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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tao_shude

谢家大院 <完> 作者:迷离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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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人注意到我,很好。
  
  我知道三娘一直把一大串钥匙随身挂在腰间,每次她走路时,都会发出叮当的响声。走廊里很远就能听到她的动静。

  我轻轻把手伸进三娘的织锦旗袍里。我摸到了那串冰冷的钥匙。我捏住钥匙,平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连呼吸也克制住。

  三娘突然动了动,眼睛却没有睁开。我的心跳加快,口舌干燥。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再动,我又伸进另一只手,解她系在腰带上的绳子。
  
  青青巧笑嫣然,对着我加倍卖力。

  我抱着她翻滚在床上,手在她丰腴的身体上四处揉捏。

  她喘息着,呻吟着,仿佛精疲力竭,又仿佛开心到极点。在她的生命中,再没有比得到一个主子的宠幸更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她始终记住的,我曾经说过,我好,她也好。  
  
  那天,三娘由始至终不知道我已经把她的钥匙另外配置了一串。

  那天,她喝得烂醉如泥。看上去很开心,却又仿佛有重重的心事。
  
  她又去看望八娘了。八娘恐怕没有几天就要生了。妊娠的反应越来越剧烈。他们都说怀胎太久,生出来的孩子有怨气,因为这是一个不愿意降临到世上的孩子。 
  
  我依然选择站在三娘屋子的窗户外面。自从受到两次惊吓以后,我决心无论如何不再踏进三娘的屋子一步。

  青青握着一大串钥匙,打开三娘的屋门,蹑手蹑脚来到樟木箱子旁边。她知道我就在窗户外面替她望风,所以胆子也大了很多。箱子上有两把锁。她开始用钥匙开锁。一把一把地开,一把一把地试。我们都不知道哪一把才是开箱锁的钥匙。只希望,那钥匙确实是在这一大串里面。
  
  试到第七把钥匙的时候,箱子上的铁锁应声而开。青青与我同时在屋内和屋外轻呼。
  
  我说:“就是这把钥匙,你再试试另一把锁。”
  
  “没有用。打不开!”青青试着开另一把铁锁,却愁眉不展。
  
  我捏紧拳头,手心里都是汗,“继续开,用其他钥匙开。”
  
  每一把钥匙都试过了。可惜每一把都不能打开另外一把锁。
  
  我不相信,几次忍耐住自己要跳进屋子亲自开锁的冲动:“再试!多试试!也许是锈住了呢!”
  
  其实我心里已经明了,再试一百次、一千次,都是徒劳。三娘不会那么傻,同时将两把钥匙都放在身上。
  
  青青还在努力着想打开另一把锁。

  没有用。怎么打都打不开。一把锁配好一把钥匙。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走廊尽头,三娘身上的钥匙叮当声响。

  三娘已经回来了!

  我在窗外重重咳嗽一声,青青连忙把打开的那把锁仍旧锁上,将手中的钥匙塞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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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小迟

  这天夜里,八娘突然生了。

  没有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我反而有点不安于她的平静。

  三娘半夜从她那里回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是个女儿。哑巴。”
  
  孩子是在更夫敲响三更的锣鼓后,悄然降临的。

  而这时,八娘怀胎已经超过了十二个月。人们说怀胎太久,生下来的孩子就会有怨气,因为他根本不想降临人世。我不清楚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可是八娘生下来的女儿是个哑巴,这是事实。  
  
  我抱着小迟的时候,她在笑。

  八娘说她的名字叫小迟,因为她在八娘的肚子里呆了太久,出来得又太迟。八娘是有些恨她的。这种恨比爱更强烈,虽然她们是母女。
  
  八娘始终觉得,是因为小迟,她之前的那个儿子才会胎死腹中。一个肚子里容不下两个孩子。所以小迟逼得她哥哥早早的出生,害得她哥哥缺氧,活不了命。她是残忍的,为了保全她自己。可惜,她只是个婴儿,她天真地笑,她什么都不懂。

  若她是个男儿身,这种恨也许就不存在。可惜为什么?为什么她是女儿身?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儿子,却要因为给她腾出空地,而先她出生?死,是她的错!可是,又能怎样?难道掐死她?毕竟怀胎那么久,毕竟一样是她八娘的血肉,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八娘看着她,心头一阵抽搐。

  小迟长得像谁?说不出来,或许还太小,容貌没长开。她的胸口上有一道长长的胎记,暗红色。映衬着她如雪的肌肤,显示出一种不妥协的凄美,好似一道结疮的血痕。

  为什么又是一个哑巴?已经不是男儿身了,却偏偏还是一个哑巴!

