师一样,牵动几支筷子,屏幕上便弹出了一个新建WORD文档。连鼠标都不用碰,快捷键用得真熟练,他暗想。接下来,她的双鳍下筷子翻飞,打出了一行字。

  “水下那段经历无论对我,还是对于读者,都是无可替代的宝贵经验,我有责任把它披露出来。”

  哼,他冷嗤道,倒还冠冕堂皇。“美女作家劫后余生,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多吸引眼球的新闻。她不过是借助自己的灾难炒作而已,趁机发一笔横财,和那些他所不齿的,借绯闻炒作、靠肉体横陈借机上位、占据娱乐头条的女明星有什么两样?他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恶毒讥诮她:

  “哦?不愧是职业作家,即使一副怪物的丑样,倒还能心系读者嘛!”

  话音未落,他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鱼妻的双鳍从此沉默地停滞在键盘上,那些筷子一下子失去了力量的牵引,呼啦拉落了一地,沉没在积水的深潭里。在他的眼中,溅落在水中的并非简单的敲击工具,而是鱼妻那身为写手的骄傲与自尊,以及她身为女人的颜面和心。似的,她是个刚刚蹿红的网络作家,靠不俗的情节和清新的文笔赢得了广泛的认可。然而,在她仅仅以一个笔名闯荡文坛的时候,在高手云集的网络中艰辛地挣扎着,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编辑的录用通知,浮浮沉沉许多年始终没有闯出一片天空。直到某一天,她一狠心一咬牙,张贴了自己的照片——顿时溢美之词如海潮般汹涌而来,“新生代美女写手”、“最后的美女作家”等桂冠一顶又一顶地抛向她,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总与“美女”二字产生千方百计的瓜葛。她火了,以美女而非作家的身份开始红透网络,并成功围剿传统媒体。她出版的每一本小说,扉页前必然附赠一沓厚厚的写真集。镜头前的她极美,时而狂野性感,时而冷艳不可方物,因此她的小说销量总是不错。有时候他盯着她的巨幅海报,心中不免充满了疑惑:那些读者之所以买书,到底是阅读她的文字,还是看她的照片?是欣赏她激扬奔放的思想,还是单纯地赞美她美丽的肉体?

  他不懂,也不屑于懂。对于她拿回来的丰厚版税,他连正眼也不愿意瞧,碰也不愿意碰。在他看来,那无疑和老婆的卖身钱差不多脏,上面布满了无数男性饥渴而淫亵的口水。一想到妻子用这种委屈的方式挣钱,他便直觉出自己身为丈夫的无能,心下顿生一种愧疚。他甚至觉得,妻子之所以走上这条路,泰半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不够上进,没有办法满足她对物质财富的欲望所致。

  愧疚,并恨着。

  那份恨意就如一条毒蛇,一寸一寸吞噬他的心灵。他现在也捎带着出了名,全是拜老婆所赐,走在街上偶尔也会被人认出来。他常常幻想着一旦背过身去,那些人会怎样议论他。“美女作家的丈夫”,“鲜花插在牛粪上”,抑或是“缩头乌龟”、“无能鼠辈”、“连老婆都管不住的活王八”?这想象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一想到老一辈也许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没种,就算睡在梦里,他也会惊出一身冷汗。他讨厌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他恨这种不明不白出名的滋味,尤其是靠不太光彩的老婆出名,因此他要求她封笔退隐,至少也不要再发照片——但是她完全不以为然。她嘲笑他思想落伍,自己不过是附赠写真而已,又没拿夫妻间的隐私说事,更没用“下半身写作”。“这年头,不弄点吸引眼球的噱头出来唬弄,有读者买帐才怪!”她倒是理直气壮,“我也是学那个郭精明,他长得那样芦柴棒,还不是一样出写真,发唱片,把一群小mm哄得七荤八素的?”

  可人家是单身男性,你是个女人,还是个有夫之妇……他愤怒地恨不得掌掴面前这张精致的脸蛋,让她早日清醒,可他不敢。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他俩的志向从起跑线开始就有着云泥之隔。他只想在寒冷的冬夜搂着心爱的妻子一起看电视,再生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共享天伦之乐;而她呢?出人头地只不过暂时的目标而已,她最终的梦想就是在文学神圣的殿堂里,印下一个属于自己的深深脚印。“总有一天,”每当说起这话时,她的双眸总是闪现流星一样梦幻绚烂的光彩,“总有一天,我会被人们立在缪斯女神的神殿里,接受后人千世万代的顶礼膜拜。我的肉体,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腐朽成灰,然而我的小说,却会被人们世世代代所传颂。所有有形的东西终将毁灭,而无形而优秀的思想却如同火炬,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来,在人类的记忆中得到继承并最终达到永恒。”

  好一个口出狂言的女人!当他俩的关系还处于蜜月期,她偶尔透出的一星半点野心,他那时觉得可爱,起码比一般的女孩子有追求……可现在,他开始害怕起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她凌云壮志的相形之下,自己的理想是何等渺小到微不足道。不,像她那样注定属于天空的女人,本来就不该下嫁给脚踏实地的他啊……

  “……现在我已渐渐习惯水里的光线,即使不习惯也没办法,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我不能闭眼睛了。不知道为什么,不光闭眼,连眨眼也不可能,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压迫我的眼睛,又酸又胀又痛。在黑暗中呆久了,瞳孔便会自然扩大以便捕捉更多的光线,这个常识我懂。我想此刻眼睛一定比以前还要大还要黒吧?可惜他无缘欣赏到了。话又说回来,我的头疼得厉害,好几天没睡觉了吧?我猜的,因为脑子有点不清醒,不太记得具体的日子。不闭眼的话,光线一直刺激着眼球,我根本没办法安心睡觉嘛……”

  “可在那之前,我想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他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来回晃悠,从左眼晃到右眼,又从右眼晃到左眼,看上去犹如水里漂浮的幽灵。他的双眼严肃甚至有些沉痛地望着我,嘴巴艰难地张开了一下,又迅速合上,然后停顿了好久好久,终于再一次张开……他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水流的声音太大,我什么都听不清楚……”

  是什么呢?他回想着,在五年后的同一间蜜月套房里,他鼓足勇气,对着娇美如昔的妻子说:

  “离婚吧,我们。”

  那一刻仿佛流星,刹那间静静划过五年的时光。幸福也好,温馨也罢,都只不过云烟过眼而已;爱情虚幻的空中楼阁禁锢了无数爱做梦的痴男怨女,到头来天亮了,梦醒了,他们一一阵亡于现实的苍白獠牙前。他痛苦地回想,短短的两年恋爱便决定一生携手并进的方向,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他明明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错,却迫于自身与外界的压力,足足花了五年才决心纠正它——无论对他还是对她,不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吗?

  她的笔下,忧郁的人鱼公主还在苦苦寻觅她失落在水底的回忆。“如果有一天,我能回想起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就算让我化为海中的泡沫,”她激烈昂扬,“也心甘情愿!”

  而真相呢?永远隐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她以无言的脊背回应他,然后,以一种颤抖而刚强的语调问他:“说吧,我挺得住。”

  “拐弯抹角对我没有用。你是不是外边有人了?”空气里回荡着她冷冰冰的话语。

  瞎想些什么,他叹了一声。她蓦地转过头,像黑夜里的母豹一样双眼发光:“那你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

  没有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没有一个能够令她痛恨、让所有正经女人鄙夷的小情人、无耻放荡的狐狸精,说离婚就离,如何让她心服口服?是她不够美吗?不够好?不够有情趣?不够忠贞?不够能干?还是不够爱他?他看着她宣泄着愤怒的火焰,明白此刻的她像火山喷发一样不可阻挡。他只是轻轻说了声:“你一切都好。只是,我要的温柔,你永远都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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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悲哀的回忆。即使化为鱼妻,她仍在找寻着这段感情,不在乎过程只求一个最后的结果,一切的终结。真的如此吗?遭遇那场事故后,他原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从她令人窒息的魔咒中挣脱出来。她的死只给了他片刻的自由,一觉醒来,又回到了原点。她仍旧缠着他,即使换了一种形体;即使变成了鱼,那魔鬼一般的蛇尾巴仍缠绕着他不放。那仿佛是向全天下昭告:他是她的,休想离开!

  如今,她又大肆以自己对他的深情厚爱为卖点,开始了纪实自传体小说《深渊》的连载。他冷眼瞧着鱼妻的一举一动,感觉她在他心中残留的映象,正一日比一日更接近它的外貌,一样丑陋。同时他所漠视的,则是屋中的积水一日比一日高,已经漫过他的肩膀。鱼妻全天候在这水中自由游动,如鱼得水。《深渊》明天将刊出最终完结篇,与此同时,她还要宣布一项重大新闻,就连整个世界文学史上也将留下一抹重彩的天大新闻。

  她要当着记者招待会所有媒体的面,公开自己鱼人的身份。

  她无可救药地疯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于是他苦口婆心地开劝,就算不为丈夫着想,也该考虑一下美女作家的名誉。可她的回答则是一行冰冷的字符串:

  “娱己必先娱人。为了取悦读者,增加《深渊》的销量,我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就是这个论调,令他恨得连牙根都直痒痒并最终导致夫妻关系冷淡的元凶!他还记得,当他怀揣瑰丽而五光十色的文学梦,毅然辞去公职成为自由撰稿人的那时,她的双眸散发的是那样光彩照人的光芒;他想起当默默无闻的她四处投稿被退,被骗,刚刚燃起希望的火焰很快又被熄灭,再三碰壁的时候,她伏在他的怀中哭得是那样无力与绝望;他亲眼见证了她眸中的光彩是怎样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化为虚无;而他回溯的终点停滞在某一天的下午,当她兴奋万分地献给他一个吻,告诉他处女作即将隆重出版的时候,难为情地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她的写真。从那时起,便成为夫妻反目的分水岭。

  “编辑已经发话了,说我这个新造型很好,极其有冲击力,必定成为本年度最有争议的话题,”她流畅地敲出一行又一行,显然早已深思熟虑,“当然了,曝光率提高,书的销量也会节节攀升,到时候庆功宴上你也要赏光哦!”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全世界都一起疯了?她打算以一个鱼头怪的姿态跃上庆功宴的舞台,在镁光灯的包围下推销自己的小说吗?是的,他确信,光是一个“鱼头作家”的噱头,就足以吸引为数众多猎奇心强的读者。可她为什么从不考虑一下他的立场!他是谁?她的丈夫,一个与鱼妻一同泡在水里同居,相安无事数天的男人。一旦曝光于大众媒体下,他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社会上立足?!

  得阻止她!不惜一切代价!

  水悄无声息沿着他的肩膀上涨,渐渐漫过他的脖颈,淹没他的嘴唇。他浑然不觉,眼中只盯着面前那敲打键盘的鱼妻。他想起那致命的一天,他们俩泛舟湖上,从那一丛丛幽暗发绿的植物的吓人树枝下穿过。她的手插在浓绿的湖水中,专注地张开五指,让那妖妖娆娆的水从她的指缝中梳过。那静悄悄、黑黝黝的湖水似乎把他吸引住了,因为他宁愿望着水下深不见底的东西也不愿面对自己的妻子。疲惫,乏味、厌倦,这些通通都离他远去了,他只想这样,放舟自流,没有烦恼,没有忧伤——然后,这静谧又是被谁打破的?小舟是怎样失去平衡,翻倒在水中?他和她又如何双双落入水中?刹那间电光火石,当他从水里冒出头来,猛地撞到小船的左舷,剧痛令他头昏眼花,冰冷的湖水则令他神志猛地清醒过来。船整个儿倾覆在水面上,幸好他及时扶住了船体。可那沉重的坠感是怎么回事?是什么阻止他向上爬,逃出这水的牢狱?

  黑糊糊的水面下,一张女人苍白的脸渐渐漂浮上来,“救命……”那微弱的声音不啻于不祥的号角,“救我……”

  他怎能忘了她呢?她一向怕水,出于求生的本能抓住他的裤腿,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拼命扒住小船,竭力不被她的体重拖下水去。仿佛被他的举动鼓舞似的,她的双手蛇一样沿着他的衣服慢慢往上爬,从腿、腰一直到胸——她一定是揪住了他上衣的领口,因为他窘迫地无法呼吸。别!他拨开她的手。别靠近我——只要甩掉她——别碰我——不要看到她———别拖累我—不要听到她的声音——永远别跟她在一起——只要让我重回自己平静的生活!他俩的手激烈地纠缠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争斗的过程中她的头终于冒出了水面,长呼了一口湿淋淋的水气。这时候他举起了胸前挂着的照相机。

  “曾经,我那么爱你,甚至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他喃喃自语,并在下一刻,对准她的头砸了下去。

  没有一丝声音,她张大了惊愕的双眼,眼睛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还要大,还要美丽。她软软地滑向水中,一缕鲜血自她的脑后缓缓流出,以一种诡异而妖艳的姿态向上飘散,飘散。她沉了下去,摊开的四肢如同正在舞蹈的木偶,艳丽而缺乏生气。她向着最黑暗的水底一直沉下去。

  然后,变成了鱼妻。

  她张大了嘴巴,从鼻腔里冒出的不是气体,而是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泡。水漫过他的头顶,充塞着整个房屋,而他呼吸在这水中,像鱼一样自然顺畅。鱼妻仍在他的面前写作,显示器的荧光在水中摇曳不停。奇怪,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胸膛,他什么时候买过这样的上衣,鳞片似的闪烁着乌金色的光泽。他伸出双手,缓缓伸向她的脖子——如果她有的话。对于鱼来说,最有效的谋杀方式就是破坏它的鳃了,对吧?他想把手指插进她的鳃里,但是……!

  他的手哪里去了?

  长在他上体的,那蒲扇一样软塌塌铺开的东西,叫做什么来着?

  她缓缓转过身子,回应了他一个在鱼类里堪称倾国倾城的笑容。他俩的四条鳍用力的相拥相握,满布鳞片的身躯摩擦着撞击着,在水中发出沉闷的声音。他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自由与轻松,特别是他摆动那条有力的尾鳍,箭一般劈开身前的水。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眼睛,视线里充满了鱼妻那张娇美的脸庞。它们深情相吻,在幽暗的水底,两条鱼的嘴唇紧紧吸吮着彼此,不再分离。他人类的躯壳顺着水流慢慢打着转沉下去,恰似他们在死水中渐渐腐朽的爱情。唯有摆脱人形枷锁的束缚,才能提炼出爱纯粹的结晶。

  鱼妻,鱼夫。皆大欢喜。

  本报讯:昨日某市一住宅发生一起惨案,一对夫妇在家中遇害身亡。被害人是知名网络作家蒙梦和其丈夫,两人被发现双手紧握倒毙于房中。古怪的是,房中呈现出长期浸泡于水中的痕迹,而蒙梦的遗体也因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而导致高度腐烂,上半身疑遭不明生物啃食,几乎化为白骨。据了解,此前蒙梦传出船难噩耗,幸旋即生还,并即将于今日发布新书,此次遇害无疑为文学界重大损失。蒙梦几为白骨的手至死都与丈夫十指相扣,夫妻情爱之浓酽不免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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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霉公馆

  他之所以节俭,并非出于简朴慎重的品性,而是迫于日渐飞扬的房价以及稳如死水的工资。和女友交往多年,双方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然而新房,尤其是3成首付、装修再加上兴许三十年乃至一升才能还青的银行贷款,犹如一座岿然不动的的大山沉甸甸压在他们的头顶。三环旁边的房子没有20000元/平方米根本别想,就连五环外的“长江绿洲”,今年刚过春节就提到了均价7300元/平方米。要想成家立业,没有二十万根本拿不下来,在攒够这笔钱之前,他们唯有租房住。每当看到白花花的房租交到房东的手上,女友的脸色总是很难看——抱怨他没用,不但没有车,连属于自己的小窝也没有。反正注定两个人都要做一辈子的房奴,或早或晚戴上这副名为“房子”的镣铐还不是一样!女友不满的眼神每次都刺得他双腿发软。

  终于有一天,女友实在忍受不了无止境的等待,跟着另一个有房有车的糟老头子跑了。“我爱你,但是更爱一间房产证写上自己名字的房子。”她绝情的说。少了一个人付租金,他索性退掉了一直以来租住的房子,只想找个适合穷得叮当乱响的王老五的小屋。

  他对新房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便宜,越便宜越能给他省钱越理想,最好低于1000元/月——在这座城市的五环以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上天似乎格外眷顾于他,没费多大劲儿,他便发现了一处极好的房子:

  “单间,有线,简单家具。100.元/月。电话:13912345678。”

  他循着房东的指示,找到了那.栋房子。那是一栋老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房子,墙壁上被植物繁茂的藤蔓所缠绕,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他发觉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霉味,那味道从他的皮肤表面一直渗透到他的心里。

  房间无可挑剔,事实上,在100元的房租面前,任何牢骚都是多余的。房间不大,床和书桌之外只剩下转身的空间,整个房子,从天花板、墙壁到家具,都和室外的空气散发出阴郁陈旧的气息。就像所有有恃无恐的有房者一样,房东懒得推销,只摆着一副爱理不理的面孔,等待他下决定。他默默点着头,只在合同上签字之后,没来由地提出一个问题:

  “这个墙壁上……什么东西这么黑黢黢的?”

  房东只用鼻子哼了一声,伸出食指对着楼下一指,郁郁葱葱的树叶间投下的阳光,把房前的门牌照得发亮。

  霉公馆。

  “再多的人,霉公馆照样住得下。”这句话并非房东的自吹自擂,而是基于大量事实数据的证明。每个房间区区十五平米的空间,勉强够一个人住居,然而,就算这样的房子,按照当今的市价,买下它也要10万左右的费用呢。而租住它一年仅需1200元,实在是出人意料的便宜。真不知道房东怎样才能收回成本。

  不过话说回来,果然便宜无好货,房里的湿气不是一般的重。原先理应洁白的墙壁上全是黒褐相杂的霉斑,渲染成大片大片的奇形怪状,猛一看还以为是抽象派的壁画呢!湿答答的滞重拈厚之感无所不在,连电视、书桌甚至床上都生出点点霉斑,阴湿之气仿佛贯穿他的身体,令他迟钝酸痛。有时候他夜里醒来,发现拖鞋里全是稠密的液体,粘乎乎的沾在他的脚底。

  住进霉公馆的第三天,房东又贴出了“出租”的小广告,不偏不倚正是他的隔壁空出一间房。他还依稀记得那搬走邻居的模样,蓄着一把长得吓人大胡子的魁梧男人,每天一下班回来,嗓门吼得比谁都大。他本来嫌大胡子太过吵闹,一心盼着求房东通融换个房间,没想到大胡子居然主动离开。庆幸之余,他不由心生疑窦,一向大叫大嚷的胡子兄弟,这回搬家倒是蛮安静的嘛!

  房间的湿气越来越重,他常常感到自己如同淌在冰冷的水中,寒冷彻骨之后,伴随着浑身的酸软乏力。他想兴许是阳光不足的缘故,毕竟唯一的窗前种了一棵庞大无匹的梧桐树,难免遮挡太阳。于是他战战兢兢向房东要求,换到大胡子那个房间去。他早已侦察过,窗前一片坦荡,视野极好。

  房东倒也爽快。收拾了寒酸得可怜的行李,搬家行动就这么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大胡子的窗前果然撒得满满全是阳光,然而那湿气却无所不在,令他无从逃避。在那浓烈得几乎实体化的湿气面前,阳光如同涂抹上去的颜色般缺乏存在感,没有温度,没有暖意,留下的只有虚无飘渺的金色光泽。

  墙壁上的霉斑照样碍眼。比起原来的房间,这里的霉斑似乎色泽更黒,轮廓也更为浓艳。不知道霉斑是不是霉菌随机形成的聚合体,但这墙壁上的霉斑似乎另有形状。他举起手电筒,沿着黑色的边缘慢慢往上滑,尖锐的三角形,锐角正对地面,再顺着三角形的边往上是椭圆形的弧线,中间似乎有一道竖线,横亘其上的则是两道深黑色的横线——他突然打了一个哆嗦,为自己刚刚发现的秘密感到由衷的恐惧。横着的是眼睛,竖着的是鼻子,而那巨大的三角形……胡子,那搬家之人引以为傲的大胡子……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放空一样。从那墙壁上霉斑的胡子下面,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隙,那缝隙悄无声息地滋长着,如同一张大嘴,嘴唇从地板一直张开到天花板上,那么的黒……

  “小晴,我有房子了!”接到他电话的女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她还是兴冲冲地来到他所说的地点。当她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的脑海终还萦绕着刚才的对话:

  “几室几厅?建筑面积多少?多层还是高层?最重要的是,”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首付你交了没有?”

  他们之间毕竟有多年的感情,她是这样坚信着,只要有了房子,和他在一起一定会生活美满。他的回答则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声:

  “放心吧。”他的声音格外迷人,“再多的人,霉公馆也住得下。”

  于是她站在房门前,瞪大眼睛,想叫,恐惧却无声地扼住她的喉咙,使得她无法出声。在那面越发黑暗的墙壁上,霉菌用它们无意识的聚合凸现出他的脸来。他张开双臂,一副喜不自胜迎接她的模样。那些霉斑仿佛正要这样喜滋滋地告诉她:

  “小晴,我有房子了!”

  高房价下,发霉的又岂止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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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呕吐之女

    隔壁搬来了一对奇怪的夫妇。

    请不要误会,我并非喜好刺探他人隐私之人,只是纯粹出于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所应具备的警惕心,未免对周遭事物抱持不咸不淡的好奇。我所居住的地段曾是十多年前的市中心,如今随着城市的跃进式扩张,早已沦落到三环以外的位置,成为城市规划中年长色衰的弃妇,无法再次得到建设者的宠幸。老旧的楼房毫无推翻新建的必要,只得任由大自然的日晒雨淋而效率低下地将之老化。同生气蓬勃的新兴大型居民社区不同,在这片老城区里居住的多半是日暮沉沉的老工人、老职员,在日复一日的单调沉闷工作中逐渐消耗自己为时不多的生命力。

    因此这对夫妇的入住,蕴含着与众不同的特殊意味。虽说没什么家具,衣着上也丝毫不见奢华风,但我总隐隐约约感觉,这对夫妇难以融入我们这地方,换句话说,无论相貌、气质还是穿着打扮,和这废墟般的旧屋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不协调感。姑且不论妻子——事实上,我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倒垃圾的背影,还有一次是取牛奶的侧脸,无论哪一次都令我印象深刻——做丈夫的倒是经常穿得吊儿郎当出门,只不过,他那身廉价的服装看起来过新,就像为配合老城区的氛围而特意准备的一样,有种异样的不协调感。他每天早上8:00准时出门,10:00定时回家,手里必然提着一篮子菜,接着,隔壁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菜刀乱响,再过不久,风中送来烹饪菜肴的残酷香味,那也同时告诉我,午餐时分到了。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内,那对夫妇紧闭大门,再也不迈出一步。我一直很纳闷,维和他俩从早到晚都不出门工作?这个谜团一直困惑了我好几天。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名默默无闻的自由撰稿人,笔名有如天上繁星一样多,真实姓名不想告诉你们。我每天都煞费苦心地向各家报纸杂志出版社兜售粗制滥造的文章,无论情感类玄幻类纪实类灵异类,只要哪种类型吃香卖得出去,我就跟风写哪种,有段时候还给台湾的出版社写过情色小说,当然用的是假名……扯太远了,总而言之我就是一个不得志的文学青年,有大把大把充裕的时间可以窥探邻居,并堂而皇之称其为“取材”。所谓“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作家不千方百计贴近生活的本质,又怎能引发读者心有戚戚的共鸣呢?

    总之,正因为我是格不成功的写手,所以对那些无需花大力气工作便坐享其成的家伙,打从心底里喜欢不起来。隔壁的夫妇既然不上班,想必不是和我一样卖文谋生,便是领取一份稳定的投资收入还是什么的,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从我一个月坚持不懈的观察来看,那对夫妇的生活简直平淡得让人发疯,除了前面所述的日程表,只有一个地方需要稍加改动。每到星期五的下午,身为男性的丈夫都会出门,三四个小时后,抱着或拎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里面堆满了砖头一样方方正正的物体,看上去沉甸甸的——因为此时他的脸往往都皱成一团,满头大汗——对于瘦歪歪的丈夫来说,那袋子的确沉重了些。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帮他一手,但一想到可能随之而来的诘问,“助人为乐”的天使便悄悄在我心里偃旗息鼓了。

    袋子里的东西,大概是书本之类吧?根据形状和重量,我下了如是的判断。一次性购入如此之多的书籍,并且每一个星期五都如此,他家的出手异常阔绰嘛!我又是羡又是妒,若是经济允许,谁乐意上网看电子书,早就把心仪的小说纸版统统抱回家了。不过,不知道看书的是丈夫还是妻子。同样身为男性,我本无意诋毁,不过那位干瘦的丈夫在我眼里确实少了点“文人气”,倒更像一个穷酸的小公务员,那种上司放一个屁都会腿脚发软的小角色。至于那个妻子嘛……

    我的面前顿如清风拂面,蒸腾起五色氤氲的水气,清爽怡人。我从没见过那么迷人的女性,古人曾云“行动处如弱柳扶风”,我一直以为那纯粹是文人意淫中的溢美之词,然而见了她,只见了她一眼,便如晴天霹雳击中了我,“弱柳扶风”,这四个字我便毫不犹豫献给她。她微微弯下腰,碎花长裙如同吹皱了春天,在她腰间妖娆地舞动;从柔黑长发间若隐若现的脖颈肌肤,粉白晶莹,像含着水的百合一样娇嫩剔透。她微笑的时候小巧的鼻子会可爱地向上皱起,显得既天真又无助。

    上苍怎么会造就这样的女人呢?我不满地嘟囔着。身体分明是已婚的少妇一样成熟圆润,脸孔和神态却像十足的花季少女,清纯,柔弱;大部分时间表现为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然而有时候会犯一些令常人啼笑皆非的低级错误。比如说:

    “你也想喝牛奶吗?”她站在牛奶箱前,带着一副坦然的神气,对着偷偷打量她的我说道:“喏,给你。”

    可这是你们家订的吧?我嘴上倒没这么说,双眼只敢瞧着地面,低低说了声,“不用。”我也会害羞的嘛!

    “没有关系,反正这是个神奇的箱子!”她生怕我不知道,用快活的语调解释道,“只要关上盖子等一天,里面就会自动出现一瓶牛奶,很厉害吧?”

