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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龙的传猫

奇门遁甲 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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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0 跟踪狂

这一天是周二。

  娄小娄吃完晚饭,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步。

  林要要打电话来,说:“娄小娄,我们一起去泡酒吧,好不好?”

  两天之内,她已经约过娄小娄三次了。这些医药代表都如此执著。

  娄小娄:“不去。”

  林要要停了一下,委屈地说:“你连个理由都懒得编吗?”

  娄小娄:“我有约了。”

  林要要:“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难道是和月亮有约吗?”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娄小娄转转身子,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林要要的影子。她怎么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最近怪事连连,娄小娄都有点儿麻木了。

  娄小娄步行了几十分钟,一直走到了西坝河。

  水中晃着一轮圆满的月亮,河边草深风凉。

  娄小娄坐在石凳上,望着河水发起呆来。

  他知道林要要的心思,但是,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况且,他早已经打定主意,永远不再结婚。

  他和前妻在人生的中途走散了,说明他们的婚姻只是一个人为的错误。那么,未来他也许会遇到真正的另一半,他与她默默相守,好一辈子。结婚证是没用的,除了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领结婚证不是多此一举吗?

  想到男女之事,娄小娄有些伤感。

  在这个尘世上,有很多很多很多条河,横亘在男和女之间,人类无能跨越——生死之河。通常,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1+1=2,两个人恩恩爱爱一辈子。可是,有的爱情宿命却是1+1=1,其中一个必死。留下一个,孤单地活在世上,永远无法跨越幽明,挽回曾经的甜蜜与幸福。

  时间之河。茫茫时间无限,不同年代的人,如果生活在同一个年代里,会有多少可歌可泣的爱情发生?可是,这些爱情却被时间隔离了。即使相隔几十岁,不管两个人爱得多么深,也不能跨越时光距离……

  等级之河。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一个是贵族或名流,光芒万丈。她(他)不能接近他(她),如同不能接近太阳,否则只能自毁,成为他(她)的祭祀……如果这条河不存在,这个尘世不知有多少对爱情要重组。

  地域之河。一个在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如果他和她相遇,将是世间最完美的一对,但是茫茫人海,万水千山,他和她就像两粒沙土,被命运的风裹挟着,永远不可能在半空中相遇。

  舆论之河。不管两个人爱得多深,可是他结婚了,她也结婚了,他和她中间隔着她和他……

  机缘之河。她一眼就爱上了风一样清爽的他,或者他一眼就迷上了水一样纯净的她,可是,两个人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再没有相遇过……

  单爱之河。一个爱了,另一个却不爱,这是最无望的一条河。你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头里,血液里。可是,痴情总是遇薄情,对方一句尖刻的话就戳穿了你的全部柔情,就像打掉身上的一枚雪花,根本不在意它经过了那么漫长、那么精心的准备,根本不在意它其实是那样的晶莹剔透,那样的完美无缺。对方繁华着,根本不在意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经受煎熬,就那样轻易地冷落了你一辈子,就如同不在意路边的一颗石子……

  梦幻之河。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个模糊的异性影像,那是梦中情人。真实与梦想隔着一条河,现实中,没有任何一个异性,可以和梦中那个影像完全叠合,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一点偏差,我们匆忙而仓促地和这个现实中的人生活在一起,对方占据了你一半世界。你在孑然一人的时候,望着冷月,心情黯淡,忽然就想起梦中那个人来,泪水就悄悄蒙住了双眼。这泪,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你无法说清楚,你怎么哭了……

  周期之河。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人性的某些规律,更是一条河,我们不可能超越。有时候,爱情之无奈,恰恰是因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爱是鲜活的,如花如草,它绿过、开过之后,就该枯了谢了……

  短信又响了,还是林要要:宝贝,河边太凉了,小心感冒,回家吧。

  娄小娄猛地抬起头,朝对岸看了看,草木阴森,不见人迹。

  难道这个女孩一直在暗处监视自己?

  他想起最近看过的几篇报道,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报道说,有个女孩总怀疑男朋友另觅新欢,渐渐变成跟踪狂,天天尾随监视男朋友,一直跟踪了半年,最终还是没抓到实据,竟然把男朋友杀死了。调查显示,美国百分之九十被配偶谋杀的人,生前都被对方“跟踪”过……

  娄小娄刚进家门,电话就响起来。

  他以为又是林要要,拿起来看了看,是母亲打来的。

  娄小娄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两年后母亲改嫁一个姓常的男子,现在和继父一起生活。娄小娄结婚之后,很少回去。

  母亲问:“小娄,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娄小娄一愣:“我在北京啊。”

  母亲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娄小娄说:“我最近一直在上班,没出差。”

  母亲说:“你不是给我写了信吗?你说你在南方,一切都平安,让我别挂念。你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只是事情还没有办完……”

  娄小娄问:“我还说什么了?”

  母亲说:“你还叮嘱我,犯胃病的时候,揉内关穴有神效……”

  娄小娄沉默了半天,低声问:“妈,你收到的是纸信?”

  母亲说:“是啊,怎么了?”

  娄小娄说:“那笔迹是我的吗?”

  母亲说:“怎么不是你的?歪歪斜斜的。小时候让你练字,你就是不听!”

  娄小娄说:“那封信还在吗?你再看看。”

  母亲从什么地方拿出了那封信,娄小娄听到了纸张的声音。母亲翻了半天,似乎有些犹豫了:“好像比你写得好看些……你说不是你?难道有人冒充你?谁能知道我有胃病呀?”

  娄小娄说:“信是哪里寄来的?”