  八娘握紧手,指甲嵌进手掌的肉里。本来是母凭子贵的命,可惜,天不遂人愿。
  
  小迟一岁了,是个哭包。

  她喜欢哭,从出生那刻起就一直不停地哭。仿佛有数不尽的痛苦在等她宣泄。

  逢人便哭,见谁都哭。她的一双眼睛从出生那刻起就是红肿的。
  
  唯独对我,她不哭。

  她看见我的时候,眼泪顿收。她笑,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一个人,可惜我一直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八娘对她的厌恶昭然若揭,且一天比一天更甚。

  她始终在恨小迟。恨她是个女儿身,恨她逼死了她哥哥,恨她是个哑巴,恨她整天哭啼啼。若她甜言蜜语,若她乖巧懂事,若她能逗人开心,八娘尚且能够扪心自慰。可惜,她什么都不是。
  
  八娘每次看我抱着小迟的时候,总是说:“小少爷,你那么疼她,她又只会对你笑。不如你带回去养吧!”
  
  我说:“八娘,她是你怀胎那么久才生下来的,你怎么舍得呢?”
  
  八娘低笑:“舍得?我有什么不舍得?难道我以后还能指望她?”  
  
  我当然不会把小迟带回去。

  没有身份,也没有理由。
  
  我时时带着她玩耍。她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感觉温暖。好像久远之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笑容绽放在我面前。

  只可惜,她是个哑巴。开心或者不开心,也只能用表情来传达。她说不出话,快乐就是大声地笑,不快乐就是大声地哭。
  
  她最喜欢玩的东西,是我给她的一颗弹珠。

  她的小手白嫩,捏住弹珠,使劲扔远,再蹦蹦跌跌去追逐回来。乐此不疲,兴致盎然。

  弹珠摔不碎,因为她的手劲并不大。弹珠只会滚远,安静等待着她的擒获。
  
  只可惜,命运不是弹珠。你永远都抓不住它。
    
  我蜷缩在自己屋子里。青青温柔地替我按摩身体。屋外很冷,可是小迟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冷热。她执意要在外面玩弹珠,不给她玩,她就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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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忽然对她有了一种依赖的感觉。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而我,居然对她有了种依赖。世界真是奇妙,人与人的际遇和缘分,在很多时候,都是注定的。
  
  突然,小迟在屋外哭了起来。

  我猛地跳起来,冲出屋子。小迟一个人,站在三娘的门外,哭声嘹亮。
  
  我的心徒然一惊。本能地缩住脚步。却立刻又向小迟奔去,我不能让小迟有任何危险。
  
  我奔到小迟身边,问:“怎么啦?”我知道她听不出,可是我习惯了对她说话。
  
  小迟只是用手指着三娘的屋子,咿咿呀呀地嚎啕大哭。

  我抱着她先离开三娘屋子有八步远,才放下她。
  
  青青这时候也冲出来。看见小迟哭,她问:“小少爷,出了什么事情?”
  
  我说:“我不知道。小迟一直对着三娘的屋子哭个不停。”
  
  青青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小迟把弹珠滚到三姨太屋子里了?”
  
  我连忙翻开小迟的两个手掌,果然没有弹珠。
  
  我对青青说:“青青,你去三娘屋子里把弹珠找出来!”
  
  “好。”青青顺从地走向三娘的房间。
  
  我拉住小迟的手,屏息站在三娘的屋子外面。

  青青进去很久了,还没有出来。想起曾经在三娘屋子中的那些可怕经历,我不寒而栗。
  
  突然,我听见青青在屋子里低呼了一声“啊!”

  我的心悚然一惊,死死拉着小迟的手。小迟的手很暖,让我在此刻有种寄托的感觉。我在心里暗骂自己,比起一个才一岁大的孩子,我的冷静和定力荡然无存。难道我只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
  
  我嘴唇哆嗦,正要开口问青青为什么还不出来。

  青青猛然间在屋子里尖叫起来:“啊——”

  惊天动地,声音凄厉。我想这一定是我有生以来听见过的,最让人恐惧的声音。绝望,无助,痛苦,撕心裂肺。
  
  随后我便看见青青连滚带爬地从三娘屋子里出来。她一看到我,就仿佛看到了救星。疯狂地扑入我的怀中,渴望我给她些许的温暖。她的身体很冷,比冰还冷。她的眼泪很烫,比滚水更烫。我抱着她,她全身颤抖,好像失了魂。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回想起青青当时的脸孔,依然觉得心有余悸。

  那是一张因为害怕和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一张无比丑陋的脸。巨大的刺激使得她的五官移位,无法再恢复原来样貌。汗水和泪水交织,恐惧与绝望共存。

  她的脸,自那天起,再也没有变回来过。好似一张被用力拉扯过的面具,互相纠缠,难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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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眼睛是宝石