    听起来,就跟童话里那种“自动生钱的麻袋”啦差不多不是吗?“这个房子一定有神在庇佑着,真是太好了!”她得意洋洋地拍起手来。所谓的“神”大概指的是送牛奶的工人伯伯吧?我的脑海中不禁出现了顶着最典型中国工人脸的牛奶伯伯背后张开雪白翅膀,从天而降分发牛奶的场面……还好,想从胸膛中迸出的大笑硬生生被我吞了回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她这样的成熟少妇居然还相信童话,倒是出人意料的可爱啊……

    我心里不免忿忿不平起来。别人也就算了,偏偏个性如此迷糊可爱(流行的说法叫“脱线”)的美女被那种小公务员一样的男人据为己有,夫妻两人压根就不般配!趁着丈夫买菜的时候,我一改写手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一早便埋伏在垃圾处理站、信箱、牛奶箱等一切可疑的地方蹲点,抓紧一切机会跟太太攀谈。不是我自夸,我好歹也是才貌兼备的年轻男性,在世人眼里无论哪一方面都比那干瘪老公富有魅力。再加上我那根可灿莲花的舌头,想不讨女人的欢心都难。不出我所料,太太本就毫无戒备心,我一再从旁极富技巧地引导之,她的话匣子一经打开,便源源不断涌出家庭内幕的洪水来。

    我先前的猜测只对了一小半。她的丈夫并非公务员,而是一名当红的小说家。听到这里我不由吃了一惊,比起我这种郁郁不得志的文学青年,出版过畅销书的作家……那可是高高于云端之上的身份啊!就算只抽20%的版税,卖出5万册售价20元的小说,也可以拿到20万的收入,相形之下我写出来的一千字才值区区50块,差距何止几十倍!眼热之余我不禁纳闷,为什么收入如此丰厚的大作家竟会屈尊入住我们这种贫寒的社区呢?

    “为什么?”太太不解地转动漂亮的丹凤眼,小巧的头颅偏向一边,“什么为什么?”

    感觉大作家都喜欢离群索居,让远离人群的孤独感刺激他的灵感与创造力。难不成隔壁的小说家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以贫乏的想象力竭力揣测着,或许,等我日后扬名立万之后,也会刻意住进贫民窟?

    “这里不是臭公馆吗?”太太眨巴着迷人的眼睛,那洋娃娃一样长而卷翘的金黄睫毛可爱极了,“我们一直都住在这里的,”她一板一眼地答道,“臭公馆!”

    臭公馆!我想起来了,这是年前轰动一时的恐怖小说,讲述在一所名为“臭公馆”的老宅里,发生的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血腥灵异事件。书中所令人称道的并非文笔,而是各类层出不穷、超乎人类想象之外的怪奇事件,比如鱼头人身的美女服务员在潮湿的公馆里游动、装点在房间里的巨型美女盆栽、来宾欢迎会上的“打人头气球”游戏等等,无不令人毛骨悚然又过目难忘,更令人记忆深刻的是小说的结尾,臭公馆的秘密之墙开启,好不容易逃离同伴追杀的男女主角,统统被吸入其中化为砌墙的一块石头——由人的尸骨所堆砌成的公馆,自建立伊始便无时无刻不释放着臭气。它吞噬着人的血肉和灵魂,并从人类的邪恶中吸收养分,只要人类内心的阴暗面存在的一天,臭公馆就将伫立并茁壮扩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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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实话,《臭公馆》一书与美国恐怖小说家斯蒂芬金的《ROSERED》在整体布局上未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与《臭公馆》比起来,后者无论是思想内涵还是框架走势都显得小气得多,更何况《ROSERED》的恐怖手段极为老套,无非鬼魂乱窜杀人之类,无法与《臭公馆》一文的天马行空相提并论,因此《臭公馆》一举登上畅销书榜单,与其精妙无匹的构西息息相关。

    这么说来……我喉头一阵发紧,隔壁那个干巴巴瘦津津的中年男人,就是《臭公馆》的作者,著名恐怖小说家周德西先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活泼如少女的太太,不知何时竟绽放出圣母般耀眼的光芒,令我无法正视……唉,只可远远仰望她云端之上的庄严宝相吗?

    如今一切谜底都揭开了,不消说,周德西作家拎回来的书自然是他写作的参考书——他之所以闭门不出,当然是在构思下一部惊悚巨作。与我这种哭着求人转载文章的撰稿人截然不同,不知道有多少家出版社为了他的小说争得头破血流哪!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突然兴起了一个绝妙的好注意,《不为人知的恐怖作家周德西》,这个标题怎么样?国内那些专门报导名人情感家庭内幕的八卦杂志,应该会抢着付钱吧?谁让我运气这么好,周德西住哪儿不好,偏偏搬到我隔壁当邻居,这不是变着法子塞钱给我么?连老天爷都帮着我搭上他的顺风车出名发财啊!

    有了这样一个大义名分,我更理直气壮地对隔壁进行偷窥,不,取材了。经过多日观察,我很快列出平时的行程表。

    周一至周四,上午,周德西买菜,周太要么睡懒觉要么出门干一些杂务(只要一出门,必然“邂逅”我,并与我长时间交流)

    中午,周德西亲自掌勺(这点我自愧弗如,我只会下最简单的清汤面,顶多加一个荷包蛋补充营养),由飘过来的气味可知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下午,睡觉看电视,夫妻二人的笑声持续一下午(好体力,也不累!)

    傍晚,周德西(又是他)做饭

    晚上,看电视,笑,睡觉

    乏味之极的日程安排,真搞不懂大作家的想法。难道他指望从那些弱智得要命的肥皂剧中汲取恐怖小说的灵感吗?转眼到了读书日的星期五,我屏息静气,聆听隔壁的一举一动。

    “辛苦了。”太太的声音,有种小女人的娇憨味道,听起来舒服死了,“这次量蛮多的样子,不知道‘质’怎么样。”

    “再不行,我也无能为力了。”周德西的声音萎靡不振,和他的脸孔一样没精打采,“截稿日眼看就要到了,实在没办法,”他渐渐低吟道,“就把前两次‘产’的拿出来充数吧……”

    “不行!”女人一声娇喝,结结实实堵上了他的嘴。那一声威风凛凛的喝声同时也震得我头皮发麻,不敢相信那竟是发自娇滴滴的周太之口?

    “滥竽充数,只会败坏‘周德西’之名!”周太不由分说,呵斥道,“废话少说,开始吧。”

    周德西没有回答,兴许是被太太那充满压迫感的气势所震慑住了吧?我张大耳朵,不敢放过隔壁任何一点动静。然而从那时起,空气中只剩下一种奇怪的寂静。

    接着。

    搬重物的声音。翻动书本的声音。还有……撕书的声音?

    咀嚼的声音。

    速度非常快。撕一次书,便咀嚼一次,动作配合得也非常娴熟,上下牙齿的撞击声,舌头的舔舐声,以及饱含口水的吞咽声,声声入耳。咀嚼虽迅速,却井然有序,有条不紊。隔壁的两个人突然陷入了沉寂,除了上述整齐划一的声音外不再出声。也不知道那诡异的声音持续了多久,最后周德西终于开了口,听上去有些心惊胆战。在这边的我似乎都感觉出来,他浑身都在发抖:

    “……没了。”

    周太没有回答,静默在隔壁的房间里四下弥散开来。我的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手心里不禁沁出一层又一层粘腻的汗水。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墙那边迸出一个响亮而恶心的反胃声:

    “呕……!”

    “来了来了!”周德西有些慌张又有些欣喜地说。“呕……呕……”喑哑的呕吐声于瞬间便传遍了整个屋子,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耳膜。真叫人恶心,我恨不得捂住耳朵,再这么听下去,感觉隔夜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令人敬佩的则是隔壁的大作家,在这令人反胃的呕吐声中,他不仅坚持身处第一线,还一个劲儿给呕吐之人加油,嘴里一直喊着“加把劲!”“再努一把力呀!”之类的劳动号子,精神可嘉可敬。在我听来极为漫长的这段时间,对于他兴许还为时过短呢!因为等这呕吐声好不容易停下来之后,周德西居然有些失望:

    “就完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女人有气无力的呻吟:“不行了……我已经……”

    “等我看看。”在稀稀拉拉的固液混合体里拔拉东西的声音,我的眼前不由浮现出他检视她的呕吐秽物的场景,一阵眩晕……“太好了!”惊呼乍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杰作……不,神作!这个构思,简直是空前绝后!比《臭公馆》还要强上一百倍!”

    “我看看……”女人虚弱地说了一句,接下来的时间内,她轻轻叹了口气,“还算差强人意。说到底,还是你弄来的原料太贫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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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是是。”一方的指责丝毫不能抹煞另一方的兴奋之情,“我立刻就着手写。这一次,哈哈,准又是畅销作品!”

    果然,第二天起,不见周德西出门,反倒是周太拎着菜篮子出现在大众面前。许是昨晚吐得太厉害,她的脸色看上去比以前还要缺乏血色,简直同景德镇的瓷瓶一样苍白。见了我,她倒是主动谈起家事。

    从昨晚开始,周德西大作家正式开始闭关写作,新作书名暂定为《地狱唱片》,预定写作二十万字。因此,在未来的两个月时间内,杜绝一切外出活动,家务活全由周太一手包办。说到这里周太难为情地吐了一下舌头,“其实我笨得很,连买菜的钱都经常算错,更不用说烧菜了。”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我试探地提出这个要求,没想到她两眼一眯,弯成两道可爱的新月形,一口便答应了。我一心只想取悦这娇美的夫人,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的行为是否失当。不光买菜而已,我还顺路送她回家,顺路和她一起做饭——在她的悉心指导下,我的烹饪技术以一日千里之势突飞猛进,尤其是她最喜欢吃的几样菜,技艺更是炉火纯青——当然,也顺路和她一起品尝菜肴。周德西的伙食通常是由周太递进去,不过偶尔他也会出关同我们一起吃饭。他的样子一次比一次憔悴,一次比一次苍老。周太说,那是因为他把全副心血都倾注于书中的缘故。

    两个月终于过去了。从禁闭中释放出来的不仅是一本恐怖小说《地狱唱片》,还有一个干瘪如同枯枝、衰朽如同老翁的男性作者。周太说得对,为了这本书,周德西的确呕心沥血。

    仅有三个人的庆功宴上一团沉默。周德西只顾默默喝酒,不置一言。在周太反复强调我的突出贡献之后,他不得不端起酒杯,遥遥指向我的方向。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的勉强。

    我倒是没什么,但是周太好像被他的失礼惹得生气。她的脸色隐隐笼罩着一团青气,令醉眼朦胧的我看了都不免心里发毛。

    “周德西!”她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快道歉!”

    唉,玩笑开大了吧?虽然我是帮过周太做饭,但不至于“恩人”那么夸张的程度吧?

    周德西冷笑了一声,从那双浑浊昏黄的眼珠里流露出的只有自暴自弃,“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马上又要抛弃我了吧,就像前面几个人一样……

    周太不吱声,只用刻薄得接近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没有人来打扰,于是大作家得以继续喃喃自语下去:

    “魔书啊……就算陪上我这条不值钱的小命,换来一部流传后世的神作,也算划算……”

    话音未落,他便一头重重栽倒在桌上。

    就此死去。

    简单的葬礼之后,我娶了周太。为免他人闲话,我们特地找了一个偏僻的社区住下,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地狱唱片》已经出版,不出所料又是大卖,光版税就收入了五十万。周太说,死人是无法享用活人的幸福的,于是我顺利接收了已故“周德西”的包括名号和妻子在内的所有遗产。现在,你们该叫我周德西了。

    周德西只是周太的傀儡。她是一个有着特异功能的人类,吞食“已有信息”,并将其在胃里随机反刍组合,呕吐成“人类无法想象的灵感”。先代周德西就是依照她的吩咐,每个星期五都去市面上尽可能多的收集资料,越黑暗越绝望越佳——从街头小报到门户网站,什么活埋情敌啦,敲头党啦,斧头砍死同学啦,世间所有人类犯下的最残忍最阴暗最不可饶恕的罪行都一一在列。所谓的恐惧,其实只不过是反刍自人类自身罪恶的渣滓罢了。只要周太吞进胃里,便将其呕吐成匪夷所思的恐怖素材。有时候,就算没有刻意去搜集资料,身边的所见所闻便已经给予周太足够的灵感,那时候她就会喊:

    “快拿东西来!我忍不住要吐啦!”

    没办法,谁让我们的新家附近犯罪率太高,前两天还有飞车党光天化日抢劫,甚至砍断女事主的手臂。可能是因为亲眼目睹那场血案刺激太大,这些天周太的“灵感”接连不断,连连呕吐出许多恐怖血腥的构思来。真不愧是“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啊,我自嘲地想。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

    再这样超负荷写作下去,我很快也要和前任、前前任……周德西于阴间会面了。我望着镜子里日趋衰老的脸孔,想象着手中的纸笔正一点一滴地吸收着我茁壮的生命力。虽说前任留下的遗言说划算,但是我可不甘愿这样被小说吸干。不如劝周太自己来写怎么样?除了呕吐,她也该为自己的小说尽一份力吧?

    对了,该给她起个笔名。你们觉得,叫她独——孤——梦,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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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儿红

    阿宏进门的时候,我正捧着一樽陈年女儿红,任由积年沉淀的酒香淡淡撩动我的思绪。阿宏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的礼物不知道放下好还是该继续拿着。这多像我们二人眼下僵持的局面——他拖,我更能拖——要知道,年轻人的耐心总是要差一截的。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我闭上眼睛,连眉头都不曾松开,于是阿宏终于怯生生地、仿佛不胜寒冷似的喊了一声:

    “爸。”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成冰。许久之后,我缓缓向前支起肥重的身子,这一举动倒像吓了阿宏一大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丹不想见你,”我的脸上浮起惨淡的笑意,看在阿宏的眼里,如同月夜之下的原野泛着铁青色的光芒,“从现在起,你和我们再也没有一点关系。”

    “爸!爸!”阿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悲鸣,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让我和小丹见一面,成不?我就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说翻脸就翻脸呢?”

    是啊,昨天,我记起来了。小丹把阿宏领回家,这还是她破天荒头一次把男孩子领进家门。自从她母亲,也就是我妻子背着我和别的男人私奔之后,我便把全副心血都扑在独生女儿身上,一心想把她培养成才貌双全、德行贞淑的大家闺秀。小丹没有辜负我的厚望,从小到大一直很听话很乖,学习认真刻苦,从名牌大学毕业之后,顺利就业——她一直是我心中的骄傲。可只有一点我不放心,小丹她年轻单纯,说不定会受社会上的无良男子的欺骗,于是我严厉警告她,二十五岁之前不许谈恋爱,更不许做出其他出格的事。至于二十五岁之后嘛,我当然会亲自替她物色德才兼备的有为青年,作为我的乘龙快婿。我深信,在我绘制的未来蓝图上,小丹一定可以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然而昨天晚上我等来的是谁呢?阿宏,一个貌不惊人、才智平庸的鼠辈,竟敢当着我的面拉住女儿的手,用他那张瘦如刀削的脸孔请求我答应。

    他居然说他们真心相爱!我浑身的血液嗡地一声涌上头顶,差点没岔过气去。

    之后的事我完全没有印象,只是依稀记得小丹和阿宏的嘴巴一直在我面前晃动,他们诉说着他们的地下情,多么轰轰烈烈情真意切!他们已经秘密订婚,只欠我一个点头而已——其实就算我不答应又能拿他们如何呢?现在早已不是父母包办婚姻的年代了,成年的小丹完全有权利主宰自己的生活。

    就算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我也无能为力阻止她么?想到这里我流下了伤心的泪水,那是被亲生骨肉抛弃的老父的心声啊!

    兴许是可怜我,小丹并没有立刻与阿宏私奔,而是留了下来,照顾她形单影只的父亲。然而,孤独就像不远道路上的死神,正频频向我招手——继那不忠的妻子之后,连相依为命的女儿也要离开我了吗?离开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老父,只为了一个认识还不到一年,相爱还不足五个月的男人?

    我试图说服她改变心意,用亲情,用怜悯,用我能想到的一切东西,最终她终于答应了我。于是我今天照葫芦画瓢答复阿宏。

    “小丹说她年纪太小,很多事情还没有考虑清楚。在她想明白之前,”我额头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深深绽开,一排又一排浓黑的阴影从那里喷涌出来,“我想她是不会见你的。”

    阿宏呆住了;他的反应我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不明白!”他喃喃说道,膝盖柔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我们明明已经说好……”

    “不改变主意的女人,算不得好女人。”我重重地回了一句自认为富有哲理的话,心想,小伙子,跟我比,你还嫩得很呢!

    他仿佛受到了强而有力的一击,颓然往沙发上一倒。我举起酒杯,向他敬去,“绍兴女儿红,来一口吗?”

    那还是小丹出生那年埋下的极品啊!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没舍得把酒挖出来,,然而昨夜,为了庆祝女儿回到我身边,我特意将之开封。橙红如琥珀的女儿红,晶莹透亮,远望上去就如女人的血泪般盈盈而动。

    在我的极力劝说下,阿宏勉强地呷了一口,然而从他愁眉苦脸的表情便知,此人并没有具备品酒的天分。他匆匆将女儿红吞咽下去,然后迫不及待起身告辞。

    就算目前无法结婚,他的表现也未免太过消极吧?我对小丹说,你看你选中的男人,一点骨气都没有,夹着尾巴就逃跑了!

    小丹沉默着,无言以对我的质问。当然,作为她年长多知的父亲,世上又怎会有哪件事让我猜不透呢?我知道女儿的脾气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表面上温顺恭谦,背地里却极富主见,固执,一意孤行,非要撞到头破血流才罢休。我心知肚明,只不过懒得管而已,偶尔在关键时刻出手,一点都不让她们娘儿俩看出破绽。

    然而这一次我迟了一步。小丹已经决定第二天和阿宏办理结婚手续,不仅如此,她还将自己今后的生活全部安排妥当,只除了我——听到她所编织的未来之梦,我的心愈发冰冷,直至沉入悲伤的谷底。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离开我这个爱她胜过世界上一切人的爸爸,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

    小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上下漂浮着,仿佛还富有活人的生气。千年前松树流下的一滴泪,凝结成千年后的琥珀;二十多年前为了庆祝你的降生而埋下的女儿红,多年后成为令你安眠的最美丽最隽永的棺材。

    被盛在宛如琥珀的琼浆玉液中,你就像绽放在流泻的时光缝隙里的一朵仙葩,不凋零,不老去。小丹,你瞧你的红唇此刻有多么鲜红娇艳,仿佛一枚娇俏的红樱桃!你以后,也将永远如此刻这样美丽下去。你的美将在女儿红中凝固成永恒,同时凝固的还有父亲与你拱渡的美好时光——我伸手揽住那巨大的酒缸,将头埋进那芳醇液体的深处,从胸膛深处发出一声大笑,随之而涌来的浓烈酒香令我沉醉不已——你瞧,如今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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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静公馆

    做人要知足。潮音每每想起祖母的这句唠叨,都会不自觉地皱一下眉头。的确,在这寸土寸金的繁华大都市二环以内,能找到像这样一栋房租便宜、设施齐全又环境安静的公寓,她早该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感谢玉皇大帝保佑了。虽说独立的公寓式房间只有区区十个平米之大,除了配备好的单人床、衣柜和电脑桌各一个之外,几乎摆放不下任何多余的东西,但好歹是一个封闭的小小乐园——十平米之内甚至还包括了一个极为简略的卫生间,站在抽水马桶旁甚至还可以冲澡!——再也不必和以前一样,清晨排在长龙队伍之后,憋了一肚子尿等着上公共厕所。潮音不免想起之前所租的“房子”,如果那还能被称作房子的话——一间被石膏板和垃圾堆分割得面目全非的毛坯房,仅仅“2房2厅1卫”100多平米的居住面积,被二房东硬是用石膏板分割成六个房间,屋子里所公用的仅仅剩下一条狭窄黑暗的‘走道’,供六对不同的房客出入。因为穷,因为工资低,潮音租住的是最便宜的一个‘房间”——一个局促到不到6平米的小隔间,拥有半扇与“邻居”共享的窗户。诚然这样如狗窝一般的地方,每月也要缴纳500元之多的房租。由于太过狭小,有时候潮音不得不在电梯间吃饭,当来往的众人向她投以诡异的目光时,她的脸羞愧得恨不得淌出血来。

    或许为着这个原因,她一直暗地里寻找着新的、便宜的住处,可凭她区区两千元不到的工资,又能租到什么样的房子呢?就连她“邻居”所住的隔间,不过十几个平米,只因配备电视空调,月租便达到1400元。饶是这样,还有好多人攥着钞票排队等着租房呢!说这话的时候,二房东不屑地一把夺过潮音满是汗水的房租。

    潮音不是不明白眼下房源紧张的形势,自从她远赴这个城市打工以来,钱没挣多少,倒眼瞅着房租随着房价噌噌噌地往上蹿升,速度比火箭还快。她心里不禁就纳闷,咋现在有钱人那么多呢?就算一个月的工资连一平米的房子都买不起,大家照样吃得快活玩得开心,乐呵呵把“房屋贷款”的沉重枷锁往自个儿头上套,一套就是三五十年,说不定到死为止——话虽如此,潮音有时候也不免被他人的游说所心动,也想挣下属于自己名下的一套房产,可她算算自己的工钱——唉,要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地段又要好,面积又不能太小,粗略估计没有一百万打不下来。就算她月入两千,扣掉房租、水电费、饭费、必要的交通费、衣物费,撑死了一年省下一万元,十年可以省十万元——也就是说,工作一百年之后,才能把房贷彻底还清。一想到下辈子投胎做人,却还要为前世买下的房子背负债务而殚精竭虑,她就算熟睡也会在夜深人静里猛然惊醒,为那可怖的未来感到毛骨悚然。

    唯今之计还是得找更便宜房子,就算委屈自己,也不得不尽可能地省钱。可如今这年头,连天桥下面乞丐的蹲坑都要收费,又能到哪里去找低于500元一月的房子呢?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一处极好的公寓。

    “专供女子居住的公寓,环境幽静……要求入住者性格安静体贴,能顾及他人……”一大堆说明的文字看得潮音眼花,她径自跳了过去,只顾得上抓住那一行最吸引她眼球的大字:

    “月租,一百元!”

    一百元!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何等便宜!直到她亲自看了现房,还是难以置信。那样的地段,那样的绿化环境,那样的房子!居然只要一百元!她几乎是颤抖着手,签下了租房合同。等到她把不多的几件物品搬入新公寓的时候,躺在那张矮小却充满淡雅香味的新床上,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真的住进来了。

    这座“静公馆”,从此——不,准确的说,是从此刻到第14年零11个月之后,都将是她栖身的场所。

    她的家。

    唯有一点令她心有隐隐的不安。房东说得清清楚楚,月租一百元是没错,但她一租就必须保证租15年。共计一万八千元的房租,必须一次付清。潮音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得东求爷爷西告奶奶,好不容易凑够了这笔钱。房租既然已经早早缴纳,自然得在这里住满十五年才划算。潮音环视了这个即将属于自己15年之久的斗室,心满意足。就算以后结婚搬走,也要等把预交的房租收回来!

    新房就是好。又干净又整洁,而且里面住的全是女人——虽然潮音从没见过她的新邻居们,但从整个公寓的氛围里可以感受到,她们全都是一些有素养的好人。事实上,潮音不仅没有看到过她们之中哪怕一个人,甚至连她们发出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像是女人的走路声啊,笑声啊,冲水声啊,什么都没有听到过。那或许是公寓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吧,潮音心想。像以前的狗窝那般嘈杂,以至于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经历,潮音想今后再也不会有了吧。她满意地站在房间的窗口,望着下面黑糊糊一团模糊不清的树丛。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的树丛仿佛夜空下暗流汹涌的海浪,将周遭所有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吞没,连寻常的蝉鸣声、蛙叫声都倏的不见。果真不愧静公馆之名,潮音心想。

    那分明是一片,死一般沉寂的世界。

    她走到电脑桌前,发现bt下载的电影刚好下完。长夜无事,她一边用QQ上网聊天,一边打开音箱观赏影片。妙趣横生的情节逗得她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连连不断,一想到她以异常便宜的价格租到满意的房屋,她笑得就更大声了。就在这个时候,门砰砰地被人敲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那急促的敲门声至今仍令潮音心寒。

    “谁呀?”她懒洋洋应了一声,难道是公寓里的邻居?

    没有回音,敲门声仍执拗地一下一下地响起,起初还保持着尚可容忍的频率与速度,后来却越敲越急,越敲越响,如同暴雨冰雹一般噼里啪啦砸在她的门上。那猛烈而急速的敲门声仿佛宣泄着敲门者火山喷发般的负面情绪,令潮音感到由衷的害怕。

    音箱里传来的电影人声依然那么逗乐,然而此刻的潮音全然没有任何嘻笑的心情。“谁在那里?”她颤抖着嗓子,对着那扇薄薄的门说了一声。“你不说的话……”她哆嗦着抱起门旁的扫帚,横在胸前权当武器,“休怪我不开门!”

    她的话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就在此时那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嘎然而止,只留下一段突如其来的空白。潮音抱着扫帚等了好久,竖起耳朵并凝聚所有的注意力到听觉上,直到确信门外并无动静,才小心翼翼把门扯开一条小缝。门外果然没有人,那神秘的造访者正如他的到来一样,静悄悄不留任何一丝声音地离去了。潮音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回房,这时候,她猛地发现,门上被人钉上一张紫色的便笺纸。

    便笺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女人的香气,上面朱红色的笔迹也同样娟秀小巧,显而易见出自女人之手。尽管如此,从那修养良好的字迹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丝毫不给人愉悦之感。

    甚至可以说,充满了生硬、偏执和怨恨。

    “你还有没有公德心!!!”三个巨大的惊叹号,大得让潮音仿佛看到那背后气势汹汹的一张脸,“你是不是聋子?开那么大声,吵死人!!!还让不让大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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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吧?潮音回头望了电脑一眼,眼神里满是委屈。她自信听觉敏锐,从来只有她埋怨他人吵闹的份儿,还没有被别人指责为“聋子”的经历呢。不过,既然这里名为“静公馆”,四周环境又极为安静,说不定所有的住户都练就一副灵敏的耳朵,对哪怕一点声音都极为敏感。也罢,她叹了口气,好歹第一天住进公馆,如果不和其他邻居搞好关系,再往后的十五年只怕就不好过了。于是她把音量彻底调小,堪堪到她凑在显示器前能听到的样子——“这样子,你们该没话说了吧?”她走到门口,在那张便笺的后面补上了几个字:

    “Sorry.”

