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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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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十声之谢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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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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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OODNIGHT小青

1

  如果人不用睡觉多好,她就可以拖着琴沿街卖唱,盘腿前的盒子讨得多少是多少,然后站起身拍拍土继续往前走。
  人不用睡觉就可以不要床,不要房子。一个人往前走,一直走,不会停……
  但人总是要睡觉的,需要一张床,一间房。死后则是一块碑,一个穴,还得躺着。
  那为什么不干脆总是睡着呢,起起落落,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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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2

  “你在想什么呢?盯着天花板那么半天,你就不能看我两眼吗?弄得我都没情绪了!”霍马从枕头下摸出打火机,点上雪茄叭叭的抽着。他的嘴总是能弄出不少声音,吃饭时,吸烟时,亲吻时……很焦躁也很俗。
  “什么也没有想。” 谢瑶翻了个身,看自己的指甲,像十截玉,白色方片直楞着。
  “你说你身上有肉时什么样子,就你说你那阵一百四十来斤肥婆的样子!”
  “骗你的。”
  “难怪,瞧你这胳膊,我两手指就能拗断。不过那儿火爆,可以去拍《古墓丽影》。” 他把被子掀开,用手一比划。
  “别闹了。眼看快四点,你明天还得上班,把钱付了我想先回去……天亮前你也好再睡会儿。”
  “哦。”他的口气变凉,从地上拣起公事包,黑色的,满大街男人背的最多那种,翻了好几层掏出两百元钱。其实她不该接这单生意,但因为认识了很久又总是只在夜总会里聊天,聊啊聊啊,她想试试他究竟怎么样,结果,和满大街的男人都一样。都是一上场来不及披挂,就开始撕开始掐开始冲锋陷阵。
  “那我走了,老板。”
  “亲一个。”他把她拖回来,在脸上啜了一下。
  “谢了,老板。”她把两百元钱晃了晃,这算什么价,友情出场?!
  “行啦,损我是不是!路上小心点。”他说着,却随手把灯熄了,倒头呼呼大睡。
  她在黑暗里摸门,想到他们总是在进场时火烧火燎的样子,把她捧在怀里像块从天上掉下的和氏璧,一旦舔过品咂过了,玉就变成瓦。她笑,在没有一丝光亮四面是墙只有一个小排风扇的房间里,摸到圆圆的铜把手,一拧,看见了外面的世界,还是有很多房间,房里都会有床。
  她如猫蹑步,走在红绒的地毯上。以整座旅馆粗糙的装修来说,铺陈这种东西只能用不伦不类四个字来形容,邪艳的土耳其红似乎昭示着每个留宿的客人都是在干那种事,在这个连男人都想卖身的年代,每张公用的白巾床铺都染上了永远洗不掉的斑渍。洗不干净的床单,下场会是什么?她也点了一支烟,红心的滚烫的时刻捏在手里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这就是烟比人良好的品质,可以永远的吸进肺里。

  她小心翼翼走出旅馆前那片六棱中空的地砖,拐到街角的罗森24小时店买了几串熬点。鱼竹轮和甜不辣,还有贡圆和可乐壳,这么一大堆东西吃完,到晚上七点前就不再吃东西了,要很努力的睡觉,否则皮肤上的粉容易皴开,既使在夜总会永远幽蓝、谜魅的灯光遮掩下,心头都不会舒服。做生意的人应该守自己的本份,守职业道德,她是一个合格的从业者,已经把此当作事业了。
  或许她天生就应该是吃这碗饭的。否则,一个女人怎么会把自己活成这样呢?

  牎澳阒道汪苗昨晚等你到几点?凌辰2点!他有在那里坐这么久过吗?我们告诉他你出台去了,他还坐在那里傻等。叫我们说什么好?霍马回回来都是他请,临末了你跟霍马开了房……你自己知道汪苗这人性子比较沉,你不在霍马不在,他哪个小姐都没点,就这么一个人干坐着。那什么,你昨天收了霍马多少?”
  “200。”谢瑶在被窝里软软的握着电话,魂还没从梦里游回来,耿孜已经在那儿滔滔说了一堆。
  “200!你就和他睡了?这个白面土匪!这个奸诈小人!谢瑶啊谢瑶!你叫我怎么说你!知道后来谁主动过去陪着汪苗?!是波斯!那女人乘机就和他攀搭上了,两个人有说有笑聊了一个多小时!”
  “那他没有干坐着,有人陪,还好。”
  “你发梦还没醒呐!霍马是什么东西!既不帅又没钱,除了有张臭嘴能侃能瞎掰,他还有点啥?你脑子长哪儿了?你怎么就不考虑同汪苗发展发展!得,你看着波斯不抢,你的男人她哪个不会下心思抢过来?她就是要比你强,何况汪苗还是个宝贝。我说谢瑶!真是气死我了,不管你了我!”耿孜依旧是滔滔的不依不饶的,好像是自家的女儿被人忽视了,没有挑到好婆家。
  牐犘谎揉了揉眼睛,找到一杯搁在床头柜的凉水,估计搁了有两晚,也不管它一气喝光。她说:“别这样,算我错了,等他今晚来我好好招呼他成了不?”
  “什么算你错了,分明就是你错了!就霍马那张嘴能不跟他炫耀昨晚是和你上了床,天知道他以后来不来幽梦!”
  “哦。没那么严重吧,不来也就不来了,我们夜总会什么时候缺过男人呢?”
  “我说谢瑶你怎么跟女蔫土匪一样。”
  “那你指望什么?我穿着白婚纱捧着百花球当着他父母的面嫁给他?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让他包了你总成吧,当二奶!”
  “他这个年龄需要的是一个好女朋友……”谢瑶的话还没说完,耿孜已经把电话挂断了,这就是耿孜的脾气,她不怪她一惊一乍和不着四六,说到底是自己没出息。 原来昨晚汪苗没去相亲,他说本来是非去不可的,结果……
  牐牻峁还是不去想他吧。她开始滴眼药水,一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想滴眼药水,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让两股水从眼睛里过一圈然后流出去。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假发、假牙、假肢和假的泪水,何乐不为?然后她接着睡觉,真的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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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3

  牐牎按笮〗悖你真是悠哉啊。”耿孜抬手看了看表,八点半。“迟到扣了二十元不说,你到202K房窗外去探探,汪苗才来十五分钟,波斯就已经进去了,那女人见人是人见鬼是鬼兵来将挡水来土遁。不过连她都知道选汪苗弃霍马,请问您是抽了哪阵风?”
  牎叭死捶琛!彼躲到吧台下去化妆,闹钟没响于是一睡便没了谱。她只是笑,往眼皮上抹荧紫色的眼影。此时妈咪走过来,耿孜一咂舌逃到大厅迎客去了,妈咪则用手指在吧台上猛的一通敲。
  “你觉得你昨天推掉台商,跟一穷小子跑了合适吗?我们每晚可都是有营业指标的,你昨天才完成了多少?你要是想挑客人接生意,就不要选这个行当,既然入了这个行当,就什么也不要多想。别说妈咪不维护你,那个往幽梦金卡里每次一充值就以万计的赵总,你知道的,现在正在208号房。乘波斯在202霸着小开还没醒过来,你赶紧去。”
  “我知道了。”谢瑶站起身,对妈咪报以感激的微笑,那笑容只在皮上浮着,已经练成不能煽动筋肉的僵硬,但它很美,夜夜都在男人的心窝里飘摇。她不怪妈咪的连哄带骗与危言耸听,小姐每晚都有自己的营业指标,这是一个大型夜总会的企业管理模式,科学化又系统化,她必需遵守。并且赵总没有什么不好,年介中旬的他和尚无继承权的小开比,是大财团和子公司的区别,是非常适合她的。何况赵总除了粉团脸,并没有比昨晚那两个台商不妥贴的地方,那股香水遮不掉的膻味还有娘娘腔,这叫她怎么能不投入霍马的怀抱呢?应该没有下次了吧,天时地利人和全是与她相违背的。

  牐犎讼胍律鸦ㄏ肴荨K便如此培养着自己的情绪走到208房,中间经过了202,但她连眉都没有侧,至于汪苗有没有隔着那间或的磨砂玻璃发现到她,无从知晓。妈咪教育过,进包房就要疯,这样客人才会HIGH,一高兴就容易喝高了,这钱才能哗哗的往外翻,营业指标就不愁完不成。所以要做个有回头客的全能小姐,光靠漂亮是没有用的。她最后掏出镜子照了下口红和眼影,然后开门进去,嗲嗲的叫了一声:“赵总,您来啦。”
  再然后是什么,是男人与女人的疆场,肉搏战。在葡萄美酒夜光杯里,在琥珀色的口水里,一脸横肉的赵总拧着她的脸:“瑶瑶,你觉得你只喝这么几杯合适吗?说不过去吧?”
  “可您只叫了一瓶啊,我全喝了像样么……”她半推半就。
  “服务生!服务生!”他兴奋的用遥控器砸玻璃茶几:“再拿一瓶蓝带!我说这酒今天怎么喝不醉啊!假的吧!”
  假的……八百元的酒只买个醉与不醉,为什么你不去喝工业酒精呢?她心中暗忖,面上却甜的像缸酒酿。被他揽起来一把抱在膝上,她有一管很好的小蛮腰,是小时候练体操的童子功,可以在腿后放个矮凳,仰翻过去。这身功夫现在用来翻滚,在床上。她的工作不是理想中弹着琴唱着歌要饭,而是睡着觉躺着翻滚着要饭。仅此而已。
  她说:“赵总,你点的歌都好革命啊……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牐牎安幌不叮课夷昵嗍痹谖墓ね趴墒侵鞒啊,你要听什么,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还是邓丽君的甜蜜蜜?这我都会啊,我也有文艺细胞。”他笑着,喷出一嘴酒气。她替他点了支烟,以极其崇拜的眼神凝视他。
  “我小时就崇拜您这样有艺术气息的人,现在也是。”
  “是吗?哈哈,那亲一个。”
  好。亲一个。她呶起嘴来碰了一下,胃里泛着恶心。奇怪自己今晚是怎么了,说出口的话竟然像波斯,遇人是人遇鬼是鬼。她正在汪苗身边也讲这些吧,当汪苗说到自己的画展,波斯是否会搬出所有她熟悉的画家名字来东拉西扯一番,从毕加索到张大千,她还认识谁呢?
  “赵总,我有点晕,出去方便一下啊。”她娇羞着,含情脉脉。
  “要不要我陪着你呀。”
  “你坏啦。”
  她掩着口出去,高跟鞋有些绊脚,果真喝多了。拐角处,一只手猛的撑过来挡住去路,他说:“谢瑶,你终于肯出来了。”
  这是件AMANI的衬衫,刺绣立体的花纹,穿在年轻的手臂上显得格外风雅别致,不是每个有钱人都知道如何穿着才时尚又体面的。她喜欢这种有品味的人,的确,夜总会里少有的青年才俊。她冷笑一声,推开那只手:“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小心我吐在你身上。”
  “那你吐啊!”他扳过她的身子,低沉的吼,从没见他发过这样的脾气。“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到我怀里来……”
  他话没说完,她呃的一声……然后抹着嘴,呆呆的站在前面。波斯急忙从拐角里走出来,她一直躲在那里窥视着,掏出纸巾给汪苗擦。于是谢瑶笑着说SORRY,一扭头往盥洗室走去。她想还好,就这样结束吧,虽然狼狈一点。
  花无百日红,她总有一天会不美丽的。
  