  青青缓缓走进三娘屋子。

  小迟常常玩耍的那颗弹珠果然在屋子里,滚在床脚旁,仿佛在等待谁的认领。
  
  一切都是既定的。小小一颗弹珠,谁都不能想到,它会带来怎样的翻天覆雨。也许正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所以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发生的事情,你从来不会在意。它的起因,可能只是因为小小的一颗弹珠。
  
  弹珠躺在床脚旁,身上散发出媚惑的紫色。它知道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为了等待这一天,它早已忘记它存在的年数。每一样东西都有前世今生,而它,在此刻,使命已然结束。
  
  青青俯身准备捡起弹珠,突然看见弹珠旁竟然有一把钥匙。青青清楚地记得,当时打开樟木箱子的那把钥匙,和此刻这把钥匙,是一样的颜色和外形。难道寻寻觅觅的东西,竟然就在这里?
  
  她欣喜低呼。来不及告诉小少爷,就要先打开箱子。而另一把开箱的钥匙她总是随身带着,也许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两把钥匙分别与两个锁孔完美的契合。

  “呵嚓”的声音此刻听来是如此和谐而美妙。犹如天籁之音。

  珠宝,黄金,首饰,钞票。青青的眼前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

  她忍不住憧憬,也忍不住把手伸进了才打开一条缝的箱子里。  
  
  她用细长的中指和食指触摸箱子内的宝物。迫不及待,笑颜如花。

  滑滑的,冰冷的,是两颗宝石。果然有宝石。

  青青用力一抠,两颗宝石滑入手掌,居然有种粘潮的感觉。
  
  箱子里隐隐散发出腐败的气味。是钞票的味道吧!闻着令人难受,拿在手里却又难以抗拒。

  青青想着,左手一掀,箱盖打开。
  
  “啊——”
  
  她尖叫,胃收缩。看右手掌心里的宝石,赫然竟是两个眼珠子。

  那么大,那么冰冷,还带着粘黄的液体和干枯的血丝。

  甩手,瘫软,整个人几近崩溃。鼻子眼睛眉毛嘴巴都恐惧地重叠在一起。没有再分开过。

  一如箱子里的那具尸体。
  
  九姨娘浑身赤裸,身上被涂满防腐的白粉,蜷缩在箱子里。

  皮连着骨,骨连着皮。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弥漫整个屋子。

  她的双眼是窟窿,没有任何东西。眼睛是宝石,说得果然没有错。
  
  青青走了。

  没有人挽留她,也没有人能留得住她。看见她眼睛里空洞和绝决的表情,我有些不忍心。毕竟,她曾经是我窥探秘密的工具。毕竟,她曾经与我在一张床上睡过觉。毕竟,她始终是因为我,而变成这样。

  但现在,她的精神与意志已经被彻底摧毁。
  
  三娘被父亲锁进了柴房。柴房,向来就是简朴牢房,富人的私人牢房。

  没有挣扎,没有抵抗,也没有惊慌。

  三娘任由别人冲到她的身边,将她五花大绑。锁链,绳子,镣铐,能够施加于身的都已经用上。

  她只是表情木然,仿佛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讯息。既不是恨,也不是痛。
  
  百般地问,百般地威吓,百般地打骂,她倔犟地紧闭嘴唇,不肯吐露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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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肯说九姨太是怎么死的,不肯承认是她杀了九姨太,不肯解释为什么要把尸体藏在樟木箱子里。
  
  父亲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金丝眼镜后面,是痛心疾首的悲哀。

  一直以为,翠娥都没有死。纵然知道她不死也是背叛他的女人。他只是存有一丝侥幸,希望有一天她还能突然回来。

  十四年前,她与一个卑贱的裁缝通奸,这本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他恨她,恨她无耻的背叛,恨她居然喜欢上了一个裁缝,而那个裁缝又是如此不堪入目。

  他容忍,留下她和裁缝的私生子,只是为了日后可以给她一个天大的羞辱。谁想,私生子竟然不是他们的儿子。谁想,她居然离家出走。

  他对她,尚余着点最后的感情。因为,曾经为她许下过无数承诺。付之东流,难再挽回。
  
  他没有看箱子里的尸体。他不想看,也不忍看。

  毕竟,曾经用过感情。他怕他克制不住,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我忽然在众人眼里变成了一个哑巴。

  自从那个箱子里,娘的尸体被发现以后,我没有再说过任何话。

  大家都不敢接近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接近。
  
  很多时候,我已经没有了感觉。麻木,空洞,机械。只有小迟,一直在我身边。她不在乎我会不会说话,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哑巴。
  