    尽管别别扭扭地道了歉,可她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肚子里窝着火,突突突地烧着。多大的事情啊?那人不能好好地跟她说吗?先是敲门如捣蒜,后来又是贴语气那样强硬的纸条——不是明摆着欺负新人吗?不,不行!她猛地站了起来,不能刚来就主动缴械,任着别人骑到头上来,起码也要摆出自己的姿态来!

    她大步再次走到门前,用力来开大门,试图将那句“sorry”涂黑——兴许是她的脚步太过沉重吧,就在这个时候,墙壁又响起了沉闷的敲击声。

    她最初以为是隔壁施工,可那敲击声愈发迅疾,又快又重的感觉令她不由想起刚才的敲门。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再傻呆呆地等,而是慢慢走到那面发声的墙壁前。

    “有什么事吗?”她对着墙壁大声说了句。

    敲击声顿时停住了。潮音好奇地打量着那面不算雪白的墙壁,发现上面有一块凸起的地方,正极为明显地向外鼓起。那是一个洞,被白纸封住的洞——潮音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糊在洞上的那层白纸猛地被捅破了,从里面伸出一只纤细的圆珠笔,笔端上粘着张蓝色的便笺纸。潮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张便笺从笔头上剥下来。当便笺彻底摆脱圆珠笔上透明胶带的束缚后,那只笔便极为迅速灵敏地缩了回去,洞也随即被白纸封上,完好之程度就像它从未被捅破一样——潮音漫不经心地看了那个洞一眼,却完全没工夫理会它的怪异之处。

    只因她的全副注意,全被那张便笺吸引住了。

    同样是朱红色的墨水,同样是女人秀雅的笔迹,只不过这一次的口吻稍微温和一些:

    “你也是静公馆的长期住户吧?请遵守静公馆的规则,不要在公馆里跑来跑去,大声喧哗!多注意一下对他人的影响,不要妨碍他人休息!否则……”

    潮音把最后两个字放进嘴里,反复咀嚼。

    “否则……”否则会怎样?潮音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底都没有。她扪心自问,刚才并没有做出什么“大声喧哗”之事。在接到第一张便笺的警告之后,她便听从劝告乖乖关小了音箱的音量,此外并没有干任何出格的事情。“跑来跑去”?别开玩笑了!潮音愤懑地哼了一声,难道在自己家里走路,也会吵到隔壁的这些人吗?

    她们到底长了一副什么驴耳朵?连这点声音都听不得,这群神经过敏的老女人!内分泌失调了吧?还是更年期到了?她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那些邻居。

    于是她对着那个洞,恨恨地说了起来:

    “我已经把音量开到最小了!再说我根本没有跑,更谈不上喧哗!你一定是弄错了!”

    她凝神听隔壁的动静,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兴许邻居压根儿就不想和她对话吧,第三张便笺又从洞里送了过来,这一次是青色的,语气也相应变得咄咄逼人:

    “静公馆的所有房客都不会犯错,只有你这个新人才需要我们的教育!保持安静,这是我们对你唯一的要求!静公馆是我们休憩的乐土,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我们!”

    什么嘛!潮音不客气地抓起那张便笺,用力在后面添上几行大字,给予强有力的一击:

    “你们睡不睡得好根本关我屁事,少赖在我的头上!”

    她按照邻居的方法,把便笺贴在笔尖上,然后捅开那个洞,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把便笺送给它的主人。她感到有一个剧烈的力量作用于自己的笔端,险些把自己都要从这个洞里生生拽过去。就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肌肤发凉,浑身毛骨悚然。

    兴许,自己招惹到绝对不该惹的“东西”了……就在那近乎挑衅的回信之后……

    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身体摊成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众多演员依旧热闹地在她的显示器上演出一幕幕啼笑皆非的喜剧,然而她的心思早已没法放在上面。她不禁怀疑起这个廉价的公寓来,“静公馆”,能够在这里安居下去的人,该生就一副什么样的模样呢?“要求入住者性格安静体贴,能顾及他人……”这是静公馆开出的要求,凭心而论,她真的满符合,就算受到无端的指责,她还是照着对方的要求把音量开小了呀!只有对方实在无理取闹,她才在一气之下痛骂了对方一顿。直到现在渐渐冷静下来……

    她开始后悔了。

    她仿佛看到一群气势汹汹的女人冲到她的房门口,对着她破口大骂的场景。说真的,如果那些“老”房客真的认为她触犯规则的话,凭着潮音那冲动而欠考虑的回音,她们完全有理由对她进行围攻,甚至更糟糕的,把她赶出静公馆。不要啊!潮音用被子蒙住头,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她已经预交了十五年的房租,全身上下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另寻住处。

    然而她幻想的终究没有到来。自从那措辞强硬的回信发出之后,隔壁的房间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连小洞上的白纸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封上了。没有人敲门,没有人抗议,整座静公馆仿佛一座死寂的坟墓,被遗忘在这钢铁城市的角落一隅,就算潮音这偶尔的闯入者一时惊扰了众位亡灵的安息,在短暂的抱怨之后,它们又陷入了一次并非永久的睡眠……想到这里潮音连牙齿都在打战,因为她发现,哪怕平日最讨厌的蚊虫嗡鸣,哪怕她此刻有多盼望蚊子出没,却都不曾出现过一次。自然界所有的生物,似乎都在有意识地回避静公馆。

    留在这里陪伴她的,只剩下格格作响的牙齿相碰声。格格,格格。在噩梦中她昏沉沉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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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睡得出乎意料地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懒懒地不想起床,闹钟连连发出抗议,然而每一次都被她无情地镇压下去。多么静谧的环境啊,鸦雀无声,连最细微的风声都无法钻入她的耳朵,干扰她的睡眠——打从离开家乡之后,来到这个喧闹的城市,每一夜都夹杂在众多同宿者的呼噜声、梦话声、翻身声、磨牙声中度过,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享用过如此甜美安详的睡眠了。懵懵懂懂中她仿佛明白了静公馆之“规则”的良苦用心。

    她一觉睡到足足十二点,醒来的时候依旧是一片寂静,寂静到令她疑心自己耳聋的程度。喧喧嚷嚷的尘世不见了,被静公馆的门窗永远地割据在外——她突然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定,这种感觉,就像回到温暖的家一样,给予她无限的包容与宁静。

    她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何拼命维护静公馆的“规则”了。

    “保持安静对吧?我可以的。”她对自己小声说了句,翻身下了床。床板“咯吱”一声响了起来,她吓得往后一哆嗦。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声响,却不啻于平地一声雷,令潮音屏住呼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在心里拼命道歉,然而,第四张便笺还是如期而至。

    “小声一点!跟你说了多少次!”绿色的便笺纸神秘地出现在枕头上,几乎就在床板响动的同时,“被吵到的不光是你,还有我们所有的人!”

    知道了啦!烦不烦!潮音心里嘟囔了一声,下次一定注意!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里,本想痛快释放一下昨夜囤积的尿液,可一想起神秘便笺的教诲,她马上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不徐不疾地解了一通小便。还好,声音极其微小,她正得意着,按下了冲水的按钮。

    哗啦啦~

    糟糕!没想到冲水的声音那么大!潮音的脸色全变得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马桶旁,没有丝毫办法。马桶里的水流终于退却,这寻常的一刻在她的耳朵里听来却如同半个世纪一样漫长,她呆呆地望着那旋转着的清澈水流,一个东西慢慢浮了上来。

    便笺!她感到皮肤顿时一阵发紧。

    一张黄色的便笺,上面的字迹虽然被水浸泡得有些模糊,倒也不难辨认。

    “倒数第二个警告。”它的措辞同样严厉,却有些令人无法琢磨,“我们不希望‘红色’。”

    红色?什么意思啊?她盯着那张黄色的便笺看了很久,突然返回屋里,把昨晚至今天所有收到的便笺全部排列起来。第一张是紫色,第二张是蓝色,第三张……她记得是青色的,可怎么也找不到……对了!她险些一拍脑袋,还好趁着没发出声音之前收回手来。青色的那张还到隔壁的洞里面去了!邻居还没有给出回音呢!那么,接下来则是今天的,绿色,黄色两张……总共五张便笺……倒数第二个警告……

    “啊!”她猛地惊叫了一声,忘乎所以地叫了出来。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警报依次升级!倒数过来,黄色刚好是倒数第三个,却是倒数第二个警告……那么,橙色是倒数第一个警告了?

    那么,红色,又代表着什么呢?便笺上说,她们不希望“红色”……红色是警告之后的正式措施吗?

    她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摩擦着她的后脑勺,令她麻酥酥的。她伸手摸过去——

    滑腻、粘稠、湿重的液体触感,令她好难受。她脑壳上的头发全都被这种液体粘在一起,同病相怜的还有一张纸。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那张纸从头发上扯下来——然而她几乎没被吓昏过去。

    一张同样规格的便笺,却几乎认不出本来的颜色。血,浓稠的鲜血粘在纸上,头发上还有她的手上,比那鲜血还要狰狞一万倍的是便笺上的字,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最终的警告。”

    那将是“红色”。那将是永远的静谧。

    如今潮音已经充分适应静公馆的生活。无论行动还是交流,她都保持猫一般灵敏的感觉,和邻居们聊天也完全没有障碍,只需从墙壁上的洞传递便笺便可以了。什么电脑、手机、电视,所有会发出噪声影响大家休息的产品统统被她扔掉,只有安静,才是生存在这里唯一的主题。

    不过眼下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新搬来了一个住户,她又是打游戏又是上网聊天,才住进来一天,便吵得所有人心神不宁,潮音也因此没有睡饱,连久违的黑眼圈都冒了出来。好几个人已经给她送去好意提醒的便笺,可那新住户置若罔闻——不,或者应该说是素质差,一点都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潮音自得地笑了起来,当年自己虽然也收到橙色警报,可多亏她机灵,硬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点错误都没犯,生生把红色警报拒之门外。看来,要想把静公馆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必须对那个新住户进行“消声”才行。

    就像当年的潮音一样。她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坚韧的棉线早已将她的上下唇密密缝合在一起,并在之后的岁月里与唇肉紧紧合为一体。她捏着红色的便笺,挂着轻松愉悦的笑容,无声地行走在静公馆的地板上。她坚信,在“消声”与“消命”之间,每一个聪明人都知道该选择哪一个。

    面对强制性的压迫之墙,绝大多数人能做的唯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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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铁定之票

    “我买一张,铁定能上车的票。”

    他递上早已捏在手心的几张百元大钞,它们变得又粘又硬刮,只因曾被厚厚的汗水浸泡,又在手掌的热度下生生蒸干水分。隐藏于茶色玻璃后的人影不为所动,伸出的手掌执拗地驻在半空,色泽莹白如玉,宛如一朵盛开在黑夜中的莲花。

    一朵希望之花。

    于是他翻遍全身上下的大大小小共计十四个口袋,也只是抓出一团肮脏不堪的纸币,一摞清脆有声的硬币,凑在一起还不到五十元。他有些敬畏地将那些零钱放到那只手的掌心里,奢望着它能够得到餍足,然而他等到的只有静默。

    于是他浑身的骨头好像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区区两百五十元的手续费是不足以打动眼前这个卖票的黄牛了。他解开缠在旅行袋上充当防盗锁的塑料绳子,左瞅右看,直到确信没有人看到他的行动之后,才蹲下身子,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住手部的动作。从某个深埋在旅行袋深处的地方,他抽出了两张钞票。就这样,他送出去数倍于平日票价的血汗钱,才换回这么一张弥足珍贵的火车票,一张连接着老家亲人的火车乘坐许可证,一张前往举家团圆、阖家欢乐的幸福通行证。

    只为了买到一张赶在除夕前回家的车票,他早在一个月前便精心准备。往年的惨痛教训早已让他学乖,于是他每天早上六点便起床打订票电话,晚上一下班便去售票处排队买票。就连中午午休,如沙漠中的绿洲般珍贵的一个小时,他都不舍得休息,而是跑去代售点订票。可是,今年车票难求,其严峻形势比往年甚至还要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打通订票电话,一问就是没票;跑了许多家代售点,结果也是没票;售票处就更不用说了,每一天售票员都是雷打不动的一句话:“还没开始正式售票呢!急什么,明天再说!”二十多天跑下来,跑断了腿,跑细了腰,却连一张票的毛边都没有摸到。当他好不容易得到“可以售票”的答复时,一桶冰水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早就卖完啦!”售票员鼓起腮帮子,一脸不耐烦,“早干吗去了啊?”

    “可我昨天才来过的,”他悲愤地说了一句,“你们说今天才卖票的!”

    售票员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似是嘲笑他的无知,自那嗤声之后,她明显地不再搭理他,而是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下一个!”

    一个浑身上下圆滚滚的胖女人马上凑了过来,只用肉滚滚的腰部轻轻一拱,便把他挤出栏杆。正好,她要去的地方和他一样。只见她轻轻对售票员说了一串数字,紧接着,一张新鲜的散发油墨清香的车票便从窗口里递了出来。

    他全身的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摇摇晃晃走上前去,“有票!”他指着那个胖女人大叫起来,复又将手指,狠狠地戳在售票窗口的玻璃上,“为什么卖给她,却不卖给我?明明是我先来的!”

    他激动得几近失控,只死死地盯着那女人握在手里的车票,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票!回家的票!难买的票!让他折腾了一个月吃不香睡不甜精力无法集中生活难以继续的该死的票!为什么他累得半死不活依然无法得到,而有些人却通过走后门轻而易举拿下?不公平!他发出了怒吼。

    除夕之夜一天天临近,他却仍然为了一张票忙得焦头烂额。从每天新闻和报纸里随处可见这样的标题,“春运,又见春运”,而在他的身上,更是切身体会到这种压力的重负。他被骗过好几次手续费;他以高价买过假票;他甚至想趁混乱挤上火车,凭借“先上车后买票”的办法蹭回家乡,到了火车站才发现,车厢上下被拥挤的人群堵塞得水泄不通,还有很多手持合法车票的人,根本连火车的门都摸不到,更别提上车了——没有一次成功过,他甚至无法接近他的家乡半步。他开始怨恨起身边无处不在的人群,就是因为人口太多,才害得国家交通拥挤不堪,生活压力太大。每一次看到电视上播放的春运人潮,好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这个时候他对那些被摄像机拍下的人,那些搞到车票并顺利上车的幸运儿,就会萌发又憎恨又嫉妒的情绪。可惜的是,就连黄牛,似乎也不屑于光顾他这个寒酸的人。“票死活买不到,要不,我今年就不回家过年了?”他试探性的跟家里通了电话,结果被守旧的父亲骂得半死。“不肖子不回家,我跟你妈就坐火车去你那里过!”父亲俨然一副铁路局局长的架势,丝毫不懂“一票难求”为何物。

    今天是回家过年的最后期限了,他无论如何都要上车,哪怕削尖脑袋,只要能腾出一丁点地方就成!当他拎着大包小包,如同幽魂般游荡在夜晚的火车站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挂牌营业的代售点。

    “铁定上车。”它是这样承诺的。

    于是他终于买到了一张铁定回家的火车票。虽然,他已经可以预见到一路上必然异常辛苦,拥挤、闷塞、空气不流通,人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满满地塞进车厢里,从起始站到目的地都必须保持同一个姿势,可是,只要能回到温暖的家中,跟一年没见的家人共叙天伦,共度新春佳节,这一年一度的春运艰辛又算得了什么呢?听,汽笛声响起了,随着轰隆隆的声音火车进站了,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久违的笑容,那是自从他开始买票之旅后便销声匿迹的笑。

    车厢里挤得满满的,全是人,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形状的人,每个人都在笑,发自内心地笑开了花。宽肩膀被挤窄,高个子被挤矮,坚硬的骨头被挤软,高耸的胸部被挤扁。突出的鼻子、耳朵被挤得坍塌成一方平面,而细长碍事的手脚则干脆溶入躯干之中,化为一体。头贴着脖子,脚贴着腿,所有的人都被四方的各个巨大压力挤成便于存贮的正方体,宛如叠得整整齐齐的方糕似的,填满了车厢的每一个角落,放眼望去,简直就像是运送小型集装箱的货车一样,将车厢里的所有空间利用得一点不剩。

    不,还有空隙,车厢的顶部呈现圆弧型拱起,那里至少还可以塞得下三个人。铁定上车。他握住手中的车票,发出了动人心魄的微笑,身体在踏上车门的一刹那开始变形。他的身体越拉越长,越拉越薄,就像一张薄饼般摊开四肢。他的双手擒住车门,双脚越过一个又一个方形人砖的头顶,直至把住车厢末端的门。他那薄饼般的身体轻轻搭在人砖们的身上,与它们的身体契合得极为贴切。他那被拉成几米宽却只有毫米厚度的大嘴上,还弥留着刚才未尽的笑容:

    爸妈,这一次,儿子铁定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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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短篇故事集·荒诞国度


银行万岁

    “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望着万能银行内部墙壁上张贴的字条,丽华两片涂抹成桃红色的嘴唇轻启,墨镜后投射出两道迫人的光线。在这里,金钱果然是万能的啊。只要她出示vip会员的金卡,就连刚才趾高气扬的出纳,此刻也拢上一副奴颜婢膝的职业笑脸,对着面前这位打扮入时的美女,送上最标准最殷勤的服务:

    “请问您需要什么?存还是取?”

    丽华连眼睑都不屑于瞧他,只顾一个劲儿嚼着嘴里的泡泡糖,半晌之后,直等到吹出的粉红色泡泡“啪”地一声破裂,才懒洋洋回答。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却足足花了半分钟之久,“取。”

    她甩出一把钥匙,特制的18K白金钥匙划过大理石的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出纳必恭必敬等到钥匙停止滑动,这才用戴上手套的双手捧起它,一脸的肃穆。

    “请输入密码。”连密码盒都是白金打造,银行标榜为“坚固可靠,充分考虑到客人的保密性和安全性,实为二十二世纪人性化之选”,实则只是某个阶级用来炫耀财富的恶趣味罢了。丽华伸出如葱管般的纤纤十指,每一根手指头都修饰得玲珑剔透,足以撩拨起任何男人的欲望。她慢条斯理地键入密码,那个“东西”,在暌违二十年之后,终于又重回她的怀抱。

    她小心地捧起“东西”,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谨慎。出纳在身后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喊着“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而她只是在鼻腔里冷哼一声。二十年了,早在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刹那,富有远见的父母便代替她把那个“东西”存进万能银行,并在其后的岁月里一再告诫她不可轻易取用。这一等,就是足足二十年。这一类寄存的物品非但没有利息,储户反而支付相当高额的托管费用——包括白金钥匙和银行工作人员的笑脸在内,相当昂贵的费用。“贵,但是值!”母亲总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就算节衣缩食,那个‘东西’也一定要保管好!想当年,如果有那个‘东西’的话……”

    然后她的话匣子必然打开,从里面钻出来许许多多真假莫辨的绯闻佚事。丽华当时总是不以为然,因为穷,也因为母亲那张皱巴巴的脸蛋。她年轻的时候似乎应该是美的,因为人人都说丽华长得像母亲,而丽华正是个众所周知的大美女。母亲没有得到美女所应有的待遇,就是因为那个‘东西’的缘故,因此同样的悲剧不能在丽华身上重演……

    丽华推开玻璃门,暴露在酷夏炎热的空气里,外面一辆奔驰正等着她。司机上前主动帮她拿‘东西’,却被她轻轻推开。“我自己来,多谢你。”她面上甜笑,心里却嗤之以鼻,这样比钻石还要珍贵的东西,岂能让你轻易碰到!

    她一头钻进车厢凉爽的空气里,将酷热远远抛在了身后。司机正要发动汽车,这个时候,一只大手,一只粗大黝黑的手覆在车窗上,那手的形状熟悉得令她的心怦怦直跳。

    “丽华!”车外的男人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丽华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司机偷偷透过后视镜看她的表情,然而他只看到一团漠然。丽华仿佛有意似的遮住半边脸,既不回答也不做任何表示。男人更加凶猛地拍打着车窗,用力之大令司机不由一阵肉痛。“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你不再爱我了吗?!”喧嚣中司机只隐约听到这样几句话,男人叫得声嘶力竭的痛。

    耐心到达极限了,丽华咬紧下唇,下定决心似的缓缓下拉车窗。“丽华!”男人又惊又喜,伸长胳膊几乎要扑进车里,“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对不对?”

    女人冷冷地止住了他的热情,“我的确是要结婚了,”她冰冷的眼神是他所陌生的,“而且,新郎不是你。”

    “满意了吗?”她带着残酷的笑容,睨视着这曾经的爱人。

    “可我们不是已经……”男人无力地抱住脑袋,连连拍打,“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相信!”

    “收起你言情小说那一套吧,我又不是情窦初开容易哄骗的少女!”丽华嗤笑着,把“东西”慢慢抱进怀里,脸上绽放出一层又一层甜蜜而诱人的笑容,“说到底,能带给我幸福的,除了他和这个东西,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他?他算什么东西?”男人的脸上蓦地蒸腾起暴怒的黒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个,老废物,人渣,垃圾!我哪一点不比他强,除了有钱!”他跪倒在车窗前,苦苦哀求她,“丽华,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我答应你,所有的缺点全都改掉,好不好?我离不开你啊,丽华!”他捉住女人的手,然而握在手心里如同冰雪一般寒冷,“毕竟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除了一纸婚约,我们都与真正的夫妻无异了……”

    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向司机下令,“开车。”

    司机犹豫着。

    “我叫你开车,听见没有?”女人猛地拔高了嗓子,是那样尖亢刺耳“外面的风简直臭不可闻!”

    “你就这样绝情?不,我绝不答应!”面对此情此景,男人绝望了,怒意,不,应该说是腾腾的杀意浮起于他的双眼。“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他腾的扬起手腕,一道带着强烈酸味的液体全部扑到她的脸上,顿时升腾起一股可怖的白雾,“我毁了你!”

    奇怪的是,丽华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发出尖叫,与此相反,她反倒出人意料的平静。“幸亏我早有防备。”她缓缓抬起头,硫酸的浓稠液体和着酸雾,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袅袅升起,将她的脸庞笼罩在一片迷茫下,然而就连眼神最差的人都能发现,那白雾下的她的脸,什么都没有……没有殷红的嘴唇,没有挺拔的鼻子……她慢慢摘掉墨镜,自然那下面,也没有眼睛……她的脸如同一张雪白的纸,只有硫酸在上面恣意流淌……

    “我把脸存进了万能银行,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想必我的脸蛋也和现在一样完美吧。”丽华挽着丈夫的胳膊,轻柔说道。第一副假脸已然被硫酸毁了,她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新的,一副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

    “呵呵呵呵,这么细嫩漂亮的脸蛋,真是百看不厌啊。”丈夫哆嗦着戴上老花镜,贪婪地瞧着她身体裸露出来的每一个部位。他的舌头不住地舔着下唇,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不过,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注意传统美德,难得有像你这样清纯的女孩……”丈夫饱含猜疑的目光望着她,“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当然不会!丽华带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才需要把保存二十年的那“东西”从万能银行里取出来,那正是母亲当年未能嫁入豪门的关键……

    那就是贞操。

    和男友上过成百上千次床、却依然是个处女的丽华,带着无比坦然而自信的神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万能银行万岁!”

    于是她微笑着,张开身体,将她窖藏二十年之久的贞操献给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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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随机电梯

    人生如同随波逐流的小木片,时而飘到东,时而飘到西。

    直到最近他才悟出这句话的真谛。他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公司小职员,过着朝九晚五、乏味而平凡的生活,活着的激情早已无声无息地退去,无聊感慢慢渗透入他的身心,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直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到老死。有一天他比往常晚一些出门,眼瞅着赶不上地铁,于是匆匆搭上计程车前往公司。计程车费虽然昂贵——毕竟油价昨天又上涨了——但比起迟到带给自己的后果,显然微不足道。他今天预约了一位重要客户,可千万不能怠慢人家呀!他心急火燎地冲下计程车,连找零的钱都来不及拿,便一口气冲向电梯。

    古怪得很,电梯前居然没有一个人。他急忙摁下按钮,嗯?他不由张大了眼睛,电梯上方原本一排显示偻层的指示灯,如今统统不见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骰子的东西,上面的数字剧烈跳动着。还没等他看仔细,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不由松了一口气。距离约定的时间还足够,他这才发觉,刚刚的冲刺已耗尽他的体力,衬衫被湿重的汗水沾在背上,粘乎乎的好不难受。他松开领带,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大气,头顶送来徐徐凉风,使他感到无比的舒心与惬意。电梯依然嗡嗡地响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所属的公司不过十二楼,为何电梯爬了这么久?已经超过十分钟了!

    “开门!开门!”他大声喊着,又是拍打电梯门,又是乱按报警铃。不对头啊!如果仅仅是电梯故障,就会自动停在某一个偻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永无止境地向上,爬升,爬升……这座大楼并没有这么高啊!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他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毕竟还有重要的客户等着他啊!可是,这里是哪里?

    没有他熟悉的大楼,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在他的背后,甚至也没有刚刚释放他出来的电梯……触目所及只有绿,大片大片纯粹得不含一点杂质的原野之绿。

    “客户……电梯……”当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只有这两个词语在他的舌尖翻来覆去地滚动。一个异乡人因为筋疲力尽而倒下,嘴里还念叨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词语,这让照顾他的人伤透了脑筋。半日后他终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身边照料他的姑娘。

    那是个拥有迷人黒眼睛的女孩,只一眼,他便爱上了她。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一心想带着姑娘一起回公司去。然而通过数日艰难的交流,他渐渐意识到这是个天方夜谈似的狂想。这片草原貌似属于中国,因为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说的都是标准汉语,然而古怪的是,他们自称这里是艾拉西亚大陆的格里芬王国,由国王陛下派遣出的领主大人统辖。既然是封建时代的王国,自然像电话、电视机、电梯之类的现代电气化产品,他们不但没有用过,甚至闻所未闻。他的手机因为发出怪声,把姑娘吓得半死,最后还是刨坑埋掉了事——要是被领主发现,被刨坑活埋就该轮到他这个男巫了。他也曾在荒野里四处寻找那座诡异的电梯,然而回答他的始终只有旷野寂寥的呼声。他似乎也死了心,仗着头脑里那一点科学知识,开始指导当地的人们如何提高生产水平。在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中,他黒了,瘦了,也结实了。获得秋后第一次丰收的同时,也收获了乡人的尊敬和姑娘的爱情。

    他们结了婚。

    生活幸福得甚至到了平淡的地步。他们生了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健壮的男孩,第二个是美丽的小女孩。他成天带着儿子出门打猎,拔下野鸡的羽毛带给女儿作礼物。对于他来说,什么公司什么客户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如今的他,只剩下守护家人的小小心愿。

    然而好景不长,艾拉西亚大陆燃起了熊熊战火,邻近的精灵族部落向格里芬王国发起进攻,他所在的村庄也不能幸免。他带着家人躲藏在山洞里,自己一个人偷偷打些猎物给他们吃,哪一次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某一天他背着猎弓穿梭在山野里,却发现前面有个奇怪的东西在滚动。

    看上去像是个小小的正方体,上面却有个小小的数字不停地闪动。他好奇地摸了摸它,脑袋里灵光一现。他猛地想起来,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做骰子的东西……!