  母亲说:“没写。”

  娄小娄说:“你看看邮戳。”

  母亲看了半天,说:“邮戳模糊了,根本看不清。”

  娄小娄说:“可能有人恶作剧。没事,妈,明天我就回去看你。”

  母亲愣了一下,突然问:“你是小娄吗?”

  娄小娄笑着说:“妈,你耳朵出毛病了吗?”

  母亲说:“我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太像……你一个人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不要酗酒。”

  娄小娄说:“我好长时间不喝酒了。”

  母亲说:“还有,遇到合适的女孩,赶紧结婚吧。你一个人飘荡,我不放心。”

  娄小娄说:“这事不用你牵挂,你和常叔叔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挂了电话,娄小娄又陷入了恐惧中。

  这个给母亲写信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冒充自己?

  琢磨来琢磨去,他一下想到了一个不该想到的人——母亲改嫁之后,和继父生了一个男孩,叫常役,他比娄小娄小八岁。虽然这个弟弟和娄小娄同母异父,两个人长得却特别像,脸面都像是母亲脸面的影印件。不过,他们的人品和性格却截然不同。

  常役有一个怪毛病——嗜好跟踪和偷窥。

  有一次,他盯上了高年级的一个女生,连续跟踪十几天,终于被那个女生察觉报了警。从那时起,家里人才发现他的心理有病。

  常役十七岁那一年,带着一副游泳镜,一根长长的塑料管,来到郊区的一条河边,蹲在草丛中,一连守候了好几天,终于来了几个当地女孩,她们说说笑笑地跳进河里游泳。于是,常役从远处潜进水中,慢慢靠近,想偷窥女孩们的身体。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中途突然窜出水面,大呼救命,喊了两声他就沉下去了,再也没上来。警方在河里搜寻了五六天,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认定他被河水冲走了。母亲为此哭得死去活来,经过很多年才渐渐平复这个伤痛……

  想着想着,娄小娄的心里有些发冷了。

  当年,这个常役溺水而亡,尸体不知被河水冲到了何方。难道他顺流而下,一直漂到了千里之外的岸上,慢慢站起来,拧干身上的衣服,挖出嘴和鼻孔里的沙子,出现在了南方另一个城市的街头?

  最近,发生在娄小娄身上的事情,越来越荒诞。

  他索性不再想。

  睡觉之前,短信又响起来,他以为又是林要要,原来是电子邮件提醒短信。

  他打开电脑,登陆电子邮箱,是一封广告邮件,专卖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他发现,有三封邮件,他还没来得及看,已经被什么人看过了。三封邮件都是他大学时代的女朋友写来的,她一直没结婚。

  娄小娄很惊诧——谁破译了自己的邮箱密码?

  他又登陆QQ,却发现上不去,系统提示说:“你已经登陆了一个相同的QQ账户200826414,不能重复登陆。”

  这一刻,他忽然对桑丫充满了担忧。

  他和桑丫唯一的交流渠道就是QQ,现在他上不去QQ了,就好像一个娇弱的孩子在视野中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觉得林要要的嫌疑最大。这些医药代表像特工一样,不但能搞到任何一个医生的手机号,还能搞到他们配偶的手机号,甚至知道他们的家人都有什么喜好。

  几个月以来,只有林要要和他走得最近。而且,只有林要要才关心哪个女孩给他写了信,都写了什么。只有她才在意他在跟哪个女孩聊天,都聊了什么。

  他又登陆自己的博客,竟然发现有人为他更新了博客!只有两行字——

  我在四面八方看着你你在千方百计躲着我

  娄小娄忽然感到了林要要的可怕。

  虽然娄小娄一直在拒绝林要要接近自己的生活,可是她却利用网络的通道,从四面八方渗透进他的一切隐私中……

  夜里,他梦见自己上班了。

  林要要打来电话,说:“娄小娄,今天你将丢失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他不以为然地说:“你会预测啊?”

  林要要说:“你不信就算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挂电话。

  下班的时候,娄小娄检查了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在。到了停车场,他的车也在。他驾车回到家,打开门,看到房间里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放下心来,觉得林要要在捉弄他。

  有些女孩专门没事找事,给你制造一点儿小麻烦,作为接近你的方式,或者说是一种撒娇的表现。

  到了半夜,他睡着之后,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吹气,他一下就醒过来。

  一张白脸近近地贴在他的眼前,说:“你丢了家里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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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1 目击

这天下午,妈妈回来了。

  桑丫没有对她说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她和母亲几乎不沟通。

  跳跳一进门,就围着桑丫的鞋子又啃又咬,很是亲昵。桑丫低头静静看着它,总觉得它的眼神跟妈妈很相似。

  妈妈走过来抱起跳跳,说:“我的乖乖,你可要分清敌我,这个大小姐心里烦着你呢,你还跟她亲热!”

  房子里有了跳跳,似乎多了很多生气,桑丫感觉不到那个看不见的人存在了。

  她说:“妈,我去一趟同学家。”

  妈妈说:“等一等。有件事,我得跟你谈一谈。”

  桑丫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妈妈。

  妈妈一边摩挲跳跳的毛一边说:“你不要报考北京了。”

  桑丫问:“为什么?”

  妈妈说:“大学毕业以后,你肯定不愿意回花都,对吧?北京有一百来所大学,每年平均有十五万应届毕业声,绝大多数都不愿意离开首都。一年又一年,北京积压了多少大学生?水涨船高,现在北京的单位用人,基本只要研究生。所以,你还是报考其他省城大学比较好。”

  桑丫说:“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我报考北京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妈妈说:“出差这段时间,我总是接到一个人的短信,他好像是北京人,很了解情况,就是他对我讲了这些道理。”

  桑丫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妈妈说:“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呢?”

