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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的水库的布局，是和别的论坛不同的：都是当面一个长条形的大版面，版里面预备着主题，可以随时灌水。做论坛公民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一分钟，灌一瓢水，——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一水要缩短到三十秒，——在沙发上坐着，美美的灌水休息；倘肯多换一点活力，便可以开一个悬赏帖，或者投票帖，做下娱乐了，如果换到白领金领什么的，那就能发特殊的帖子,让人回复以后才能看，但这些水友，多是新打工族，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金领以上的，才踱进水库的房子里，开个悬赏帖，慢慢地坐水。
小S从论坛公民起，便在萍聚的水库里当伙计，斑竹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精英的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新打工族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手点着回复的按键，看过帖子被发了出来，又亲看帖子出现在列表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用外挂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斑竹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代猪人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小S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水库里，专管猪人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斑竹是一副凶脸孔，水友总是被猪,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糖醋黄花鱼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糖醋黄花鱼是发不起悬赏帖但又是金领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糖，别人便从菜谱上的“糖醋黄花鱼一定要先糖后醋”这半懂不懂的菜名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糖醋黄花鱼。糖醋黄花鱼一到水库，所有灌水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糖醋黄花鱼，你的活力又少了！”他不回答，对小S里说，“猪两个人,再发个主题。”便排出120个聚元。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刷屏了！”糖醋黄花鱼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刷了半版，被小V吊着扣分。”糖醋黄花鱼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刷回复不能算刷屏……刷回复！……灌水人的事，能算刷屏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水者固水"，什么“疯水”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水库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糖醋黄花鱼原来也当过见习斑竹，但终于没有进步,又不会巴结；于是愈混愈惨，弄到被开除了。幸而写得一手好文章，便替人家当当枪手，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佣金，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代写的人也没有了。他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刷屏的事。但他在我们水库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猪人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糖醋黄花鱼的名字。
糖醋黄花鱼猪过几个新人后，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糖醋黄花鱼，你当真会管理版面么？”糖醋黄花鱼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斑竹也捞不到呢？”糖醋黄花鱼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小S可以附和着笑，斑竹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斑竹见了糖醋黄花鱼，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糖醋黄花鱼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小S说道，“你学过<如何成为好斑竹>么？”小S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精华帖的分类，怎样分的？”小S想，老百姓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糖醋黄花鱼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分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知识应该记着。将来做斑竹的时候，加精要用。”他暗想：我和斑竹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斑竹也从不将精华帖分类；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加亮加精么？”糖醋黄花鱼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精华有三种级别,你知道么？”小S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糖醋黄花鱼刚用指甲蘸了水，想在帖子里写字，见小S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隔壁版的新人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糖醋黄花鱼。他便给他们一人一张金钱卡。新人兑换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的活力。糖醋黄花鱼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头像罩住，隐身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活力，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新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糖醋黄花鱼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斑竹正在慢慢的打理版面，忽然说，“糖醋黄花鱼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猪头卡的钱呢！”小S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灌水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禁言了。”斑竹说，“哦！”“他总仍旧是刷屏发广告。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发到意见簿里去了。来福家的底盘，发得广告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发警告短信.后来是减活力，扣了大半夜，再扣干了活力。”“后来呢？”“后来扣完了活力了。”“扣完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禁言了。”斑竹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打理他的版面。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小S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马甲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水友，小S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猪一次盒子。”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刷新一遍往版面上一望，那糖醋黄花鱼便在帖子里待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小S，又说道，“猪一次盒子。”斑竹也伸出头去，一面说，“糖醋黄花鱼么？你还欠十九个猪头的钱呢！”糖醋黄花鱼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猪头要8号的。”斑竹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糖醋黄花鱼，你又刷屏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刷，怎么会被禁言？”糖醋黄花鱼低声说道，“被盗号了，盗号了，盗号……”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斑竹，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斑竹都笑了。小S猪了盒子，把猪头帖了出去，放在帖子里。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六十聚元，转到小S帐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看完变成猪头的盒子，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糖醋黄花鱼。到了年关，斑竹取下粉板说，“糖醋黄花鱼还欠十九个猪头的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糖醋黄花鱼还欠十九个猪头的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小S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糖醋黄花鱼的确被禁言了。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鸣谢参加演出的ID.
[ 本帖最后由 糖醋黄花鱼 于 2007-10-29 12:30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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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8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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