  她擦着脸,妈咪气踹吁吁的跑来,劈头就问:“怎么搞的,赵总才是你的客人,怎么波斯坐台的小开也来点你出台。你们都是我带的班子里的,讨客人喜欢我当然开心,可你和波斯都是我手下最优秀的小姐,我希望你们的客人各归各,分的清楚些,别弄点麻烦出来,得罪谁都不好,懂吗?”
 “懂,今晚我跟着赵总。”
  “瑶瑶就是乖,就是听话。今天迟到的事情就算了,以后注意点啊。” 她打着哈哈走了。
  不过这是乖吗?汪苗最初是谁的客人呢?妈咪知道和波斯谈不出结果所以掉转枪头来劝她妥协,她总是好说话的,而那个带隐形眼睛有一双碧眼的诡美人总是笑着连话都没有听完就先把人给说晕了,妈咪不敢惹她,那是随时可以顶替她位置的强手,阳奉阴违的典型。
  犓现在没有时间计较这个,她看着镜子开始自言自语。一定要三千元,把昨天霍马的全给补回来,赵总上次点她出台开口是两千,而她做这行的初夜最终价是两万,有个姓丁的花了五千元只换来看她尝一口酒,认她做个干女儿。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回忆这些作什么呢,才一年多而已,还是在她黄金鼎盛的时代。可以对待一个男人两种态度,一百个男人一万种态度,只要她想什么样的棋盘都可以安排出来。但是谢瑶,还是懂得收敛,她……很安份守己。

  她记得有人对她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价位,他或她不肯妥协,不是因为清高和守节,仅仅只不过是别人抛出的价码还没有达到他或她心中的价位。其实每个人身上都贴着标签与条形码,也会有他们各自的出厂日期,当一万元只换你喝一杯茶,那么十万元为什么不能换你上床呢?当男人的心里只有钱和婊子的时候,于是她钻进男人的心里,拔不出来。
  谢瑶仔细补了妆,风情翩跹的回到208,但绕的是另一条路,她不想其中再横生枝节。她坐回赵总的身边,新开的CORDON BLUE正等着她喝,脆骨的小鸭舌和肫,超市里称一斤的价格,在这里只能买到一碟。虽然如此,但幽梦仍是价格协会的合格成员,是信得过单位,排在报纸红榜和企业年鉴里,由此引申,这里的小姐也是专业的,一副红口白牙,千杯不醉。
  牐牎安缓攘耍不喝了,我们马上进酒店。瑶瑶,今晚我给你这个数!”赵总摊开墩实的肥掌,竖起了四根粗指。四千,看来妈咪提前报信时说了不少煽情话,这胖子一冲动,价码便翻了一倍。妈咪说过,做这行的女子就是得有人捧,否则越卖越廉。
  她攒着那几节手指,像握着四根金条,软在他的身上呵气如兰。
  “那这酒不喝了,瓶可都开了啊……帮您在酒柜里存着吧?”
  牐牎罢媸翘心。”他凑上一张嘴接吻,舌头一并拱了过来,有股糟卤鸭的味道。
  她闭上了眼睛……

  即刻,他们成为恋侣,挽着手臂亲昵的走出去。汪苗正在大堂里守着,好像长久以来所有的矜持都是装的,他变得不可理喻,冲上前把皮夹子往她脸上一砸,金卡和白金卡全都摔了出来,“你报个价!只要你说的出口,多少钱能买你一晚上!”
  妈咪和耿孜立刻把他拖开,波斯则蹲在地上捡起散落的东西。
  谢瑶摸着脸颊,被皮革轻微划伤了,一条线状的红肿,她依旧挽着还在错愕的赵总,她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汪苗开始冷笑,他反复的骂着,你怎么就那么贱,一句,两句,随即大吼了一声:“你怎么就那么贱!”
  “算了,算了。”妈咪拦着他,一边叫少爷们把围观的客人劝散,然后转向波斯:“你搞什么啊,快过来陪着汪老板,唱歌,跳舞,要不玩骰子……”
  “是呀,汪公子,听说你会跳伦巴啊,我早想学了,不如教教我。”耿孜牵着他的手往舞池里拖。她们就是这样,习惯用琐事打消人正专注的念头,化戾力为祥和,为浆糊。
  汪苗在原地楞怔着,妈咪则赶忙推着赵总和谢瑶往门外赶。波斯捧着皮夹站起来,高挑的身子在灯光下拖出一条长影,垫在她的脚下,像一块长着笑脸的黑地毯,一直在笑。她搞不懂为什么明明没看见,却还有这种感觉,于是谢瑶回过头发现波斯,真的在笑。
  微笑,透着亲切与诚恳,甚至有一丝惋惜。这样错综复杂的表情,谢瑶从没有在她的脸上见到过,这是波斯还是圣女贞德呢?她还是快点逃吧。

  谢瑶!
  他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喊。那个声音就像山洞里的两条选择,一条回音小说明还有出路,另一条回音很大,代表着……
  汪苗的声音就很大,在她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此时她清楚自己的选择,必定是一条绝路。

  砰的一声

  牐犓后来哪里都没有去成,眼看到手的四千元包括房间与床都变成绿玻璃。赵总就在玻璃渣中倒下去,连吭也没吭一声,第一下没见血,汪苗抄起走廊酒架上的人头马又是一下,这下物超所值。服务生们终于没有拦住围观群众,都想看溅血的乐子。
  妈咪的脸色铁青乌黑,大场面她司空见惯,其实并不害怕,只是觉得麻烦。很好解决的事偏偏弄成这样,汪苗被保安架走了,妈咪瞪了谢瑶一眼,恨她不识相走的慢,临末了竟扭头看了一眼,这不是摆明了挑火嘛,吕布战董卓,好个美貂婵。
  耿孜急忙拉着谢瑶往空包房内拖,后面的事全是碎片,碎片,碎片。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白裙上都是血点。
  耿孜替她点了支烟。
  她说饿了,于是让服务生端来一碗菜泡饭。
  耿孜出去探风,回来时说赵总的司机报了警。
  她点起第二支烟。
  凌晨两点,一整盒烟全抽完了……
 牐牴⒆闻萘吮茶进来,手里拿着别人的手机,慌忙把茶搁在桌上,一手捂着手机轻声对谢瑶说:“知道谁陪在赵总身边!波斯!她打给佳佳,结果是找你的,你接不接?”
  谢瑶蹙着眉,已经靠着沙发睡了一小觉,现在头直犯昏。她还是接过电话:“喂?”
  “是你吗?谢瑶?”
  “嗯。”
  “我猜你还在幽梦,回家睡觉吧,已经没事了。我正在医院陪着姓赵的,也就缝了几针……”波斯顿了顿,知道这些都不是重点,于是掉转话锋:“汪苗已经被他父亲接回家了……”
  谢瑶开始抿嘴唇,只是听,半晌后挂上电话。耿孜摇着她的肩膀追问:“你这什么表情啊?究竟怎么了?”
  “汪苗刚才打电话给波斯,说是已经被父亲接回家了。她说没事了,让我早点回家休息。”
  “中海集团老总的儿子,进局子不跟逛庙会一样,可他为什么打电话跟波斯报喜啊,这算哪门子破事?你们同事这么久,她猴年马月来关心过你,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知道她安什么心,一会儿汪苗一会儿赵总,她倒两头吃的开!”
  “别说了,早打烊了吧?我们回家吧。”
  “你真是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不说了,我的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她可怜兮兮的眨着大眼睛。耿孜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手机甩门而去。

  谢瑶则乖乖的回家睡觉,她已经不容易失眠了,醒着也不会发呆,她可以洗衣服,洗碗,抹地擦桌子甚至洗马桶。租来的石库门房子少有这样窗明几净不凌乱的,但是她能,清洁的皮肤里裹着一包骨灰,没有灵魂。
  她没有失眠,只是害怕睡着了错过时间,于是画画,把以前的照片都翻出来,捡脸部清晰的在A4纸张上勾勒,有一整面墙都用来贴她的作品,几乎每张纸上都画着同一个人。以前,有人说画完了就会有结果,于是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等待。
  下午一点,她洗完澡后换了身ADIDAS的运动装,梳个马尾辫去赴约。

  波斯坐在1934的地下咖啡室里,正在掸一截烟灰,阳光透过巨大螺旋的换气扇影在她的身上,迷幻的就像壁画中的飞天,她总是穿世界一线或二线品牌的衣裙,总是能让陌生男人都会跑来为她拖动座位。谢瑶有些局促的走过去,她不知道光顾1934的几乎都是西装革履的洋人。
  “还不错,没有黑眼圈。”波斯浅笑,然后指着自己:“年轻毕竟就是资本,我用了张雪肌精的面膜,还算看得过去吧。”
  “嗯,不像熬过夜。”谢瑶喝着服务生送来的柠檬冰水。
  她们笑,谈些琐碎的事,始终没有切入正题。两个人自然的就像从没有过芥蒂,只是普通的朋友聚会。
  但是波斯终于说:“今晚我就不去幽梦了。”
  “请假休息是吗?我捅的篓子,结果让你熬了一晚上……”
  “不是。我被那个姓贾的局长包了,去深圳他的小公馆做三个月的金丝雀,三个月他给我二十万,等回来也不会去幽梦了。我打算自己干,开个小外贸公司或者小店铺什么的,总之不会再吃小姐这碗饭。” 她捻熄了烟,随即又点了一支。看见谢瑶楞着,于是笑。“意外吧?幽梦那样的是非之地,这件事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有透。”
  “嗯,妈咪从没说过,走了你这样的摇钱树,她竟然都没恨得咬牙切齿,我的确意外。”谢瑶点着头,但是很平静,离别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因为没有人真正把谁放在心上。
  “她说如果我勾住汪苗,而让你被赵总得了手,她就不把我要走的口风透露出去,让我走的无声无息干干净净,这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很报歉,谢瑶,为了保全我自己,不得不出卖你。”波斯的态度轻描淡写,连道歉的口吻都像水一样平淡。
  牐牎懊还叵怠!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但她毕竟讲了。而且表情很到位,那种满不在乎,毫不放在心上,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神色,真可以去考演员。总之昨晚以乱局收场,谁都没得意……那就出卖吧,随便出卖,她早就把自己卖过不知道几回了。“你就是想说这些吗?”
  “不是,随便聊聊,别紧张。”
  “我没紧张。”
  波斯于是不置可否的笑,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她问:“谢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马路上或车上听见陌生人评论另一个陌生女人穿得就像鸡一样。其实这女人往往只是不懂得如何打扮,想时髦却走了偏门,但她并不卖身。而像我这种常被误认为外资公司小白领,会开车会洋文从头到脚是名牌的女人,才真正的卖过身,否则有多少女人天生能这么有钱。又有几个男人肯死心塌地只供一个女人享受?我和你一样都大学毕业……不是天生虚荣或有点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说这个。总之我现在再回去读书是不可能了,凭我吃喝玩乐玩野了的性子肯定是天方夜谭。”

  牐牎澳阆肴拔铱悸且幌挛蠢词锹穑俊比酥将别,其言亦善。此时,谢瑶相信波斯是诚恳的,并不为炫耀和打击,如果以她想走得干脆干净的目的来说,她完全没有必要来说这些,她完全可以像个不付钱就欣赏完一折喜剧的观众,溜之大吉。但是波斯,依旧有风骨和气质,人的污点并不代表这个人就没有一点点善。
  善与恶交织,让人看不清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没有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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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连柳丁,也是黑色的。