    太晚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又回到了电梯里,冰冷的铁门将他和妻子儿女无情地分开。“开门!开门!”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砸在门上的拳头一次比一次绝望。他们还在等我!他们会饿死!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心头,然而电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再一次把他吐在陌生的地方。

    这一次他成了饭店老板,把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虽然事业有成,又是三十岁正当壮年,他却婉言谢绝媒人的说合,坚持独身——毕竟,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有了黒眼睛的妻子和那一双儿女。他还在痴痴等待,能够有一天坐电梯回到艾拉西亚大陆,和家人团聚。

    他的确又坐上电梯,却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座电梯是随机的,兴许下一次,再下一次,就能回到过去了吧?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坐上电梯——他已经搞不清楚,他想回去的身份究竟是平凡小职员,还是王国的猎人,抑或是饭店经理?他的背越来越驼,肩膀越来越下垂,头发也越来越白。有时候他也会想着放弃,也许停留在眼下这一个地方也不错,然而随机电梯仍然无视他的意志,执拗地把他送去新的场所。

    他六十岁进了养老院。

    七十岁的时候坐着轮椅又进了随机电梯,电梯里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了他衰老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在寻找,但却始终不明白寻找什么。随即电梯害得他东奔西跑,到头来蹉跎岁月一事无成,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场空。他望着镜子里肆意蔓延的白发,突然狂笑了起来。

    “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吧!”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真他妈的准!他恶狠狠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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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遥控人妻

    小时候,爸爸教育我说:“中国的的男女比例是107:101,如果不好好读书,你就是那个‘6’!”长大了,我考上了清华,发现清华的男女比例是7:1,我还是那个“6”!——某网友的签名档

    没钱,没女人,这就是袁子丹的幸福生活。

    还没出娘胎就接受根红苗正的科学教育,开裆裤还没脱下便学习读书认字——作为袁家三代单传,六百亩地才结出的一根独苗苗,他的身上寄托了列祖列宗几百年来的殷殷希望——那便是“光宗耀祖”。学前班为重点小学而努力,小学为重点中学刻苦学习,中学又为高考而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好容易考上大学,还没等“大学生”的金字招牌发光,却发现赶上扩招,满街走的、跑的、爬的全都揣着大学文凭,连少林寺招和尚都要求本科学历以上,最好英语过国家六级——勉强毕业的袁子丹没能远赴少林寺深造,只能进了一家小公司当起普通的上班族,薪水不算高,不过支付他一个人的日常开销倒也足够,唯一令他头痛的就是……

    别说老婆,连女朋友都养不起。

    当今社会,但凡美女,不,只要稍有几分姿色,不致沦落为倒贴钱恐龙的女性,统统三令五申非有房有车男士不嫁。退一万步讲,就算眼下无房,结婚时总不能不装备一套爱的小巢吧?不消说,目前默认的形势就是男方出首付,日后夫妻两人一同用尽二三十年乃至一生的工资供房。一套80平方米的中型住宅,上海平均房价超过6000元/平方米,就算这里的房价低些,也差不多到了4000元这一档,总价也就是40万元左右;提至30%的首付款,也就是12万元。单凭袁子丹每月3000出头的工资,得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3年多才能攒够这笔钱——即使这样也还不能住,装修费、家具费还得另算。这还不算完,还有给老婆家里的礼金、操办婚宴、婚纱照、租赁婚车的钱等等……对了,还有钻戒这一个大头。据说现在的准新娘一个赛一个猴精,小于50分(0.1克拉)的钻戒根本看不上眼,说是不保值——好家伙,这一下,又是1.5万元,150张沉甸甸的百元大钞,足足5个月的工资哪!

    这就是袁子丹为何一直保持独身的理由。学生时代的青涩恋情他早已错过,社会上的物质婚姻他又买不起。每天下班以后,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一头钻在电视机前,盯紧体育频道不放。男性之间的激烈对抗固然令他心潮激昂,然而女运动员灵活柔韧的肢体,有力而不失妩媚的动作更让他心头发烫。他恨不得抱着电视机大喊:上帝啊,赐予我一个精壮的女人吧!

    电视屏幕突然闪了起来,白花花的一片雪花点。体育频道出问题了?他急忙换台,可无论换到哪一个频道,一成不变的只有那些喧闹的雪花点。该不是有线电视的接头松了吧?他站起身,拖着疲乏的身体向屋角走去。这时候,响起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

    “请问……”

    声音又甜又美,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味道。女人!袁子丹如触电似的猛地刹住脚步。

    “咦……有人没……”女人分明迟疑着,不确定似的反复问着,“有人没?”

    “到!”他生怕她跑了,立刻大声叫嚷道,活象老师点名时回答的小学生,“我就是人!”

    他循着声音快速冲刺,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电视机面前,从音箱里发出的令他心驰神往的那个声音,其主人正甜甜地微笑着。

    好一个绝色的美女啊!他的喉咙一阵发紧,难以置信地望着电视机里的女人。如瀑布般飞溅下来的黑色长发,轻松挽了一个髻搭在头顶,又浓又密,泛着深栗色的光芒。从她水汪汪饱含春意的大眼睛,饱满的鲜妍朱唇,还有呼之欲出的挺拔双峰,无不透出浓浓的成熟而艳丽的女人味。“是我喜欢的类型!”袁子丹激动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这个……”他摇摇头,不知说些什么好,但是一句话都不说的话,气氛未免太僵了——毕竟他头一次和女人独处,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类型,“听说你找我?”

    话刚出口他便恨不得自打耳光,什么听说!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嘛。女人柔柔地,仿佛看透了他的窘态似的一样泰然,“欢迎收看人妻电视台的节目,还请多多指教。”

    人人人……妻电视台?电视台会起这种怪名字哦?他急忙翻动电视报,试图查找,这时候,她笑眯眯地出声,“人妻电视台只出现在挑选出的客人面前。你能看到我,正说明我们之间……”她含情脉脉瞥了他一眼,复又害羞地低下头去,“不正是有缘么?”

    哈,哈!他高兴地直挠头,原来是这样,有缘电视来相会啊!那么说来,这位美女的现身也是因为……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顺应你的呼唤而来的,作为你的妻子。”她意味深长地回答。

    这人妻电视台还真是智能啊,选的这位刚巧符合我的口味……他喜孜孜地陷入了美梦,以后就由这位美女相伴,度过快乐的同居生活吧?嗯,叫她什么好呢?还没等他开口,她像了解他的心思似的,抢先答道,“我在台里的代号是白洁,不过,你……如果是你的话……”她忽地停了一下,接着,在他等待的目光中,娇媚地一睨:

    “我……一切都听你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当然是最好听的蚊子哼。

    一天傍晚,他迫不及待冲回家里打开电视,渴望第一时间看到那张成熟妩媚的脸。结果发现,除了一屏幕的雪花点,什么都看不到。我试着换台,但无论如何操作,就是无法发现一点节目信号的影子。正如人妻电视台突如其来的降临一样,它又要不告而别么?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白洁白洁!他慌忙叫着她的名字,感到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告别了茕茕孑立的生涯,过上有人(而且是大美人!这点很重要!)做伴不再寂寞的美满生活,又要打回到以前青铜王老五的可怜原形么?他拼命摇晃着电视,恨不得把藏在里面的“她”给请出来。兴许是被他的诚心所打动,电视机突然亮了起来,白洁,依然带着羞涩中不乏甜美的神情,端坐在屏幕的中央。她今天穿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漂亮,穿的是款式简单却剪裁极为合身的白色衬衫,更衬托出她清新自然的气质。就算是袁子丹也轻易瞧出她那件衬衫质料和做工极为上乘,价格应该不菲,更何况她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造型简练的钻石项链,在她洁白的胸脯上闪闪发光。

    总而言之,今天的白洁给他一种突然雍容起来的感觉,不过她的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含羞。

    “子丹……”她低垂粉颈,从她乌黑发亮的发丝中白金项链闪耀着华贵的光芒,“有一件事,我想该告诉你了……”

    他不吭声,等着她说下去。

    因为没有听到回音,她可能误以为他在生气,于是悄悄地抬起头来,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他:“那个……请你别生我的气,好吗?我也不想的……”

    “……什么事?”过了许久,他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来。

    “那个……”白洁的粉脸涨得通红,时而咬住粉嫩的嘴唇,时而又松开,“从今天开始……”她慢慢吞进去一大口空气,仿佛下定最后的决心似的:

    “我加入VIP了!”

    啥?!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以前那些都是免费试看的时段,从今天开始,要想和我聊天,电视台要收钱的……”白洁嗫嚅着低下头去,“对不起,子丹,我不想让你为难,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签约加入VIP的人妻,电视台才会包装宣传。在那些正走红大牌人妻的节目里打上我的滚动小广告,这样收看我的观众才会慢慢多起来——当然,这个时候都是免费收看的——当观众数目达到一个临界值后,电视台会宣布收费,从此以后,只有付钱才能和我见面了,子丹!”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几乎要激动得哭出来。

    等一下~听起来怎么和某个著名读书网站的收费策略一模一样啊?他慢慢歪过头,回忆着曾经的网上淘书时代。

    “对不起!”白洁一个劲儿跟他道歉,“我并不是在乎那些钱,只是,那是电视台的规定,只有服从他们我才有机会走红,成为大牌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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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白洁,”他缓缓开了口,“多少钱?”

    白洁被他那沉着的语气吓了一跳,“嗯……一小时五块钱……”她犹犹豫豫地回答。

    “五块钱而已!”他从鼻子里嗤的喷出一口气来,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五块钱而已!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买!”他一拍桌子,感到一股火热的自信劲儿从脚底涌了上来,不禁放出豪言壮语,“你有多少时间,我就买多少时间!只要有你在,我统统买下!”

    白洁感动地捂住了脸庞,“谢谢!谢谢!”她嘴里一直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两个字。要不是有一层透明的屏幕挡着,说不定她早就飞身扑进了袁子丹的怀里。

    话虽如此,但袁子丹自身的工作并不允许他从早到晚陪着白洁,工作日最多拨出六个小时,再加上双休日,算起来一个月也就能买下白洁两百个小时,支付给电视台一千块左右——比起逛酒吧之类的夜生活自然不用说,就连比起某些网络游戏,只怕也算便宜的呢!只花费一千多块钱,就找到一个温柔美丽又善解人意的伴侣,想想看还真是合算!

    自从加入VIP之后,白洁的穿着打扮明显上了一个台阶,每天都换上一套全新的服装首饰,让袁子丹大饱眼福。贵宾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他眯缝起双眼,得意地望着屏幕上那赏心悦目的图案,就连背景也变化多端起来。免费试看时期,只有白洁一个人坐在一块纯色幕布前面,幕布随着日期的变化会变动颜色,这就是所谓的背景变化——而如今呢?白洁每天穿得艳丽多姿,穿梭在椰林海滩、茫茫黄沙、云雾山峰或者古镇荒村之间,让客人在享受艳福的同时相当于游历一遍祖国的山水,可谓身心的双重享受,亏人妻电视台怎么想出这些点子来!袁子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莫过于他偶尔提及爱好护士服,结果第二天,白洁便换上一套他最向往的粉红护士服,和他在一家空荡荡的医院里玩起COSPLAY——好一场淋漓尽致的游戏!玩到最高潮时,他涎着脸让她叫一声“压卖爹”试试,她不由愣了一下。

    “这个是什么话?哪个地方的方言?”她迷惑不解地张大眼睛,那种无辜的神情让他更加忍受不了。

    “叫一下嘛!反正又不会有坏处!”他倒是一肚子坏水。

    当她那张粉红鲜艳的嘴唇亲启,吐出“压卖爹”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激动地血脉贲张。感谢你,白洁!感谢你,人妻电视台!感谢生产电视机的所有工人伯伯,感谢推销电视机给他的销售员,感谢为他安装有线电视的技术人员,还有感谢所有为我国电视事业贡献出一份力量的人民群众!是你们让我拥有如此美妙的电视人妻,是你们使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到没白活——在这里我要代表长期以来饱受压迫的双手,衷心向你们所有劳苦大众说一声:

    “谢谢你们!感谢你们把我的双手解放出来!”

    自从拥有了白洁,袁子丹吃饭也香了,走路也有劲儿了,连大便都顺畅了许多。从关掉电视机,迈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翘首盼望这一天快快过去,工作快快结束,让他能够和白洁共度剩下的美好时光。由于心不在焉所致,他工作频频失误,把老板批评只当耳边风,最后终于接到上面的警告:再不用心,立马卷铺盖走人!

    他勉勉强强保住了饭碗,奖金却理所当然地被扣。供养白洁的一千块雷打不动,其他的只够他日常吃喝,连买双新鞋都缺钱。他一咬牙,不就是这个月吗?挺一挺就过去了!

    下个月却更糟。他的销售业绩一路下滑,老板给予他减薪的处罚。就算天天啃馒头咸菜,房租也不能不交啊!他终于到达难以支付人妻费用的这步田地。

    他不敢把自己的窘境告诉白洁,只是悄悄晚回家一个小时,每天一个小时,一个月也就是三十小时一百五十块——他何曾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过!只不过如今时运不济,不得不为五斗米低头折腰。在这艰难的每天一小时里,他总是蹲在自家门外的楼梯上,硬是不敢回去。只要点钟一到,他马上猛冲两步,气喘吁吁地打开家门。“对不起,白洁!”开场白总是这句话,“公司最近太忙,我拼死拼活赶回来的!”

    而电视机上的白洁,回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她最近越来越红。从早到晚的时段安排得满满的,不是出席服装会,就是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给数以万计的客人簇拥着。她的穿着打扮也越来越时髦,身上一件款式简单的背心价值一万多,据说是某位大手笔的客人买下送她的。这还不算,鉴于她急剧暴涨的人气,人妻电视台正打算力捧她为头牌花旦,与罗莉电视台的当家“真夜”一决高下,这一仗将决定两家宿敌电视台今后的命运走势,因此受到强烈的重视。只要打开电视机,必然会看到大幅的滚动广告,珠光宝气的白洁丰饶妩媚地笑着,呼吁广大电视观众为她投上宝贵的一票。

    袁子丹只觉得自己与她的差距越来越大。贫困潦倒、丧魂落魄的他,怎么高攀得上人妻电视台的花魁,颠倒众生的白洁呢?他喜欢的是温柔可人的美丽女性,能让他充满被依赖感和满足感的平凡女人,而不是一个众星捧月的明星——他需要的是一个只属于自己、只爱着自己的女人,而不想与其他人一同分享。一想到千万个猥琐男同他一样跟白洁对话,向她提出奇怪的要求,一想到白洁也像对他一样笑脸相迎,甚至喊着“压卖爹”……他打从心眼里感到恶心。

    “白洁……”兴许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自从买少了白洁的时间之后,她变得冷淡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了。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对她说,希望她还跟以前一样,只对他好。“我是真的喜欢你。”他发自内心地表白着,“我们回到从前那样,好不好?”

    白洁没有作声,只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睥睨着他,那目光看得他心尖发颤。“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她愤愤地说,“小气外加小心眼!”

    她开始历数他的罪名,首先是心胸狭窄,不但不为她的成功感到高兴,反而自愿成为她的绊脚石,阻挡她的去路。其次是不再像从前那么爱她,其突出表现就是他曾声称白洁有多少时间就买多少时间,没想到如今她出镜机会多了,他买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上个月只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出镜时间——“讲话不算数!”得,又添一条新罪。

    袁子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爱你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他也只敢在心里这样喊着,“只不过囊中羞涩,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买时间!”

    白洁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嗤笑了一声:“没出息!”

    她刻薄的话句句像刀子,扎在他的心头。

    “没钱的话不会挣啊!口口声声说爱我,到头来连为我挣钱都做不到!你算个什么男人!”

    钱钱钱!一切都为了钱!遥控器一头连着白洁,一头却连着他的钱包。原以为白洁是遥控人妻,结果到头来才发现,真正被这遥控器操纵的不是别人,正是袁子丹自己啊!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干活,老板开恩,让他总算领到了暌违已久的奖金。然而那点钱在如今的白洁眼里根本是不值一提,要知道她全身上下哪一样不是万元出头的奢侈品,千元级别的廉价货又怎会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取无度,袁子丹迫于无奈,走上一条快速敛财的道路,那就是。

    刚开始他手气不错,连连赢了五六万。用这笔钱他为白洁添置了香奈尔的皮包,喜得她眉开眼笑,那一夜伺候得他不知道多好。然而很快,他便走上了无数赌徒的老路,赔钱——借钱捞本——再赔——再借……他欠下一屁股赌债,除了那台电视机,所有的家具电器都抵押掉了。明天就是债主的最后期限,也是他们长久以来耐心的极致。他坐在空空如也的家里,抱着电视机泣不成声。

    “白洁,白洁……”他喊着心爱女人的名字,然而电视机始终一片缄默。由于欠费,有线电视已经被关闭,说不定捱到明天,连水电都要停掉。他木然地瞪着那吞噬他的一切的电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视机突然闪了一下,接着出现了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

    “袁子丹,”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到今天为止你欠本电视台包养费共计66元整,请如数缴纳。”

    不用找了……袁子丹从兜里掏出仅存的几张钞票,一股脑儿丢在面前。男人皱了皱眉头,“尚欠60元6角。”

    他大手一挥,从电视机屏幕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一人一边架住袁子丹的双手。男人以机械的语调继续陈述着,“兹以身体抵债。”

    那两个人拖着袁子丹往电视机里爬。“……去哪里?”最后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牛郎电视台。”男人冷淡地回答,“以掏空寂寞老女人的钱袋为目标,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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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强暴之烟

    蓝青色的烟雾如一条双头大蛇,摇动着肥胖的身躯,徐徐爬出他的鼻孔。他沉浸在这妖蛇营造的美妙氛围中,久久回味不已。“好烟!”半晌之后,他才高高翘起大拇指,摇头晃脑来了一句,“极品好烟!”

    说是极品未免言过其实,只不过是半道上碰到的熟人凑巧递过来的一支当地香烟——然而对于此刻的老严来说,这支烟无异雪中送炭,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的礼物”。他本是个超级大烟枪,一天不抽上三五十支烟便浑身奇痒难受,一刻也忍不了。十几年来老婆一直苦劝,他非但不听,烟瘾还越来越大。微薄的工资全化成一支又一支香烟,在嘴上烧成烟灰,这样还不餍足。后来实在憋不住了,他便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专门捡那些未燃尽的烟蒂回来,哪怕抽上一口也是美滋滋的。为了这件事,夫妻二人不知道拌了多少次嘴,最后老婆心灰意冷,卷铺盖回了娘家。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老婆生气勃勃的样子。

    一年后,他被叫到了医院。肺癌,医生告诉他,存活希望不大。吸入太多二手烟所致,医生冷冷地打量着他满嘴牙齿上坑黄的烟渍,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摆明认为那是他的责任。

    放屁!他不敢当面顶撞有学问的人,背地里却暗暗操了人家祖宗十八代,当然从心里。老子吸了那么多年烟,啥毛病都没落下,凭啥子老婆的癌症硬要栽桩在老子头上!

    话虽如此,他也不得不注意起来。每天看望老婆的半个钟头绝对禁烟,于是这雷打不动的半个小时便成了他一天当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也正因如此,每当他爬出哪散发着浓浓消毒水气味的洁白病房,都饥渴得如同山中的野兽,恨不能立刻投身在那浑浊的烟雾中。烟!快给我烟!他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哆哆嗦嗦划亮象征希望的火柴。

    听到他那句由衷的“好烟”,给烟的熟人半是怜悯半是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也配叫好?实话不瞒你说,”他神秘兮兮凑近老严的耳边,低声细语,“我们店里最近进了一批新货,那才叫绝世好烟哪!”

    听他这么一说,老严浑身上下顿时如被千万条蚂蚁爬过,搔痒无比。“老强,”他一把揪住对方,涎着脸问道,“能不能让我闻……闻?”

    一切都在老强的预料之中,不过他还是皱起眉头,装出一副不好办的样子。老严再三哀求,恨不能扯住他裤子叫他爹爹,老强这才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

    “强烟”,这就是新货的名字。

    老强边走边跟他介绍,“自从闻过这种烟的香味,什么云烟、红塔山统统滚一边去!都是垃圾!”

    这么神奇?老严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他素来囊中羞涩,云烟什么的连烟屁股都没抽过,无从说出其中的滋味。不像老强,因工作关系经常接触到各类名烟,对于他的品位,老严一向是信得过的。

    也就是说,这种名叫“强烟”的新货,将是前所未有的绝世好烟。想到这一点,老严的腿忍不住哆嗦起来。当老强戴上白手套,恭恭敬敬地递到他的嘴边时,他的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不客气了啊。他这样以眼色向老强示意,后者则用点火这个行动表示赞同。他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以凝神体会烟草燃烧的每一分钟。

    咦?他微微睁开眼睛,怎么没有味道?

    两条幽蓝发黑的烟雾自他的鼻孔徐徐喷出,如蛇,在空中萦绕成首尾相交的环形。他猛吸了两口,同时更多的烟雾被他喷到空气中。他分明看到,一旁的老强张大鼻孔,贪婪地呼吸着那幽黑色的烟雾,从那皱巴巴的脸孔上浮现出享受至极的神情。

    然而在老严的嘴里,只尝到类似棉花燃烧的焦味。

    那股焦味越来越大。从起先的毫无气味,渐渐变成纸张烧焦的味道,最后好像烧焦肉体一样,又腥,又臭,又糊,隐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老严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揪出嘴里的烟,恨不得摔在地上。恰好此时老强眼睛一睁,将他及时拦住。

    “你疯啦?”他死死抱住老严的手,大惊失色,“这可是绝世好烟啊!”

    老严狠狠“呸!”了他一口,“好小子,敢耍我!臭死人了!这么恶心的烟我还是第一次抽到!”

    “抽的人臭,吸的人香!”老强贪婪地追逐着渐渐消散的黑色烟雾,显得意犹未尽,“不信,你问问他们!”

    门后躲着好几个人,每一个的脸上都挂着满足与遗憾并存的神色。他们目光呆滞,举止委顿,直到把空气中游荡的最后一缕烟雾吸入腹中,他们的眼中才仿佛闪现出活人的光亮。

    “极品!真乃烟中极品!”其中一人激动得鼻涕与眼泪齐飞,在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纵横捭阖,“闻到此种绝世味道,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他颤巍巍走到老严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死命地摇着。老严被他狂热的举动搞懵了,一时摸不清头脑。于是老强笑眯眯过来解释。

    原来,强烟的独特之处在于,吸此烟者感觉不到任何香味,甚至可能闻到臭味;可他吐出的烟雾却含有无与伦比的香味,比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一种香烟味道都要好。更为神奇的是,直接吸烟者感受到的味道越难闻,间接吸烟者闻到的香味越发香醇。换句话说,必须吸二手烟才能体会到强烟的美妙之处。在老严之前,老强等人都已经进行过实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放弃吸取二手烟的机会,因此,必须另外找一个人专门吸强烟,喷出烟雾供他们享用。

    “我有什么好处呢?”老严严正地指出,“你们吸二手烟倒是快活,却让我白白吸那种臭死人的烟,傻瓜才干!”

    “老严,不要那么见外嘛!”老强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你又不会吃亏!我们凑钱付给你做报酬怎么样?或者,我店里的香烟随便你抽?”

    后者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熊猫、中华、玉溪……各式各样可望而不可及的名烟馋得他直流口水,“中!”他拍板了。

    话虽如此,正式“上班”的日子并不好受。每次看到吸吮二手烟雾的老强等人那么享受,抽烟的老严心里越发不好受。要不是看在报酬丰厚的份上,他早就丢下这份差使溜之大吉。说来也奇怪,自从迷上强烟之后,老强等人再也看不上寻常名烟,甚至连“熊猫”这种烟中珍品也拱手相让。虽然抽强烟的时候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但只要满足了老强等人的烟瘾,老严便可以得偿所愿,免费品尝众多驰名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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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唯一疑惑的就是,强烟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令主动吸烟者极度不爽的香烟,恐怕也只有强烟一家,别无分号了。老严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浓重的腥臭味道,心中烦躁不已。如果说初次吸烟的时候,那味道只是像烧棉花,那么比起现在的臭味真可谓天壤之别。他吸的次数越多,那臭味便越发古怪难闻。从大蒜味/臭鸡蛋味,逐渐演变至后来浓浓的血腥味和尸臭……其中之诡异变化实在令他惊诧。然而他并没有多想,只要有烟抽,有钱花,他便快乐似神仙,至于抽强烟的不便之处,他只当鼻子伤风,也就过去了。

    而聚在他身边的闻烟者队伍,也越发壮大。每当老严点燃起一支强烟的时候,他越是觉得臭不可闻,那从他鼻孔里钻出的黑色蛇状烟雾便越是壮硕粗大。那烟雾沉重地在空气中游弋,所经之处的空气一片浑浊,如黑夜中涌动的海浪般翻腾不息,同时仿佛还伴随着“咝咝”的声音。老强等人无不痴痴呆呆地跟在那条黑色巨蛇身后,亦步亦趋,鼻翼强而有力地一张一合,恨不得把所有的烟雾通通吞进肚子里。偶尔一点黑烟钻出屋外,经过的路人一旦闻到那种奇异的香味,便毫不犹豫忘却一切,只晓得趴在门缝上一个劲儿吸气。只要吸过一次强烟的味道,那人便再也逃不过那种甜美的诱惑,他会在屋外足足等上几天几夜,直到荣获进屋吸二手烟的资格。

    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老强渐渐感受到管理的重要性。与老严和几名资深同道商量之后,“强烟俱乐部”正式成立,老强自任部长,老严当仁不让,成了副部长。俱乐部的规则也很简单,每天定时举办吸烟会,由老严负责抽烟,其他所有会员吸烟。当然,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每人每月缴纳300元起不等,充作俱乐部经费,其中大部分落入老严的腰包。试营业第一天,老严颇有些惴惴,毕竟要靠别人供自己抽烟哪!然而情势异常喜人,头一天便有五六十人踊跃报名,一扫他心头的阴霾。他拍着脑门得意地笑了起来,毕竟被强烟俘虏的人,只要能再闻到那样美味,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老严忘不了月底发“工资”的神圣一刻,一大沓新旧不一的百元大钞,攥在手里沉甸甸得烫人。他抽烟抽了一辈子,这还是头一遭挣钱,而且还有一千元之多!这活接的,真他妈划算!

