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征文大赛]一只猪的异想世界 注: 一等奖

若素

1．
有劳于我那勤快的主人，也许很多人已经认识我了，我叫丁丁。因为主人常常把我一手抓出来，拍照片，发到网上去。哦对了，一起拍照的，还有我的邻居。我和我的邻居，战火从未间断，主人总是为此很焦躁。但这其实怨不得我。

[ 本帖最后由 婴宁儿 于 2008-2-21 08:12 编辑 ]

若素

2．
宠物商店里的集体宿舍，拥挤，嘈杂。我厌恶群居。他们随地大小便，排泄物沾满新鲜的干草。他们为了喝水争先恐后，为了抢食大打出手。他们从不给自己梳毛，在臭烘烘的木屑堆里翻草吃。唾沫、剩菜、粪便……地板永远是潮湿酸臭的。他们喜欢聚在一起吃饭，发出极大的咀嚼声。我厌恶他们。我还厌恶每天中午会从空中突然落下一大堆黄瓜和胡萝卜，常常会把我惊醒，如果来不及逃跑，背上就会留下粘腻的黄瓜汁。那样的话，只有使出全身的力气扭转身体，才可以把背上的毛舔干净。然而那些愚蠢的人们，围着一块胡萝卜抢得你死我活，却不知道，你只需把两块黄瓜叼到屋子里，就可以互不打扰，安安静静地享受午餐。而我永远不能睡一个踏实的好觉。我厌恶他们的鼻息，厌恶他们睡觉的姿势，厌恶他们身上的味道，厌恶他们永远在起床时重复同一句话，聊天时永远重复同一个话题……他们的目的千篇一律，自私自利又不能自主，无拘无束却没有自由。他们成为奴隶，却不遵守规则。噢，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但我受够了。
我虽然没有办法做到出类拔萃，但我立志做一个高尚的人。讲卫生，是所有生物的美德。相对于那些懒散、堕落、粗野的牺牲品，我很庆幸我拥有思考的能力，并从而拥有这种美德。美德通常是与知性的明晰，情感的活跃，思想的自由以及行为的庄重联结在一起的。只有如此才可以改良习俗，达到高尚。贪得无厌，得过且过，sex machine，这种最原始的生命状态，并不能够满足我，让我作呕。我是有梦想的。有一个自己的大房子。不需要多大多漂亮，但只属于我一个人。黄瓜和胡萝卜不会像炸弹一样惊醒我的美梦。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散步，晒太阳，吃草。我会非常严格地到角落里上厕所，绝不会把屋子和院子弄得都是屎尿。不会有人在我清理毛发的时候狠狠踩我一脚。不会有人在我睡觉的时候大声聊天，放肆地大笑。那样的生活，那时的我，必然是优雅的，高尚的，而不是与这些泛泛之辈混为一谈。

若素

3．
理想改变生活质量。
主人是在那天来到宠物商店看到我的。那时正是午餐时间，我照例在众人的一旁吃饭。坦白说吧，我是长得不难看的。我的身子很圆，鼻子很短，眼睛很大，短毛干净清爽，夹杂着白色，黑色和黄色。难得的是，我的腮帮子也是圆的，嘴角向上微翘，长着一张笑脸。这非常符合荷兰猪的审美标准。想必人类也是这么看的，要不我的主人也不会看上我。这让我很欣慰。我被她抱在手上，看到她脸上荡漾出一个很大很大的笑。我并不会像别的猪那样，在人类的手中好一顿挣扎，因为当某个人是你命中注定的主人的时候，你是可以感觉得到的。所以我安静地待在主人手里，很笃定。我几乎可以闻到浓烈的幸福味道，内心的欢愉无法言喻。没有想到的是，已经离我不远的幸福梦想，却被一只长毛猪彻底摧毁。
没错，就是她。她在主人的手上奋力扭动四肢，丑恶不堪。趾甲里全是黑泥。身上几乎有一半的毛是湿的，整个脑袋被黑色的长毛遮掩，只见两只眼睛还算明亮。她瘦弱纤细，由于极度的恐惧，尿了主人一手。就连回到家里短短的路上，也把纸盒子尿了个全湿。我不明白为什么每天向我们扔黄瓜炸弹的那个工作人员极力劝说主人，荷兰猪一定要养两只，也不知道主人为什么选择了她。
她叫飞飞。