  “你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只是爱钻牛角尖,有点强迫症的味道。”波斯吐出一道长烟,互换了双腿搁着“我想幽梦里至今都没有人弄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不想跟汪苗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意思,而他早就陷进去了,这种郎情妾意的事,当中却隔着块毛玻璃,看不清楚也穿不透……当然,我没有逼问你,这么长时间,我和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就算是我好奇吧,你可以不答。”
  “嗯,不答。”谢瑶说完,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卡布其诺和例餐,不知道为什么,一谈到汪苗,她就开始饿,从胃里分泌出酸液让口腔渴望着食物,她觉得自己的内里十分空茫,一无所有。
  牐牎肮蛔晕遥这么多年来我没看得起谁过,但是我欣赏你。在这个社会上活着,一个人得有很多张脸孔,有时候根本说不清自己是谁,要什么。但是你足够坚持,坚持那些不为人知道的东西。很遗憾我从来不是那种爱花时间去了解谁的人,所以我们最终没有成为朋友,好在我们这样的人也不需要朋友,朋友是什么?是用来出卖的,在你最软弱的时候捅你最狠的一刀。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天你能来,能坐在这里听我说说话,我已经很开心了。”
  谢瑶嚼着胡罗卜,对波斯友好的笑着。波斯则捻掉烟,叫来服务生买单,她说:“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别掏钱,算我请的,就算是我的饯行饭吧,慢慢吃,我先走了,BB。”
  BYEYBYE……
  谢瑶喝着咖啡,没有回头看波斯,既使是此生最后一眼。
  留在心里的,或许才能保存的更久些。
  像她这样的人,没有朋友。
  她突然感觉到手机在震动,拿出来看,未接电话竟然有七个。都是霍马打来的,那一头,他略显神经质的笑着:“大小姐,睡的这么沉啊?”
  牐牎霸趺戳耍俊
  牐牎巴衾贤纷幼蛞挂凰廾凰,气得快中风了。他一旅美的‘海龟’儿子为你把人都给砸了。说是别人我都信,可偏是汪苗。你听我说,我现在也不跟你谈别的,就说那个挨打的,他赖在医院里不肯走了,这事情也凑巧,他有个项目正和中海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在谈,一直没成,听说砸他的竟然是汪公子,来劲了。他要讹点钱倒好办,但是他死活赖这份合同,汪老头子什么人,眼睛里能揉得进沙子?所以我看这事因你而起,要不你到医院跑一遭,叫姓赵的脑子洗清楚别进水,否则让他住个大半年医院都……呵呵……你看,这事我也挨了顿臭骂,权当帮我成不?瑶瑶?我家瑶瑶最乖了!”
  哦。她想了想,问:“你觉得这件事让我出面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和姓赵的总有些交情吧?更何况中海的人如果因为这件事直接出面,那叫老头子的脸往哪搁?所以辛苦你跑一趟,你可以直接让他开个价……”霍马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你再加两成,拿个回扣我们五五开,这事我搞得定……”
  谢瑶笑,应付几下挂断了电话。她决定先回家睡个回笼觉,养好情绪才能上夜班。至于赵总的事可以拖到明天再说,一个无赖最擅长的就是玩时间战,比谁更有耐性。说到底,霍马想揽这件事又不愿亲自出面的目的只有一个,钱。直说好了,扯什么交情呢?自古以来婊子有情吗?她越想越好笑,收拾东西回家了。

  4
  隔日。晴。
  赵品源一脑袋裹满了纱布,躺在病床上看着谢瑶,起初是兴奋,紧跟着都是失望与鄙夷。她既没化妆,也没换身漂亮衣裳,手上连点水果都没有提,打扮得跟他亲戚侄女似的,都说婊子无情,让他这个久经世故的男人可算栽到家了。
  “瑶瑶啊,你怎么来了,快坐吧。唉唷,我疼的哦,就不招呼你了。”他的热情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就是大阿福般的粉团脸,血色红润精神焕发,自然而然的泄了他无赖的底。
  她走过去,看见床头柜上放着几只苹果,于是抄起刀来慢慢的削,始终没说话,临了削了半天竟然没递给他,塞进自己嘴里吃了。赵品源这下可熬不住,试探性的问一句:“你是真心疼我的,还是来看笑话的?”
  “真心疼你。”她习惯性的眨动大眼睛,噙着朦胧的水气,像个初恋中青涩的女学生。若不是病房里众目睽睽,赵品源真想一把抱住她,狠狠的亲上两口。她可比手里的苹果还甜,直润肺腹。她咳了一声,制止他继续想入非非,话锋一转聊起别的:“其实之前我并不知道,以为什么中海集团的小开都是骗人的。”
  “现在后悔了吧?这可是一棵参天的摇钱树,不去傍他竟然陪着我,这事情我也没想明白,你要是赖着他,金山银山什么没有?”
  “所以你……”她指了指那些纱布。
  “怎么!”赵品源跳了脚,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套话。“我这是硬伤,真正用脑袋和酒瓶子砸出来的,还不是因为你!”
  “那就看在我的份上,别计较了。”
  “放屁!挨砸的是我,现在就是我的事。你要犯贱犯蠢别来跟我玩这套,我没你这种高尚的情操,马路上见钱不捡,不捡你做这行干什么呐?真给自己立起牌坊来了。还要看在你的份上,呸,你算老几?!”心虚的人大都利用吵闹来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是最拙劣最笨的一种,但赵品源恰恰用了这种方式,即时到位有效率,一般情况下揭穿他的人反而不好再接口。
 都说婊子无情,还不是因为嫖客往往都没有情。
  谢瑶玩着指甲,该她带的话都带到了,既然没有谈判下去的合适气氛,那就散会。她天生不爱多说话,点到为止。于是站起来打算离开,赵品源一把拉住她。这女人跑到这里吃个苹果,说了几句不干不湿的话没道理啊,他的脸上重又堆起笑容。“好你个谢瑶,跟我玩猫腻是吧?是不是有人托你给我捎什么话?”
  “嗯,劝你明智些,改要钱。”
  “两年的合同换现钱,这能换多少。我没那么蠢,谢瑶你说是不是?”他突然换成商量的口气,显然心中没有多少底。
  “你被砸这么久,汪家有没有派人来看过你?”
  “没有……”
  她笑,想起蚂蚁要用脚绊倒大象的笑话。“这样赖下去的结果是什么,你就应该很清楚了,不用我再多说什么。”她把手抽开。“您还是挺精神的,那我走了,赵总,有空常来幽梦玩。”
  啐!贱货!他抄起桌上的苹果砸向她的腰,脆甜的东西一裂为二。这一下砸的很好,她扭头对他微笑,就像下了班的警察未必愿意抓小偷,像打工仔未必有血性顶撞米饭班主,甚至如果今晚赵品源有兴趣光顾幽梦,她会照样糖哥哥蜜姐姐的待他,说到底这便是职业道德,一种为自己留条后路的宽容。
  前面的帐,他们两清了。

  她离开。
  看到医院到处张贴着的禁烟标志,下电梯,左拐右拐来到院内超市泡了碗方便面,在一角的休息区慢吞吞的吃着,面碗在玻璃上铺起一层热气。
  只听见啪的一声,一对情侣在冰柜前动起了手。她回头张望一下,又是男打女。什么时候复兴起的男性暴力,自古来女人嘴总是碎的,但她们也只图个一张嘴好受,结果触犯男性的尊严,他们的四肢随时都可以成为武器。她继续吃面,听见女孩嘤嘤的哭声。
  这桶面里送的是腌萝卜,鲜甜脆口。
  那女孩还在哭。
  男人甩门走了。
  有什么事不好说清楚?
  手机震动,她打开看,又是三个未接电话。耿孜在那头气得破口大骂,一堆胡话后才切入正题:“疯了吧你!你在哪儿?昨晚旷工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知道不知道波斯辞职了?妈咪在营业前例会时说的,所有人都楞在那儿,接着她点名把你批评了一顿,我起初还以为你迟到,说你不舒服在厕所,结果你竟然没来!你不想混,可我还想……”
  “我家闹钟坏了,没醒。”谢瑶小声的,楚楚可怜。
  “少说这种没用的,你今晚来不来?知道吗,波斯是被姓贾的包去深圳了。现在就你一个人在幽梦撑台柱,不过别以为妈咪宠你,昨晚那事,消息还是散露出来了,妈咪收了姓赵的好处,她看穿你不会跟汪苗又怕你被汪苗也包走,所以干脆能捞一点是一点,结果搞成现在这样,妈咪还装傻,其实谁都看得明白,你害她到口的肥肉没吃着,不知道怎么恨你,当心她给你小鞋穿,碎刀子拉人死得惨呐。”耿孜的语速极快,仓促又激动。像一周刊拍到独家新闻的狗仔队,拿着手机比扛着摄像机还要兴奋。
  她悠悠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其实心里了然清楚。大不了换一家做呗,只是走到哪里都一样,一样的江湖险恶,世态炎凉,入这行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不过是一间房,一张床。
  “你的性子真急得死人!”耿孜又骂了堆胡话,谢瑶如数听着,扒掉最后一口面吃完。耿孜终于累了,问最后一句:“你今晚来不来?!你不来你自己看着办!”
  不等回答便挂断电话。谢瑶看着手机发呆,果然干燥的天气容易上火。她想绕这么大一圈,究竟谁是这件事最大的苦主?谁会来给她一个答案,怕没有人。
  她想起耿孜怒火冲天的模样,鹅蛋脸总是素净的,化妆后也觉得稍嫌平淡,黄花似的蓬发就像她的性格,哗的一堆散开来,十分招摇。不知何时,由这个耳报神闯进了她的生活,聒噪不休,像个朝天椒般的生物闹钟,是谢瑶苍白生命里唯一一线活力,可耿孜的脸也总是雪白的,最好的形容应该是皮下的脉搏,能让谢瑶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并且昨晚她一直醒着。
  看着天花板,试验失去知觉的滋味。

  手机又开始震动,她觉得好麻烦,但是霍马相当执着,并且开口第一句便是:“见过姓赵那孙子了?”
  “你怎么知道?”
  “何止知道,还知道他用东西砸了你。灵通吧?哈哈!他惹的是谁?!汪家老头子的脾气那就是连医生、护士这种不相干的人钱都能给,但就是不能让这种孙子占上便宜。他要住就住着吧,早中晚三针,让他慢慢的挨打。”霍马说完,笑的气都岔了。

  牐牎懊晃沂裁词铝恕!
  “谁说没你什么事?!钱还没到手,这事怎么能算完?打今起你就天天到医院关怀他,以这孙子的智商和承受力……”
  “我不想再管了。”
  “谢瑶!你听我说!谢……”
  她把手机塞入口袋,身后那个女孩还站在原地哭,男人推开门重又跑回来像个小豚鼠般无奈的原地打转,最后牵着女孩的手走了。这就是所谓的恋爱吧。
  是什么样子的?
  何苦呢……


  谢瑶顺手理了理长发,又买了一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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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掌,约莫在此人约黄昏的时刻。谢瑶端端正正的坐在吧台旁等待着开例会,穿着她白色鱼尾的长裙,妆态娇俏,在幽梦的灯光下显得荧白可人。其实她已经坐了快一个半小时,看着员工陆续进店,到休息室换好衣裳来到场子中央。妈咪姗姗步入,眼色一瞟便不再看她任何一眼,甚至例会时都不叫她站入对列,她只得乖乖的躲到最后。
  这一次换成耿孜迟到,她颤着脑袋对妈咪直报歉,妈咪剔牙似的啐出一句脏话,没有人敢抬头,但是妈咪话锋一转,又重复了一次,全体员工注意,我们应该每晚都要把最好的笑容和最温馨的态度带到工作中去,像春风拂面般温存亲切的对待每一个客人。
  这就是服务行业,客人是上帝,是生命。
  散会。
  牐
  于是,谢瑶重又回到吧台旁坐着,香烟、烟缸、打火机如个惺松睡眼的人摊在那儿。三个小时后,应该是人声鼎沸的时刻,她忽然感觉自己身边像被气流阻挡成一个圆,竟然没有一个客人过来招呼。前些天常来的苏格兰帅小伙终于找到机会请她喝杯酒,才寒喧了几句,上来三个更疯更野的小姐死拉硬拽的把洋人拖到舞池里跳舞。

  她开始寻找原因,旋转座位把视线对准门口的方向,妈咪正站在那儿迎客,暗光中分外夺目的是那身闪紫金片的裙和一张猩红的嘴唇,还有指指点点的手和记忆中扑鼻而来辛辣的香气。耿孜尝试溜出包房几次,终于乘人不注意挪到了她的身边。  
  她说:“别看了,妈咪逢人就讲你正在等汪家小少爷,这位公子刚为你把人给砸了,知道和不知道的客人谁还敢来光顾你。”
  “妈咪不想做生意了吗?”
  “你傻啊!哪怕你是再好再唯一再不可或缺的,可你养不熟教不会学不乖,在她的班子里是棵刺头,一颗定时炸弹。那她就没有必要捧着你,相反,还就得踩你两脚,你愈发狼狈愈发惨,她才好收你的心,让你耳提面命摇尾乞怜。这叫什么,管理学!说你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傻瓜。你看除了我,场子里的人谁敢来找你说一句?坐几天冷板凳也好,是你该想想清楚的时候了!”耿孜叨叨的说了一堆,未料想妈咪愈走愈近。
  牐牎澳忝抢次艺舛就是聊天的吧?聊的真开心啊!”妈咪用锉刀磨着指甲,像个钢铁怪物在拉电锯的索。耿孜慌忙夺路而逃,剩下谢瑶与怪物的眼神相对,妈咪昂起头,从尖耸的鼻里喷出冷气。
  耿孜只得抽烟,今晚喝的酒没人买单。她想起初来幽梦的时候,妈咪逢便说,这姑娘是花瓶,看得摸不得,以此来抬高她的身价,于是她也是这样恬静的坐在吧台边展览着自己,只喝一杯水,像朵素洁的仙昙,生长二十六夜只开一晚。没想到时过境迁,她又能体会如斯的感觉,是尊琉璃的花瓶,太易碎而没有人敢摸。
  