    他兴冲冲地对着病床上的老婆讲述着这份好运。压在被单下的老婆的脸异常苍白,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一句话也不回答。

    等他絮絮叨叨说完之后,老婆刻意将头背过去:

    “怪不得你最近,身上老是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啊?他狐疑地抬起臂膀,猛嗅了一阵。是强烟没错,因为他闻到的并不是什么香味,而是类似死尸腐烂的阵阵恶臭。对于他是恶臭,那么在老婆的鼻子里自然就是香味了。

    这么说来,由于他抽烟的时间过长,即使平时也会散发出强烟的味道了?

    “香吗?”他笑嘻嘻地问道,“据老强讲,这是一个新品种。”

    老婆默默点了点头,依然背对着他,吃力地从嘴里发出一个声音:

    “从今以后,你能经常来看我吗?”

    他为难地挠了挠头,看望老婆本身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无法抽烟,那才是令他最痛苦的。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老婆的声音陡然变得哽咽起来: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难道,你就不能满足一个死人的心愿吗……”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他慌忙捂住老婆的嘴,连声答应。当老婆软软地靠在他的臂腕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对他说道:

    “对……就是这个味道……只要闻着这香味,就算死我也认命……”

    不是吧?他惊得目瞪口呆。一向对烟味严重过敏的老婆居然主动提出要求,只因为被强烟的香味所俘虏……难道说,这强烟真的具有无与伦比醇美的味道?

    可只要他作为抽烟者,便永远不可能闻到那种曼妙无比的香味。相反的,若不是他牺牲自己抽烟,强烟俱乐部的人又哪里有烟味可以闻?

    被好奇心驱使的他向老强郑重提出,想作为二手烟民闻一下强烟的味道。本来以为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老强脸色大变,还不等他说完,便连连说不。

    他一连说了几十个“不可能”,“只要闻过强烟的味道,便再也不可能抵制那种诱惑,一心只想让别人吐出那种芳香的烟雾,”他的眼珠呈现浑浊的灰黑色,“实话不妨告诉你,在你来之前,我们几个人都曾为别人抽过强烟。”

    “但只要自己闻到烟雾的味道,便再也回不去了……”他的语气带着丝丝的哀求味道,“所以那时候我才专门找上你。求求你,为了我们,继续抽烟好不好?”

    “不!”老严挺起腰板,威风凛凛地宣布,“不让我闻,以后你们就休想闻我抽的强烟!”

    “不!”可怜的不止是老强而已,俱乐部的成员一听到老严的威胁,齐刷刷喊了出来。不止是喊,他们还不约而同地给老严跪下。“求求你!为我们抽烟吧!”他们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叫声中充满了无奈与绝望。

    “嚎什么嚎!”老严一声断喝,粗暴了打断了他们的眼泪秀,“要么照我说的办!要么我走人!你们自己选!”

    然而老严大大地失算了。正当他舒舒服服坐等他们让步时,万万没有想到几个强壮的会员一哄而上,将他牢牢绑在椅子上。他的四肢完全失去了自由,接下来,只得恐惧地看着老强恭敬地捧起一支强烟,塞进他的嘴巴里。

    “好吃好喝,好烟好酒,我们一定会好好伺候你。”老强慢悠悠地在他嘴上点着火,一条微弱的烟雾顿时从老严的鼻孔里钻了出来,引起一众会员的连声赞叹,“今后,还请你多抽烟,抽好烟,为我们俱乐部发展壮大多作贡献啊。”

    五六十个会员慢慢靠拢过来,恨不能把鼻子尖儿都顶到老严的嘴里去。老强身先士卒,第一个把鼻子伸到老严的鼻孔前,拼命往肚子里吸他吐出来的黑烟。众会员也不甘示弱,他们推推搡搡,只为了争夺最靠近老严的位置而大打出手。每一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那般陶醉。此时此刻,恐怕只有老严的心里满载痛苦。他闭上双眼,久已忘却的往事一幕幕滑过他的心头。

    ……在他喷出的阵阵青蓝色的烟雾中,老婆剧烈地咳嗽着,干瘦的身子越发瘪下去……在他尽情享受尼古丁的快感的同时,那黑烟从老婆的鼻子里钻进去,在她的胸腔内部侵蚀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在你眼中的天堂,兴许他人看来就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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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史上最倒霉绑架犯

    “看到目标没有?”我低下头,在报纸的掩饰下偷偷讲手机,长久等待的焦灼使我烦躁不安。足足等了半个世纪之后,老四的回话则令我浑身一颤,过电似的紧张感顿时传遍全身。“来了来了!”他的语气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快感。

    “走!”我大手一挥,简短地下达命令。

    目标名称:杨界河

    性别:男

    年龄:49岁

    供职机构:泛大西洋建设集团

    职务:董事长

    泛大西洋建设集团多次荣获“优秀民营企业”、“百强私营企业”等称号,而身为掌门人的杨界河,也被多次授予“优秀企业家”、“十佳优秀民营企业家”、“劳动模范”、“亚太十大杰出管理人物”、“最具创造力华商领袖”等荣誉称号。不仅如此,近年来他在胡润中国富豪和福布斯排行榜上均榜上有名,去年更是一鸣惊人,以个人总资产250亿元一跃成为国内首富。今年集团的发展势头更是蒸蒸日上,相继斥巨资并购了66家国有大中型企业,成员企业发展到99家,预期将于下半年进军国际市场……

    我照着报纸上天花乱坠的介绍念给老四听的时候,这小子哈欠连连,险些睡死过去。“总之一句话。”我慢悠悠放下报纸,一巴掌重重拍在老四的脑门上。

    “老东西有的是钱!”老四猛地跳起来,两眼炯炯放光。

    我们很快拟定计划,分头行动。我守在租来的汽车里,老四则伪装成路人蹲点,只要杨界河一出门,马上报告我。我原先还担心只有我们两个人,搞不定国内首富的大批保镖手下,因此特别叮嘱老四万万不要轻举妄动,务必等到他落单的时候才下手。

    “干吧,毛哥!”老四那口气听上去就像馋嘴猫,恨不得立刻扑过去,将杨界河那只肥硕鼠一举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家伙什么时候会用成语了?我坐直身体,从透明的车窗里望去,顿时明白老四为何莫名兴奋的原因。处于我视野里的那个目标,活生生移动的百元钞票,正独自一人走在深夜凄清的林荫道上。没有秘书,没有随从,也没有保镖。我谨慎地四下望了望,没有一个人,除了我和他,以及埋伏在后的老四之外,唯有清冷的月光映照着我们。

    我的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我上咯,毛哥?”老四似乎最后一次提点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这个字几乎是从我的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对付这种老家伙简直再容易不过了。老四从后面一个箭步冲上去,先是把他摁在地上,劈头盖脸暴打一顿。老东西显然被打懵了,只会徒劳地抵挡,嘴里连连求饶。“别、别打!”他叫着,“你们要干什么?”

    “绑票!”我和老四异口同声,恶狠狠挤出这个词。

    虽说是绑架,但我显然并不只是勒索金钱那么单纯,要不然的话,刚刚老四暴打杨界河的时候,我就不会眯缝眼睛,仅仅抱着双手站在一边旁观。只是害怕他被老四的重拳打死,我才在紧要关头拦下了他。让杨界河在老四的手上多受些皮肉之苦,这才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杨界河的钱,我要定了;可是他的命,我也想收下呢!

    “听着,从现在起你是我们的人质,敢不乖乖听话的话,哼哼,”我冷笑两声,“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杨界河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此刻看上去活象熊猫一般滑稽。他不安地望了望我,又偷偷瞥了凶神恶煞的老四一眼,低眉顺目地答道,“二位……好汉,想做什么?”

    “一亿元!”我斩钉截铁吐出这天文数字,倒把一旁的老四吓得脸色发白,“你别嫌贵,这是哥几个应得的!”

    诚然,对于首富杨界河来说,一亿元只不过他名下庞大资产的小小零头而已,用来换取他的人身自由当然物有所值——而对于我和老四这种平头百姓,往后一辈子吃喝不愁,逍遥快活,全指望这笔钱啦!再说了,我之所以狮子大开口,除了“绑匪”这一天然理由外,还有着外人全然不知晓的缘由……

    不愧是经历过商海大风大浪之人,杨界河的脸色马上缓和下来,显然已经从紧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想要钱是吧?”他慢条斯理活动了一下肩膀,期间不住哎哟几声,“直说不就完了?打人能挣上什么钱?!”

    居然敢教训老子!老子就是看你那满肚肥肠的样子不爽,就是想扁你,怎么样?什么首富,什么优秀企业家,还不是像水蛭一样,倚靠榨干我们这些中下层劳动人民的血汗发家致富?不过我懒得多费唇舌,只是让老四给他蒙上黑眼罩,臭袜子塞进嘴巴。我发动汽车,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逃离现场。

    我早已准备下一间偏僻的出租屋,作为拘役杨界河的临时场所。老四只不过推搡地重了一点,那死老头就抱怨个没完,“把你的脏手拿开!我情愿是个美女来看守!”

    “老四,跟他罗嗦个什么?”我急忙叫了一声,正事没干成,倒跟肉票磨蹭上了。

    “毛哥,老头说肚子饿了,要吃消夜!”老四答道。

    要求还挺高的哈!“这么晚还吃?你不怕这里再胖一圈?”我满怀恶意地用力拍拍他鼓囔囔的肚皮。

    “同志,我也是没办法啊!”他无奈地双手一摊开,“我正打算出去吃点东西,这不,就被你们抓了来!要不是肚子饿瘪了,想我堂堂董事长,怎么会深更半夜一个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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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他是非吃这顿消夜不可了。“那就你去买!”我大声叮咛老四,“董事长,想吃什么都跟他说,千万不要客气啊!”我拧紧眉头,恶狠狠地加了这么一句。

    老东西连忙点点头,一脸求之不得的开心神情,笑得之恶心令我至今都想吐,“我不会客气的!”

    老四出门之后,只有我一个人执行最关键的任务,那就是打电话到杨家,勒索。

    我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冰冷而不甚友好。

    “听着!”我压低嗓音,尽量令自己的阴险凶狠一面发挥到及至,“你们的首富董事长杨界河现在我们手上。不许报警,否则我就撕票!至于怎样才能换回他的自由,你们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

    “绑票?”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停顿了许久。

    “没错!听着,”我加重了威胁的语气,“一亿元!这就是杨界河的价码!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交赎金,我之后还会打电话来指示你们!只要你们不听我的命令轻举妄动,我保证一定会撕票!再重复一遍,不许报警……!”

    “嘟嘟”两声,电话居然断了。我愣了有足足半晌之久,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个臭女人,居然敢挂我的电话!

    肉票家属居然敢挂绑匪电话???不要命,不,是不想要肉票的活口是不是?

    我怒气冲冲来到杨界河面前,他呢,倒是嬉皮笑脸地让我浑身不自在。

    “你老婆怎么回事?”我劈头盖脸问道,“不想让你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皮都扒光!”

    “不不不!”他慌忙摆手,胖脸一下子吓得煞白,“不可能啊!我老婆咋了?”

    “她挂我电话!”我冲着他大吼,“连具体要求都没听完!”

    “是……掉线了吧?”他可怜兮兮地将目光投向我,“我老婆不可能这么绝情!要不,同志……”他低声下气地哀求我,“您再拨一次试试?”

    我迅速冷静下来,倒不是被他的话所说服,而是考虑到此刻发怒是多么不智的行为。这也难怪,干绑票我是生下来头一遭,虽说早就实习过好几次,但一面临实战,未免有些手忙脚乱。我定下神来,再次拨打杨界河家中的电话。

    “你老公杨界河在我们手上想要救他回去付赎金一亿元……”我连一口气都没有换过,硬是把这重要的信息统统传递到电话里,然而回答我的只有那女人不屑的一声冷哼。

    “他怎么不去死?”女人冷笑着回答。

    然后电话再度重重挂断。

    她绝对是故意的!才不是什么电话掉线!这个死杨界河的老婆,跟她老公一个臭德性,不见棺材不掉泪!杨界河一眼便瞥到我黒云满面的狰狞脸孔,吓得弓起身子,活象一只肥胖的虾子缩在角落里。

    躲也没有用。我从容挽起袖子,对准他绵软的肚子一拳打了下去……

    “别打啦!毛哥,再打就要出人命啦!”不知何时,老四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热气腾腾的消夜正在桌上喷吐着香气。人命?才不会,我清楚自己下手的分量。在拿到赎金之前,我怎么可能让这世界上最宝贝的肉票死掉呢?我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口水,为防止刚才太过亢奋,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咬紧牙关,现在牙龈还生疼。

    “不、不关我事啊!”虽说挨了几拳,可杨界河的身体远远比我想象中耐揍,“再说,我老婆她没理由害我啊!同志,要不然你再打一次电话……?”

    我恨恨瞪了他一眼,肉票嘴里的半截话顿时吞了下去。

    “怎么办,毛哥?”老四毕竟经验稚嫩。

    “老规矩!”我咬牙说道,其实这一招也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割掉他的耳朵!寄给他老婆,看她掏不掏钱!”

    “不要啊!”发出惨呼的理所当然是董事长大人,他神经质地捂住双耳,吓得瑟瑟发抖,“我这对招财进宝的耳朵!全靠它们我才发家致富!”

    “那就手指头好了!”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首富如此狼狈,丑态百出,我不由生出一种报复得志的快感,只顾用豺狼般阴骘的眼神,不住上下打量他的身体,“或者,还是割掉你那条招人厌的舌头比较好?”

    “毛哥,切头发什么的就可以了吧?反正他老婆肯定能认出来。”老四暗暗拉了我的衣服,“血太多的话……我有点犯晕。”

    “对对对,头发好!”杨界河忙不迭点头,恨不得一把握住老四的手道谢。

    我模出一把弹簧刀,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只是一个动作,却顿时令那个聒噪的、无耻的、大胆的杨界河噤口不语。“听说你常常因为女人太多而烦恼,”我嘻嘻笑了起来,看在首富的眼里大概前所未有的凶残阴险吧?“我看,不如我做个人情,把你的‘烦恼根’一刀割了,怎样?那玩意儿,”不光是我,连老四也跟着猥亵地笑了起来,“想必你老婆熟得不能再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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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一下!”杨界河拼命护住下身,冷汗从他的头上涔涔往下直落,“我有话要说,关于我老婆!”

    “其实,我早有预感……”他这样开场。

    光是本市,杨界河就豢养了六个情妇,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一名,轮流伺候,各司其职,至于星期天,则是他出门猎食野味的日子。至于他经常出差的外地,则至少保持一名情妇可以随叫随到。他虽然好色无度,却认为并没有脱离“富豪”本色,无论情妇的数量还是质量,比起某些高官显贵来说,更是望尘莫及。他自认对糟糠之妻不薄,就算她人老珠黄,却并没有把她一脚踢开,而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让她过上普通家庭妇女难以企及的豪奢生活。他满心以为,这样便可以“家里红旗不倒,门外彩旗飘飘”了!

    “没想到哇,万万没想到哇……”他连连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的女人,背地里竟然这样……”

    “你说,她是不是早就有这个念头……?巴不得我早点死去,这样我所有的财产都会遗传给我的一双儿女?明明被绑架的人是我,她接到你们的电话,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挂掉!好歹结发一场,她居然这么狠心,这不是摆明了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杨界河可怜巴巴地寻求两位绑匪的帮助。

    “你们说,她是不是想借你们二位的手,不声不响地把我收拾掉?”

    “不会吧?”老四像被捏扁的鸭子一样惨呼一声,“我们没这么倒霉吧?好不容易逮到一条大鱼,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吧?你们夫妻俩,有什么矛盾平时私下解决不好,偏偏到这种时候歇火?这不是坑我们嘛!”

    的确不妙。我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如果杨界河所言不虚,挟恨在心的老婆没准真的趁此良机,假装根本没有绑架这回事,静静等待我们把肉票干掉。或许,她刚刚的举动正是为了刺激绑匪,好让我们快快送杨界河归西吧?

    可我不免心存疑窦。听杨界河的介绍,他老婆似乎是个胸无大志、平庸无奇的家庭妇女,整天只会看电视搓麻将,倒不像是个冷血而精于计算之人。如果她的头脑不是转得飞快,又怎能在接到绑匪电话的同时迅速安排好下一步步骤?

    或许应该说,她早有预谋……

    我不停敲打着自己的脑门,在老四灼急的目光中走来走去。除掉杨界河,对首富夫人来说有何利弊,我必须沉下心来,冷静地进行分析。泛大西洋建设集团几乎是由杨界河一手支撑,没有他高明的策略与冷血铁腕,很难想象这个东拼西凑的集团能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出人头地。比起他死后留下的身家,他每多活一天,便能像滚雪球一样扩大自己的财富——显然后者划算得多。我事先做过调查,杨界河虽然贪淫好色,对老婆生的一对子女倒是疼爱有加,先后把他们送出国门深造,每年光学费和日常费用就要花去上百万之多——这些在我们平头百姓看来不啻于天文数字,然而对于杨界河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他之前说过不想和老婆离婚,只怕也是为了子女着想吧?

    然而,信誓旦旦不会离婚的只是杨界河本人而已,在他人老珠黄的老婆看来,是不是一样有信心呢?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唯恐地位被取代的正妻,为确保自己以及子女日后的幸福生活,不惜下毒手害死花心的丈夫——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除了你老婆之外,总还有其他的亲戚吧?”我想到一个不得已的办法,“通知他们你被绑架了,这样你老婆想隐瞒也瞒不了。”

    他憋了好久,才吭哧吭哧地回答:

    “我是独子……我老爹老妈还有岳父岳母早就过世了。”

    “瞧不出来,你还是三百里地一根独苗哇!”老四在一旁拿他开涮,“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随便哪个都成!按理说你们有钱佬,亲戚不是满坑满谷的吗?”

    杨界河绷着一张苦瓜脸,险些哭出来。

    “他们……没有用的!我从没指望过!”

    “为什么?”我步步进逼。

    他不安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闪烁地活象风箱里的老鼠。

    “我……不,是他们早就跟我闹翻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一大家子人呐,说不来往就不来往!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哼哼,果然是众叛亲离啊。“那就找你那些相好的!”我皱起眉头,“十几二十个小蜜,一个人凑那么五六十万,大概也就差不离了!”

    “可……可我哪里想得起来那么多人的电话号码哦!”杨界河眯缝起干涩的眼睛,硬是想从中挤出几滴着急的眼泪,“深更半夜的,也不让人休息!我一身老骨头,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身体棒!”

    他始终声称身体不适,要先睡上一觉才“说不定”慢慢回忆起那些女人的电话号码。我看着他那张不知为何暗自得意的笑脸,恨不得一拳打扁他,可权衡利弊之后,我还是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老东西一个人把老四买来的消夜一扫而光,就算一旁的我们——两个绑匪馋得垂涎欲滴,他还是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完全没有一点身为“肉票”的自觉。这是身为绑匪的失败——我深深责备自己的无能。在我俩火一般眼神的注视下,他心满意足地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厚嘴唇,两道狡黠的目光从窄小的眼缝中射向我们。

    “对了,二位同志,”他肥厚的脸庞上泛起一层油腻腻的笑意,仿佛涂抹在脸孔上的油脂面具般不自然,“如果你们有空的话,不妨去看看我老婆怎么样?”

    我竖起耳朵。

    “你们两个,直接去找我老婆,面对面地谈!”他满脸堆笑,“不由得她不信!你们再吓唬吓唬她,赎金不就到手了吗?到时候,你们得钱,我自由,岂不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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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心里冷哼一声。老四倒像是被他说服了,暗地里兴奋地扯我的衣角。别的不说,杨界河似乎天生具备一种令人信服的坦然态度,只用几句平常的话,便可以随意操纵人心的流向。在这一点上,不用提,我早已吃过他的苦头。

    于是我假装被他笨拙的伎俩所蛊惑,和老四一起走出小屋,只把杨界河锁进房间里。我才没有奔到现身于肉票家属的面前,身为绑匪,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永远隐身于暗处,绝不可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迹。幸好我早有准备,拿出从报纸上剪贴字拼成的绑架信。这年头,任何一个脑子没问题的绑匪,都晓得使用这种招数。

    可惜现在是半夜,杨家又是著名的豪宅,被高墙、自动报警门禁系统、几名保安和狼犬守卫得极为森严。我们又不是武侠小说里的飞贼,想要秘密潜入府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投下勒索信固然不可能;而我所想到的办法,则是赶在明天清晨之前,等报童往报箱里塞入报纸之后,偷偷把勒索信也放进去。我抬腕看了看表,淡蓝色的荧光指针正指向午夜12点。也就是说,我们起码还要在外面等六七个小时。

    这时候,两道雪亮的灯光划破了夜空的黑暗,我迅速望去,一辆丰田花冠出现在杨宅的大门前。我全身的神经顿时在一瞬间绷紧,花冠上的司机是一个女人。

    她正要从杨宅里出去。

    她一抬手,指头上几枚钻戒争相闪烁出妖莹的光芒,足见价值连城;即使隔了几十米之远,我们仍被那些珠宝所散发出的豪奢气氛所慑服,一时间谁也说不上话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过了好久,老四才怯怯地问我,“毛哥,那些……是真家伙吧?”

    我这才缓过神来。“快跟上!”我喊他赶快开车,盯紧前面的女人。从杨家出来的女人,自然没有必要佩戴假珠宝招摇过市,更何况她夤夜出门,开的是市价八十万的花冠车——综合以上几点,如果我预料得没有错,她应当是杨宅的女主人。

    也就是杨界河的老婆。

    我的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这个行为古怪的女人,接到绑匪电话也断然挂断,明知丈夫失踪却深夜出门,该不会……?花冠熟练地穿过十几条街道,停在市郊区一家偏僻的旅馆旁。这里我曾相当熟悉,虽然店面不大,外观简陋,内部却别有洞天,是一家专门提供情人相会的地方,按照客人所付金钱的多寡提供档次不一的服务,以“安全性高,从不外泄”为口号招揽顾客的特殊旅馆。我曾试图打探过里面的情形,却被训练有素的保安识破,无情地赶出门外——保安的职责,就是保护那些前来偷情之人的隐私,因此,这里也是进行秘密商谈的绝佳地点。

    我瞥见那女人不慌不忙下车,迈着模特儿般的步伐,夸张地摇摆着臀部晃进旅馆的大门。虽然她的脸孔被宽大的墨镜和帽子所遮掩,可从她窈窕的体态和轻盈的脚步看来,她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杨界河那张虚肿的胖脸,如果不是为了钱,那样漂亮风骚的老婆,会嫁给那种老怪物才怪!

    杨界河的老婆去找她的情人去了,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杨界河现在死去,对于她来说求之不得。

    虽然可能无济于事,我们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把勒索信投入杨家的信箱。回到藏身地时,天还没全亮,杨界河已经睁着眼睛等我们了。“肚子饿……一晚上都没睡好。”他哭着脸对我说。

    靠!吃了满满一碗撒尿牛丸还敢叫饿!可怜我们两个绑匪,整个晚上又是跟踪女人又是守株待兔,东奔西跑地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咧!“多买点早点回来,等会我们边吃边聊!”我吩咐老四。

    “鸡蛋饼还是煎饼?前两天听兄弟说刚开了一家灌汤包子铺,据说味道好得不得了,毛哥要不要尝尝鲜?”老四问。

    还没等我回话,杨界河倒是抢先开了口,“包子铺?”他不屑地皱起眉头,“这种庶民的食物怎么能拿来说呢?至少也得来点蟹黄酿烧卖、松化叉烧酥、荀丝文肥肠、海皇鲜虾饺、鼓椒蒸凤爪什么的吧?当然,要是有鱼翅饺、带子饺之类的红点就更好了!不过,想必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红点吧?”(注:广州早茶,点心一般分为小点,中点,大点,特点,超点;也有分得更细致高级的,还有红点。)

    可怜的老四,唯有目瞪口呆,他大概死活也想不通,为何我们日常吃的煎饼包子,到了杨界河嘴里就翻出那么多的名堂来。“您您您还要点什么?”一激动,他连自己绑匪的身份都忘了,居然称呼肉票为“您”。

    “让我想想,”杨界河一翻眼睛,认真地开始思索,“既然你们穷到那个分上,我也不好意思要些超点特点,让你们破费太多。就这样吧!”他潇洒地正要一挥手,却发现双手被缚在身后,挥舞不开,“虾仁蒸肠粉、黑椒牛仔骨、潮州蒸粉果各一份,对了,不要忘记来份爽滑牛肉丸。昨晚你买的啥撒尿牛丸啊?硬邦邦一点弹性韧劲儿都没有,吃得我现在牙都疼!”

    老四认真地将菜单一一记下,最后,还不忘殷勤地添上一句:

    “您还需要什么饮料吗?”

    完全一副伺候大款的服务员排头嘛!真是贱骨头!杨界河猛地一点头,“不说我差点忘了!早茶早茶,怎能没有茶呢!说说看,有什么茶水?”

    这可把老四难住了,这小子除了喝过小饭馆提供的免费茶水,只怕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好茶。“大概……大概是碧螺春龙井什么的吧?”他支支吾吾说道,“您看成不?”

    杨界河又是一皱眉头,这一下,完全没有掩饰他鄙夷的心思。

    “小兄弟!”他语重心长地开了口,“所谓雨前碧螺春,陈藏普洱,新摘龙井,还有顶级冻顶乌龙茶,那不过是寻常人家入口的茶水罢了。像我这种身份地位的成功人士呢,唯有金牌马骝槭才配得上,就算我迁就你们,稍微降一降格,至少也得是寿眉、毛尖或者凤凰单枞呀!”

    这一系列高档茶讲座终于将老四的心理防线彻底击跨,他只是脸色发白,呆呆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杨界河喊了一声,“还不快去?要让我等到中午,早茶变午茶是不是?”他这才撒丫子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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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奔出多远,他又溜达回来,伸手招我。“毛哥~”他拖长了声音叫我,一脸愁苦,“能不能借点钱给我?我只有十块钱。”

    我不悦地哼了一声,“三个人的早点,十块钱还不够打发?你当我是猪啊?”