若素

4．
新家虽然不如集体宿舍那样宽敞，但总归是舒适的。干草很新鲜，干粮也相当美味。可惜，我必须说，如果没有飞飞，一切将是多么的美好。我不是没有试着去容忍她的。可是当某个概念在脑子里逐渐成形，它就会不可逆转地日渐膨胀，日趋锐化，它会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遮蔽你的整个大脑，胸腔，又会如同一把利刃，在你的心头来回搓磨，让你痛不欲生，忍无可忍。你的极限将被闭近，理智则摇摇欲坠。我承认，我不是完美的。当我的最高理想，在现实与形式当中无法和谐统一，势必是要有突破的。势必是要采取某种措施的。飞飞与恶俗的众人无异。她随处排泄，甚至坐在饭碗上睡觉，吃起东西来很笨，很丑，谷物掉满一地。她很矮，不得不仰着脖子喝水，主人为她调低水瓶的高度，她却直接把水瓶咬穿。水不停地漏，嘀哒落在她头上，她却坐着发呆。她明明有自己的屋子，却每天紧紧跟着我，非要贴着我的身体睡觉。她的身体依旧常常是湿的，泛着一股恼人的臊气。她没日没夜地自言自语。在我的屋子里撒尿。她胆小怯懦，主人将她抱起，她竟把主人的手指咬出一个深深的大洞。其实主人不过是为她梳理毛发。这种古怪之辈，每个细胞里充满的都是愚蠢和幼稚。我不会分给她半点的友善或同情。我，确实，势必是要采取一些措施了。
当飞飞又摇摆着她细小的身子，顶着满头的乱发，摇摆着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朝她的背上瞅准就是一口。她慌张地呼叫着离开。可是转眼间，她又咕咕叫着冲我跑来，瞪着她那双直愣愣的眼睛。我本是不想伤害她的。然而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在受到我的连连攻击之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靠近。我是如此厌恶她的呀！每看她死乞白赖，不得领教的模样，我的怒火就越燃越旺。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把她赶出我的房子，一次比一次更狠地咬她。她每次都惨兮兮地大叫，却总是拖着流血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向我爬过来。滚，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愚蠢，多么的愚蠢！在各自的房子里睡觉，有那么难吗？我已经要求得不多了，不是吗？我确是不想伤害你的！我却得教训完你之后，清理我嘴里你那些发臭的长毛！！为什么人不可以互相理解呢？如果你可以尊重我，我难道不会接纳你吗？你是想夺取吗？夺取？你把本应属于我的笼子占去了一半，你有一座自己的房子，还不够吗？飞飞，你究竟目的何在？？我不明白。我看不懂她那毫无神采的双目。她是空洞的。
飞飞那样瘦弱的身躯，是永不能将我打败的，也总是逃避不开。每每她因我而受伤，总会趴在屋外，半闭眼睛，无力地斜斜躺着。我只会狠狠咒骂她的愚笨和低贱。活该。她阻碍着我！有时我追得太快，会把木屑震得满地都是，主人，为此我很抱歉，这并非我所愿。但是真的，怨不得我。


[ 本帖最后由 若素 于 2008-1-26 15:59 编辑 ]

若素

5．
飞飞突然不见了。我只记得，主人第一次打扰正在吃沙拉的我，把我搬出来，把整个笼子消了毒。然后当我回到铺满清香木屑的笼子里时，突然发觉宽敞了许多。没错，我的房子前面是一大片干草和蒲公英，飞飞的房子不见了，飞飞也不见了。
我来不及考虑飞飞去了哪里，我很开心。我的最高理想。太好了。一切都达到了。我的幸福生活，从此延续了很久，很久。
我的房子、院子终于可以保持干净了。主人甚至可以两周才为我换新的垫料。可以为主人省心，我多么的开心。这也许正是主人向来比较偏爱我的原因吧。主人也许把飞飞送走了。因为她禁锢了她的精神自由，她对我的强烈依赖，又使她丢失了道德自律。我很遗憾。但，我终于是一个高尚的人了。我为我的理论洋洋得意。

若素

6．
是不是所有的幸福都会有终结？
直到有一天，我一觉醒来，打了一个大呵欠后，带着一种愉悦的心情想：能这么睡觉真是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天天看着那张…………我怔住了。飞飞，飞飞的脸？我想不起来飞飞的脸。除了她那身乱七八糟的长毛，她的眼睛、鼻子和嘴，我统统想不起来了。我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慌乱，好像自己跌入一个大坑，努力地往外爬，却总是差一点点才能成功。我这样怔怔地站了许久，早饭也没有吃。突然间我觉得闷极了，虽然窗户大开着，阳光照得我浑身燥热。我不禁大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试着跑了一跑，跳了一跳。在木屑扬起的一瞬，透过七彩的阳光，空中惊现出飞飞的脸。依旧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明亮，却没有神采，不知所云。我迅速跳上房顶，抓住栏杆，大声呼唤。可是那飞飞的幻影，在七色的光线中浮动，浮动，渐渐模糊。我大叫着她的名字，她却那样执意地从眼前消失了。
主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多么想问她，飞飞去了哪里，她好吗？可惜主人听不懂我的话。她给我带来酸奶球，我却没有心情吃。我又这样安静地坐了许久，许久。此时此刻，脑海中飞飞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讶异于自己对一个幻影的失控，我努力地发掘，却没有找出究竟是身体的哪里，被触动了那么一下。
于是我来到飞飞最常躺的地方，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飞飞的一举一动，她的声音，她的气味，在我的记忆里排山倒海地袭来。她摇摇晃晃的身影，还有她怔怔的眼神。后来我睡着了，突然被一个哆嗦惊醒。啊，阳光已经消失了，天气阴沉沉的。这里原来这样冷，这样冷。我不得不钻进自己的屋子躲风。禁不住又大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这不祥的预感，来得太迟。我后来甚至逼迫自己躺在院子中央，睡足整整一个晚上。那是没有办法的，那里着实太冷。飞飞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屋子里睡？为什么会在这诺大的院子，任凭刺骨的寒风吹？我渐渐得出一个我非常不愿意接受，但似乎是唯一的结论：因为那里，比较靠近我。我不晓得她那样虚弱的体质，可以让这冷风吹几天？我不敢想，不敢想。如果真的是那样，这决不是我的初衷，不，不，这完全是违背我的本意的！！