  她想好吧,总得允许别人心怀仇恨,或许时间能洗涤掉一切,她只需要温婉的像随时听候吩咐般在场子里守着,妈咪应该会网开一面疼爱怜惜的吧……她已经彻底弄不清谁是苦主,弄不清那是谁的手,撕开日夜,撕动一天一天如车轮滚滚,惊心动魄!
  第七天。
  维持原样。

  谢瑶在早晨九点左右打电话给耿孜,她一直未睡,而耿孜才刚刚睡下。
  “你手头有没有一万元的现金,方便的话借给我好吗?”
  “拜托啊,我的好妹妹,我可才睡着!”耿孜带着哭腔,停了半天才答到,就像谢瑶的问题在她脑中跑起马拉松,弯弯绕绕刚到终点。“一万元现金?你问我借?难道你不知道我,也不说我,举凡小姐哪个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女人,这钱一好赚就花的不知不觉,全换成吃的喝的穿的玩的,谁还想得到过银行,那种设备就不是为我们准备的,我们可是商品经济中最有力的一条物流和消费线……”
  “别耍嘴皮子了。”谢瑶的呼吸有些沉。耿孜总可以随时调动起说话的积极性,把平常道听途说从客人这儿批发来的知识再散播一遍,她不做小姐真可以去做传媒工作,会十分优秀。“我急着要,说认真的,你真的没有吗?”
  “真没有!你要相中什么贵东西,就卖力点套个老板发发嗲!”
  “那我问妈咪借呢?”
  “笑话!妈咪就不是小姐了?她还不是从这碗饭吃过来的?她要存就是存养老钱,凭她那种脸厚心黑的人能把心血借给你?她不找你哭穷就够好的了!”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套个老板发嗲呗。这还要我教!喂!喂??”耿孜还说着,发现谢瑶已经挂了电话,她骂了声神经病,重又蒙头睡大觉。

  牬艘沟睦会,谢瑶依旧躲在最后一排。在妈咪训话后和说散会前,谢瑶喊了一句“妈咪,是我错了,对不起。”
  牎八在说话,这么轻,听不见。”妈咪侧着头,趾高气昂的抖着脚。耿孜拧着眉,心提在嗓子眼,不知道阴晴莫辩的谢瑶又会添什么下文。但谢瑶只是拨开人群,走到妈咪一步开外的前方,深深的戏剧性的鞠了一躬,有点遗体道别的味道。
  她说:“是我做错了,没有与客人引导出正确的关系,影响了幽梦的形象和业绩。请您原谅我。”
  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而声泪俱下,那水滴是随身带着的眼药水。何乐不为。

  “好了,好了。”妈咪的脸,四月的天,漫溢出善莫大焉慈悲为怀的神色。 双手一举捧着般的扶她的手,好一出月色下萧和韩信的戏。“大家都是为了生意着想,既然你弄明白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你们小姐要说我不通情理,我也是从你们这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是不?”
  这种八竿子打不到北的话,说出来就是为让人摸不着头脑,两个人都在惺惺作态,意思到就够了。谢瑶诚恳的点着头,泪水扑漱漱的掉了几滴,开始收干,这眼药里的薄荷冰片显然放的不够多。人心是肉长的,是肉就得磅秤,磅秤做什么?为了卖钱,缺斤短两的谁干?她忍住笑意,很快便迎来了荒涸一星期忽又源源不断的客人。妈咪亲自牵着她的手在门口守着,逢人便说:“唉呀,总算来了,我家瑶瑶可想你呢。”
  来客附在妈咪耳上低问:“不是在等汪……”
  “什么汪汪喵喵的。瑶瑶的心还不是拴在你身上,眼巴巴的等着你呢,瑶瑶是吧?”
  是啊。她的笑容璀璨夺目,那些人脸也并非如此憎恶,晃动着、晃动着,是玫红色的一沓一沓。让人看得潸然又亢奋,钱的怂恿与诱惑早已经使她不复清纯,人人赞她风骚入骨,能屈且能伸,不论灵魂还是肢体……
  
  钱啊。真他妈的是个好东西。

  “你还要管我借一万元吗?”三天后耿孜猫在休息室里问谢瑶,她在皮夹里翻动着,抽出一千多来。“我新买了个爱玛士的皮包,眼下就剩这么点了。”
  “不用,你收好自己花吧。我这两天生意不是又恢复正常了吗?”
  “嗯,我真佩服你,脑子这么容易就转过弯,瞧你那天哭的那样,我的心都快碎了……”  
  “又损我。”她涂着唇蜜,从小镜中看见耿孜一脸讪笑,那笑容慢慢往回收。
  耿孜忽然问:“汪苗最近联系过你没有?姓赵的没来,霍马也没来,都像失踪了一样。”
  “最好都别来了。”谢瑶开始补眼影。她想自己应该没有说假话,那些人再出现能有什么意义,都长着一张纸钞似的脸,是一样的。不如怀念一下波斯,她在深圳是否还好,连她都去了深圳,汪苗还能联系上谁呢?他从没有问自己要过电话,当然他可以问霍马……只是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霍马后来的电话,她一个个都摁掉没接,所以汪苗……为何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又躲在休息室偷懒是吧?”妈咪猛的推开门,跟捉奸似的瞪着两个人,而后揪着谢瑶的手往外拖:“快,给你介绍一个新客人!”
  “我也去,我也去。”耿孜旋转出口红,一圈迅速的抹着。妈咪给谢瑶准备的总是一等品,再来个陪酒的应该不嫌多
  可是妈咪赶紧打消她的念头“你去门口迎客,就你那张翻江捣海的嘴……这位客人肯定受不住。”
  妈咪把她拦开,带着谢瑶走了。耿孜在后面喃喃,不就是少读几年书嘛,小姐也看文凭不看人。于是谢瑶心想,她应该没看多少电视广告,那种宣扬由内而外的美,惹火的身材还有铂金气质,再需培养一些演技,可以动若脱兔,静如处子,就能用来应付这类男人,即使高尚的像神,也还是控制不了肉欲的男人。
  谢瑶!低沉的声音闯进来,以美式足球的蛮劲撞开妈咪。扼住她的手腕往最近的包房里拖,反锁上门,而后把她扔向阔长的紫红色沙发,那种暧昧宣淫的色彩让他的眸子锁的愈发紧。他低吼咆哮着她的姓名,左手已经抠入贴身的裙子,扯下一条丁字的细裤。这女人什么都敢穿,这个清秀佳人,这个骚货。
  汪苗。松手!她推搡着,他再次把钱砸在她的身上。
  “你不就是为了这些嘛!”他一想到谢瑶与霍马带给他的耻辱,手便揉的更狠。旗袍式的斜胸襟已经完全被扯开,汪苗的嘴唇像烙铁般焊上来,两瓣活肉也是男人最好的武器,总能轻而易举让女人染上遍体透血的吻痕。而在包房那块一米见宽浮雕着裸体人鱼的毛玻璃外已经苍蝇似的围起一堆人,妈咪高喊着叫人找钥匙,所以人们暂时只能观望,爱莫能助又兴高采烈的观望着。
  谢瑶停止推搡,索性摊开了身体任他摆布。那个初见时腼腆的大男孩,原来是个行为艺术的先锋派,都说不叫的狗才咬人,何况他从全世界最霸气的国度留学归来,都学会了吧,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掀起波澜。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但你如果就想这样强暴我,那么请便吧。”她闭上眼,门则轰的一声被打开,妈咪和服务生涌进来把汪苗从她的身上扯走,她坐起身清理衣衫和散发。人们爆发出嘈杂的声音,像是喜宴上肆无忌惮的来宾哄围着,嗡嗡作响。
  妈咪一头规劝着汪苗,一头对她窃窃私语,只要在人群中突了围就直奔3楼去,好在那位新客人喜欢安静的角落,至于这儿如何收场就由她来安排,没有些手段达不到这步,妈咪的安排总是井井有条的。
  谢瑶整理好衣妆,开始侧身往外挤,像个初下机场躲避人潮的名人。汪苗被摁在墙上,口中念念有词,这个失心疯的假洋鬼子,一个恨不能下蛊的巫师。
  他说:A shadow across me。 Straightway I was'ware,
  译:(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
  So weeping,how a mystic Shape did move
  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
  Behind me,and drew me backward by the hair;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And a voice said in mastery,while I strove,--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死,”我答话。
  Guess now who holds thee?‘--`Death。’ I said。
  ……
  她竭力不去接这个话茬,但是下一句醒目的映现在眼前。
  But,there The silver answer rang,--`Not Death,but love。
  听呐,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这是Elizabeth Browning的十四行诗,是很久前汪苗唯一与她真诚讨论过的东西,试问一个从十五岁时便不幸骑马跌损了脊椎,从此下肢瘫痪长达24年的女人,她是否会拥有爱情。当时,他们都认为是有的,并且二人的眼神交汇,电光石火,可能就是在这一刻,那种精神高达一切的情怀侵蚀了他,堕入所谓爱情的无间地狱,而谢瑶自己,早已练就了烟花隔眼的间歇性失忆症,关于男人……只用记得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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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到尽头,是汪苗的不伦不类,他学的是绘画而不是学戏剧,在这古称窑子妓院的地方,怎么可以煽情的朗诵出口,他以为他是谁?窗台下的罗密欧?而她又是谁,什么都不是,一块肉罢了。
  她哭笑不得,身体已经顺利突围。