  桑丫说:“妈,我报考北京已经铁心了。未来不管多难,我都会一个人去面对。”

  说完,她就出门了。

  桑丫去了家里附近的网吧。

  上了QQ,娄小娄不在线。她一直等了好久,才看到他上来了,立即给他发了一个笑脸。他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很忙吗?

  娄小娄还是没有回复。

  桑丫想,他可能不在电脑前吧,就不再说话,搜出几个FLASH音乐动漫,一边看一边关注着QQ,娄小娄一直在线。只要他的头像在,桑丫就觉得他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于是就什么都干不下去。

  她再一次对他说:你很忙……

  娄小娄还是没回复。

  她依然相信他不在电脑前,于是把QQ框缩小,继续看FLASH音乐动漫。她在听樱桃帮的《亲爱的王子》:潘多拉的玻璃瓶,海伦娜的魔法镜,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眼睛,谁也看不懂真心。迷雾森林幻境里,王子傻傻地苏醒,妖魔的世纪天使的心情,谁来握住你手心。睁开眼认清迷惘人间,纯真只是谎言承诺等于后悔。不如让我亲吻你的颈边,拿走你不需要的热血。亲爱的王子别害怕,我将对你倾诉撒旦的情话,反正魔鬼亦睁只眼,反正天神亦闭只眼。没有人会想来改变这世界,亲爱的王子别再哭,从今以后不再孤独,没有感动没有知觉享受幻灭。然后当你不再有希望,然后你就不会再受伤,然后你就会得到力量,生命是一部黑色童话……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始终不见娄小娄说话,她忍不住了,对他说了两个字:你狠。

  娄小娄居然还不理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个字:你。

  然后下线,起身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桑丫走得很慢,她的心里酸酸的。

  她发现,这个北方的男人对于她已经十二分重要。假如,他突然在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那么她会像失去脊椎一样坍塌下来。她这才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坚强,其实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突然,她想喝酒。

  她掏出手机,给朱玺发了一个短信:今天你带我去喝酒。

  朱玺很快就回复了:好的,我一定陪你去!你现在在哪儿?

  他又把带换成了陪。

  扶不起来的阿斗。

  她告诉他:我在路上,走到红星商场门口了。

  朱玺说:你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不一会儿,朱玺就坐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来了。司机刘叔叔似乎看透了她和朱玺的某种关系,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也尴尬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小声对朱玺说:“你让刘叔叔回去吧。”

  朱玺说:“他送我们去酒吧。”

  桑丫有些恼火地说:“你来跟我见面,为什么总让人开车送你?你没有腿吗?”

  朱玺说:“好好好,听你的。”然后,他对司机说:“刘叔叔,你回去吧。老爸要是问我,你说我跟同学去踢球了。”

  司机又笑了笑,说:“好的。晚上我要来接你吗?”

  朱玺看看桑丫,桑丫把脑袋转向旁边,朱玺就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司机就把车开走了。

  朱玺说:“我们就去”汽车酒吧‘吧,不太远,可以走走就到了。“

  桑丫说:“你有烟吗?”

  朱玺说:“你知道我不抽烟的。我去给你买吧,什么牌子?”

  桑丫掏出两块钱,塞到他手里,说:“大前门。”

  烟买回来,桑丫点着一根,狠狠吸起来。

  朱玺一边走一边观察桑丫的眼睛,小心地问:“你今天心情不愉快?”

  桑丫说:“始终就是这样子。”

  朱玺说:“我能猜到原因。”

  桑丫扫了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怎么会知道?”

  朱玺说:“因为他。”

  桑丫说:“谁?”

  朱玺说:“那个北方的男人,中医。”

  桑丫没说什么,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朱玺伸出手,说:“给我一根,我陪你吸。”

  桑丫推开他的手,说:“不学好。”

  朱玺说:“你身上有严重的恋父情结。”

  桑丫说:“他是一个神奇的男人。”

  朱玺说:“你应该给他做干女儿。”

  桑丫说:“我不会那样做。我都拒绝叫他叔叔。”

  朱玺说:“以后你会嫁给他吗?”

  桑丫说:“太遥远了……”

  朱玺说:“还有四年。”

  桑丫说:“四年?什么意思?”

  朱玺说:“二十岁,法定结婚年龄。其实,再过两年,你就成人了。”

  桑丫仰头看了看天,静静地说:“我对他这场漫长的等待,胜过了一场热烈的爱情。”

  朱玺说:“你可以考到北京去啊。”

  桑丫说:“我肯定要考到北京去。可是,他不理我了。”

  朱玺说:“为什么?”

  桑丫说:“不知道。今天,我在QQ上跟他说话,他一直不回我。”

  朱玺说:“这说明不了什么。”

  桑丫说:“也许是我对他太敏感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忧虑和难过……”

  朱玺说:“你该向我学习。”

  桑丫说:“什么?”

  朱玺说:“你从来就没理过我,可是我并没有长吁短叹。”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汽车酒吧”。

  半个吉普车镶嵌在高高的墙壁上,成了这家酒吧的标志。

  朱玺跨进酒吧的木门,转过身,见桑丫站在路上朝后看,就喊道:“桑丫,你怎么了?进来啊!”