  就算九姨太不是我的生母,但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被我叫做娘的人。

  却偏偏,死状那样触目惊心,让人头皮发麻。而,凶手难道就是三娘?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娘的屋子被铁锁封住了。没有人敢跨进她的屋子。

  虽然大家都想知道她害死九姨太的原因,却终究没有人敢进她的屋子去搜寻线索。

  谢家大院里,从来没有侦探,只有贪图热闹的人。
  
  三娘也变成了哑巴。不管众人如何盘问拷打,她始终坚持不肯说出一字半句。给她饭,她就吃。给她水,她就喝。生活对她而言,退化成最基本的求食。  
  
  大院里开始传说,传说三娘的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很多人都亲耳听到过。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哀婉凄楚,哭声悲切。

  许多个夜晚,家丁们巡逻经过三娘屋子外面,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屋子里有女子的啼哭声。
  
  那声音缥缈,仿佛在说:“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暗夜中,那啼哭声凄厉哀呦,仿佛摧人心肺。
  
  传说总是越来越邪乎,越来越令人害怕。

  据说,很多人还亲眼见到三娘屋子里有人影在闪动。

  说的人有鼻有眼,神情严肃。听的人悚然动容,表情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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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北院私语

  我当然没有再去过三娘的屋子。事实上,自从在她的屋子里发现了母亲的尸体以后,我就被父亲接去东院居住。

  东院是谢家大院里最大的一个院落。亭阁池塘,重楼回廊,数之不尽。父亲、六姨太和七姨太都在东院里住着。现在又多了一个我。仿佛小小一个隔离的世界,里面尽是得宠的人。
  
  我始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对我特别关照?他有他自己的孩子,六姨太和七姨太都为他生下过亲骨肉。
  
  为什么他却对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杂种刮目相看?

  我相信他一直在私底下偷偷查我的来历。有时候,我想着想着,感觉一片迷茫。我到底是谁?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谢家的?我的生母是谁?我的生父又是谁?  
  
  七姨太是个老实人。她儿子今年才十一岁,有些轻微的弱智。父亲不无遗憾。他自认为自己是那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没想到最贤惠的一个老婆生下来的居然是个弱智。心里懊恼,嘴里又不能骂。每次看到七姨太温柔哀怨的眼神,他就不忍心再责怪。
  
  我在东院的出现,对七姨太来说,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对六姨太而言,就是多了一个敌人。威胁,不言而喻。

  一开始以为我只是一个私生子,后来得知我连私生子都不是。她暗地里,心花怒放。偏偏八娘又不争气,生了个女儿,尚是一个哑巴。她根本没有后顾之忧,以为再也没有人会和她儿子争。她和她的儿子,尽享谢家将来的荣华富贵。谢朋玉的家产,本就是铁板上的钉,案板上的鱼。
  
  我的突然得宠和入住东院,无疑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害怕每一次的意外和变数。年轻时,更是铲除过许多对手。

  年近四十,心力都不如从前。

  现今对我,她竟然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
  
  当年的勇气不在,如今,人已老迈。常常在半夜里突然惊醒,冷汗叠出。有些人影在身边飘忽,像是鬼魅魂魄。她心底清楚,害过的人终究会来报复。
  
  可惜她不信佛,她只相信自己。

  天气阴冷,蒙蒙细雨。

  六娘独自一人撑伞走出东院。
  
  小迟一直在院子里和我玩丢手绢的游戏。看到六娘撑伞出门,她哇哇大哭,伸手指向六娘的背影,泪水涟涟。
  
  我逗她:“小迟不哭,小迟不哭。哥哥丢手绢给你看!”我将手绢在空中漂亮地划过一轮弧形,然后轻轻接住,“小迟要不要学?”
  
  小迟拉着我的袖子,指向六娘消失的门洞,哭得更凶。她是以为六娘在和她捉迷藏,躲在门洞后面玩。
  
  “小迟乖。不能去那里玩,小心六娘会骂的哦!”我抱住小迟,准备朝屋子里走。
  
  猛然间,小迟挣脱我的手臂,跌跌撞撞向门洞那边跑去。

  我摇头叹息着追上前,她小小的身影仿佛一团粉红的影子。
   
  六姨娘是往北院去了。

  我拉着小迟,悄悄跟在六姨娘身后。
  
  下午一点四十分,丫头们都在午睡。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到来,也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存在。

  六姨娘走得很快,小脚踩在碎石路上,竟然没有溅起多少的雨水和泥浆。

  虽然年过四十,从背影看去,她仍可算得一个窈窕美人。说穿了,若她不美,父亲当年又怎会娶她进门?
  
  父亲的九个老婆里,又有哪一个不是美人?
  