  三楼,三楼。309,这么偏僻的包房镶在转角,沙发也是紧凑三角状的。新客人解开西装的末两粒扣子,展开着肩膀挺着胸膛,风景如画的坐在里面。服务生小跑两步,抢先她一步赶进去,手里送上酒水单,但他看也未看,直接道:“长岛冰茶。”
  “长……”服务生有些犯晕。“很报歉,我们夜总会不提供基尾酒。”
  他摇着头,嗤之以鼻。
  谢瑶款款的走入,吩咐着:“就拿瓶Jack Daniel’s,拿绿茶和蜂蜜,还有酒壶和岩石杯,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基尾酒了,由我来调,可能粗糙些,先生您不要嫌弃哦。”
  她拖着港腔,和风细雨的,然后伸出纤指交给他轻轻一握:“先生晚上好,欢迎您光临幽梦,我叫谢瑶,希望我能陪伴你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客人蹙着眉,似乎将信将疑的样子,那种神态是典型的居高自傲,像个奴隶主,不敢相信黑奴竟然识字。他终于开口了,很潦草的介绍自己,不屑一顾溢于言表。
  “我叫陈季”。四个字含着口水音,但她听清楚了。
  男人就是男人。
  嫖客也不用为自己立牌坊。
  牎八灯鸨镜昝挥屑ξ簿频脑因也算是个笑话,因为很多老板只认人头马这样耳熟能详的牌子,是只认酒不认‘茶’的,所以再美妙的名称听来都不如酒精度数响亮,他们只管喝的醉就对了,买开心嘛,开心未必是浪漫和情调。”她笑,婀娜多姿,这样老练的笑容几乎是挑起嘴角就浮现,而且不假,像个天生不会哭的人。
  “你念过几年书吧?”陈季的目光对焦在她的手指上,佩一枚磨沙铂金的环。
  “没有,纯粹的文盲,所以先生不能骗我哟。”她又笑,对待眼高于顶的男人就该用捧的,而不要做支筷子与他抬杠,否则容易折,倒不如让他尝尽男尊女卑的甜头,才能乖乖的往外吐金砖,做这行不能先图人,而得先图钱。她的五指在沙发上弹琴似的来回点着“这戒指是我用第一份工资买的,然后与我相依为命,我想人至少该有一样维以长情的东西吧。”
  “和我一样。”他举起右手,也有同样简单款式的铂金戒指。其实她早看见了,非常巧正好利用,让她带着一枚假的也能有文章可做。
  牫录荆三口酒不到,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牸辈豢赡危喜欢咬人的嘴唇。
  犜缰是这样,开始时何必装的这样酷。她用皓齿摘下了他的钛金眼镜,到了这里就只有来玩的客人,不用装。
  犠傲朔炊假。
  犚蛭人的目的不同,好比她也没有一句是真的,但这却无关大碍。对一个陌生人犯不着念旧,说起大学的象牙塔和奖学金,留澳学生访问团的资格还有幼时差点进入国体队,这些都不用对人吐露,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说完反而会被陌生人抨击成标谤自己,扭曲的说这有什么了不起,到最后还不是沦落风尘。没有人能见得谁比自己好,所有人都只看眼前光景。就莫提当年勇吧……她学乖了,不说优点,最大的优点也会成为最大的缺点,捅入软肋,一击致命。
  他的手掏入胸襟,并不比汪苗轻多少。两款BURBERRY的香气拧成一味,她想这些天是怎么了,幽梦的年轻男客也逐渐多了起来,都不想好好交往一个女友了吗?还是偷腥来得更为刺激。
  “今晚你带我走吗?”
  嗯?陈季停下手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轨,往后坐了坐,掏出纸巾胡乱的擦脸上口红。他嗫喏着,欲语还羞的模样,像是偷吃又怕惹上一身臊,他说:“今晚就算了吧,明天,明天我可能再来坐坐。”
  这算什么,欲擒故纵?只要给钱,她随时都能奉陪,算了,不计较这些。男人也不过如此,爱用一个谎来填另一个谎,先行动后解释。她想起始乱终弃四个字,但她相信,既便来此的男人始不乱也终会弃。结了婚都能离婚,这个世界已经不用为自己寻求什么保障。
  男人嘛,嗜抽贪杯的,视为放纵。
  既嫖又赌的。衣冠禽兽。

  309房最后买单,小包房特惠价加酒钱,千元出头些,送的小食碟和水果盆几乎没有动过。陈季匆匆的走了,谢瑶并没有送客,直到妈咪走进来拿着银单一脸不满:“你就不会多缠住他一会儿啊,歌都没点。”
  “他明天应该还会来。”
  “哟?!是吧!放长线吊大鱼,果然是个能干的姑娘。”
  她理着头发站起身,每晚每出一个包房总得先理顺散发,被男人们揉得不像样子。他们总恨不得把人全部食落肚,即使是块最柔的绢豆腐,也不过赞声好后就嚼烂含化的吞了。呼……她吁了口长气,不愿再分析。瞧那张水银壁映照出一张脸,天生就像个明星。

  “那男人怎么样?”耿孜又溜到休息室偷懒,扯着她眼巴巴的问。“我可是看见背影了,这么开阔的肩膀,又斯文,又儒雅,又性感,跟个闷臊的男模一样。” 牐牐牐牐
  “呵,佩服你,竟然有如此生动的形容。”
  “有没有钱和产业,是不是大老板,包不包得起你?”
  “你怎么就关心这个呀?”谢瑶往指上涂着淡彩的油,使纤纤素手看起来更轻盈。
 “还不是瞧你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嘛,几天开不出张就能问我借钱,身上都没几件像样的名牌货。你说你每次跟我出去逛街时穿的那叫什么?不知道的都以为是我一个阿姨带着少体校的侄女在外面走。”
  “瞎说什么呢,你哪有这么老。”她们笑成一片。
  但耿孜马上收起了笑容,她说:“谢瑶,你别傻了。女人真的非常非常容易老,在这样短暂的青春十年里,如果你看不住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那么等到有一天青春不再,我们这种人真的会一点后路都没有。”
  “好沉重……”她少见耿孜这般认真,浑身有点冷。“什么重要的两样东西?”
  “你真傻啊,一样当然是钱,另一样就是真心爱自己的男人。不过这世道指望谁都靠不住,尤其是男人,所以你一门心思要把握住的就是钱!钱!钱!”
  “知道了!”她握住耳朵。“你真是锻炼出妈咪的境界了,你可以提干升职了!”
  耿孜扭她咯吱她,两个人,人来疯似的在休息室里打闹。
  妈咪再次推开门:“上班违纪偷懒,记过!一人二十。”
  她们咂着舌,乖乖的出去上班。所以都明白了吧,这是什么时代,最好的也是最坏的,不含蓄的说,是翻脸如翻书,薄如纸只认钱的时代。谢瑶抽着烟,摇摆着扭入舞池,在弹簧地板上蹦得像闪电,男人们轰叫着围了上来……像片黑色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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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牐牐

  如果一个人总能不食言,时间掐得准又风雨兼程,那么多半他的目的性会很强。谢瑶如此暗忖,幽幽望着陈季的嘴唇,他来了有,一天,两天,三天……六天了,一直要求僻静的包房和点她出台,每次结帐的数目大致相同,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哪怕裤子开始往前撑,双腿控制不住的硬度膨胀开,他都会坚决的离开而不是仓皇的带她走。此君意欲何为?连妈咪都猜不透,莫非现在流行汪苗派?
  不过他今天有些不同,终于换了套新的说辞。
  “你应该是本地人吧?有户口簿和身份证。”
  “原来你是做户藉警的,良民证查不?”她摇着酒壶,笑的连人都往后仰。
  “有的话,就把这个填了。”他从LV的公事包里掏出申请表和钢笔。
  “港澳通行证申请表?这……”她搁下酒壶,觉得身旁的男子莫名奇妙的妖气大过了霸道。“跟谁去?跟你。”
  嗯。他点头。
  “谁说我会……”
  “三十万元一个月。先去海南,然后到香港玩七天,之间旅游的开销也全部算在我的帐上,三十万元是你净赚的。”
  谢瑶维持着笑容在听,微笑总不会有错。但她的确掩饰不住那种讶异,一个伪柳下惠似的男人真的说起交易来可以如此客观,冷静,而谈的却是桩皮肉买卖。她随即把表格收好,扬着眉,不置可否。“你明、后天还来的吧。”
  “怎么?”
  “给我两天的时间考虑一下。”
  “三十万还用考虑?呵呵,好,这点礼貌我还是有的,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他仪态大方,口气不像宿娼倒像十有九分把握的求婚。
  他们继续喝着酒,撩起裙子来做些暧昧的举动。
  发乎情,止乎礼。
  看来除非他用三十万把她彻底买断一个月,否则他不会更进一步。

  三十万。

  “你是不是犯傻!波斯卖了多少?三个月才二十万啊,你呢?一个月三十万,这还不值?!竟然要考虑,考虑个头啊!”耿孜果然开骂,从营业时间骂到闭店,甚至不眠不休跟着她回到石库门的小房间里不依不挠的叨叨个没完。“你这墙上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我的天呐,这房子又阴又潮连霉斑都有,拜托!你的钱呢!你赚的钱都当纸钱烧了还是怎么的?你就住这儿?不是我说,谢瑶,你的脑袋没进水也没被枪打过呀,汪苗你不要就算了,他有个这么狠的老子,除了会玩把子艺术跟神经病一样没什么盼头。可现如今这位帅哥!别睡,你得给我听着!这位帅哥大老板出三十万,钱哗哗的数数也数个半天,你想什么呐竟然吊着人家胃口,就两天你会考虑他不会?这年头有钱什么漂亮姑娘找不着,找个原封的都行呐!万一他后悔了呢?你宁肯陪穷光蛋霍马也不陪财主帅哥,你真能活活把人给气死,我都羡慕的恨不能咬你两口!这什么!把那个通行证的表拿出来,在我的监督下马上把它填了!”
  牐牎捌涫滴以谟拿巫龅耐好。”  
  牐牎鞍∨蓿∧阋晕你长盛不衰,你看如今的明星风起云涌一茬一茬,真正被人记住的有多少。你看现在那写小说的,都叫什么,肉体文学!把自己卖了一遍,最后又能被人记住多少。我说妹妹呐!空手套现钱啊!你这个女焉土匪!”
  牐牎吧弦煌砩习嗔耍你就不累吗?我的好姐姐,那陈季都能容我想两天,你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呢?”谢瑶蒙在被子里,哀求着。  
  牐牎安恍校填表!” 牴⒆瘟拉带拽。
  谢瑶怨声载道。
  折腾了一早,两人终于都没了力气,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这并不代表谢瑶通关顺利,一步一步,人生的精彩也正是坎坷之处。

  例会后,妈咪在吧台边拖住谢瑶,她们在高脚凳上坐了一会儿,吸了半支烟不到。妈咪说:“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谈谈的?”
  牐牎疤甘裁矗俊毙谎有些迷茫,忽然想到陈季的事,但并不清楚妈咪是否知道,她说:“可能有吧,连我自己也还没弄明白。”
  牐牎氨鹱傲耍谢瑶。就耿孜那丫头,她不是长舌妇,可她是个大嗓门啊,在休息室哇啦哇啦的对你吼,我贴着门就全听明白了。三十万一个月,我介绍给你的老板打算把你包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那个小姐不会混到这步,更何况是你和波斯,捞到一票大的就可以把妈咪踢开……”
  牐牎安唬我没有这样想,我并不太想离开幽梦。”
  牐牎氨鸾椋别跟我玩这套虚的,这么纯情给我看不是浪费嘛,我想心疼你也心疼不起啊。”妈咪的话,句句缩成刺往外扎。
  牐犘谎索性不申辩了,真心?有人信吗?不如口蜜腹剑,表面的东西反倒唬得住人。“不管走不走,我都会记得妈咪对我的照顾,您放心好了。”
  牐牎罢饪墒悄闼档模这话我记住了。瑶瑶,你也得把这份心牢牢的存好,妈咪也不是不讲理,你和波斯我都要说这句话,盼着你们好,但以后万一不如意,就得先想到回幽梦。”
  牐牎爸道了。” 她点头,妈咪的话中话她听得真真的,浓缩成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缓缓的转向身后的场子,那些浪声喋语的人们,正共唱着一首好歌,什么叫情,什么叫意,不过是男的女的在做戏,不过是自己骗自己……陈季如约步入场子,在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在正门入口处光明的一面中,微笑。

  7
  哪个女子不怀春。
  即便是妓女也会如此。
  天长地久似迷梦,
  即使看穿了也不代表不向往。
  这就是蛊。
  我们就是我们自己的心魔。

  谢瑶填完申请单,随同户口本,身份证,免冠照等一并交给了陈季。十一点左右,陈季结完单离开。妈咪开始同谢瑶办理辞职的手续,但她反复要求自己只想停薪留职,妈咪忍不住问理由。她说:“理由很简单,我这样的人好吃好喝好玩,除了这行已经不会干别的了。”
  耿孜于是凑上前瞪着她,谢瑶暗中捏她的手。
  事后,耿孜问:“你说你不会干别的了?那一整墙的画可都是你画的吧,都画的跟照片似的。还有,你哪里好吃好喝好玩了?”
  谢瑶指着自己的手链与表。“这些都是真的,我还是会忍不住买,已经被金钱好来好去的日子彻底腐蚀了。”
  “这很正常,当小姐的哪个不是这样,花在自己身上又不冤枉?所以叫你傍大款,套现钱!”耿孜三句话不离初衷,弯弯绕似的绕旧话题。“还好你想通了……”
  是啊。谢瑶持续抽着烟,一根连着一根。
  “你自杀啊?!”耿孜翻看不一会儿便积满半水杯的一堆烟蒂,而后抚了抚她的头。“没发烧呀,怎么跟想不开似的。”
  谢瑶缄默。
  缄默……