若素

7.
“小飞，快来看你的新家。”主人的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这一刻已经拖延得太久，我开始失声痛哭。我知晓得太晚太晚！其实主人怎么会把飞飞送走，又为何会接来这只奶气十足的小猪，并把她命名为小飞？我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泪水如山洪泛滥。我这才明白，可怜的飞飞，她并非空洞，而是单纯，单纯得只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丝温暖。可我的自作聪明，却亲手葬送了她的生命！我这才明白，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纯粹，她默默忍受着痛苦和孤寂，她曾是那样渴求地望着我，甚至不含一点点的委屈和愤怒。而我却不屑看她一眼。我这才明白，不是她不能打败我，而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还手和反抗。我的那一套理论，忽然变得根本狗屁不通。高尚的事物，总是在它瓦解的时候变为最卑劣的东西。我要的高尚，被我的利益熏心，催化腐变成人性最丑恶的污点。而当这种强烈的个人欲求占了统治地位，一切专制都可怕地变为合理的，一切矛盾都变为不可理喻的。我悲惨地被自己拖进深不可测的无底黑洞，在那里化作无数个自己，互相鞭笞。我曾经指责飞飞不懂得理解，甚至责怪她贪夺！我用我的不高尚换取了高尚，然而这样的“高尚”，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可悲。我错换了理性与道德。却为时已晚。飞飞已去。她……已逝。
泪眼模糊中，看到小飞。她站在我的面前，用一种命令式的眼光看着我。这才发现，她与我长得非常的相象。除了毛色，特别是她那一撇小小的眼白，有些不屑一顾，又有些目空一切。她或许也是抱着我当初的梦想，来到这里的。不料看到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傻大姐，我想她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我挤出一个笑容对她说，进来吧。她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我身边。她说，我单独住这大房子好吧。我说好。能听到一个可以交流的声音，对现在的我是莫大的安慰。我并没有针对她的任何情绪。小飞还太小了。我到对面的小房子住下，夜夜辗转难眠。

[ 本帖最后由 若素 于 2008-1-26 23:17 编辑 ]

若素

8．
小飞不多话，我行我素。我常常打破僵局问她话，她也不多说。我日日失眠。我前所未有地强烈渴望，可以紧紧靠在一个人身边，温暖地睡上一觉，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嗅到她身上独有的气味，这是幸福的。无论小飞是否领情，我总是走到小飞的房前，看她熟睡的面孔，忍不住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对不起，小飞，我并不知道你醒着，并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你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把我咬伤，流了很多的血。我并不怪你，真的。当我看到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自己，请你相信我有多么理解你。我的伤口疼痛难忍。可是谢谢你带给我这美丽的疼痛，它们多少可以纾缓我内心极深极深的负罪。我迅速地消瘦，主人不得不帮我上药，并把我们分开。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的疯狂。因为我是离不开你的。我跳上房子，试图咬空隔离用的纸板，可是它们太硬了，没有办法成功。然后我试着移开房子，再用最大的速度和力量冲向纸板，把它们推开。一次不行，两次，三次，四次。不顾用力过度会扯破背上的伤口。当我最终突出重围，来到你身边的时候，欣喜让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虽然你脸上的鄙夷神色，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知道你尚未明白我的心绪，因为我太明白你的意图了。我们同样创造并追求着理想，可是小飞，我们并不能统善感觉、思维和欲望。人的盲目，往往缘于自身，而我，为此付出过太大的代价。因此我希望，小小的，善良的你，可以与我一起共筑和谐，快乐地生活。在你我的心中，或许对美和理想的定义并不一样，我们也很难对此做出明确的界定。但我们拥有着许多空间，无论感性或理性，无论优雅或低贱，我们可以慢慢磨合，对吗？无论你是否听得懂，请让我们慢慢开始了解和沟通。我不愿意再失去你了，当然，你也不会失去我。

若素

9．
我们是幸福的。
小飞又在那里拱我的肚皮了。小家伙精神就是好，梦里也要练拳击，打醒我几次不说，早晨还要比我早醒十五分钟。好吧好吧，起来吧，跑跑跳跳，锻炼身体总是好的。小样儿，看我追不到你！
飞飞，我梦到你了。是你来看我了吗？请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主人，又该麻烦你清理满地的木屑了，不过真的，怨不得我嘛。怨不得我，嘿嘿。

hongliu2007

$m4$ 看得我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