  桑丫似乎没听见。

  暮色的马路上,那辆婴儿车又出现了!它忽左忽右地朝前滚过来。

马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可是好像没人注意到这辆没有主人的婴儿车。

  红底黑花的车篷,前面垂着纱帘,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婴儿,桑丫隐约看到,那个婴儿直直地盯着自己……

  朱玺跑过来,拽了她一下:“你看什么呢?”

  桑丫低声说:“你看到那辆婴儿车了吗?”

  朱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说:“哪有什么婴儿车啊?只有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老头——你是说它吗?”

  桑丫惊异地问:“你说那是一个老头?”

  朱玺反问:“那不是老头是什么?你的眼睛近视了吧?”

  桑丫收回目光,几步就走进了酒吧。朱玺也跟着走了进来。

  那辆孤独的婴儿车,慢慢从酒吧门前滚了过去。桑丫看到,那个婴儿经过酒吧的窗子时,还扭头朝她望了望。

  两个人找一个角落坐下了。侍应生走过来,朱玺说:“两瓶Carlsberg.”

  桑丫说:“三瓶。”

  朱玺愣了一下,说:“那就四瓶吧。”

  桑丫朝侍应生竖起三个手指,说:“三瓶,三个杯子。”

  侍应生说:“好的,请稍候。”

  侍应生离开后,朱玺问桑丫:“为什么?”

  桑丫说:“还有那个看不见的朋友也来了。”

  朱玺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别吓我啊。”

  桑丫说:“他肯定来了。”

  朱玺左右看看,酒吧里人不多,大家都在静静喝酒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有靠窗的一个孤独男子,偶尔抬头朝他们这里张望。

  侍应生把酒端上来了。他在朱玺面前摆了一个杯子,在桑丫面前摆了一个杯子,把第三个杯子摆在了桑丫旁边的桌面上。

  桑丫把三个杯子倒满酒,朝朱玺举了举,两个人碰了一下,接着,她把杯子举到旁边,和那个无人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一口喝掉了半杯。朱玺看了看那个杯子,喝了一小口。

  朱玺说:“桑丫,你知道尾行游戏吗?”

  桑丫说:“知道。”

  朱玺说:“咱班里至少有一半男生,都在玩这种成人游戏,日本ILLUSION公司出品的,现在已经出第四款了。被尾行的女孩有小爱、小禀、小莎、夏娜、SABER、枣真夜、凌波丽、小樱公主、拉克斯、米娅姐妹……游戏中还有SM工具、Q币和各种游戏的点卡。”

  桑丫说:“跟踪狂?”

  朱玺说:“差不多。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隐身人,而是有人在尾行你。”

  桑丫说:“尾行不可能不露一点儿马脚,可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的一只耳朵!”

  朱玺说:“这些人很专业!你在大街上回头看,他可能钻进垃圾箱里面;你走在小区里,他可能蹲在你旁边的树上。你在家里洗澡,他可能藏在窗帘后面……”

  桑丫说:“目的是什么?”

  朱玺说:“我不知道。他们想要的,估计就是尾行的过程。”

  桑丫说:“我看过新闻,有很多明星被跟踪。专家说,这些跟踪者百分之七十五都是精神病。”突然,桑丫盯住了朱玺的眼睛:“你在现实中体验过尾行吗?”

  朱玺愣了愣,急忙说:“我没有。我只是玩过游戏。”

  停了停,桑丫说:“朱玺,你有没有录像机?”

  朱玺说:“干什么?”

  桑丫说:“别问了,你如果有的话,就借给我用一下。”

  朱玺说:“有,微型的,明天我就拿给你。”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一直到深夜。桑丫把手机关了,不然妈妈隔五分钟就会打个电话来。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朱玺说:“桑丫,我们回去吧?”

  桑丫说:“再待会儿。”

  朱玺说:“哪有踢球踢到半夜的……”

  桑丫想了想说:“扫兴。好吧,我们走。”

  朱玺扬扬手,把侍应生叫了过来。

  桑丫说:“我们AA制。”

  朱玺说:“你瞧不起我。”

  朱玺话音刚落,桑丫已经把自己的酒钱递给了侍应生。朱玺苦笑着摇摇头,说:“我能做的,只有送你回家了。”

  桑丫说:“这里离我家近,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朱玺笑道:“你不怕被人尾行啊?”

  桑丫说:“这个人已经长在我后背上了,我已经习惯了。”

  朱玺说:“要是真遇到歹徒怎么办?”

  桑丫说:“要是我遇到了歹徒,就算你在旁边,你敢打吗?”

  朱玺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帮你打啊,至少多个帮手。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跑开喊人来。”

  桑丫说:“瞧你那点儿出息,连句大话都不敢说。”

  两个人走出酒吧,剩下满满一杯酒摆在桌子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桑丫抬头看到马路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他直直地盯着桑丫看。

  这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穿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他个子挺高,眉毛浓密,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咄咄逼人,似乎能看透桑丫的灵魂。

  桑丫只看了他一眼,急忙把视线垂下来。

  她感觉自己很奇怪,一个偶然出现在路边的男人,竟然在她心里荡起了如此巨大的波澜!她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来自前生或者来世,她抵挡不住这样的眼神。

  难道是自己喝醉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个人很奇怪,他的着装考究,可是却很脏,衬衫袖子上还有一条很长的口子。他的胡子应该好多天没刮了,乱蓬蓬的。

  这时候是十二点整。

  桑丫拦住一辆出租车,对朱玺说:“上。”

  朱玺说:“我不放心你。”

  桑丫打开车门,看了看他说:“你需要我送吗?”