  ZIPPO的打火机,翻开,蹭火,关上,又翻开,蹭火,关上。
  半小时不到,打火机点不亮了。 牐牐
  她说:“耿孜……”
  “什么?”
  “帮我个忙……”
  牐犘谎的情绪可能是培养好了,在尼古丁的催化下,中毒似的维持同一个表情,露出微笑的艰难不到最苦时,无人体会得到。
  她们等收工后,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豆浆店里吃早饭,浑浓的夜色正渐渐消褪。
  耿孜说:“谢瑶,你可马上就要走了啊,临行前就请我吃这些,不应该吧?”
  “这顿当然不算。”谢瑶抚弄着自己的手链。“我们聊点别的吧,还得两个多小时才大天亮。”
  牐牎昂茫〖热晃掖鹩δ愠隼戳耍就舍命赔君子不睡了!聊!我就这个强项。你说聊什么?”
  牐牎班拧…我也不太清楚……对了,你说你在幽梦之前是在哪儿工作的?”谢瑶轻描淡写的问。
  牐牎氨莱呀,就是宝莱的妈咪胡蝶一年一度跑到乡下去选秀,把我带到城里来的,这些我不都跟你说过。”
  牐牎霸来是真的。”
  牐牎笆裁凑娴募俚模我知道了……谢瑶你是不相信我吧,哼,我走了。”耿孜说着,作势站起来拿包。
  牐牎拔业暮媒憬悖人家只是说错话了嘛,对不起!对不起!”谢瑶忙拉住她,那种哄男人的恶习弊病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等到耿孜坐下,却又问了一句,依旧直入主题:“那为什么后来不做了呢?”
  耿孜一脸服了您老的苦笑,点了支烟。“我是没什么好瞒人的,也不像你这样敏感,所以说也无所谓。我在宝莱跟妈咪抢同一个男人,那女人想傍大款养老,我却真的喜欢上了那瘟生,一来二去没斗过妈咪,就来了幽梦。后来我听人说,那男的其实是个假大款,装的可真像,把妈咪那双法眼都给蒙了,呸,活该!”
  “呵呵,你的来历和幽梦里传的话一模一样。”
  “废话,我不偷不抢,光明正大的,哪个人会没有吃亏糊涂的时候呢?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那个……怎么说,就是有个武侠电影里面讲的,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问谁可以退出,对吧?是不是这四句,多一针见血呐,在幽梦那样的地方,没来历的人也能被编出些是非给人讲!”
  牐牎澳撬们是怎么说我的?”
  牐牎澳悖俊惫⒆魏攘丝诙菇,润润嗓子。“大多是嫉妒你生意好时说的胡话。来历么……你是一出道就跟着现在的妈咪吧?大学实习的时候就来幽梦打工,迎宾啊,促销啤酒啊,后来嫌赚的不好,想勾你的男人又多,最后就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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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没错,的确是这样,还有呢?”
  牐牎懊涣耍也就知道这么些。你那小嘴多会把风啊,连我都听不到几句真心话。”
  牐牎八说的,我清楚你一直都对我好,心疼我。”
  牐牎按蜃 ⒋蜃“桑【驼馓缀迥腥说模说的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耿孜指着自己的手臂开玩笑,转而想到些什么。“谢瑶啊,你应该是本地人,怎么还租房子住呢?”
  牐牎耙蛭我是返沪知青的子女,父母双亡。回到城里和姥姥一起住,姥姥去世后,房子就被亲戚们给抢掉了,所以我会和同学一起去幽梦打工,后来她父母知道这事硬把她拖回家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变成现在这样。”
  牐牎鞍Α…连个孩子也容不了,人心都是怎么长的!”耿孜叹着气,毕竟她在乡下的日子除了不富裕以外,家庭生活还是挺和睦的。
  谢瑶说完,也不知再找什么话题,半晌问了一句。“你相不相信许愿这种东西?”
  牐牎暗比焕玻我拜菩萨,我信佛的啊!”
  牐牎拔沂撬的侵郑譬如古时候不是有个故事嘛,一个书生对着一幅画里的姑娘念一万遍名字,画中仙子受了感动就会现身来与他相会。”
  牐牎罢庵职。不是妖怪就是鬼,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我们乡下的鬼故事那多了去,什么水鬼拖人啦……”耿孜立刻把话题扯远,津津乐道着。
  牐牎耙郧埃有人跟我说,只要诚心诚意的做一件事情,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就会有希望感动什么神奇的力量,可以让我心中的愿望实现。我在大学学的是画画,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你上次问我家里那整面墙上都贴的是什么,其实就是我的画,同一个人。”
  牐牎傲撼伟啊!你不会希望梁朝伟哪天来光顾幽梦,与你发生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灰姑娘式的恋情故事吧!” 耿孜瞠目结舌的喊着,把坐在远处正打瞌睡的收银员都叫醒了。
  谢瑶忙摇手让她不要太激动,她说:“是很像,大学四年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觉得,可他不是啊,他叫周景超。”
  “什么超?你同学?”
  “同年级,但不同班。”
  “你就那么喜欢他?他另有所恋还是出国了?”
  “他至今为止都还是我的男朋友……”谢瑶看见烟缸满了,于是上隔桌又拿了一只。“大学四年里,我们俩因为成绩优秀,所以即使不同班,也有学校组织的活动,能够让我们经常见面。但是整整四年,我们说得上的几乎不满十句话,我是因为父母双亡,所以我从小自闭,性格很孤僻,后来和他交往了,才知道他也是父亲早逝,母亲带着他改嫁了三次,之间受过继父的虐打,所以很憎恶与人交往,不爱说话,甚至有段日子他心里面只想着要杀人,后来景超的妈妈最后一次改嫁,去了日本,他也考进了大学,才缓和了一些。”
  “天,两个苦人。可都不爱说话,那你们最后怎么确定的关系?”
  “在毕业晚会上,那时候我已经在幽梦打工将近一年。接触的人比较多,所以性格也渐渐外向了,同学邀请我跳舞,那首曲子允许半场与身边的人换舞伴,就那样,我们不知不觉的面对面,第一次碰到他的手。他忽然对我说‘毕业后可能母亲会让他去日本发展’,我心想这个陌生人同我说这些干什么呢?其实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原来我早就喜欢上他,而这段感情整整四年一直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他说‘谢瑶,你可不可以让我留下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唇一直在微颤,手绷的很僵硬,应该是考虑了很久……”
  牐牎八哪昴牛∥艺媸浅绨菽忝橇礁觯用四年互相暗恋对方,什么也没干!”耿孜有些恼怒,恨不得时光退回去,她也好加入这段故事里,狠命的撮合两个苦人儿。
  谢瑶莫名摇着头,继续往下说:“从毕业晚会后,我们的关系就算是挑明了。我们约会,牵手,亲吻……可是好景不长,我渐渐发现景超的内心……真的很阴暗。当然我承认其实我也不太相信这个世界,可是我在委屈求全,在努力做一些让自己相信美好的事情。但他不是,他被他自私的母亲伤害的非常严重,经常同我说些很极端的理论,比如他说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不愿意出卖自己只是给的价位还不到数目……因此我很迷惑,我真的不清楚他是怎样看待我同他的关系,如果依照他的人性本恶论来说,我们就随时有可能分手,什么感情都是假的。”
  “他说这话也没什么错,不过老这样讲,似乎有些变态。他是不是知道你在幽梦打工啊?” 牐
  “我一直没说,我打算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后就不去幽梦干了。”
  “那怎么……”
  “开门了,来,跟我来。”谢瑶往窗外打量,忙从包里翻出两张以前多拿的探视牌,拖着耿孜的手往外走,耿孜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他们所在的豆浆店,斜对面那幢高层竟然是中心医院。谢瑶一直挽着她,步伐紧凑的往病房区钻,电梯直达四楼,她同两个值夜班的护士点头微笑,她们的反应则由于熬夜的关系很是木讷但没有加以阻拦。于是谢瑶和耿孜顺利的来到周景超身边,耿孜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说不清楚那算是仪器的一部份还是一具身体,她忍不住掀开床子一角,映入眼帘的是正在萎缩的手臂,她慌忙掩住口,不让自己喊出声,而后不可思议的望着谢瑶。
  猛然间,整个病房中,似乎只有心跳声。
  谢瑶搬过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从床头柜里拿出DISKMAN来给周景超带上,她说:“这里面只有一首歌,王菲的《人间》,是我最喜欢的。他经常陪着我一起听,虽然他总说这歌词太腻。我也不知道腻在哪里,但我相信他一定也喜欢这首歌,所以我让护士每天天一亮就替他带上耳塞,翻来覆去的听……”
  “怎么……怎么会这样……”耿孜的双手犯凉。“他……植物人?”
  “同学自发组织的毕业旅游,我们两个一同报名参加。去之前一直在下雨,到了杭州天气就转晴了。后来我们去爬大奇山,贪近路走了一条小道,愈往上愈难走,由于前几天的暴雨,树都被雷电劈倒了,我们几个人被卡在半路上,前面的人准备往回走,而我和景超走的有些慢,他正掺着我跨过一棵倒地的大树时,有个同学跌了下来撞在我身上,景超为了不让我受伤倒下去垫在我身后,泥土都还是潮的,结果他就一路往下摔……等送到医院……什么都晚了。”
  耿孜只是听着,忽然用手拍拍脑袋。“乱!太乱太乱!你让我想想!”一会儿过后,她继续,她说:“谢瑶,别告诉我你赚的钱都花在!”
  牐牎俺逑刺狄旱纳理盐水、吸痰管、胃管、导尿管及引流袋,租用呼吸机……一天至少也得六百多。”
  牐牎耙桓鲈陆两万!等等!你再让我想想!”耿孜手忙脚乱的,似乎这笔钱要从她这儿掏出来一般。“谢瑶,我知道你在幽梦的初夜卖了个天价,那就是说你和这什么超连床都没上过,只是牵个手,亲个嘴。可是你现在做什么?你是在卖身养个植物人,他手脚都开始畸型了,要是不醒呢?!又不是你把他推下的山,为什么要负这么大责任?你有没有通知他的母亲?”
  犘谎用手指摩挲着嘴唇,知道逃不过一通责骂。依照耿孜的理论,由肉体表现着灵魂,宣泄着灵魂,那么她和景超的确什么都没有做过。那种不知语予谁的精神爱情,几乎无人可以理解。“写过信,汇来一点钱,后来再没有过消息。”
  啐!耿孜瞪着她:“谢瑶!我现在真他妈的想扇你两巴掌,好好的揍醒你。”
  “我知道你怎么想。但是……你能不能体会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不让你受伤而垫在你的身下……当他在我怀中不停的抽搐,面部痉挛,甚至失禁……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他活着,我不想让他受了这么多苦,好容易和我在一起却落到这种下场,我想要让他知道什么是幸福……”
  牐牎靶腋#∧憔筒钔斗亓耍 惫⒆闻す头去,骂声里已经夹杂着哭音。
  牐牎肮⒆巍…”她从包里拿出一叠钱。“即使你无法理解我,我也只求你帮一个忙。在我离开的一个月里,抽空常来看看景超。如果碟机没电了,就换两节。如果你高兴给他念念书……”
  谢瑶竭力保持的平静,终于被吐出的一个一个字全部瓦解,眼泪砸在钱上,砸的人心里满是穿透的孔。
  “这钱我不要。”耿孜绕过病床,紧紧抱住了谢瑶,两人各自隐藏在对方的肩头痛哭失声:“你怎么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你怎么能!”