  我用手掌遮在小迟的头顶,无济于事地为她做出伞的形状。小迟的眼睛紧紧盯着六姨娘,不肯放松片刻。
   
  东院往北有个小院子,那是死去的四姨娘和五姨娘的住处。听说,四姨娘原本是父亲最得宠的姨太,最先一直是住在东院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赶到了北院,没几个月就死了。

  向来北院是被人称做冷宫的。连丫头和家丁都不愿意往北院跑,六姨娘现在跑去北院干什么?

  难道她是去看望五姨娘?
  
  六姨娘果然是去看五姨娘的。

  五姨娘没有呆在屋子里。这么冷的天,尚下着雨,她居然坐在一个凉亭里绣花。衣衫单薄,神情痴迷。
  
  “六妹,你来了。许久不见你了。”五姨娘看见疾步走进凉亭的六姨娘,微微起身,“你看,六妹。我新绣的鸳鸯,好不好看?”五姨娘举起手中一块布伸向六姨娘。
  
  我抱住小迟,躲在凉亭后面的一座假山里。我伸头去看那块布,心顿时凉了一截。

  一块坑脏的纱布,上面还有两滩酱油渍。五姨娘看着它的表情,却俨然是一幅鸳鸯戏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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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难道五姨娘竟然是一个疯子?

  难怪父亲会把她赶到北院来住。可是,好好的五姨娘怎么会变成一个疯子呢?
  
  六姨娘一把扯过纱布,摔在地上:“呸!你越发的疯了。”
  
  五姨娘也不生气,只是嗤嗤地笑:“前几天,老爷来看我了。他和我说了好多的话,他说我的病快好了。只要等我的病一好,老爷就会接我去东院住呢!”
  
  六姨娘冷笑:“你别痴心妄想了。”
  
  “真的,六妹。你好长日子没来看我,自然不知道我的近况。”五姨娘拉着六姨娘的手,“连老爷都说我如今说话是愈发正经了。”
  
  “你和老爷说了些什么?”六姨娘徒然声音尖锐,充满恐惧,“你快告诉我,你对老爷说了什么?”
  
  五姨娘坐在冰冷的石凳子上,慢悠悠地说:“我对老爷说,宗堂小少爷长得真是越来越像您了!”
  
  猛然间听到她们提及我的名字,我的耳朵立刻竖起。
  
  五姨娘接着说:“老爷还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说,老爷,您糊涂了。哪有儿子不像老子的?老爷就摸着我的脸……他摸着我的脸……”五姨娘的声音低了下去,沉湎在回忆中,“老爷已经很久没有摸过我的脸了……”
  
  六姨娘追问:“还有呢!老爷还问了你什么?你还说了些什么?”
  
  五姨娘却不再说话。她突然沉浸在那刻久违的温柔里。

  失宠和得宠一样,在乎的人永远都在乎,不在乎的人怎样都不在乎。
  
  只是她的话让我感觉震惊。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和父亲长得像过。不敢想,不能想,也不该想。

  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像他?只是此刻回忆起父亲面容,竟然真的有种相似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对谢家,我早已厌倦、厌恶、厌烦。
  
  六姨娘默默看着凉亭外,声音很轻:“五姐,这几天,我老是感觉身旁有东西。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五姨娘抬起头紧张地四处看看,点着头:“我怕。六妹,我害怕。她们来找我们了。一定是她们来找我们了……”
  
  “呸!你就胆子小,怕个屁!当初也是,要不是我在后面护着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五姨娘缩着脑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你的话,如今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
  
  她的眼睛因恐惧而收缩:“她们说了,她们在梦里说的,该还的迟早要还!”
  
  六姨娘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低沉着嗓音:“我连活人都不怕,难道还会怕它几个死鬼?!”
  
  突然间,小迟打了一个喷嚏。我连捂住她嘴巴的机会都没有。我茫然不知所措,只知道她们两人间一些很重要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而我,居然躲在假山后面窥听,简直是在找死。
  
  一瞬间。空气中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寂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许久,六姨娘看向五姨娘:“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没?”
  
  五姨娘颤抖着对空中连连作拜:“你们不要来找我。求求你们不要来找我。都是……都是……她教我这么做的,全是她——”她的手直直指向一旁的六姨娘,“全是她!要找就找她。”
  
  六姨娘冷笑着,回眸望向假山这边。我紧紧拥着小迟,感觉心要跳出胸腔了。我不敢再看她们,缩在假山后面,一动不敢动。
  
  六姨娘缓缓的,语音平静:“是我教的又如何?你们活着时候我不怕,难道你们变做了鬼我就会怕?”
  
  她顿了顿,继续说:“白香罗,当年老爷最宠的就是你。可我从来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你可以母凭子贵永远压在我头上?呸!你也配!”
  