  朱玺愣怔了一下,弯腰钻了进去:“你小心啊。”

  看着出租车载着朱玺远去,桑丫迈步离开之前,又看了马路对面那个人一眼,她现在不能确定,这个男子是个艺术家,还是一个流浪汉,或者是什么公司的经理……

  这个男人依然在看着她。

  桑丫再次避开他的眼神,朝家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味那个男人的眼神。也许,他的表情,或者他的眼神,或者脸上的某个部位,有点儿像爸爸,才使自己有那样激动的感觉。可是,仔细回想,他哪里都不像爸爸。他带给桑丫的心理冲撞,仅仅是一个陌生男人的。

  花都不大,这时候街上的人已经非常少了。

  走着走着,桑丫似乎又听到背后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她不再琢磨刚才的男人,加快了脚步。这个看不见的人跟随她太久了,并没有什么危险,她有点儿适应了他的存在。

  桑丫两岁的时候,在医院里丢过一次,其实她是趁爸爸和医生交谈的时候,跑到另一个诊室去了,当时爸爸差点儿被吓得晕过去。找到桑丫之后,爸爸竟然哭了,他说:爸爸这辈子都不会撒开你的手了!果然,从那以后,只要是在外面,爸爸总是紧紧拽着她的手。她感觉,爸爸很像《海底总动员》里的小丑鱼。

  后来,她上幼儿园了,吃完晚饭,其他孩子都在小区里奔跑玩耍,只有她后边总是跟着一个爸爸。妈妈为此跟爸爸还吵过架,她说这样下去桑丫就会缺乏独立性。有一天,爸爸终于撒手了,让她一个人到外面玩。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背后总有人跟随,回头找,却看不到人。终于有一天,她看到爸爸在假山后露了一下脑袋……

  如今,一堵高墙隔开了她和爸爸,爸爸再也不可能跟着她了。

  走进那条小巷,背后的脚步声真切了一些,从声音判断,这个人一伸手几乎就能抓到她了。在这样的深夜里,在没有一个人的小巷中,一个人和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距离如此之近,显然是有歹意的。

  桑丫猛地回过头,果然在两三米之外站着一个人!他看到桑丫回头,一下就停住了。

  他不是刚才坐在酒吧对面的那个沧桑男人。

  他大约二十多岁,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一双廉价皮鞋,头发长长的,贼眉鼠眼。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

  桑丫突然说话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很突兀:“你是谁?”

  那个人沉默着,突然抽出一把刀,颤巍巍地说:“我要钱!”

  桑丫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两条腿立即抖了起来,跑都不会跑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刚才应该让朱玺送自己回家的……

  那个人一步步逼近过来。

  桑丫说:“我把钱给你!你别过来!”

  桑丫话音刚落,突然,这个歹徒就像中风了一样,踉跄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挣扎了一下,想往起爬,却又一次摔倒在地上。

  桑丫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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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2 常役

稀稀拉拉下了一夜雨。第二天,雨还继续下,天好像漏了一样。

  路上塞车,娄小娄迟到了。

  诊室里,没有一个患者。

  娄小娄松了口气,快步走进诊室,脱下外套,换上了白色工作服。这时候,手机短信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娄小娄,我要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

  他坐在椅子上,回道:你是哪位?

  对方:我不想说我是谁。我只想对你说,现在要高考了,你必须拒绝桑丫考到你身边去。

  娄小娄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争风吃醋的男人。或者,是桑丫的爸爸出狱了?他对“必须”这个词很反感,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桑丫什么人?

  对方:我跟你一样爱她。我现在就在她身边。

  娄小娄:抱歉,我现在要工作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对方:你必须答应我。

  娄小娄摇摇脑袋,无奈地回道:北京有那么多大学,我有什么权力阻止一个人考到北京来?

  对方不回话了。

  过了好半天,短信才又一次响起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常役。

  娄小娄刚刚看清这行字,天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咔嚓!”诊室都哆嗦了一下。接着,雷一个连一个地炸响。

  娄小娄傻住了,他不想再发短信了,直接拨了过去。可是,连续几次,电话刚一响,对方就挂断,显然是不想接电话。他只好继续发短信。

  本来,娄小娄是不信鬼神的,现在却接到了死去多年的弟弟的信息,他的思想顿时乱了套。不可能是有人恶作剧,除了林要要,没有一个人知道娄小娄和桑丫的交往,而林要要却不知道常役的事情。

  娄小娄:是你?!你……去哪儿了?

  对方:花都。

  娄小娄:你是十七岁那一年去的?

  对方:嘿嘿,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是的,那一年我十七岁。

  娄小娄:你是……怎么去的?

  对方:不是坐火车,不是坐飞机,不是做轮船,你猜我是怎么去的?

  娄小娄没有回答。

  对方很快就把答案发送过来:我是漂去的。

  娄小娄:你不会游泳的。

  对方:肚子喝满了水,自己就浮起来了。顺着那条河,漂啊漂啊,几天就漂到了。

  娄小娄的心里涌上巨大的惊恐,停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你在那边……冷吗?

  对方:哥哥,花都在南方,这里又湿又热啊。

  娄小娄想探出一点儿实质性的话来,就说:你怎么不回来看看妈妈,她身体不太好,总犯胃病。

  对方:我给她写信了啊,还告诉她,胃疼按内关穴最有效。

  娄小娄突然问:你认识桑丫?

  对方:我一直跟踪她啊。当然,她是看不见我的。

  娄小娄:你跟踪她干什么?