  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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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陈季递了一张纸巾给谢瑶,这是她第二次坐飞机,每一次都会吐的不行。她抹着嘴,报歉的对他微笑,但是脸色极其苍白,他爱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但也爱莫能助。空姐来回几次替她更换清洁袋,端茶递水,那眼神总是不自觉的从她身上瞟开,飞到陈季的身旁。他已经做的很好了,嘘寒问暖的关切,就像一对只缺婚纱照的新人。
  但是女人都有第六感,就像俗称猫有九条命般无据考究,似准又非准。谢瑶想是自己多疑吧,因为自己不诚恳,所以无法感受别人的诚恳。陈季的笑容总是骤来骤去,像胶水慢慢的凝固,结了壳,再从脸上剥下来。他终于肯进一步,在踏上海南后,直接往银行里汇了十五万元的头款在谢瑶的帐户上,然后如同银行的门直接粘在酒店的豪华套间上一样。镜头感是空白的,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全被他封口堵上。

  他似乎不需要床,贴着墙壁,搁坐在柜上,沙发,茶几,甚至浴缸。唯独还来不及爬到床上,已经赤裸成一团,狠狠的冲刺。那种物有所值,付了钱就得满足口腹甚至不惜吃撑的自助餐,她就是那道最贵最裹腹的大菜,一个月恨不得天天都套在一起。他的知识如此广袤无垠,用在何处都是一套多姿多彩的招式,他喊着:谢瑶,绷紧!绷紧!于是把自己挺进的像在撞钟。
  所有撕开衣裳最原始的动作,陈季都处理的很好。她只是仰面望着一切可以落入视线的东西,像是条缺氧的鱼,不知道主人何时才能换水,换一个气泵。为什么陈季并不愿花时间带她出去逛逛呢,这算什么休假。他停下来清洗干净后就是关在书包内围着手提电脑,电话与传真。她觉得自己是个高价的充气娃娃,在他的身下完全不需要感情,操的是真正皮肉的卖卖。她想乘他在工作时,自己到处转转,但是陈季不允许她离开酒店,除了店内自备的阳光餐厅和桑拿房、夜总会等,她几乎说不出海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除了在窗口阳台眺望到的景色,她甚至连海滩沙粒都没有接触到过。
  一天,一天,她想好吧。
  不过像在坐牢。

  第19天,他们收到了DHL传来的港澳通行证。她想陈季真是无所不能的大老板,虽然始终不肯递给她名片,但是呼风唤雨的程度让人啧叹。于是他们前往香港,同样的,在飞机上谢瑶又开始呕吐,那种翻江捣海的表情,让周遭坐的乘客都感到难受。他说:“你就不能克制一点!吃了药都这样,真是不上台面。”
  截然相反的态度,就是临近结尾一拍两散时最好的态度。原来他一直当她是下等货色,是枚吃到口里吐出的核,嵌在牙缝里的渣滓。

  他们下榻在弥敦道的美丽华大酒店,那儿似乎正在举行什么发布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堂皇。他把她扔在床上,和一堆证件与往返机票一起,然后剥开她的衣裳,像是面临‘最后三天,路过不可错过’的大甩卖,她在剧烈的摇晃中看见两张机票上的不同日期。
  “怎么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吗?为什么我的……”
  他喘息着,正在关键时刻。“让你,让你多玩,两天,还不好?”
  “我一个人。”
  哼,他的表情极其狰狞,像是用刺刀在捅,把她往死里撑开,万分的刺激。一晚上要了九次,断断续续,成功或不成功,他完全不说原因只是要,那种狠劲同体内的液体一泄如注,她觉得疼痛了,把自己往被子里隐藏,依旧被他挖出来,下面不行就用手,淌着汗恨不得捞回本,可男人在这点上永远入不敷出,一泡液体永远守不牢,越竭尽全力便越虚脱,他终于放弃了。
  三十万……

  陈季提着手提电脑走了,穿上衣服依旧是那么仪表堂堂,来去无牵挂。她还赤裸的蜷缩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像地上用弃的塑料套一般,留着满身粘液,冰凉的。大约一小时左右,她伸出手来接响了半天的电话。
  他说:“你怎么回事?这么半天了还没睡醒?我已经到达飞机场了,谢瑶,你给我听清楚。别把机票换掉,在那儿乖乖等着,我有一个客户可能会在最近两天抵达香港,你替我接待一下……懂了没有?剩下的十五万等你回来后,我会转到你帐户上的,可是万一……”
  原来是这样。她终于弄清楚他的如意算盘,三十万一个月卖两次,让他舒服完顺便又满足了他的客户,这是男人的慷慨,那种女人弄不明白的情义,一双鞋可以换着穿,无论干净不干净。她说:“知道了,老板。”
  然后挂上电话,走到浴室里,在镜子中打量着自己的满身淤痕。她想起耿孜说的,你怎么能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于是拧开花撒,借助此来代替她已经用完的眼药水,性格造就命运,命运也决定了性格,若没有推波助澜的人生,谁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她已经不难过了,如果即刻为她披上红衣,带上后冠,像个标准的香港小姐绕场一周,她也能随兴说出感谢众生的漂亮话。
  她真的感谢每个人,甚至陈季。他不过是为她带来一笔分拆两股,不错的生意,不过是他在最初没有讲实话。
  有什么呢?一样是卖,卖给两个人,再卖一次,只要拿到现钱就没有什么不好。
  她同时是一个生意人。
  只要银货两讫。

  她看着四面墙,没有贴着一张A4的纸,上面勾勒着景超的面容。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她告诉自己不在乎,但她毕竟落了单。闭上眼,想要重拾的梦愈发变凉,她看见景超从墙里浮现出来,像是从异次元空间里渗进来的人,面色是苍白的而且不止一个,四处都是景超,紧闭着双目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心跳和呼吸声,砰动……砰动……他在抽搐,面部痉挛,身体失禁而滚烫的液体浇满了她的双腿,那液体很快灌满了一整间屋子,她感觉自己像在焰浆中游泳,那些灼热的浆体有颜色,是浓稠的血液。无数个景超围上来把她紧紧的压住,压住……无法清醒……

  一枚遗落在枕边的发夹搭救了她,谢瑶冲进浴室把自己洗干净,什么都不敢在再想。
  牐犝页雎秀雷敦的薄荷膏敷在红肿的地方。她等待着下一个客人的来到,内心淡漠,如同游乐场的转马每天都会被不同的游客骑,它们不会言语。好笑的是,陈季的客人与他一样,都爱卖些关子。在第四天的深夜,她还在落地窗边观望市中心的靡靡夜景一边喝着卡罗娜,有人拧开门走了进来。
  “怎么连灯都不开。” 那个刻板的声音抱怨着,就像抓着学生逃夜的校长,他说:“有人在吗?”
  于是床头灯亮了,她站在朦胧的黄色光晕里,睡袍朝肩头的一边滑落。她的孱弱由骨子里往外透,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你就是谢瑶。”
  “我是谢瑶,老板您怎么称呼?”
  哼。那位气度非凡的来客冷笑,关上门,走到沙发前坐下。他说:“你过来,让我看看。”
  她便往前走,一脚踩在宽松的衣带上,整件白巾似的衣裳滑了下来,而里头是空的,如婴儿般赤裸。她并不知道客人会挑这种时间来,甚至她以为最后几天不会有谁来光顾了,只等着完成七天的期限可以回去领钱。所以有准备也变成没准备,穿得少只为了让自己舒服。
  他别开头去,少见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却又慢慢的转过身,跨了两步,一把将她揉在怀里。她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没吐完,已经开始纳入,这是个双鬓灰白,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高大的身量像是军队里的硬汉,狠狠岔开她的双腿却又徐缓不疾,收敛与贪婪矜持的冲突在一起,他身上的雪茄味已经浓烈到可以杀虫。
  “老板怎么称呼啊?”她旧调重提,在已经恒温的合欢床上。还有两天可以相处,总得知道来客的名姓。
  “你觉得你知道我名字合适吗?我都是可以做你父亲的人了。”他说话,中气十足,拿腔拿调似领导在训斥人。她心想,我都不羞你臊什么,于是干笑了两声。他开始穿衣服,果然有军营的作派,一举一动利落有声,起初她用手撑着头慢慢看着,结果他回头瞪了她一眼,谢瑶只好装睡。不清楚有什么下文,她体会着方才男人的手脚,那种力不从心的衰老却又技巧娴熟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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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老板?”她听见关门的声音,起身喊了几句,但是无人应答。
  她苦笑,倒回床上。
  到了傍晚时刻,她才刚开始咽第一口晚餐。踏着礼仪马步的中年男子又走了进来,他似乎控制不了自己,威严的表情似笑非笑看起来十分滑稽,谢瑶觉得他很像某个人,这副熟悉的眉目又说不上来在哪儿看到过,年逾半百却又激动的爆得出青筋。
  牐犓的话比陈季更少,多半是沉默的,易攻善守。能够轻巧的带动于女人回应,她总是咬紧嘴唇,不想让真实存在的快感表现出来,但那老头坚持不了多久,这是唯一的遗憾。来无影,去无踪,把人抛到云端上便晾在那里,他汗湿在她的小腹上,用手捏着那紧致的臀不断往上提,而自己已经软了,松垮的瘫下来。
  “老板,不要急,我们慢慢来……”她开始用手,希望能帮助这个力不从心的男人,外强中干,但凡男人背上这样的名声都会难受。
  “走开!别碰我。”他忽然像沾上什么黑死病的尸体,好笑的是,突然间竟变成她想要非礼他了。付钱的人才有权说话,随便他怎样说吧。不久后,他再次手势整齐的穿上衣服。
  “老板,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淡淡一句。
  “怎么?你想问我要钱?”
  “不是……”她笑,谁说只有女人敏感。“我只是想跟老板说声再见。”
  他缩着皮带,连瞧都不愿往床上瞧一眼,仿佛刚才躺在粪池泥淖之中。“我们不会再见了。”
  哦。她捏着枕头。说的没错,谁会扔完垃圾后还对垃圾筒恋恋不舍回头眷顾呢,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也只是做到礼貌而已,希望自己陪同他们渡过了一段愉快的旅程。忽然,谢瑶发现她似乎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感,结果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堆垃圾。
  无话可说。

  隔日。小雨。
  在机场的免税商品里,她看见一瓶CD的限量香水,玫红的盒身印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女人。她喜欢于是想了两秒钟还是买下了,这是件唯一说明她来过香港的礼物,是自己送给自己的,或者说是景超省下来赠予她的,毕竟这天……是她的生日。
  
  她看着自己脚上的鞋,有些害怕登上飞机。踌躇着,埋怨自己怎么老是控制不了犯晕的毛病,她真的是在自责,一种惶惶不安的恐惧,就像很久很久前,姥姥死去后,眼睁睁看着亲戚们抢走房子,卖掉并瓜分完财产,而她只是拎着少得可怜的行李,独自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有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就是一直在行走,所以很费鞋,鞋底像被削掉一般少了很多。
  
  人在饿的时候只想要食物,在吃饱后想要美丽的衣着,在心想事成后欲望却会几何倍的增加。人什么时候才能感到满足呢?她的目光又缠在一条PRADA的裙子上,不过很快,她便走开了……因为她清楚,自己只是别人热沙般的欲望中一条翻滚如煎的鱼。

  “谢瑶?”妈咪把香烟搁在一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转而又缓和回来,她的表情总是比机械动作的更快。“怎么?来看望我们吗?”
  是谢瑶!是她回来了!同行的小姐围过来还有服务生们,上下打量着。马上便都惋惜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一个月里她怎么连丝毫的变化都没有,除了香味换过,那衣裳和首饰,全身的行头都旧的。真是败兴,装出这种清高样给谁看。谢瑶走向妈咪,问她讨钥匙:“我是回来继续上班的,我以前的衣箱没有给别人吧?”
  “你真要回来?”妈咪不自觉咬了下指甲,弄不清楚这姑娘的算盘。很多小姐套了现钱就会转行,可她怎么不学好呢?
  “妈咪,看你在说什么呢,我今晚就想恢复上班。”她说着,四下打量,不知道耿孜正藏在哪里。白天她去看望过景超,从护士那儿知道一个月内耿孜只是零星的来探望过几次,买了两板电池放在柜里却没有及时的换上。当时谢瑶听着,并没有责难的心思,景超的亲生母亲都可以不闻不问,何况要耿孜面对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
  “你总是能让我意外。”妈咪干笑着摇头,带着她走到休息室里去拿钥匙。谢瑶看着一个新来的女孩在柜子里翻东西,而那个柜子却是耿孜的。
  “你怎么翻别人的东西啊?”她上前阻止,那女孩却瞪了她一眼。
  “什么别人的,看看清楚!这是我的衣柜!” 牐牐
  “对,那是她的,你走后大半个月,耿孜就辞职走了,说是老家有事急着回去,我开始不准,她竟然跟我玩个性,大吵了一架还砸了不少东西!”妈咪说起这件事便恨得牙痒。
  “再也不回来了吗?”
  “废话,不是妈咪心狠,像她这样撩挑子走人,让我难堪的,我怎么还能让她回来。我可还是要服众的!哪怕她将来哭着喊着要回幽梦,我都差人把她踢出去,什么东西!”
  “别生气了……” 牐牐
  “呸,生气,和这种下贱货。”
  谢瑶停止规劝,对付气头上的人,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她打开衣柜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还在,便开始换衣服。妈咪忽然攀上她的手,低声问:“你说你心里想要赚到什么数目才算完?妈咪知道这数目也好帮你。”
  她只是笑,妈咪的话多半是假的,她想要了解的更多才好方便控制。从波斯到耿孜,连续跟她唱反调作对,她心里没底,才不想让自己被别人当猴耍。此时,谢瑶说了句真心话:“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有多少要多少,是个无底洞。”
  “我明白了。”妈咪点着头,心想这姑娘可够精的。于是装出似懂非懂的笑容走了出去,半晌又折回来说:“谢瑶,你不会是以包养包吧,吃软饭的男人可不能要。”
  “我当然知道,不用担心了,谢谢妈咪啊。”谢瑶把裙子穿上身,发现自己竟然瘦了许多。吃软饭……她掂量着,如果现在景超能坐起来吃上一口软饭该有多好。