    “不是啊,毛哥!”老四脸一会红一会白,吞吞吐吐道,“你刚才不是也听到了?又是虾仁又是什么马,这点钱显然不够他塞牙缝嘛!他是首富唉,首富!”他重重强调了后者。

    “那又怎么样?”我从喉咙深处吐出一口烟,“说来说去,还不是咱们的阶下囚?咱给他吃什么,他就得吃什么,哪怕是屎!”我狰狞地说。

    “不要这样啊,毛哥!”老四直摆手,“想想咱们马上到手一亿元呢!比起那个来,这点早茶钱根本不算什么!毛哥,您一向目光远大,”他开始迂回包抄,“这点子事,哪会放进你的眼里哦!”

    说的也是,只要能顺利拿到一亿元,别说马骝槭,就算他要喝金子,我也负担得起!老四走了之后,我再次来到杨界河面前,开始盘算我的一亿元,该如何从他老婆那里弄到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不慌不忙地开了口,等老四买回早点还有十分以及非常漫长的时间,足够让我慢慢对着杨界河唠嗑。

    他眨巴着小眼睛,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你说过,你老婆是糟糠之妻,人老珠黄对吧?”我故意漠视他的脸孔,以给他施加无形的压力,“可据我们所知,你的老婆……”我有意在这里停下来,盯着他闪烁的眼睛。

    “不是你的原配吧?”我说。

    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轻松的表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他乐开了花,“没错,我第一个老妻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死了,我一直忙于生意,没顾得上续弦。现在的老婆嘛,是第二个……”他嘿嘿一笑,“也娶了快十年啦!”

    果然,她并非杨界河一双儿女的亲生母亲。就算她二十五岁结婚,到现在至多不超过三十五岁,正是风韵犹存,如狼似虎之年。而从杨界河的语气听来,却似乎早早把她归入老人的行列,打入不受宠爱的冷宫。对于一个徐娘半老的少妇来说,没有子女,没有丈夫的疼爱,她那张首富太太的宝座早已摇摇欲坠,在这种情况下,红杏出墙早已不足为奇,更何况可以趁火打劫,借绑匪之手干掉花心的丈夫。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铁定拿不到赎金了!

    真是糟糕的家庭关系,我们偏偏倒霉,硬是纠缠进来,死活都挣脱不开。现在人质无法脱手,钱也拿不到!唉,我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平日里看那些警匪剧里,所有的绑匪无不把一群群警察耍地晕头转向,斗智斗勇好不酣畅淋漓,怎么一到我们手里就这么猥琐呢?“你老婆有情人,”我只是简单地这样告诉他,“她巴不得你死。”

    “这个贱人!”杨界河恨恨唾骂了一句,唾沫星子喷了我满脸都是,“我供她好吃好穿,她却拿我的钱去养小白脸,你说,我冤不冤哪!”

    我敷衍地直点头,他呢,还在一个劲儿地骂:

    “……居然串通外人,想害老子死?看老子自由之后,怎么变着法子收拾你!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老子就不姓杨!”

    再呆下去也是无益,我索性躲到屋外抽烟,企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一条简洁的勒索之法。远远的出现了老四的身影,他双手各拎着一大沓白色泡沫塑料饭盒,香气数里外都可以闻到。

    “刚新鲜出炉的虾仁蒸肠粉,来了~!”老四兴奋地拖长尾音,把饭盒一一打开,“毛哥,这是特别孝敬您的,凤爪!来,托杨首富的福,咱们也尝尝鲜!”

    什么孝敬不孝敬?还不是我自己掏的钱?!一百多块啊,就买了这么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我恨得连牙都在痒痒,这时候杨界河倒是眼睛一亮:

    “哟,小伙子很会买东西嘛!”他拍了拍老四的肩膀,那傻小子害羞地一缩脖子,“嗯~好香,我来尝尝这里的手艺!”

    二话不说,他便扑到饭盒上,用嘴叼起一个鲜虾饺,咕噜咕噜地乱嚼一阵,便吞了下去。“这味道……”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白眼一翻,口吐白沫地倒了下去。

    “这……这是怎么了?”老四一时慌了手脚,连忙扶住他。只见杨界河话也说不出来,只用一根手指执拗地指着桌上那热气腾腾的茶点,嘴里咕嘟咕嘟地直冒白沫。老四不明所以,也顺势要夹起一个鲜虾饺往嘴巴里送。

    “慢着!”关键时刻,还是我沉着,“他八成是中毒了——赶快让他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

    老四扶着杨界河去了厕所,用一根筷子抵在他的喉咙里,催他吐出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身为绑匪,我们总不能堂而皇之送肉票去看医生,唯一的对策只有这种土办法,如果造化不济,肉票抗不过去,我们也只有默哀一声。还好,幸运之神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经过一番折腾,杨界河总算勉强保住了性命。“虾饺的味道……”他用力瞪起眼珠,总算把刚才没讲完的话说了出来,“怪得很!只怪我吃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吞下去了!”

    果然是茶点中有毒。我点了点头,这不是一般的食物中毒,见效如此之快,只能是人为投毒。问题是,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下毒呢?

    “是我老婆!肯定没错!”杨界河的整个脸孔都扭曲变形,用太监一样高亢的嗓子尖叫起来,“她恨不得亲手杀死我!”

    可是,去买茶点的人明明是老四啊,她不可能认识的……慢着!

    该不会是,昨晚或者今早跟踪她的时候,被识破了吧?或者是在塞勒索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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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接到绑匪的电话,所以机灵的她一下子便猜到我们的身份,不仅如此,说不定她还反过来跟踪了我们……我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她在老四所买的茶点中下毒,绝不仅仅想毒死杨界河一个人!

    连同我和老四这两个绑匪,她也想一并抹煞掉!这样一来,警察只会发现绑匪和肉票暴毙在一起的尸体,根本不会怀疑到身为受害者家属的她!好阴险歹毒的计策,好阴险歹毒的女人!

    这一下,不仅仅是绑匪与肉票家人之战,而是绑匪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不得不奋起抵抗!刚才的有毒点心,若不是杨界河抢先吃下又发作得快,我和老四都要玩完,栽在这小娘们手里!退一步讲,就算我和老四侥幸不死,杨界河一时不慎挂掉,那个女人也一定会指控我们两个是杀人凶手,把我们拉去枪毙!不行,得赶快转移住处,以免再次遭遇不测。只要肉票发生哪怕一丁点意外事故,我和老四都会成为最顺理成章的替罪羊!

    ……怎么好像立场反过来了?身为绑匪的我们,现在不得不为了肉票的安全而殚精竭虑,以免冤狱的大帽子扣在我们的头上?

    就在这个时候,杨界河提出了一个令我们怦然心动而又终生难忘的建议。

    杀了我老婆。杨界河那张肥肿的嘴唇,贴在我们的耳边,仿佛恶魔一般呢喃道。

    “杀?”老四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个词,“不……”

    “我们不是杀人犯!杀人,可是要一命抵一命的!”他喊道。

    杨界河老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出条条沟壑,“小伙子!你以为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搞慈善?不要逗我发笑了!”

    老东西在一瞬间给予老四的压迫感,几乎要把他压垮,“你们绑架我,只要被警察抓到,还指望活着上法庭吗?”

    他嘴角噙着的冷笑是这样说的,“在那之前,我便会命令监狱犯人把你们整死!”

    “你们现在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杀了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他只用眼角瞥向我,含义不言而喻。

    不能杀他!因为他老婆,兴许就在不远处监视着;再说,一毛钱都没拿到,便杀肉票罢手,未免也太蚀本了!

    “所以我,真诚地向你们提出一个双赢的建议,”他松了一口气,一双小眼睛狡猾地盯着我的脸,“我想你们一定会感兴趣。”

    “实际上呢,我和我老婆,都买了几份数额庞大的人寿保险;一旦意外事故死亡或是被谋杀,对方都会领取双倍保险金赔偿。我老婆的保险金,七七八八加起来……”他歪着脖子,想了许久,哪里是在盘算,完全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心,“大概有八千万左右。”

    一听到这天文数字,我和老四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不愧是豪富之家啊!

    “你们帮我把那臭婆娘杀了,这八千万我一分都不要,统统给你们,怎么样?”他笑呵呵地说,满眼全是期盼的神情。

    “……空口无凭,”犹豫了许久,我终于开了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忘了吗?我是你们的人质啊!”杨界河夸张地耸起肩膀,“连命都捏在你们手里,还能赖帐不成?”

    而我,则沉着地笑了起来,“我是个谨慎的人。”

    于是,我们要求杨界河把刚才的话,对着录音机又讲了一遍;还让他签了好几份委托我们杀人的文件,签名加摁手印。证物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又亲自带着这些生死攸关的东西出门,藏在一些隐秘的地方。“我已经把它们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一旦我们出事,他马上会通知警方。”我这样告诉杨界河,而他则是笑眯眯地不置可否。

    “那么,我们该上咯,老四!”老四则无声地点了点头,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小子还是嫩了点,我心想。

    ……那女人的血比我预料地还要多。毕竟是第一次杀人,一刀捅下去她居然还叫了出来,死死地揪住我的衣角不放,嘴巴一张一合地想跟我说什么。旁边的老四一时慌了神,连连向她的喉咙、胸腔招呼刀子,流出来的血几乎将她的尸体浸泡成红褐色。“八千万。”我从后面拍了拍老四的肩膀,他正扶住墙角,呕吐个没完。

    好不容易把身上、手上的血迹收拾干净,我们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来了。然而眼前的景象令我们大吃一惊,杨界河正笑容可掬地迎接我们,桌上还是那几个装满早点的饭盒。

    “成了吧?”他问。

    靠在我肩膀上的老四无力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老东西突然嘿嘿冷笑起来。

    “再见到自己的初恋情人感觉很好吧,小冒?”

    我没有抬头,只是眼睛下方的肌肉用力地抽动几下。小冒?对了,我不姓毛,而是冒,冒名顶替的“冒”。十多年前,我曾是杨界河的下属,被四方看好的明日之星,而那时的我,意气风发,不仅事业有成,而且还有一个娇嫩欲滴的未婚妻。

    然而,有一天她参加我们公司的party,酒酣耳热之际,我却发现她被杨界河搂在怀里,老头子还色迷迷地对我说,“我很喜欢你朋友哟!”

    当时她被灌得烂醉如泥,如果我不出手,她很可能被杨界河那个畜生……尽管职场经验提醒我,只要顺应上头的“意思”,熬过这个晚上,我便能飞黄腾达,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当我抱着她坐进汽车的时候,心里面没有懊悔,只有无限的深情。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我因为贪污公款被关入大牢,她与我解除婚约,投入富豪鳏夫杨界河的怀抱,成为他的妻子……在狱中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报复杨界河,不仅仅是夺他的钱,还要他的命!我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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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为何痛快接下这宗杀人委托的原因。为了救那个女人,我搭上自己一生的事业与名誉,却反过来遭遇她绝情的背叛。当冰冷的刀锋刺入她坚挺的胸脯时,我这郁积多年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宣泄。

    老四松开了杨界河的绳索,他似乎感觉到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不同寻常的过往。

    “我认出你的时候便意识到,”杨界河大大咧咧地捡起几个冰冷的粉果,扔进嘴里,“这一次不管交不交赎金,我恐怕都不会活着回去了。”

    说的没错。因此就算眼睁睁看着你吃下这些有毒的点心,我也不会再阻止你。

    “啊?你们要不要尝尝?”他刻意殷勤地招呼我们,“坐班房之后,只怕吃不上这么可口的茶点了!”

    老四木然地指着饭盒,“有毒……”他说。

    “笑话!”杨界河一口气又消灭了几个,“虽然凉了,味道倒依然可口,哪里来的毒?”

    老四的头上似响起一道闪电,“可你早上不是……?”

    杨界河阴险地笑了起来,嘴里突然涌出白沫,不停地向外喷,同时身体抽搐个不停。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便停了下来,“挺像那么一回事,对吧?”

    他一直是装的!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你为什么要假装被老婆毒杀?仅仅只是想让我们去杀掉你老婆吗?”我问,“付得起八千万,相信有数不尽的杀手愿意揽这笔买卖,何苦找我们?”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如果付得起八千万的话……”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

    “上哪里去找像你们这样愚蠢,又不要钱白干活的杀手呢?”他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多谢你们给予我这么丰盛的早茶,对于一个已经破产的富翁来说……”

    破产???

    “虽然并没有向外界宣布,可是相信也是迟早的事。”他脸上的皱纹如今看起来,每一条都刻着苦难的阴影,“就连我的车也被债主拿走抵债,即使想出去找杀手,也只得步行。”

    “所以你老婆才会挂我们的电话,因为一个破产的人已经不足以拿赎金去赎?”老四恍然大悟。

    杨界河点了点头,“欠下几十亿的债务,除了自杀之外别无他途。可我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没有使出来。”

    保险金。

    自杀的话,只能拿到百分之五十;而若是被人谋杀,则获得双倍赔偿。杨界河的一双儿女都在国外读书,高昂的费用使得他不得不头痛。找杀手把自己干掉好了,费用从保险金里扣除,可最麻烦的就是预付款——他到哪里找这笔钱呢?

    “正巧碰上你们,解决我一个大难题。”他兴奋地搓着双手,“不要订金,只要我留下足够的凭证,而且,还帮我先杀了老婆。”

    “只要你们现在这里杀了我,我们夫妻二人的保险金都会自动划归儿女的名下,”他的双眼发射出异样诡秘的光芒,“你不是想报仇么?快杀了我吧?”

    我堵起耳朵,老四则可怜兮兮地算起帐来:

    已经杀了一个人,光早茶就花了一百多块,还不包括茶水;还有租房费、租赁汽车的费用、汽油钱、录音机费、道具杂物费,我们两人又饥又饿又渴,花费了无数体力脑力精力,整整忙活了两天,还不算前面蹲点和拟订计划……

    结果一毛钱都没有捞到!!!!!!!!!!

    “喂,快杀了我!要不然我会告发你们谋杀我老婆哦!”杨界河的声音袅袅升起,盘旋在这间小屋的上空,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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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外篇


平安夜艳遇

  这兴许是个糟糕的决定,占星师站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门口,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识过这样热闹的场合,低矮的房里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夹杂着人们兴奋而怪诞的种种叫声,可以想见里面展开的将是一幅多么激情四溢的画卷。在这举国狂欢的圣诞平安夜里,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邀请,对于同样孤单的占星师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的一袭黑衣在这极具现代感的酒吧里是那样格格不入,然而身为食尸鬼的他,全然无视身边那些年轻人怪异的目光。贴着舞池的角落而站,天顶上的彩灯时不时为他的黑衣抹上五色斑斓的光影,在这劲爆的乐曲声中,荷尔蒙和汗水的味道四下充斥,使得每一个纵情欢乐的人类看起来,都如同一头头五颜六色的妖怪一般,和占星师一起,群魔乱舞。

  占星师突然感到一阵香味暗自妖娆,仿佛一只无形的柔软的女人手臂悄悄缠上了他。“一起跳舞!一起跳!”有人似乎尽量凑在他的耳边大声呼喊,然而在这隆隆的噪声中,占星师只听到一些轻微的声音。尽管他尽可能礼貌地大声回绝,然而对方不为所动——不,兴许单纯只是没有听见而已。

  她竟然伸出修长的手指,直接抚上占星师清隽的脸庞。她那修剪得十全十美的一双玉手,在彩灯的照耀下发出灼灼动人的闪光。

  占星师反倒是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女人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占星师先生,”她明亮的眼波如磷火之光,她柔媚的声调如乘着一缕香风,徐徐吹入他的耳朵,“你不是专程来见我的吗?”

  的确,占星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一位客户,一位光从语音留言中便听得出妩媚入骨的女性客户,约他在此时此地相见。平安夜,情侣相会、夫妻合欢的团圆日子,占星师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奔波在这喧嚣的酒吧里,想必这位女客人,也为着某些迫在眉睫的大事而烦恼吧!

  女人的手又不安分地伸了过来,这一次,她试图钻入占星师的手掌中。温热的暖流自白手套的薄层中汩汩流出,占星师不由古怪地全身一抖。

  于是她顺利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出了酒吧。

  “那么,请问客人想和我谈些什么呢?”占星师只觉得自己被她握住的手,连带那半边身子一起,都开始僵硬到发麻——不,他本是毫不畏惧寒冷的食尸鬼,然而,比起面前那位衣着单薄却伫立在寒风中的美人,他似乎连舌头都要开始打结了。

  女人并不回答,只从嘴里呼出大口大口白色的气。她长得很美,长而浓密的睫毛又卷又翘,向天空骄傲地扬起成四十五度角;一双黑得发蓝的大眼睛,蕴得满满的是浓情蜜意;当她用肆无忌惮的火辣眼神逡巡着占星师的身体时,后者没来由地一阵头皮发麻。他想抽出那被她紧紧握住的手,但是女人看似轻柔地揉捏了他几下,动作极其暧昧。

  “果然如传闻一样,是个百里挑一的帅哥。”女人抬起涂成宝蓝色的双眼皮,直勾勾的眼神里流动着情欲的味道,“想要多少直接说,我照给不误。”末了,她还添上一句,“只要你让我满意的话。”

  就连一向从容游走的占星师,头上也不免渗出些许汗珠。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吧?没错,占星师的宗旨就是让客人满意,而他索要的代价的确是对方的“身体”,可是……所谓的满意,并不是“那个”意思啊!他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商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从不做“那种”生意……

  于是他板起脸孔,尽量温和地告诉她:“小姐,恐怕你认错了,我不是那种人……”

  “哪一种人?”女人猛地转过脸来,那张明显经过精心修饰的脸孔在街灯下是那样艳丽夺目,却又带着丝丝不真实的味道。如果去除掉她脸上所有的浓妆,只怕占星师压根儿就认不出她究竟是谁。她笑起来的时候,挑逗与魅惑的香味在空中暗暗流传。

  占星师尴尬极了,居然被误认为是靠身体吃饭的“鸭子”,对于他来说不啻于一个意外打击,而且更可悲的是,还需要他自己亲口说明。“我想我并非客人等待的人,请恕我失礼。”他意欲离开那温柔之乡。可女人不依不饶,依旧如蛇一般,将柔软的全身悉数缠绕在他的身上,幽蓝的双眸如夜色下的大海,静悄悄地涌动着暗潮,“占星师先生,传说你可以满足任何人的心愿呢~”

  就是那一句话,使得占星师不得不停下脚步,于是女人趁机更紧地楼住他瘦削的胳膊,吹气如兰——占星师不由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这可能真的是一笔有违原则的交易呢!

  “那么,”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顿时一阵香风徐徐倾袭,“请赐给我一个美妙的夜晚吧!”

  ……难道没有告诉她,我不接这类型的生意吗?站在宾馆房间的一角,占星师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是怎样在女人的生拉硬拽之下进了宾馆开了房,又是怎样穿越服务员诧异的目光,被女人挽着走进房间,他此时竟是毫无印象。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升腾的热气中飘散着沐浴液的香味,似乎暗示着一墙之隔的浴室里那旖旎无边的春光。

  他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当女人提出她的要求之后,占星师凝视着她漂亮的双眼,尽量用不至于吓倒她的温柔语调说道:

  “可以倒是可以,但要用你的身体来交换。”

  他满指望她会害怕得打退堂鼓。

  然而女人只是浮现出了狡黠的笑容,纤纤十指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的胸膛:

  “好坏哦!”她娇笑了一声,从眯起的双眼下偷偷瞥他,“你要把我吃掉吗?”

  ……占星师的脊背上不由冒出了涔涔的冷汗。“从头到脚吃得精光”——这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大实话(对于食尸鬼来说),但在女人听来,却犹如一针强力的催情剂,使得她的双眼闪闪放光。于是乎女人浑身上下被沐浴液的香氛包围着,只裹着一条雪白的浴巾出现在占星师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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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占星师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说的那个‘吃’呢,”素来冷静如恒的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是真正的‘吃’的意思,不是你所想的那种……而且,我所说的交易,也是要等到你的心愿满足以后,才开始收费——也就是‘吃’的……”

  “当然,我知道。”女人一脸轻松地往床上一坐,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交叠在一起,“反正,只要你情我愿,互相满足对方的需要不就好了?”

  怎么感觉……越描越黒啊……占星师望着面前那个香艳而美丽的女人,视线像磁石般被牢牢吸引——没办法,毕竟那是他最理想的食物嘛!虽然那只是单纯食欲的表现,但女人似乎把之默认为自身魅力的体现,于是她唇角含着春意,径自走到占星师面前。

  一把扑进他的怀里。

  他瘦骨嶙峋的怀里。

  “抱我……”她发出的娇吟柔若无骨,却丝毫无法穿透占星师的内心,他那厚重的黑色风衣如同一层结实的外壳,将他的全身紧密包裹起来。她更紧地抱住了他,企图把自己的热情与活力悉数注入到他的身体里,然而她感受到的唯有冰冷。

  寒彻心扉的冰冷。

  “我美吗?”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占星师冰绿色的眼睛。

  占星师郑重地点了点头,“很美。”他回答。

  “你喜欢我吗?爱我吗?”她的玉指急切地攀上他的嘴唇,他那薄薄的冷得仿佛冰刃的嘴唇。

  占星师温柔地俯下身去,凑在她的耳边做了一个轻声回答。他明白,此刻的她需要的并不是他的赞美,她的双眼正透过他,凝视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可你为何那样对我!”女人猛地爆发了;如同沉眠的火山一般,从那苗条修长的身躯中竟迸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使得她竟然一举将高挑的占星师推倒在床上。她跪坐在占星师的身上,娇小的双手用力握住他的手掌。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的声音渐渐喑哑,“我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为着你,我背弃了父母、家庭和儿子,只为和你长相厮守!可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透明的泪水从她精雕细琢的眼眸中涌了出来,在空中摇曳个不停,晶莹透亮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占星师闭上了眼睛。他不忍见到泪眼滂沱的女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热的物体猛地贴住了他的嘴唇,来自年轻女人的芬芳热气加上一句近乎梦呓的“我爱你——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了啊,亮!”,使得占星师不得不睁开眼睛。“我一生不会离开你。”他的嘴里机械地重复着甜言蜜语,然而在那双冰绿色的眼眸中,飘散的是万年不化的雪花。将诺言从口中吐出只需瞬间的时间,然而实践它则需要几十年乃至一辈子的光阴。“我爱你……”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给予一个孤寂的女人一个美妙的梦境——可在那早已不属于人类的躯体里,却有着某个部位,正狠狠地痛着。女人狂乱地吻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吻他高挺的鼻子,吻他裸露在风衣外的脖子,然后,顺着他的身体一路往下吻着。

  “只怕会让客人失望的呢,如果您想要的只是这样的话……”占星师的内心苦笑着。

  他一动不动地,任凭女人解开他风衣的纽扣,一个一个地解开。然后,女人用激动而颤抖不已的手指,轻轻拉开拉练,从上面一拉到底——她喘着粗气,以一种病态兴奋的表情,小心地把他的包裹层一一剥开。从未暴露在人前的占星师身体,从来只被他谨慎地包藏起来,就连手指头也未曾被人窥视过,这一次,将在这个女人的面前袒露无遗——

  他再度闭上眼睛,出于极度的疲惫,深深叹了口气。

  “呀啊——”女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声惨烈得连占星师都想捂住耳朵。那是人类受到极度惊吓之后才能发出的声音,占星师静静地等她叫完。

  然后,等着她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地晕过去。

  他不慌不忙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把自己包裹在层层叠叠的黑色中。与撒满阳光的人类世界不同,那是暗夜的颜色,是早已被驱逐出人类一族的他所适合的颜色。与从前的他唯一还有联系的,就剩下他那张清隽的脸孔,就是凭借那张还算俊朗的脸,才会有如许多心灵被黑暗所引诱的女子,即使同恶魔进行交易也在所不惜,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养料。他不禁想起了颜无月,那个一直生长在明媚阳光下的女孩子,她的心灵是否如水晶般纯净澄澈呢?

  “你我寻找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他把女人抱上了床,为她清理嘴角的污迹之后,将她的被子掖好,“放纵的快感永远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很遗憾,你真正需要的,”他握住女人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上冰凉的一个吻,“恐怕我永远都没办法满足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生命的终结意味着她永远的解脱,然而对于拥有永恒寿命的食尸鬼来说,占星师不得不背负这受诅咒的命运,继续蹒跚前行——即使前路乃是用无数不知名的女人血肉所铺陈的。他存在的意义本就是虚无,然而,在这漫长而空虚的生命天空里,偶尔还是会划过一两道稍纵即逝的流星吧?

  “在此,祝你今夜美梦成真。”就像对待自己的情人一样,他在女人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走向了屋外的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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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七宗罪 特别篇


死灵协奏曲

  十一的七天长假终于到了尽头。10月7日上午,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雨缠绵,是一个久违的可爱晴天。姑娘们迫不及待套上了艳丽的短裙,男人们也纷纷拾起了节前的短打装扮,个个露出肌肉发达的胳膊,然而,依然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用黑色风衣将全身捂得严严实实,丝毫不在意路人的奇怪目光,行走在雨后初霁的街道上。

  K大附属医院。占星师默默望着医院大门的金色铜牌,是这里没错了。

  他径直朝住院部走去,悄无声息地踏上病房大楼的楼梯。与往常一样,雪白的大楼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住院的病人——这起码说明K大的学生健康良好。兴许她,是唯一住院的倒霉蛋呢!于是他轻轻叩击302病房的房门,一下,两下。

  “请进。”里面回答。下一秒,颜无月的嘴巴因为吃惊张得好大,来访者显然大大出乎她的意外。

  “听说你生病住院,所以特意和真夜一起,来看望你。”占星师温和地说道。

  还没等颜无月回答,真夜那漆黑的脑袋便猛地从占星师的大衣兜里钻了出来,“你好吗,男人婆?据说你是吃了食堂的饭菜,结果生病住院?其他人都没你运气衰,哇哈哈,有够蠢的!”

  确实有够衰。自从C市旅游归来,颜无月只在K大食堂吃了顿午饭,下午便上吐下泻。鲁冰等人慌忙把她送到校医院,经化验,医生判断是食物中毒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必须马上住院吊水。于是,在这倒霉的国庆假期,继搅入“哆来咪”连环杀人案之后,颜无月不得不躺在病床上诅咒她不幸的假日。

  “最近一周土星和火星正经过你的上升星座,这两颗正是传统意义上的凶星,故而严重影响了你的运气,”占星师一本正经说道,“要我告知你趋利避害之法吗?”

  “吓?”颜无月睁大了眼睛,“我不记得拜托过你占星啊,你怎么知道我的上升星座和命盘的?”