  对方:我一直就喜欢偷窥女孩子,你应该知道的。桑丫太美了,她放学的时候,我尾行在她的背后,观看她的身材。别人的臀部是固体的,她的臀部是流动的;她睡觉的时候,我站在她的床边,观看她的睡态。一进入梦境,她的脸上就呈现出桃红柳绿来;她去卫生间的时候……

  娄小娄没有看下去,低低骂了一句:“去死吧!”然后,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短信又响了。

  娄小娄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拿了过来,继续跟他对话。

  对方:从现在起,你不要再理她了,她是我的,永远的。

  娄小娄压制了一下情绪,问:世界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盯上她了?

  对方:我去那个世界的日子,十六年前的7月7日。她来这个世界的日子,是十六年前的7月7日。我们在两个世界交接处擦肩而过,见过一面,我记住了她的相貌和气味,从此她就摆脱不掉我了。你和她断绝往来吧,她属于我。

  娄小娄马上想到,常役死的时候,确实是十六年前的7月7日,而桑丫的生日也是十六年前的7月7日。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说不定,他和桑丫的相识,也是命运特意安排的,为了让他拯救她逃离这个追索的阴魂。

  娄小娄:你得逞不了。

  从此,对方就像一缕阴魂飘散了,再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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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3 相貌比对

第二天,朱玺果然把录像机给桑丫拿来了。

  放学的时候,桑丫把录像机塞进书包里,朝后露出摄像头,然后慢慢朝家走。

  然而,这一天,她并没有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

  妈妈今天在单位加班。

  桑丫回到家,上网。

  娄小娄在线。

  她没有跟他说话,面对电脑静静地坐着,等待。

  跳跳安静地趴在角落里,眨巴着眼睛,看她。

  娄小娄说话了:桑丫,你来了?

  桑丫给他发了一张怒气冲冲的表情。

  娄小娄:跟谁生气了?

  桑丫:跟妈妈吵架了。

  娄小娄:为什么?

  桑丫:昨天我去酒吧喝酒,回来有点儿晚了,她就对我大嚷大叫。我觉得,她根本不理解我,无法沟通。

  娄小娄:其实,我的骨子里也是反叛的。不过,现在渐渐明白了一些事。你如果能理解母亲对你的不理解,你就是成熟了。

  桑丫:你也变成家长嘴脸了。

  娄小娄:昨晚为什么喝酒?

  桑丫:因为你。

  娄小娄:跟我扯上关系了?

  桑丫:我跟你说了四句话,你都不理我。我以为你从此不再理我了呢。

  娄小娄:误会!

  桑丫:编。

  娄小娄:我的QQ号码好像被人破解了,昨天我怎么都登陆不上去,系统告诉我,有人已经登陆了。

  桑丫:那个人不是你?

  娄小娄:你看见我上线了?

  桑丫:是啊。

  娄小娄:昨天我一直没有上QQ.桑丫:我以为你又跟哪个女孩聊天去了。

  娄小娄:现在,跟我聊天的只有你一个人。

  桑丫:鬼相信。

  娄小娄: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害怕。

  桑丫:你越这样说我越害怕。

  娄小娄: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叫常役,他十六年前淹死了。昨天我接到一个人发来的短信,自称是常役,他说他在花都,一直在尾随你。

  桑丫:啊!

  娄小娄: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搞恶作剧,只是想不到是谁。这个人对你很了解,对我也很了解。

  桑丫:可是,我真的感觉背后有个看不见的人啊!

  娄小娄:我从来不信鬼神,那套逻辑太浅薄。但是,现在这件事确实让人很难理解,就像一根绳子,穿越千里,一头系住了我,一头系住了你。

  桑丫: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和你长得像吗?

  娄小娄:很像。他像母亲,我也像母亲。

  桑丫:你有没有视频?

  娄小娄:有。

  桑丫:我想看看你。

  娄小娄: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想看我?

  桑丫:昨天半夜我回家,看到一个人坐在马路对面,直觉告诉我,他就是那个一直跟踪我的人!我看看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你说的常役了。

  娄小娄:我家里有些乱。

  桑丫:我不看你家,只看你。

  娄小娄:你有视频吗?

  桑丫:没有。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娄小娄:你老了。

  视频开始连接。

  桑丫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很快,视频接通了,娄小娄的图像一下就从QQ屏幕里跳出来。一双温和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墩墩的性感嘴唇……

  桑丫愣住了。

  这个人跟她的想象不完全一致,应该说,真实的他更让桑丫着迷。

  而昨夜那个人,跟娄小娄太像了。只是,面前的娄小娄服饰整洁,满面春风,双眼精神;而昨夜那个人衣着邋遢,脸色枯槁,眼神沉郁。

  娄小娄:怎么了?

  桑丫:你家里确实够乱的……

  娄小娄:你昨天看到的那个人跟我像吗?

  桑丫:简直就是一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娄小娄说:即使你真的见了鬼,那也不过是冥冥中的某种神秘力量,根据人类的想象做出的一个鬼脸罢了。实际上,这个世界比所谓的鬼神体系更辽阔,更深邃,更复杂。

  桑丫:你说,人能战胜命运吗?

  娄小娄:我相信,人的命运有定数,但是,如果我们能够预知,也可以通过主观的努力改变它。这就像下棋,马只能走“日”,象只能走“田”,炮只能隔山打,车只能走直线,卒只能一步一步走,将只能在老巢活动,士只能守卫走斜线。但是,你走哪步棋却是自己决定,每一步都决定着你的输赢吉凶。

  关掉电脑之后,桑丫接到了朱玺的电话。

  朱玺出事了,正在医院里。

  桑丫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的去向,然后打车就赶过去了。

  她来到花都第二人民医院,在急诊观察室见到了朱玺,他躺在病床上,脸上包着纱布,上面渗出血迹,只露出一双青肿的眼睛。

  他的父母都在,还有一些桑丫不认识的人。

  桑丫这是第一次见到朱玺的父母,跟她的想象差不多——肚子很大,满脸油光。她母亲一看就知道做过整容,垫出了一个欧式的高鼻子,造出了一个古典的樱桃小嘴。她全身都是金光银色。

  桑丫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问朱玺:“怎么回事?”