  五姨娘冲上前,用手捂住六姨娘的嘴:“六妹,别说了,别说了。我听见……听见有孩子的哭声。那一定是……是大宝来了……”
  
  六姨娘的眼珠子转动,猛然间一个快步,冲入假山边的芍药丛里。

  那一瞬间,我的心冷掉一片,几乎以为她已经看见了我们,正准备护着小迟做最后的挣扎。却蓦然听见芍药丛里有人惊呼着跳出来。
  
  是八娘。居然是八娘。
  
  “怎么!八妹难得雅兴,竟然跑来北院看风景?”六娘的口气冰冷冷的。
  
  八娘拍拍身上的泥土,闲步走到凉亭里:“我也是闷着无聊,想偷偷跟着六姐到处走走。没想到,竟走来了这里。”
  
  五姨娘拍着胸脯说:“八妹,你刚才一个喷嚏可吓死我们了。我还以为是香罗和大宝——”
  
  “住嘴!”六姨娘厉声打断五姨娘的话,转头对八娘微笑,“五姐向来疯疯癫癫,你又不是不知。”
  
  我心里想,八娘一定会说她没有打过喷嚏。我的手心里满是冷汗,紧紧攥着拳头,整个人仿佛僵化般。
  
  八娘从怀里掏出丝巾,随意拂了拂凉亭中的石凳,缓缓坐下来:“我倒还真的不知道呢!原来五姐竟有这毛病?难怪这两年,老爷不怎么上心了。”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猜想六娘暂时不会发现我和小迟了。但愿我们能逃过今天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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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鸳鸯帕

  雨势渐渐密集。雨点打在我和小迟的身上,很冷,冷透骨髓。

  我做着噤声的手势,一再告诫小迟千万不可以再发出任何声响了,小迟也懂事地点着脑袋。

  我不敢再探头看她们,只能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

  我相信,很快,谢家大院里会有一个悚人听闻的秘密出现。而这个秘密,又必然是可怕的,要人命的。
  
  八娘看着凉亭外的雨,浅笑:“五姐六姐你们看,我才来,雨就下大了,倒有点凉,怕是催我回去了。我也该回家喝碗热汤取取暖。”
  
  八娘说着起身离凳,却被六娘一把拉住:“怎么?八妹你才来就走?也不陪姐姐们多坐坐?”
  
  “不必了吧!”八娘的脚已在凉亭外。
  
  六娘冷冷地笑:“八妹你是个聪明人。姐妹们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
  
  “哦?”八娘收回脚步,回头看六娘,“六姐这话听着别有用意?”
  
  六娘哼了一声,说:“八妹你回去第一个跑老爷屋里,把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老爷。我说的可有错?”
  
  八娘讪讪笑:“我不过是听到些鸳鸯蝴蝶的话,若告诉老爷,岂不是发疯。”
  
  “怕是你听到的,不止这些吧!”
  
  八娘徒然面色冷下来,“那你想怎么样?”她继续,“若我真的告诉别人,别说是老爷,单单二姐她,就能要了你俩的命!”
  
  五娘顿时哭天喊地起来:“大宝!大宝你不要怪我狠心——大宝……都是她教的。是她!”五娘的手伸在六娘面前,声音尖细。
  
  八娘冷冷地看着六娘:“大宝?听说二娘死去的儿子名字就叫大宝。该不是你们弄死的吧?”
  
  六娘叹息着:“那孩子天生福薄,才两岁不到,就掉在井里头了。我怪心疼他的。”
  
  八娘“哦”了一声,说:“好好的怎么会掉到井里头?这故事倒要听六姐你细细说说了。”
  
  六娘诡笑:“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是我将他推入井底的。八妹,你可会到处乱说?”
  
  八娘悚然一惊,本能地后退半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难道你希望有个人来和你分家产?难道你不希望老爷日后独独喜欢你自己的孩子?”六娘笑得很大声,“谢家大院里,谁不是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八妹你该不会独善其身吧?”
  