  占星师狡黠地笑了,“我也有我的商业机密,客人。”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一盏玲珑剔透的五彩玻璃空心球,“怕你一个人待在医院里闷得慌,我和真夜,昨晚赶做了这盏灯给你解闷。”

  颜无月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盯着他的大衣,小声说了一句,“我一直很奇怪……先是真夜,后又是玻璃球,你的大衣里到底能揣下多少东西?”

  那玻璃球灯的口径至少有海碗大,然而,当它藏在占星师怀里的时候,外面看来竟平坦得很,丝毫不见凸起。颜无月拎起那灯的乌银堑花提手,慢慢拨动玻璃球旋转,里面一些绿莹莹的光球也随之飘动,撒下一道道淡淡青绿的光之弧线,十分迷人。颜无月玩得兴起,不禁问了一句,“里头是什么?萤火虫吗?”

  “萤火虫!!!”真夜怒气冲冲地回答,“你这人果然眼睛不管事,连亡灵都不认得!萤火虫何等微弱烛光,怎配当灯使?亏得先生连夜为你做‘灵灯’!”

  “这是……”她一时懵了。

  “灵灯,灵灯啦!说几遍你才懂!”真夜不耐烦极了,“里面聚集的是先生近期搜集的‘七宗罪’亡灵,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鬼魂!”

  用鬼魂做的灯……颜无月顿觉一阵凉意袭上心头,推托道:“呵呵呵呵……多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甭客气甭客气,”占星师满脸堆笑,将她的手推了回去,“这种东西占星馆多得是,我正嫌它们太刺眼,晃得我头疼……反正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晚上拿这个灯上厕所啦,看小说啦,比手电筒方便不说,还节约能源!随身携带,无需充电,光能永不衰竭,而且,我为你制作的这盏灯吧,经过特别调制,光线柔和,保护视力,绝对不伤眼睛!”

  ……在一大堆鬼魂的照耀下上厕所???亏他想得出来,我哪有那么豪放!颜无月越想越惊心,她忍不住想问他好多问题,比如“这些灵魂的主人是什么样子的?”“它们怎么会到你的手里,是不是你把他们吃了啊?”之类的问题,但她转念一想,恐怕那食尸鬼会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回答她:

  “是啊,我吃了他们。”

  “不过,我只吃女人,”占星师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顽皮地直眨眼睛,“所以,请不用担心上厕所的时候被人偷窥。”他慈爱地拍了拍灵灯,那些绿莹莹的鬼火仿佛听到召唤似的,纷纷朝他的手聚拢来,“这些孩子都是女的啦!”

  我、没有在考虑被偷窥的问题啦!她无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跟这个一脸无辜笑容的占星师,简直不能用常理来沟通!她快要气疯了,连占星师起身告辞,都懒得搭理他。灵灯依旧搁在她的床上,她觉得心里毛毛的,想把它踢远点,突然却又停住了。

  奇怪得很,为何被他吃掉的女人,灵魂也随之被囚禁呢?难道他有“虐魂癖”,以搜集灵魂为爱好?或者,借着那些灵魂来计算吃掉的人的数目?可从他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来看,又不太像……不知道若把这灯砸了,那些鬼魂会不会从此超升呢?

  她的手缓缓扬起,灯里的鬼火在她的手掌上不安地颤动着。你们放心,马上就放你们出来……她暗想着,正凝神贯气,将那灯朝地面掷去……

  “不要!

  一个女童尖声叫道,不知为何,真夜的小脑袋竟从床底下冒了出来,一向刁钻尖刻的她,此刻却仓惶无主,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儿,她猛地扑到颜无月身上,一把抢过灵灯,掖在怀里,搂得紧紧的。

  “你要干什么?毁了这杰作吗?她一来就气势汹汹,“你可知道,这是先生辛辛苦苦花了一个多月才完成的作品,你就这样一砸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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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我看它们在里面怪憋气的,想放它们出来放放风……对,放放风,透透气,散散心什么的,哈哈哈哈……”她开始胡乱瞎掰,“等会就把它们塞回去。”

  骗谁呢,真夜一脸不信的表情,将那灯紧紧裹在身下,“‘先生特地将‘七宗罪’灵魂高度浓缩成肉眼可见的光球,还不是为了你,灵冷感的家伙!再注入这个玻璃球中。”

  “七宗罪?就是圣经上说的那个,淫乱,饕餮,嫉妒,骄傲,懒惰,暴怒和贪婪吗?”

  “哟,不错嘛,还知道一点。”真夜心想,其实灵灯里只有六个,另外的暴怒之灵魂也已经到手,那就是谢丰泽的一部分生灵,由于唯恐它强大的火星能量随时爆发,所以先生不敢随意处置,而必须由我——真夜将它封印在自己的体内。

  晚上,林娜给她送来了晚饭。一看又是清淡的白米稀饭加榨菜,颜无月不禁大声呐喊:“肉!我要吃肉!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可在林娜的微笑攻势下,她只得委屈地含着眼泪,把稀饭咽了下去。

  “医生说,明天再留院观察一天,如无意外便可出院,”林娜笑眯眯地看着她难看的吃相,“等你完全恢复了,我们寝室一起去吃巴西自助烧烤,怎么样!”

  “林娜!”颜无月一阵欢呼,一把揪住她,两眼泪汪汪地说,“实不相瞒,其实我今天……已经完全康复了!快走吧快走吧!巴西烤肉,等我!我来了!”

  林娜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拧住她的腮帮子,“你个馋嘴猫!就是你太贪嘴才闹肚子的,还不吸取教训哪!”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颜无月理直气壮反驳道,“不就是比你们稍微‘多’吃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午餐之后,还要吃十二个肉包当饭后点心的人,仅仅比我们‘多’吃了‘一点点’?”

  “……”

  “别人要是像你一样能吃肉,早就肚皮撑破了,肉娃!”林娜吃吃地笑了起来,居然翻出了寝室间内部的外号。颜无月暗暗叫苦,果然,林娜前脚刚走,真夜后脚就从被窝里出来,“哦~”她不怀好意地眨巴着猫眼,“原来你的名字叫肉娃啊~”

  糟糕,得想办法敷衍过去,于是她一脸严肃,“真夜,其实我这次食物中毒,完全是食堂的责任,所以医药费都是食堂出的。哪,隔壁住的女孩子,大概也是这样住院的。”

  “隔壁?”真夜敲了敲雪白的墙壁,“就在这里的?”

  “对啊,”颜无月回答,“这几天我不是闹肚子吗?上厕所的时候,那女孩总也在厕所里。她拉得比我还久呢,肯定因为吃得比我多,”她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因为我每次回病房的时候,她还蹲在里面不出来。有时候,直到我上床睡觉,才听到她冲水,然后回房睡觉。那女孩准也是食物中毒,症状比我还严重。”

  真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就像打量一头珍禽异兽一样,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叹息。

  “你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哪!”

  “怎么了?”

  真夜死死盯住她纯黒的双瞳,声音低沉犹如大提琴琴弦的颤动,“隔壁房里根本没有一个人!”

  “事实上,整个住院部,就只有你一个病人!”

  颜无月愣了一下,先是大笑了起来,然后拎着真夜下了床。走廊里一片光明,除了她自己的病房和洗手间之外,其他的地方一概漆黑一团。颜无月拧住隔壁房门的把手,不出所料,门是锁住的。从门上透明的玻璃小窗望进去,里面太黒,根本什么也瞧不见,颜无月只看到玻璃上反射回来的,自己被染得乌黑的脸孔。突然,她竖起了耳朵,把真夜举到小窗上。

  “听,”她悄声说,“歌声。”

  的确,门里飘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歌声,仿佛那声音的主人有气无力,故而唱得断断续续。不过,房里有人是确凿无疑的了。颜无月得意地把真夜抱回病床。

  “隔壁的女孩呀,一到晚上就开始唱歌。她最喜欢在厕所哼了,好多不成调子,也不知道是些什么歌,”颜无月侧耳倾听着,也哼了起来,“今天的倒听起来耳熟。妈妈唉……这是什么歌来着?”

  “大海,故乡。”真夜简洁地回答。

  “不,不对,调子不是这个味儿,应该是……妈妈唉……”

  “喂,我说肉娃,”真夜冷冰冰地打断了她的个人演唱会,“信不信由你,今天下午先生和我经过这里的时候,隔壁那个房间的确是空的。”

  “也许她当时出去了吧,”颜无月不以为然,“白天我也没见过她。听,她又从头唱起了。”

  这回的声音大了些,也清楚多了,不过,这样更暴露出隔壁女孩的弱点来,她气太短,连声音都在颤抖。即使这样,那首歌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毫不厌烦。颜无月实在是忍不住了,“唉,今天怎么回事,翻来覆去都是那一首,您好歹考虑一下我们的审美疲劳呀!”说着,她拉开房门,便要出去,却正和护士迎面撞上。

  “躺下,吃药!”护士只简单地呵斥了两句,颜无月便乖乖躺回病床。护士正给她分配药片,颜无月愁眉苦脸地提出请求,“可不可以转告隔壁女孩,叫她换首歌来唱?或者干脆别唱了,我们这边好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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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隔壁?女孩?”护士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对呀,从刚才起她一直都在唱……妈妈唉……咦?”颜无月忽然觉得耳中一片寂静,这世上仿佛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寂静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猛地抓住护士小姐的胳膊,“怎么突然停了呢?刚刚明明还在唱的啊!那个晚上喜欢拉肚子,蹲在厕所里不出来,还在里面唱歌的女孩子……”

  “呀!!!”护士一声惨叫,手里的药瓶全都打翻了。她哆嗦着嘴唇,紧紧握住颜无月,仿佛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你是说,厕所里唱歌的‘那个’女孩?”

  颜无月重重点了一下头。

  “可那女孩……早就死了呀!大约半年以前……!”

  半年多以前的一个深夜,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晕倒在K大对面的人民巷里,好心的群众便把她送到了K大附属医院。医院检查后发现,这女孩无非是又饥又饿,体内脱水而一时晕厥,并没有其他大毛病。可是,自从入院以来,医生和护士就从没见过她其他的表情,她只会笑嘻嘻地唱歌,从厕所到病房,她总是走一路唱一路。她最喜欢蹲在厕所里唱歌,任凭别人如何劝说,死活都不肯出来。护士们可怜她,遂也由她去了。

  她竟是个智障。

  没过多久,市内一家福利院就找上门了。负责人称这女孩是先天性智力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弱智,在十多天前偷跑出院。那人随身带来的种种资料证实了他的话,于是那女孩就让他带走了。

  “既然那女孩回去了,你又怎么知道她半年前死了呢?”护士的解说刚告一段落,颜无月马上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那当然是……!”护士正要回答,突然发现自己无意中扮演了证人的角色,不由板起脸孔,“你个小孩子家,管这么多闲事干什么?还不赶快睡觉!”

  唉,只差一点就问出真相了。一等护士的身影离开,颜无月马上圆睁双目,把真夜举到胸前,“真夜,我们去隔壁房间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作怪!”

  “讨厌死了,你弄痛我啦!”真夜不悦地大叫,“要去你自己去,反正你又看不到鬼……”

  不管她情愿与否,颜无月拎着她,一溜烟窜出门外。刚才的歌声,在护士进来的这段时间内曾停滞过,如今,又响起来了。颜无月趴在玻璃窗上,屋里依旧黑漆漆的,连窗外稀薄的月光都未能刺透这黑暗。稚嫩的歌声仍在继续,颜无月灵机一动,索性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妈妈唉……妈妈……”

  “走调啦!”真夜恶狠狠吼了一声,“五音不全就别出来献丑,ok?”

  她刚一开口,屋里的歌声顿时消弭得无影无踪。颜无月苦等了许久,那歌声都未曾再度响起。她只得失望地回了房。

  第二天早班换了一个护士,姓柳,这个人年纪稍大一些,看上去慈眉善目,倒蛮健谈的。于是颜无月开始跟人家套瓷,大拍一通马屁之后,慢慢将话题引了过来。

  “现在社会上都说医务人员医德怎么怎么不好,依我看,那都是有害群之马在作怪,败坏了整个医疗行当。像咱们校医院这样,既有医术又有医德,怎么能叫大家不心服口服,竖起大拇指称赞呢!”

  “那是我们的本分,应该的嘛!”柳护士被黄汤灌得眉开眼笑。

  “我听说校医院做过不少好事,好像是救过什么晕倒的老爷爷,还免费治疗呢!正好我准备向K大校报投稿,这种好人好事怎能错过!”

  “不是老爷爷哟!”柳护士的眼睛笑弯成两条缝,“人家比你年纪还小,花枝儿一般的小姑娘呢!而且后来,福利院那边汇了医疗费过来,还写信感谢我们照顾她呢!”

  “真的?”颜无月眼睛倏的一亮,“你有那封信吗?你知道那女孩是哪家福利院的吗?我想亲自去采访她。”

  “这个啊……”护士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毕竟是半年前的事了,我不太记得……对了,黄护士曾经护理过她,应该比我清楚。”

  不用问了,黄护士就是昨晚脱口而出“女孩已死”的那位,她才不会像柳护士一样,相信颜无月临时编的“采访”谎话。颜无月眼珠一转,继续问道:“那么,给那女孩检查或者治疗的医生,现在还在这里吗?”

  杜健明医生。看到颜无月进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一副不感兴趣的冷淡模样,“嗯,我都听柳护士说了。你要写校医院的好人好事投稿,对吧?”从那金边眼镜下面,他那锐利的视线迅速瞥了颜无月一眼,“说实话意义不大。”

  “首先这不是新闻而是旧闻,半年前的冷饭,你指望有多少读者?再次,校医院也没做什么,那女孩没灾没病,纯粹是饿坏了,渴坏了——我们不过提供了点葡萄糖和几顿饭,而且这笔帐,福利院后来还还清了,不但还清,还大大地富于。你说这算得上好人好事?笑话。”

  “可那女孩是弱智,校医院是在帮助残疾少女……凭这一点,就有吸引力。”颜无月临时编了一个理由。

  杜医生的神色陡然一变,“弱智?什么叫弱智?所谓的智力障碍,就是脑筋比不上你们这些所谓社会菁英、天之骄子的可怜人吗?!”

  没等颜无月回过神来,杜医生“砰”地拍案而起,用手一指大门,“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突破医生的尝试可耻地失败了。真夜直抱怨她笨,颜无月挨骂之余,倒觉得杜医生心肠耿直,不失是个好人,心中也不甚难过。

  他似乎对那智障女孩颇有善意,这一点倒可以利用……颜无月马上拨通了鲁冰的手机,拜托她上网调查。本市的福利院,收留智力障碍少年少女……符合这两样条件的应该不多,同时,她问真夜,“今天,占星师薛先生,他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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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杜医生呆呆地望着报纸上的讣告栏,一坐就是一下午。讣告栏里充溢着逝者的赫赫威名,往昔荣光,遗属的悲悲切切以及故友的溢美之词,缅怀之情——没有颜面的死者是配不上这白纸黑字的,就像那女孩一样,被一阵风遗弃在人间,又被一阵风毫不留情刮走生命,如同午后路面上的水珠一般迅速消逝,不留下一丝痕迹。没有人记得她曾存在,也没有人在乎过……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医生!那歌声!”黄护士猛地推开门,直喘粗气。她的神色极为可怕,那是死人一样苍白的脸色,“厕所里的歌声,我也听到了!”说着,便晕了过去。

  “那女孩!”黄护士猛地尖叫了一声,吓醒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揪住杜医生的衣袖,两眼死死地瞪着他,“医生!那女孩是死了,没错吧?”

  医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尖,“是……”他的目光发飘。

  “那她为什么在厕所里徘徊不走???”黄护士将脸深深地埋进肩膀,“我们又不曾亏待过她……她为什么要唱歌来吓我?……”

  “你是说……”杜医生有些迷惑。

  “鬼!那女孩变成了鬼!在厕所里唱歌!”黄护士口齿不清地叫道。

  出乎意料之外,杜医生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是不是太想念那个孩子,所以出现了幻觉?世界上哪会有什么鬼呢?”

  “不可能!我亲耳听到,和那时一模一样的歌声!……”

  “好了好了,就当她是鬼,”杜医生站了起来,“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不出你我有什么害怕那孩子的理由。”

  黄护士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是低沉不已的呜咽,“你的确没什么亏心事可怕,医生,可是我有……”

  “是我将那女孩的消息,告诉‘那家’福利院的……”

  H市儿童福利院,是民政部可查到的H市唯一一家福利院。它是由国家兴办的综合性福利事业机构,隶属于H市民政局,是目前省内规模最大的一所福利收养机构。近年来先后荣获省一级福利院、市文明单位、市先进基层当组织、市军民共建模范单位、市花园单位等称号。“似乎有点不对头,”鲁冰告诉颜无月,“但我找不到其他的福利院了。”

  是有些不对。如果是H市唯一的福利院,黄护士就不会说“市内的一家福利院”,而应该说“本市福利院”或者直接是“福利院”,按照她的口气,似乎还有一家别的……但是无论怎么查,网上都无法找到第二家福利院的任何资料。看来还是得从杜医生那里下手。她悄悄蹭到杜医生的办公室外,正听见黄护士的抽泣。

  “是我将那女孩的消息,告诉‘那家’福利院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杜医生问道。

  “是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寻人启事,找一个离院出走的智障女孩,提供线索的报酬很高。恰巧就是那个女孩,于是我给那个福利院打了电话……下午福利院就过来接人了……后来,果然给了我一大笔钱,真的,一大笔,我做梦都没想到会那么多!那钱我至今都没敢碰……”

  “为什么不?换做是我,我也会通知那家福利院,让那女孩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可那女孩死了呀!”黄护士绝望地喊道,“还是你告诉我的,那女孩回到福利院不久就死了!在这里明明身体很健康的,怎么会一回去就死了呢!”

  杜医生陷入了沉默,而黄护士则继续絮絮叨叨地念着:“没准她觉得是我出卖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所以她回来找我算帐来了!老天在上,我压根就没想过呀!我只是想帮她!不过话说回来,那家福利院真的很奇怪,找一个丢失的女孩而已,用得着给那么多酬劳吗?整整五万哪!”

  “砰!”门被旋风般踢开了,颜无月再也忍不住了,冲了进来,“你们的话刚才我全都听见了。那女孩的确变成了鬼,游荡在这家医院里,”她决心利用黄护士畏惧的心理,吓她一吓,“但是我想,她应该不是找你算帐的。她都干了些什么呢?在厕所里唱歌,在她生前的病房里唱歌,都是让人快乐的事,不是吗?也许在附属医院里呆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所以她的魂魄徘徊在这里,死也不愿离去。”最后则是完美的煽情,“我们应该找出她死亡的真相,然后,让她往生极乐,去她该去的地方,不是吗?”

  “太可怜了!”黄护士掩面哭泣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了不起!”真夜在颜无月的背后,罕见地赞叹了一句,“骗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高杆哪,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了!”

  颜无月则含笑向杜医生伸出手,“杜医生,你也想让那女孩快乐地走吧?”

  首先搜集线索。柳护士曾说福利院写过感谢信,可档案室里并没有这封信;黄护士则说过,她在报纸上看过“寻人启事”,还打过电话,可那份报纸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电话也忘了。

  “福利院不是给你五万块钱吗?汇款吗?这样就有银行帐号了。”颜无月说。

  “不是汇款哟,”黄护士愁眉苦脸地回答,“是福利院的人来接走那女孩,临走前突然拉住我,对我说,‘黄护士对不对?你给我们打的电话?’”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打电话的时候我只说自己姓黄,并没有透露身份,不知道他们怎么查到的。他盘问了我几个细节,然后,直接塞了一个纸包给我,就走了。”

  颜无月凝眉想了片刻,“那负责人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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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开车还是走路?”

  “应该没有开车,我不记得了……可能是走路来的。”黄护士回答。

  “没有车,这点我记得很清楚,”杜医生插嘴道,“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居然不派车接一个智障女孩,起码也叫个出租车才对。那人就大喇喇地拉着她的手走了,万一又跑了怎么办?”

  “难道坐公共汽车走?不,不可能,”颜无月暗自揣摩,“公车人多混杂,逃跑的机会更大。身为福利院的负责人,怎会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颜无月说,“福利院离K大其实非常之近,近到只需走两步路便可到达的距离!”

  那两人暗暗点头,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了:

  “你错了!那正是他的狡猾之处!”

  占星师正飘然立于门外;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袭黑衣包住了阴阳妖发,雪白的手套,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嘲讽的微笑。但不知怎的,颜无月那原本忐忑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怎么错了?”她不服气地反问。

  如果那家福利院真的存心瞒天过海,就算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也该弄辆汽车在城里绕来绕去,以造成长途跋涉的假设——这是常识,同样的道理,假装步行而来,给医生他们造成“福利院很近”的假相,不正说明福利院并不在这附近吗?

  这样一来,那女孩简直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踪迹了……慢着,还有一个地方!“医生,你是从哪里得知,那女孩已经在半年前死了的?”她问道。

  杜医生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巧也不巧,前些天我在街上遇到了那个接走女孩的男人,顺便问了他。他开始还想装作不认识我,但我认人的能力很强,他瞒不过去才承认的。”

  一阵沉默。

  “就这么简单???”颜无月难以置信地叫道,“也太凑巧了吧?”

  “也许真的是巧合,”占星师突然开口,“请问医生,你遇到那个男人的时间是几号?”

  “嗯,我想想……十一放假之前的星期六,我母亲生日的前一天……9月24日,对。”医生回答。

  占星师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纸张的边缘微微泛黄。他那雪白的手套在报纸上无声地移动,最后,定格在一条新闻标题上。

  “无名男子飞来车祸 肇事车辆连夜逃逸”

  本报讯:9月24日晚,本市兴隆街发生一起重大车祸,一名不明身份的男子被当场撞死……文字旁还附有车祸现场的照片,惨不忍睹。杜医生只瞥了一眼,惊奇地叫了起来:

  “正是他!好端端地竟死了?”

  问题顿时严重起来。福利院和医院之间唯一的联系人——无名男子已经死了,就在杜医生认出他之后,这一方面说明,那女孩的鬼魂并不是无端唱歌,那家福利院的背后的确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为了保护这秘密,连无名男子的嘴都必须封上;另一方面,颜无月他们面对着是如此灭绝人性,凶残而狡猾的对手,能赢吗?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调查。首先要找到黄护士说的“登了寻人启事的报纸”,锁定大致日期之后,颜无月带着一包饼干,一头扎进了图书馆。真夜回到了占星师的肩膀上,对着颜无月直撇嘴。

  “男人婆真笨!一点都没有怀疑过那人撒谎了!”

  “怀疑又如何?”占星师凝神道,“我总不能把真心话逼问出来。”

  真夜捧着小脑袋仔细一想,突然拍手大叫道:“谁说不能!先生忘了,还有‘她’呢!”

  “如果是‘她’的话,什么狗屁线索,通通不在话下!”

  “竟要出动‘她’了吗?”占星师苦笑着,“不过,‘她’对于这方面地敏锐,倒真的是无人可比肩。”

  “白夏……”

  搬进如今这个占星馆的时候,占星师曾将两个箱子视若珍宝,定要随身携带,不许其他人碰哪怕一下。第一个箱子自然就是他自己的“床”了,晚上他躲进箱子里睡觉,白天起床,他还会小心翼翼给箱子贴上封印,除了颜无月那次误打误撞揭开符咒,还没有人能进那箱子里一探究竟。第二个箱子则要小得多,暗沉的紫檀木所雕就,箱子外面横亘着十把胳膊粗的黄铜大锁,倒衬得这箱子越发嬴弱不堪。真夜站在一旁的桌上,屏气望着占星师掏出一串黄铜钥匙,慢条斯理将那十道锁一一打开。

  箱子咯吱一声打开了,岁月累积的灰尘扑面飞来。躺在灰蒙蒙尘土里的,是一个身量大小和真夜差不多,感觉却迥异的人偶娃娃。占星师赔着十万个小心,扶住那娃娃的头,把她轻轻地抱出来,立于桌上。那娃娃一头长发,霜银如雪,只在头顶揪成一把辫子,却不朝天,随余发一起悉数披散下来,颇有飘飘欲仙之感。她肤光胜雪,星眸紧闭,只见一点猩红点缀唇上,更衬托得唇红肤白。她的双手交叉相握于胸前,一颗金色的铃铛系于腕上。她仿佛童话中沉睡百年的美丽公主,只需轻轻一吻便可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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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占星师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白夏,白夏,醒来吧!”同时,他的手伸向了她腕上的铃铛,轻摇了一下。叮当。

  叮当。

  叮当。

  突然,白夏的身躯娇颤了一下,占星师急忙后退。只见白夏扬起双臂,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等到她将腹中积年之气一并释放,占星师这才笑了。

  “睡得好吗,白夏?”他上前吻了吻她的小手。

  白夏并不睁眼,她的声音仿佛自古代穿梭而来,充满了神秘和悠远的味道。

  “我睡了多久?”

  “三十年,”占星师答道,“抱歉刚睡下就把你叫醒。不过,这一次我需要你的帮助……”

  白夏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速战速决。我不想浪费时间,梦境还在召唤着我。”

  甚至连来龙去脉都没有理清楚,白夏便坐上了占星师的肩膀,而真夜则被迫看家,眼睁睁地瞅着他们二人出了门。她想起自己曾满怀嫉妒地对占星师说过,“反正,你从来都只听‘她’的话……”。不错,只要有“她”,白夏在的一天,占星师便只会听她的话。

  因为,白夏从不,也永远不会犯错……

  占星师赶到医院的时候,颜无月还呆在图书馆里翻阅报纸。他借故和黄护士、杜医生分别聊了几句,然后,他问白夏:

  “需要我为你装上眼睛吗?”

  白夏冷笑了一下;她高深莫测地牵动着嘴唇,笑了。

  “凡人的眼睛虽然不在了,但心眼犹存。”

  “那个人在撒谎。她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南辕北辙。”

  占星师松了一口气,“果然如此。我早就怀疑过,福利院花了五万元才买到信息,这样重要的电话号码她怎会不记得?连报纸名都忘了。”

  “不止如此,”白夏一脸讥讽,“根本就没什么报纸。”

  “没有?”占星师吃了一惊,“那她从哪里得知的?”

  “我只看到一个模糊的映象,似乎有人把纸一样的东西塞到她的手上,两个人说了好久的话。”白夏答道。

  “哦,那可能是传单。”占星师补充了一句,“对了,白夏,你睡着的这三十年间,世上又发生了很多变化,让真夜给你传递些知识吧。”

  “这个容后再谈,”白夏温和地堵住他的话,“然后我看到,她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很古怪,她拿起盒子上面一个长长的、两头弯曲的东西,还有一圈一圈的线连着……”

  占星师迅速把她抱到电话亭,指着电话对她说:“是这个吗?”