  朱玺说:“我撞鬼了……”

  接着,朱玺就哭咧咧地讲起了他的诡怪经历:放学后,朱玺和几个男同学出去玩,很晚才回家。

  路上黑糊糊的,没有一个行人。他走着走着,突然撞到了一个强壮的身体上,却看不见人。他的头发一下竖起来,转身就朝后跑,却被一条腿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满脸都是血。

  他爬起来,撒腿朝前跑,没跑出几步,又被那个看不见的身体挡住了!

  他一边喊救命一边又朝后跑,这个人却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那只看不见的胳膊像钳子一样,很快他就喘不出气了。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开过来,车灯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那只胳膊终于松开了,他踉跄了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出租车停下来,司机探出脑袋问:“小兄弟,你一个人在这里跳舞吗?喝醉了?”

  他奄奄一息地说:“送我去医院……”

  朱玺的父亲愤怒地站起来,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终于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让我找到这个人,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旁边有人毕恭毕敬地说:“朱总,是不是……请个高僧来看看?”

  朱玺的母亲也说:“就是就是!这孩子明显是撞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上了,赶快去天灵寺找个高僧吧,你不是给他们募捐了很多钱吗?”

  桑丫说:“朱玺,不用怕,好好养伤。不管你撞见的东西是人还是鬼,只有你强硬起来,才会占上风。”

  朱玺的母亲看了看桑丫,问:“你是不是朱玺经常提起的桑丫呀?”

  桑丫说:“阿姨,是我,朱玺的同学。”

  朱玺的母亲立即笑了,她上下打量着桑丫,意味深长地说:“朱玺说,你是班里最优秀的女孩子,这小子的眼光还挺准!以后,你没事就到阿姨家玩,好吗?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桑丫笑着说:“谢谢阿姨。”

  坐了一会儿,桑丫找个空当,赶紧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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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4 尾行被尾行

林要要多了一个习惯:照镜子。

  在奔跑各个医院的路上,只要有空,她就会拿出镜子来,端详自己的容貌。

  圆脸,白嫩,淡眉毛,小嘴,牙齿洁白……她觉得自己不难看,还有几分姿色。她想不通娄小娄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她怀疑,娄小娄一定和哪个女孩暗中勾搭着。

  据她了解,娄小娄在单位并没有什么绯闻。

  那么,这个狐狸精是谁呢?

  林要要开始思考狐狸精问题。

  现代女性都很独立,她们在光天化日下和男人并肩做着大事,大部分智慧都用来跟男人竞争了。

  而狐狸精似乎天天没事做,躲在幽暗的地方,所有的智慧都用来算计如何让男人迷上自己。男人被重视到这种程度,备感兴奋。

  但是,他们表面上对狐狸精十分排斥,那其实是给女人看的,而心里都在急切地呼唤狐狸精出现。也许,这是男人的真实审美,天然的性爱取向。

  可是,由于男人的伪装,给女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她们认为不管男人和女人都是不喜欢狐狸精的,狐狸精是一种万人恨的女人,于是她们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塑造自己了,南辕北辙。

  林要要知道,自己是一个工作型,绝不属于狐狸精的那种类型。她也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那一套。

  相思是一种脑力劳动。林要要减了一年肥毫无效果,最近却明显瘦下来。

  有一天,她去找娄小娄,娄小娄不在家。她就坐在楼道里一直等,每当声控灯一灭,她就跺跺脚把它震亮。

  在她跺了几百次脚的时候,娄小娄终于回来了,这时候已经是午夜。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把他吓了一跳。

  林要要什么都没说,只是仔细打量娄小娄的脸,还有他的衣服。她试图发现一根狐狸的毛发。估计,娄小娄离开那个狐狸精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林要要没发现任何东西。

  娄小娄问:“你在找什么?”

  林要要笑了笑,说:“找她。”

  她坚信那个狐狸精的存在,因此她决定跟踪娄小娄。

  这天晚上,她蹲守在娄小娄的楼下,盯着娄小娄的窗子。里面的灯亮着,他在家。前后有七个人走进这幢楼的楼门:一对老夫妻,一个中年男子,一个老头,这四个人都不是怀疑对象。另外,先后有三个女孩,大约都在二十岁左右,其中两个很漂亮,其中一个明显不是这里的业主,她一边观看楼号,一边进了楼门。她拎着一个包,看得出,刚刚化过妆,林要要似乎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她很可能是来找娄小娄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娄小娄的灯就灭了。这么早,他关灯干什么?

  林要要决定去他的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

  她正要朝楼门走过去,却看见娄小娄出来了。西装笔挺,皮鞋锃亮。

  这么晚了,他去干什么?毫无疑问,去幽会。

  林要要急忙跑出小区,上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你等一下,跟着另一辆车走。”

  不一会儿,娄小娄驾车从地下车库出来了,林要要对司机说:“跟在它后面。”

  娄小娄似乎故意想甩开她,拐弯抹角,终于在郊区一条街道旁停下了,他下了车,走进了一条胡同。

  林要要付了钱,下了车,远远地尾随他。

  娄小娄走到一个四合院门楼前,掏出电话打起来。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林要要没看见开门这个人是男是女。娄小娄走进四合院之后,门又关上了。

  林要要不能继续跟踪了,只有在胡同里等待。

  胡同很长,很黑,只有她一个人在徘徊。夜里有些冷,她裹紧了外衣。

  胡同深处,好像有蹑手蹑脚的走路声,但是她看不见人影。

  她顿时害怕起来,难道自己被人尾行了?