  八娘低头不语。
  
  我屏息静气,等待八娘继续揭露六娘的罪行。却猛然听到八娘一声惨呼,尖利的声音透过雨幕,重重叠叠。我忍不住稍稍探头张望,整个人刹时呆住。
  
  五娘用那块染了酱油渍的纱布,自八娘身后紧紧绕在她脖子上,眼里射出凶狠的光芒。
  
  六娘在一旁娇笑:“八妹,你明知道五姐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却偏偏要自寻死路,我可帮不了你。”
  
  八娘在挣扎,在喘息,在愤怒,在痛苦。却终于欲振乏力,渐渐软倒,吐出舌头。她最后的姿势是向着假山挥手,仿佛叫谁快走。
  
  我紧紧捂住嘴巴,捂住小迟的眼睛。我不想让她看见,她的母亲被别人狠狠勒死。我不想让她看见,这世间有如此残酷的真相。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我知道八娘其实早已看见了我们,她是为了怕我们被五娘六娘发现,而主动现身从芍药丛里出来。可是,她一定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死在这里。也许她想到了,却已经没有退路。
  
  她向着假山挥手,是在叫我们快逃。那一刻,我看见了一个母亲的用心良苦。

  她是爱着小迟的。毕竟,她是小迟的母亲。
  
  我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八娘死在了井里。
  
  我当然知道真相,那天亲眼看见八娘被五娘勒死。至今仍让我在夜里噩梦连连。

  我不敢告诉父亲那天的所见所闻,我不敢确定有多少人相信,有多少人怀疑。
  
  我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一切,仇也好,恨也好,家产也好,得宠也罢。我只想离开,逃得远远的。卷入是非,就等于把命搭入。这是八娘用她的命换给我的教训。
  
  我的命,也无疑是八娘救的。因为这点,我更加对小迟喜爱。

  父亲命令小迟以后跟我的时候,我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小迟嗤嗤地笑,她不知道八娘已经死了,她只知道从此以后她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了。对她而言,仿佛已经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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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宗岚的话

  我经常做噩梦,梦见黑暗幽深的井底,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叫:“宗堂……宗堂……”

  我看见有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于暗中伸出,摸索向我的脸。我怎么闪躲,都躲不过。那只手,冰冷彻骨,寒气逼人。
  
  梦中惊醒,仿佛还依稀听见那个声音在远处呼唤。

  我不禁怀疑是否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哪里出了错。很多时候,我更像一个疑心重重的老人,时常担心有人要害我。
  
  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压力就越重。

  谢家大院,越来越让我不自在。
  
  父亲开始过问起我的功课了。我也不得不重新拿起书本去私塾念书。不管怎样,识多些字总是好的。
  
  六娘对我的敌意愈发浓烈,在父亲面前,却假装当我是宝。若不是我恰巧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倒险些被她的虚情假意所蒙蔽,以为她真待我如她儿子。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许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的狠,她的无情,她的歹毒,她的残忍,没有亲眼见过的人,不会明白。
  
  七娘的儿子名字叫宗岚。过了年就是十二岁,虎头虎脑。比起六娘的儿子,漂亮很多,却不够聪明。

  六娘的儿子从小就长得像人精,肤色黝黑,尖嘴猴腮。年纪不大,脾性却俨然已是六娘的翻版。

  父亲是更宠爱宗岚的,虽然也不无遗憾。若他是个正常智力的孩子,将来是有望继承父亲衣钵的,却偏偏年幼时一场高烧让他心智从此停留在了两岁。
  
  是命吧!六娘偷笑。再漂亮再可爱又如何?还不是傻瓜一个。谢家大院的家产注定是要给她儿子的,逃不掉。
  
  可是,我又住进了东院。在她滚烫的心上狠狠浇了一桶凉水。让她独吞家产的希望顿时渺茫起来,瞬间遥不可及。
  
  我甚至能够感觉,她在无人处看我的眼神,夹杂着愤恨,焦虑,失望,怨毒。
  
  转眼又是秋天,黄叶飘零。

  听人们说,三娘自从被关进柴房,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经连饭都难以下咽。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过只言片语,始终不肯说出她到底为什么要杀害九娘。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问,没有人关心。
  
  这些日子以来,大院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九娘被杀,三娘被关,五娘疯了,八娘死了。父亲的眉头紧紧锁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要看的人性大戏,似乎正在上演,且逐渐进入了高潮阶段。
  
  秋叶掉的时候,满地枯黄一片。

  老海的两条腿是一年不如一年,走路的时候像拖着两个沙袋。
  
  他一边扫地,一边看着我和小迟,笑的时候,嘴角咧开了花。
  
  “一片,两片,三片……我有六片红枫叶。你呢?”我拂去小迟头发上一片枯叶,笑眯眯地问她。
  
  小迟掰着手指,嘴里咿咿呀呀的,随后伸出一个巴掌。
  
  我在小迟身前的那堆枯叶里翻了几下,果然只有五片红枫叶。
  
  我拍着手笑:“小迟又输咯!”
  
  小迟看见我笑,也咯咯笑起。连一旁的老海也憨憨乐着。
  
  “你们带我玩吧!”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没有回头,听出是宗岚。
  
  我站起身,看向宗岚,他的脸上满是稚气,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稚气。十二岁的漂亮脸孔,两岁的智力,奇妙的组合。
  
  我说:“好啊!我们在数红枫叶。你会吗?”
  