  “对。”

  “这个叫电话,”占星师又好气又好笑,“你真该学点现代知识了。”

  不知道白夏的脸红了没有,反正她停顿了一会,接着又冷淡地说:“看来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我睡觉了。”

  “等等!”占星师也慌了手脚,连连摇动她的金铃铛,“等你帮完这次,我一定请你舒舒服服洗个澡,请你吃香喝辣,然后送你安寝,如何?现在不要那么见外嘛!”

  兴许是他的贿赂产生了效果,总之白夏又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号码!”占星师脱口而出。他生怕白夏不明白,自己对着电话按了几个健,“就是这个东西,上面的数字,她依次按动的顺序是怎样的?记下来,告诉我!”

  颜无月还在查阅资料。本地出售的报纸顶多不过十来种,时间区域也不算太宽泛,以半年为坐标原点,前后平移顶多三个月,按理说很好找才对,然而,她累得两眼充血,都没找到“福利院的寻人启事”。这可真怪了!难道,我漏了哪种报纸?或者,不是报纸,而是杂志不成?

  她坐在窗前,继续翻动着报纸,直到阳光猛地晦暗了下来,直挡住了她的视线。怎么回事?才下午而已,没到黄昏呀!难道天气一下子转阴了?她嘟嘟囔囔抬头望去,不禁大惊失色。占星师整个儿趴在窗子上,那张惨白的脸正冲着她微笑。他那黑色的长风衣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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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疯啦???这是颜无月的第一反应,还不快下来!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是“蜘蛛人”,专门来擦玻璃呢!她赶紧跑出图书馆,占星师果然神出鬼没,此刻又安然靠在图书馆前的旗杆上,含笑等着她了。

  “你干吗那么夸张啊???!!!”颜无月一见面就大吼大叫,“故意引人注目还是骚包啊?要是让保安看到了,不把你扭送派出所才怪!”

  “你尽管放心,”占星师一脸天真无邪,“再杰出的人类,哪怕刘翔,都无法跟上我的速度。”

  “我没让你们比速度!你又不是田径冠军!”颜无月气坏了,“你就不能用正常一点的方式叫我吗?万一让其他同学看见了,你叫我该怎么解释啊?”

  “哎呀,你生气了,”占星师耸了耸肩,“算了,本来想告诉你福利院的电话号码的,不过你大概不需要了。”他转身便走。还没等他迈出步子,颜无月早已抢先扯住了他的大衣,一脸谄笑,“占星师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那是只存在于黄护士心中,白夏用心眼看到的电话号码。黄护士曾经按照传单上的指示,给福利院拨打电话,透露了那女孩的消息。她曾因为害怕女孩的鬼魂索命,无意中抖搂出自己的出卖行为,被颜无月发现之后,她又编造谎言,企图瞒天过海。

  “语言对白夏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占星师说,“因为她可以直接聆听人类心底最深的声音。”

  “类似于读心术?”颜无月问,“她可以将对方的脑波直接转化为声音?”

  “正是如此。”

  颜无月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早说!”她兴奋地叫了起来,“那我们根本就不用那么费劲了嘛!只要让白夏去听听那些人的心里话,所有的线索不就统统出来了吗?”

  占星师微微皱起了眉头,“没那么简单。读心术对白夏的精神负担相当之重,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轻松。我也只敢偶尔拜托她一次,如今她已经回去睡觉了。也就是说……”

  “之后的事情,得全靠我们自己了。”

  他口中的“我们”二字,听起来有些暧昧,然而颜无月一心记挂着福利院和那智障女孩,根本没有在意。如今占星师和颜无月一起,拨动了同样的号码。在经历了难以忍受的、漫长无垠的等待声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电话线的那头,传来了一个机械而甜美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恩宠天使福利院,请问您需要我们的服务吗?”

  按照福利院的指示,占星师和颜无月来到H市郊外的白马广场,那里是H市高速公路的入口。远远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高速公路上驶了下来,正和电话里说的一样,颜无月的脊背突然一阵发凉。未知的恐惧油然而生,她不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因为一个女鬼的歌声追查至此,最后冒失地进入恩宠天使福利院,是否也会遭到同样的厄运?她也许会死……占星师看出了她的动摇,只无声地将手搁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套冰冰凉凉,然而,一股暖意却从他瘦骨嶙峋的手上直传递到她心里。她不再发颤,腿也不抖了。

  轿车果然径直开到了他们的面前,坐在里面的司机稳稳地问了一声,“薛先生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俩上了车,朝着高速公路进发。

  一路上,司机板着脸,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占星师也不慌不忙,悠然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只把颜无月急得咬牙切齿。沉闷地行驶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之后,轿车猛地一转身,从一条偏僻的岔道下了高速公路,开上了一条颠簸的乡间小路。颜无月忽然觉得有哪点不对劲,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上下颠簸的小路给了她启发,“收费站!”她心里暗暗叫着,“这不是高速公路的正常出口,因为它没有经过收费站!”

  轿车仿佛惊涛骇浪里挣扎的渔船,摇来晃去令人晕眩不已。也不知道颠了多久,车猛地刹车停住了。颜无月睁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她的眼前是一栋风格独特的西式建筑,雪白而尖耸的墙上高悬着十字架,宽大的门廊前则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周围异常幽静,和这建筑的沉静风味非常搭配。总之一句话,不像是在中国。颜无月吃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除了这一栋房子,周围还是她所熟悉的黄土地,只是荒凉得很,杳无人迹,田里乱七八糟的是疯长的野草。

  占星师问了一句,“这里是福利院?”

  司机一句话也不回答,便发动了汽车。颜无月正要喊,占星师一把摁住了她,“既来之,则安之。有我在。”

  他的意思是有他在的地方,颜无月便不用担心了吗?她差点忘了,他本是吃人为生的食尸鬼,又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区区人类怎么可能入他的眼里呢?于是她松了口气,“说话要算数,知道不?”于是两人朝大门走去。

  屋子里迎面而来一股消毒药水的味儿,然而却不见一个人。颜无月好奇地拉开一间又一间房门,直到一扇毛玻璃雕花的木门。她的手刚放到那圆形的把手上,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Come in.”

  奶奶的,好好的中文不说,非要讲英语,当汉奸?占星师将颜无月掩在身后,伸手打开了这扇门,里面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看到他们连忙起身。

  “您就是……?”

  “薛见愁。”不愧是傲视人类的食尸鬼,占星师稳稳当当地回答。这次行动,他扮演“嫌弃智障侄女的狠心叔叔一名”,而颜无月呢,自然就是那弱智的侄女了。他把颜无月拉到身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在电话说的侄女。我哥哥嫂嫂早就去世了,她又是这副德性,智力有问题,所以想送到你们这家福利院。请问您怎么称呼?”

  男子点了点头,“明白了。首先我要检查一下那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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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检查?”

  “对。进福利院之前,孩子们都要先进这里做检查的,我好对他们的智力水平作出权威估计。……这里是恩宠十字医院,福利院没跟你说吗?”

  原来如此。“隶属于福利院的私人医院?”占星师问道,“很阔气嘛。”

  “那是自然,”身份应该是医生的男子答道,“我们福利院本身就是由私人财团筹办的慈善机构,为了就近医治那些残疾儿童,顺便建立私人医院再合理不过了。”

  私人机构?慈善团体?占星师的唇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早知道就该把白夏带来,这个医生嘴里还有很多内幕尚待挖掘呢!可惜他无法再问下去了,那医生正儿八经拉住颜无月,要带她去诊疗室,做所谓的智障鉴定。

  颜无月来之前补过课,什么叫智障?根据美国智障协会的最新定义,确定一个个体是否属于智力发育不全应根据以下三个标准:智能水平(智商)低于70-75;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适应性技能方面存在明显缺陷;以上症状出现在18岁之前。这个嘛,装装智力低下还是比较容易的,大不了做智力检测题的时候故意答错若干就行了。至于18岁……颜无月今年不过19岁,大家都说她看起来脸嫩,有人甚至问她是不是少年班的——这张嫩脸冒充18岁应该混得过去吧?

  医生先是问了问她的姓名,来历之类的问题,颜无月装疯卖傻说不清楚。智障是这样的吗?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影视剧上倒是看过不少,比如《射雕英雄传》里的傻姑。如今她就在模仿傻姑呢,歪着脖子,直起两眼,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医生连韦氏智力表都不屑拿给她做,便深深叹了口气:

  “这么明显的智力障碍,怎么到如今才送到福利院来呢?”

  很明显吗?颜无月心中一阵窃喜,这么说我演的很成功咯?医生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子上,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像你们这样对社会无用的蛆虫,就应该早点爬回你们的下水沟里去!”

  他的唇间倏的泛起恶毒而冷酷的笑意。颜无月正觉不妙,没想到她的双手双脚被突然冒出的皮带紧紧缚在椅子上。接着,那医生冷笑着按动了桌旁的按钮,于是颜无月便坠落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了。

  她是被恶臭熏醒的。

  仿佛地狱一般可怕的情景,四溢的臭气,恶心至极好像腐烂碎肉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围攻着她的鼻子,熏得她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她睁开眼睛,却发现看得见与看不见一样令人恐惧——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将她的全副身心都吞噬下去。她只得手脚并用缓缓爬行,摸索着前进,满手都是湿漉漉粘答答的泥土,臭气随着她手指的翻动,一波一波钻入她的肺中。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颜无月记得刚刚还坐在恩宠十字医院的诊疗室里,却突然摔进了如今这个可怕的地方。难道这里就是恩宠天使福利院?她侧过头凝神细听,果然远方隐隐传来阵阵呻吟。她心头当下一凛,刻不容缓朝那声音的来源进发。近了,更近了,她猛吸一口气,正要冲上前,却一头撞到了木板上,咚的一声,动静好大。

  那呻吟顿时停住了。颜无月的心猛地一沉,她直拍打那扇横亘在中间的木板门,“喂?有人在那边吗?回答我呀!”

  头顶上方,而不是旁边,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一双人类的硕大无朋的眼睛出现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她:

  “Curiosity Kills the Cat(好奇心害死猫).小姑娘,不好好待在学校里读书,你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那不是别人,正是刚刚那位医生的声音。这么说,颜无月的身份,他们一早便看穿了?猎物反过来设下陷阱,诱猎人上钩?

  医生艰涩地干笑了一声,“还有你,真看不出来,一个堂堂高级知识分子,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咦?他在说谁啊?没等她想明白,一旁有人用发虚的声音哼了一声:“我丧心病狂?”

  “你们以收养残疾儿童为名,背地里才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哟,伟大得很嘛,”医生讥诮了他一句,“所以你就撞死了阿强,在你从他嘴里掏出了想要的东西之后……!”

  一个念头火花般闪过颜无月的脑海,杜健明医生!那呻吟,那愤怒反驳的声音,分明是他没错!可是,他怎么会一个人到福利院来的?

  难道说,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福利院的所在地?

  还有一点,医生所说的什么阿强,撞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从福利院的一个看守打了一个哈欠引起的。先是小绢趁看守不备偷跑出院,饿晕后被K大附属医院收留。幸亏有黄护士协助,那个中间人——阿强才赶在秘密泄漏之前把她领了回来。可是,却有一个人至始至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那就是杜健明医生。

  “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是吧?”杜健明仰天大笑,一口喷出嘴里的血沫,“你们不要忘了,我好歹也是个医生!”

  “其实,早在半年多前我就发现了,可我却一直怯懦着不敢说。直到9月初小绢的鬼魂在医院里显灵,我才意识到,那是她哭着,求我为她报仇的!”

  “她身体里的一个肾,还有子宫,早就被切除了!”

  杜健明双拳紧握,毫无畏惧地与那医生对视,“然而除了阿强的相貌之外,其他的线索我一无所知。于是我铁了心找,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9月24日,让我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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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慢着,这么一来,其实那个叫“小绢”的智障少女,早在9月初就已经出现在校医院里了?听起来,反倒是颜无月打扰了人家的清静呢!怪不得杜医生不怕鬼,他早就跟小绢对话过了!

  杜医生为了找寻阿强的下落,早已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描画他的形象,就算阿强化成灰,杜医生也有足够的把握从人海中一眼认出他来。所谓“医者父母心”,杜医生上前询问阿强有关小绢的近况,可心中有鬼的阿强越是竭力否认,神色越是慌张,就越引起医生的怀疑。直到他把阿强梆在电线杆上,威胁要用汽车撞死他,阿强才连哭带喊,招认了所有的事实。

  而那残酷的真相,只要良心尚存的人都不忍聆听的。

  于是杜医生一怒之下,全然忘却了自己的承诺,活活撞死了阿强。剩下的,还要继续向福利院和医院复仇。得到阿强所说的地址之后,终于在今天,他站在了恩宠十字医院的门外。

  “可我早该猜到,黄护士会继续通风报信。五万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比小绢的命可值钱多了!”杜健明剧烈地咳了一声,继而惨笑了起来,“如今,轮到我掉进陷阱了!”

  医生慢吞吞地答道,“接下来,你就带了个装疯卖傻的女孩和阴阳怪气的男人。直扑我们医院,对吧?你以为我们会笨到上当吗?”

  杜健明倔强地闭上了嘴巴。不管他是为小绢报仇,还是因听闻小绢的死讯一时怒火中烧,他都无法抹煞“他曾杀人”的事实。他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仿佛那手上正有无穷无尽的鲜血渗出,滴滴答答滋养着身下腥臭的泥土。

  “你们到底对小绢做了什么?在福利院的背后,到底隐藏了怎样的阴谋?”他疯狂地捶打着木门,一如他此刻绝望的心情,“小绢到底是怎么死的?告诉我!”

  “这个嘛,你永远也用不着知道,”医生丢下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向往黑暗的生物,就永远被黑暗埋葬吧!”

  颜无月忽觉一阵香气袭来,那是与先前迥然不同的甜美气味。她用力吸了两口,突然一阵晕厥。不好,有毒!她急忙掩住自己的口鼻,然而,毒气又岂是区区这样能打发的?那香气直渗入她的五脏六腑。连骨头都化了:于是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木板门“砰”地一声被捅了一个大洞,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胳膊伸了进来,一把揪住她的腰肢。新鲜的阳光和空气涌进了狭窄的地下室,在飞舞的灰尘下,占星师一手揪住一个昏倒的人,将他俩拽了出来。他那深邃的目光从颜无月紧闭的双眼上,一直扫过囚室地下那泛着褐红色腥臭的土壤。他的鼻翼有力地扇动着,那分明是积年的血迹混合尸臭的独特味道。

  对于占星师的到来,医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很好地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只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问了一句:“你没事?”

  占星师惨白的脸庞上裂开了一丝笑容,“当然。”

  “我的体质相当特殊,普通的毒药根本对付不了我。”

  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可能吧。注射了足以杀死三十头大象的氰酸钾,还能若无其事站在我面前的人,你是头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他猛地拉开抽屉,掏出一把手枪,枪口直指占星师的额头之间。

  占星师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是否耳朵不太好?”

  “什么意思?”

  “我说你,还有你们福利院的那些人,是耳背还是有意充耳不闻?在这房子的下面,”占星师的脚尖轻点地面,“可是有一大群屈死的鬼魂夜夜恸哭呢!”

  医生愣了一下,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你发现啦?”他轻松回答,“这也难怪,他们埋得太浅了。我们曾建议送到后山的坟场去,但院长说,唯有这房子方可镇压鬼魂……无稽之谈,哪里有什么鬼!活着的时候就是废人,死了自然也是无用鬼!结果还是拗不过院长,全埋在这房子的地下室里了,层层叠叠,越埋越浅,成了如今这副样子,臭气熏天,简直都没法正常上班!”

  “可谁又会想到,医院的下面竟埋着无数的尸体呢?”占星师的眼神透明而冰冷,“从牺牲者的尸骨上攫取血肉以养肥自己,这样的人类才是真正的食•尸•鬼!”

  医生嗤笑了一声,“不要逗我发笑了!什么尸体,什么牺牲者,说得那般可怜……”他突然正色道,“他们只不过是残废!若不是福利院好心收留他们,供他们温饱,他们早就横尸街头了!他们之所以现在能快活地活着,那全是拜我们所赐!他们应感激涕零,知恩图报才对!”

  “所以,作为报酬,你们便贩卖他们的器官?”

  “贩卖?说得难听了吧?”医生摊开双手,作无奈状,“准确地说,是‘收割’。就像豢养家畜,种植庄稼一样,在付出辛勤的劳动之后,获得丰收,那是天经地义的!”

  “可他们不是家畜……”占星师的绿眸燃烧如鬼火,“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好问题!”医生叫了一声,“那么我且问你,什么叫做人?没有感觉,懵懂无知,连话都不会说的白痴叫人吗?不事生产,只会白白消耗他人创造的财富,甚至会危害到他人和社会安定的傻子和疯子,他们叫做人吗?我告诉你!”他兴奋得唾沫横飞,非得站到办公桌上说教才甘心,“只有被他人和社会所需要,才是真正的人!像他们这种被社会和家庭弃之不顾、置之不理的垃圾废品,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人渣,畜生!”

  占星师对他身后的东西突然产生了兴趣。那是一幅风景画。起先他并没有太注意墙壁,只当那是医院里一幅普通的装饰画罢了,然而,当医生站在桌上,对着他手舞足蹈的时候,那幅画中黑沉沉的月亮,正升起于他的头顶,构成了一幅古怪的画面。

  “……月?”一个久违的词即将脱口,他又硬生生地将它吞了回去。他想凑上前看个仔细,但一个冰冷的硬东西顶住了他的头顶。是医生,正狞笑着用枪指着他。

  “Farewell(永别了).”扳机扣下的声音。

  火光过处,占星师苍白的额上顿时添了一个黑色的大洞,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体随之重重地倒下。然而,还没等医生得意的笑容收敛,他却发现了一件怪事。占星师脑后被贯穿的洞里,本有一条血浆线一般迸出,然而占星师却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将那血浆一把拢在手心里。雪白的手套上,一滩血颜色正酽。

  接着,占星师缓缓直起身子,伸出长长的舌头,啪嗒啪嗒直舔自己的手掌。等那血悉数吸尽,他才满意地摸摸后脑勺,“还好,还好,一滴也没有浪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腿像生了根似的死活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占星师不徐不疾朝他走来。那阴阳妖发的男人,此刻双唇被鲜血染得通红,却绽放出明媚的笑脸,愈发阴森可怕。

  “我早就说过,你耳朵不太好,不是吗?连群鬼夜哭都听不到。”

  医生的胆子都快唬破了。他手指发软,再也没力气扣动扳机。毒针,枪弹,对眼前这个一脸天真的男人毫无杀伤力。他简直不是人,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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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Monster!Monster!”他撕破喉咙大喊着,“Help me!”

  占星师一把握住他的手,将那手枪抵在自己的心窝,温柔地摇着头,“你错了……为贪婪而灭绝人性的你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而这一次,愤怒的不是别人,而是我……我所搜集的七宗罪之灵魂,愤怒的居然是我,真是讽刺。”他微笑着,凑近了医生的耳朵。

  “那么,来聆听由我指挥,亡灵倾情演出的协奏曲吧!”

  他扣动了扳机,在医生错愕的视线下,枪声响了。一条血线诡异地沿着他的胸口急速蜿蜒而下,流过地板,一直淌到地下室的最底层,被那腥臭发黑的泥土吸收干净方才停止。那一瞬间仿佛永恒,异乎寻常的寂静,然而,在医生的耳朵里,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格格的破土之声。那分明是人体的骨节相互摩擦撞击的声音!

  首先站起的是新腐的尸体,他无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仿佛那样就能遮住惨青皮肉上黑红的大洞,遮住从洞里脱出来的一截肠子,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地在肠上安居乐业。接着则是下葬几个月的残尸,用腐烂生蛆的左腿撑住身体,另一条腿则白骨森森,仅靠蚕食未尽的白色肌腱拖动;他那全身腐烂的血色肉块,随着肢体的摇晃而一滩滩地抖落,啪嗒作响;‘他’或许是个女人,仅仅因为她那头黑色的长发,一大把一大把顺着头骨脱落。她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嘴唇也没有了,只剩下两排发黄的、肥大的牙齿,因此她似乎有些羞涩,急急举起手掌捂住自己的脸,然而透过那血肉稀烂的骨缝,她那两排牙齿,起先咬合得紧紧的,现在却呲开了一条缝,从那缝里肆无忌惮地笑。

  一只雪白晶莹、修长纤细的骷髅手掌搁在了她的肩上,那是被埋的更深的、时间更久远的牺牲品。全身散发着莹白光泽的骷髅,每一个从土里爬出,都自觉排成整齐的一排。骷髅们交头接耳,黑洞洞的眼窝里空无一物,只有点点绿光,令人不寒而栗。

  一、二、三!它们迈着整齐的步伐,骨骼间摩擦碰撞之声如同它们行军嘹亮的军号。咔嚓、咔嚓、咔嚓!它们步履缓慢而坚定,途经之地留下了噩梦般挥之不去的恶臭,最终它们雄纠纠气昂昂,千夫一指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占星师张开双臂,热烈欢迎这支骷髅军团的到来。“演出即将开始,”他叫道,“观众准备好了吗?”

  “哇!”医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救命!救命!”被他割草般摘去器官的残疾人们,曾经狗一般被践踏在他的脚下,如今,那些地下的亡灵回来复仇了!仇人!黑幽幽的骷髅眼窝里,亢奋的绿光一点一点灼烧着,为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提前预热着情绪。医生用力拉住占星师的风衣下摆,绝望地哀求道:“救救我!钱!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肯救我!……”

  占星师只冷冷地睨视着他,那目光尖锐得简直像一把刀,“你的命太廉价了,一分钱也不值。”

  话音未落,医生一声悲鸣,早已被骷髅拽住双腿。人类的求生意志是如此强烈,在被亡灵拖入复仇地狱之时,他仍死死揪住占星师不放。仇恨的力量固然强大,然而濒临死亡的人类同样不容小觑。即使身体被撕裂成两半,即使下半身进了地狱,至少,他也要上半身逃出去——

  “非常遗憾,”占星师蹲下身,认真捧起他的脸,“不让它们餍足的话,连我也会被怨恨的哟。”

  他轻轻伸出两指,做成剪刀状,那动作他仿若信手拈来,秀雅之极,然而在医生眼里,那却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可怕的手势了……!

  喀嚓一声。占星师剪断了自己的衣服。

  不幸的医生顿时如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树叶,箭一般被卷进了骷髅们的雪白骨海。它们争相撕扯、啮咬着他的身体,他的血肉,拼命把那热乎乎血淋淋的肉块粘在自己枯瘦的骨架上,似乎那样它们就可以再度获得生命。医生发出了心惊胆战的哀嚎,那一阵阵杀猪似的嚎叫令人头皮发麻,毛孔直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剧烈挣扎,挣扎得血肉四溅,但他最终还是渐渐沉沦下去了,沉没在这片亡灵的白骨之海中……

  占星师伸手打开了房门,这屋里的臭味让他难受极了。他凝望着刺目的血色残阳,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他不想,也不愿回身看那房里的惨状,剩下的一切都交给警方处理吧。亡灵协奏曲,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听到,他抚摸着自己的胸膛,枪伤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平复如初,而那用于召唤骷髅的宝贵血液,又得吃掉多少女人才能补偿?

  对了,还有一件事——怀里夹着的“风景”画。他看走眼了,原以为画中央是一轮硕大的紫黑色月亮,其实不然。画中站着一个全身黑色的男人,黑得几乎溶入那浓浓的黑夜中去。他背着身,手握一柄月牙状的巨大镰刀,刀刃上闪烁着荧荧的暗色光芒,恰恰酷似那月亮。

  “哈迪斯之月……我怎么早没想到……”他沉思似的眯起双眼。几乎在同时,他的目光扫向几乎被他遗忘的两个人,他俩还在昏迷。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饿了。”他习惯性地坏笑了一下,接着,抱起了颜无月。

  后记:颜无月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占星馆硬邦邦的红木八仙桌上,而占星师一本正经端坐在箱子里,一边吮酸奶一边看报纸。对于她连珠炮似的发问,他只是无声地指指报纸,并不作更多回答。

  报上说,昨日,H市附近G镇一栋别墅里传来阵阵恶臭,大胆乡民于是发现恐怖一幕:别墅里竟有三四十具腐烂程度不同的尸骨,堆积如山,现场血肉横飞,惨绝人寰。据称该别墅属一美籍华人所有,房主失踪,疑为继911事件之后恐怖活动云云。

  “这算怎么回事?”颜无月一脸迷惑不解,“福利院呢?还有那个什么恩宠十字医院呢?那一堆尸骨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一眼瞥见占星师躲在报纸后阴笑,飞身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说!看你那副坏笑,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占星师连连摆手,“总之,鬼魂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报仇雪恨,从此它们不会再显灵了。”

  “真的?那个小绢也不会在厕所里唱歌了?”

  “是的,所以黄护士可以安心了,”他低声对自己说道,“尽管她昨天便失踪,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可是,”颜无月一反常态,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其实我倒觉得,那个时候,小绢的鬼魂,说不定不是为了报仇……”

  “她的歌声单纯而快乐,”她黯然道,“想唱就唱,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也许,因为在校医院的日子是她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光,所以,就算肉体死了,灵魂依然徘徊在这里,继续歌唱……对了,杜医生怎么样了?”

  占星师微微一笑,“迫于人类的负罪感,他自首去了。”

  “他是个好人,是真正关心小绢的人……可惜,为了给小绢报仇走错了路,就算把那些残害小绢的人统统杀光,我相信在天之灵的小绢也不会开心的……”颜无月正沉浸在感伤的少女情怀里,突然发现箱子里的占星师神色不对,马上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占星师轻轻捂住嘴巴,“某人不是从不相信鬼魂、亡灵之类的吗?无神论者!”

  “……当然不信!那是人类临死前残存的意识好不好!对了,”她突然停下了目光,狐疑地打量着墙上的画,指着问,“你从哪里搞来的?扛大镰刀的男人?”

  “这个嘛,”占星师用力吸了一大口酸奶,“正常的商务往来,客户送的。”

  颜无月愣了片刻,突然叫了起来,“我不信!你又在瞒着我!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

  “也许吧。”占星师意味深长地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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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3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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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3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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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6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没有白虎跟薛见愁得对决呢?还以为要引出薛见愁,以及白虎的身世了呢。。。$fr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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