  她开始描绘,浓妆艳抹。
  牐犉有万分之一的不凑巧,她当天迎来的客人却是霍马和汪苗,她才走出去想要迎客便马上往后退,看见两个男人径直走到吧台边上喝酒。汪苗的神情如此局促不安,而霍马也是意兴阑珊的样子,这样的状态还来幽梦做什么呢?突然,妈咪从身后走来拍了下她的肩膀,谢瑶整个人打了个冷战,她指着他们说:“妈咪,看样子我现在不方便出去啊。”
  “没事,汪苗前一阵子常来幽梦酗酒,每次都是欠单。今天霍马是来替他结帐的吧,马上就走。”妈咪话音未落,赵品源举着手机走进来,刮啦刮啦的喊着一通,显示出自己生意繁忙的样子,肥胖的身体裹在蓝衬衫和黄领带中,整个人就像只粽子被掐着,也只有他受得了。小姐们识相的围上去,像捧着财神似的把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但他高吼了一声。
  “叫谢瑶出来!”
  汪苗早已经在一边盯上了他,霍马手心里攥着汗。而赵品源这声吼,更让汪苗血气上冲,他的手在吧台搜索着,眼看要拿到一只喜力的铁烟灰缸,霍马急忙把它移开,拍着他的肩膀往吧台内侧转。赵品源昂着粗颈四下打量,这才发现了上次砸他的小子,神一慌眉一侧,却在角落里又看见了谢瑶,他整张脸开始憋红,渐渐往门后退,竟然掉头走了。 霍马结清了帐,也立刻拖着汪苗离开,此时,谢瑶已经躲入包房的阴暗角中往外探视,直到确信两人都已经走远。她走到吧台上点了瓶冰柠卡罗娜压压惊,而妈咪转了一圈赶过来,边走边喊:“谢瑶,你收拾一下赶快离开。刚才门口的小姐都听到姓赵的嘴里直喊,你们给我等着!那凶样看起来很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 她连声报歉。“不好意思妈咪,刚回来就给你惹这种麻烦。”
  “说这话做什么,你再不走,万一出了什么事才叫大麻烦!”妈咪推搡着,于是她跑进休息室拿起皮包,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匆匆的往门口走去。
  可一切都迟了……
  赵品源并不是去找警察,那是几个真正的流氓打手,是只认钱的男人。
  一把揪住谢瑶的长发往场子里拖,另几个去搜寻汪苗和霍马,扑了空。于是折回来把物有所值的拳头统统施予一个女人的身上,只是短短的五分钟,场子里的栏杆,柱子和墙都与她的身体碰撞过一遍,血液喷溅出来,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从冰凉的金属上粘着鲜血滑下来。四个人把她掐在中间欧打,另两个则擎着酒瓶指向每个意图上前阻止的人,当最后一管玻璃碎在了她的头上。男人们离开了……
  这真是笔好差使。既收了钱又只需打,像被倒贴玩一场注定通关的游戏。
  他们洋洋得意。
  踩在她的血里……

  她的视线范围模糊在一条线之内,很快被封住,面上五官都被封住,像活活塞进一只橡胶套子,底口被人一点一点的收紧。她惊奇的发现自己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有想,没有在惊天动地中朗诵一段颁奖晚会似的感谢稿,只是严重的窒息,好像内脏全都被人踩破了。

  似乎有人在黑暗的旷野中纵火,那样顽皮、赤裸着的人,带上兽形面具玩弄着火把,又像有几个小丑踩动着红色的皮球,向前翻走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她说那只是红色的颜料,于是景超血淋淋的爬出来,成千上万个,每次出场都叫人目不暇接。
  她觉得自己腾空而起,但又是被牵制着的,于是低下头发现从自己的身上长出千百万条血管,每一根血管的末头都连着一个景超,息息相关共同存亡。她亘古不变,而他却不断的分裂分裂,像毫无休止的细胞,吸收着所有可以到手的养份。
  于是她对自己说,不能死。
  不能死。
  灵魂在无影灯下离开躯体,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摆弄着的那个人,她就对那个人嘶声力竭的喊着:你不能死!
  这一生她同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希望他们不要死,对父亲,母亲,姥姥,还有景超。好在这些人里留下了一个,或者也可说是半个,现在轮到她对自己喊,如此执着,像有着数不清的意愿没有完成。
  她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所有男人带来的抚摸或是欧打,最终的感觉,其实都是零。
  是空的。

  她梦见有人对她说,只要精诚所至。于是那年重夏,墙上贴满了A4的纸张,有风吹过,她遗忘了自己的脸庞。她记不起究竟是谁讲的,总会有个好结果。于是她一直守望着,等待重复等待,是个永远孤独的稻草人。
  她梦见汪苗,但是千万个景超爬上来撕开了他,从腹腔里掏出脏器一口一口的吃掉,她只是抱住汪苗的一只手不想让他被抓走,那只手断了,自燃成灰烬。
  越是噩梦就越是醒不来……
  有人用沾着水的棉签轻轻的点在她的嘴唇上,替她擦汗,更换尿袋时牵扯到管子有一丝疼痛。她在这些仅有的知觉中重复着噩梦,直到忽然间,像是有人扯开窗帘般撕裂了这场迷梦,她睁开双眼,发现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护工望着她,露出安慰般的笑容,一口黄牙。她说:“总算醒了,醒了就好……”
  谢瑶怔怔的看着四周,感觉自己和景超互换过身体,病床边围着一些仪器。而她知觉麻痹无法行动,看见自己的双手密密麻麻的缠着纱布。于是护工说,光从手里面拣碎玻璃渣就不知道用了几小时。
  当时,谢瑶不敢开口问她讨一面镜子,而喉咙也涩的发不出声音,她已经感觉到脸上同手掌一样裹缠着纱布,一层一层,把皮肤蒙在里头。
  她觉得自己在溃烂。

  无法说话,她只能睁着眼睛发呆。眼泪一点一滴顺着脸廓往下淌,任谁都看得出她受了极大的委屈。但她心内也并非真的哀伤,是个早就被掏空感情的人,连哭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就像出太阳得说是晴天,相反则是阴天那么简单。
  于是除了睡眠,她又多了一件可以重复做的事,发呆。过一个表面上看来彻底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段悠长假期,直到她可以清楚的问每句话为止。
  她说:“医生,我还得在这里住多久?”
  “轻微脑震荡、面部软组织裂伤、左股骨下段粉碎性骨折……岂码得躺上五个月。你好好在这里养着吧,什么都不要瞎想,你还这么年轻,要为自己的将来负责。”巡房的医生翻看了她的病历牌,摇着头例行公事的劝了一番,口气平淡,似乎已经对很多心絮不宁的人说过这些话。
  谢瑶眨着眼睛,盘算起五个月是多少时间,原来她有轻微脑震荡,难怪考虑这点时间都昏愕不清。这时一束鲜花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人影闪动了一下,俯下身来,起初她以为是耿孜,结果渐渐看清楚来人,竟然是霍马。
  “咦?醒了啊!感觉还好吧?”他搬了椅子在一旁坐下,用手弹了弹输液管。“唉……你心软别人可不记情,这孙子真他妈的心黑。”
  “你怎么来了?”
  “什么我怎么来了,都不知道来几回了,每次你都昏着。就你那24小时值班的护工也是我给请的。幽梦里外里这么多人,结果还是我对你这么上心。我说谢瑶,现在你知道我不赖了吧?”他得意洋洋的笑着,从地上提起一大包东西,里面塞着扑满的营养品。他随手抽出一盒补血剂来,拆开了就喂给她喝,他说:“你放心,姓赵的孙子他完了,上次弄得他人财两空,这次……”
  “汪苗他准备做什么?”
  “汪苗?汪苗被他老子送回美国了,用他老头子的话说就是‘你这个混蛋回国就是为了接二连三的闯祸添乱,你给我滚!’于是连踹带踢的把宝贝儿子送走了。”
  “那你们……”
  “说到底你这顿打都是为汪苗挨的对不对?所以这事你就别管了,听消息吧。”他把空瓶子扔掉,双手环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决定告诉她一件事情。“其实那天汪老头子派我到幽梦陪汪苗结帐,我们两都看见你了……只不过汪苗说他没脸和你说话,于是最后我们就装傻离开了。”
  谢瑶觉得霍马有把台词说错,没脸见人的怎么会突然间变成汪苗。但是他咳了一声,着重申明自己没有胡编乱造,他说:“你应该知道耿孜辞职和汪苗欠了幽梦一堆酒帐吧。其实是你走后,汪苗又跑去夜总会,知道你被人包了就开始酗酒,每晚喝的烂醉如泥,后来在神智失常的情况下和耿孜发生了数次关系。再后来汪苗觉得内疚,便打了耿孜,他觉得自己是被这女人的勾引才会……结果这女人估计受了刺激就甩手走人了,走就走吧,还打了个电话想骂汪苗,就是那么不巧这电话被汪家老头子接到了……”
  是这样。
  谢瑶回忆起自己离开前,应该没有对耿孜说过好好照顾汪苗的话,好好规劝他寻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生活下去。所以怨不了谁,耿孜也是个女人,而且是做这行的女人,当失去竞争对手,就会主动出击向自己一直觊觎的宝贝。难怪她无法腾出空来去探望景超,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一个废人的身上。
  怨不得谁。
  “所以说……”霍马话到此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又动手拆起营养品,看那些说明书,刚才在超市里乱买一通,并不知道是哪些东西。
  她躺着无法正视他的表情,沉默片刻后说:“也好,至少一切都结束了。”
  霍马闻言,莫名奇妙的冷笑了一声。谢瑶并没有往心里去,她很想快点好起来,能够到景超的身边,替他的DISKMAN换两节电池。其实景超最爱听的歌是张学友的《心如刀割》,从头到尾,那句“我是真的为你哭了,你是真的随他走了……”揪心的疼痛,而她却只给他听王菲的《人间》,来代表她时刻都存在于他残破的生命里,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何尝不是全世界内只增不少的伤心角色……

  霍马又开始研究起她的纱布,像个第一次进幼稚园的孩子,东摸西摸对什么都好奇不已,他说:“因为母亲是医生,所以我被保养的很好,从小到大没进过几回医院,大都是从电影电视里看的,可现在见你被缠成这个样子,真是……光看都觉着疼。”
  她笑,聆听着他碎碎念叨,无话找话似的,她也习惯了这种场景,面对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摆出极其认真的样子。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总是一瞬间迸发出来,又在一瞬间里陈旧,说过算过被抛弃被遗忘,灰飞烟灭……
  霍马终于坐累了,起身决定要走。她忽然鬼使神差的唉了一声,她说:“你还会……来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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