  “我会。”宗岚蹲下身子,捧起一堆枯叶,“你看。我有那么多。”
  
  小迟气鼓鼓地打散他手中的枯叶,哇哇大叫起来。
  
  宗岚也气呼呼地大叫:“你干什么!干什么把我的叶子弄下来?”
  
  小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却更气,推着宗岚。宗岚也不甘示弱,推起了小迟。
  
  小迟人小,趔趄地往后退了几步,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倾盆而出。
  
  宗岚用手指着她,生气地说:“你再那么凶我,我就叫女鬼鬼来抓你。”
  
  边上的老海猛然间脸色变白,喝他:“岚少爷,不能胡说!”
  
  宗岚撅起嘴:“就是就是。她不听话,三娘屋里的女鬼鬼会抓她去的。”
  
  我奇怪地问:“你听谁说的?什么女鬼鬼?”
  
  “我娘说的。”宗岚理直气壮,“娘说如果小孩子不听话,三娘屋里的女鬼鬼就会抓他去。”
  
  他甚至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在小迟面前晃动:“你看!女鬼鬼会抓你去,呜呜呜呜!”
  
  小迟被他的样子吓住了,止了哭声。
  
  老海拖着扫帚缓缓走远,声音从背后飘来:“这世上哪里有鬼?全是自己吓唬自己。宗堂小少爷你可别信他的混话!”
  
  我怔怔看着老海的背影,一片黄叶自眼前慢慢坠落,随风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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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29 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小菊园

  父亲病了。是突发性中风。猛然间就瘫在了床上。

  我去看过他,他老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没有了往日的霸气,全然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他有时候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宗堂,你要好好念书。将来……”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六娘就在床边伺候他喝药。
  
  “老爷,你就放心吧!你还有宗宜呢!宗宜现今的课可是常得先生的夸奖呢!”

  宗宜是六娘的儿子。六娘在撒谎,宗宜在私塾里是经常要挨先生骂的。
  
  父亲似乎懒得理六娘,他推开药碗,说:“去,去把老七和宗岚叫来。”
  
  六娘顿时面孔冷下来,放下碗,摔门而去。
  
  七娘带着宗岚来到父亲床边,“老爷。身体好些了吧!”她对宗岚说,“叫爹——”
  
  宗岚吱吱呀呀的拉着七娘的手。
  
  父亲摆摆手:“罢了罢了!”他顿了顿,“我现在听到四处有人说,老三以前的屋子里在闹鬼?”
  
  七娘不安地绞着双手:“好像……好像是。我也不是很清楚。”
  
  父亲叹息着:“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脾气。明明知道点什么,却总是不肯明说。”
  
  七娘低下头:“其实……我有次经过三姐的屋子,我仿佛听见……听见有人在里头……”
  
  父亲直起上身,不解:“老三被关起来也有些日子了。她的屋子也早已上了锁封掉了。谁会在里头?”
  
  七娘徒然面色苍白,嘴唇有点哆嗦:“我……我恍惚听见那是……是……是……”她连说了三个是,却不敢说下去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你说。”
  
  “是四姐的声音。”七娘弱弱地回答。
  
  父亲顿时低呼:“香罗?你是说白香罗?”
  
  七娘低头不语。意思是默认。
  
  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白香罗这个名字了。第一次听到,是在北院的花园里,在五娘的口中。

  这个名字,对我而言,有种惊悚的味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谢家大院里又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不会的。你一定是听错了。”父亲摇头,“香罗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会……怎么会是她的声音呢?”
  
  七娘轻声说:“老爷,你别怪我多话。当年四姐和三姐的感情最好,四姐死后,三姐在屋子里整整焚香祷告了一年。现在三姐被关起来,四姐……四姐的鬼魂来找她,也未可知。”
  
  “住口。”父亲指着我和宗岚,“在孩子们面前,不得胡说。”
  
  七娘立即抿紧了嘴巴,不再敢说话。
  
  父亲却又感慨起来:“当年,香罗……唉!”他长长叹息,“怪我冤枉了她。若不是我把她赶到北院去,幸许她也不至于那么早就……”
  
  “不能怪老爷的。四姐她是因为难产而死的。”七娘小心接口。
  
  父亲摇着头,缓缓说:“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跟了我才两三年,不曾有过多少好日子。倒枉费了她如花美貌。”
  
  七娘忍不住垂下眼泪:“四姐性子温柔,待姐妹们又好。谁想……”
  
  父亲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他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夜,他在戏台上第一次看到白香罗的情景。

  那一出游园惊梦,那一个美轮美奂的戏子,那一个叫做白香罗的女子。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暗暗决定,他要这个女人做他第四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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