  她想报警,却不知道这是什么街道,什么胡同。她想给娄小娄打电话,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了这个胡同里。

  林要要一害怕就想撒尿。

  她朝旁边看看,胡同里有一座公共厕所,没有灯,黑糊糊的。她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走到厕所门口,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屏幕光亮,跨了进去……

  她从厕所出来之后,继续朝胡同深处张望,没想到,有个人突然在背后把她抱住了,同时一把尖刀顶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个人低低地说:“要命就别叫。”

  林要要的两条腿一下软了,她颤颤地说:“大哥,千万不要伤害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对方淫猥地笑了笑,说:“我要插。”

  林要要说:“你放下刀子,我跟你说几句话,然后我们做,好不好?”

  对方把她拖到了厕所旁边的一个死角,挡着她的出路,放了手。

  她回过头,和这个歹徒面对面了。夜太黑,她看不清他,这个人大约二十岁出头,体形高大,健壮如牛。

  林要要突然冷静下来,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歹徒没说话。

  林要要说:“我在尾行一个男人。在正常人看来,我的内心有些变态。”

  歹徒歪了歪脑袋,问:“什么叫尾行?”

  林要要说:“就是跟踪一个人,就像你跟踪我一样,在跟踪中享受偷窥的乐趣。”

  歹徒问:“有什么乐趣?”

  林要要说:“比如,我知道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比如,一路上我都在观察他的身体,比浏览黄色网站刺激多了,因为真实。”

  歹徒问:“女人也喜欢干这样的事吗?”

  林要要说:“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喜欢。”

  歹徒突然问:“你说这些干什么?”

  林要要说:“我想让你对我有所了解。你比我跟踪的那个人还健壮。刚才你在背后抱住我的时候,我感到一阵昏眩。实际上,我经常梦见被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强行进入,不容抵抗,那种感觉非常刺激……”

  歹徒有些信任林要要了,他说:“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我们开始吧!我很大,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要要说:“不过,现实和梦想是两回事,此时,我确实很紧张,你要温柔些。希望我俩都把今夜当成偷情,在这样一个又脏又乱的环境中,肯定很新鲜。”

  歹徒说:“靠,你比我还变态!”

  林要要慢慢走上前,跷起脚,一边亲吻歹徒的胡子,一边抚摸他的下体。

  歹徒有些冲动,收起刀,说:“把裤子脱下来。”

  林要要说:“我不好意思,你先脱。我要看看它。”

  然后,她后退一步,盯住他的下体。

  歹徒手忙脚乱地把裤子褪到了脚腕子处,那个东西果然很大,炫耀地朝前挺着。

  林要要猛地抬起脚来,朝那个东西踹去,歹徒惊叫一声,急忙弯腰,用双手护住它,却坐了一个屁股蹲。

  林要要从旁边跳过去,撒腿就跑。

  歹徒不可能追上来了,他的裤子成了他的羁绊。等他提起裤子,系好腰带,林要要早没影了。

  林要要跑到街上,上了一辆出租车,眼泪哗哗流下来。

  第二天,林要要就在路边买了一把蒙古刀。木制刀柄,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牛角刀鞘,花纹精美,配着红缨穗。

  晚上回到家,她开始磨刀。

  安静的夜里,只有霍霍的磨刀声。两个钟头过去之后,蒙古刀开刃了,雪亮雪亮,充满了杀气。

  她要随身携带这把刀,以后跟踪娄小娄的时候,如果再遇到歹徒,她将用这把蒙古刀进行自卫还击。

  可是,后来她跟踪了娄小娄很多次,却再也没有遇到歹徒。

  不过,她一回到家,还是忍不住要磨刀,渐渐成了一种嗜好,而且磨刀的技术越来越高超。她一天不磨刀,就像瘾君子离开了毒品一样难以忍受。

  渐渐地,林要要的生活只剩下了两项内容:跟踪、磨刀。

  越跟踪,她的内心越黑;越磨刀,那把刀子越亮。

  前面是娄小娄的背影。

  蒙古刀在她的皮包里晃动,刀锋指向娄小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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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5 一双新皮鞋

高考临近了。

  母亲变得更加严厉,天天监视桑丫的学习,不许外出,不许上网。

  同学们都进入了临战状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桑丫并不着急,她对自己有把握,按部就班地上学、回家。

  那个看不见的人似乎好久没有出现在背后了,桑丫就像剪掉了尾巴一样轻松。

  这天晚上,妈妈去姥姥家了,桑丫在家里偷偷上网。

  娄小娄没在线。此时,他正驾车行驶在路上,背后跟随着一辆出租车,车里闪现着林要要那双猎手一样的眼睛。娄小娄要去一个喜欢奇门遁甲的朋友那里聊天。

  她登陆了自己的博客。

  她的博客只有十几篇文章,只有一百多次点击。

  她看到了一则新留言:

  博主:你好。从你开博那一天,我就把你添加到收藏夹了,没事我就会来看一看。很喜欢你的文字,很喜欢你的心性。遗憾的是,我不能跟你交往,你永远在明亮处,我永远在黑暗处。你要记住,2007年4月23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一天,你将遇见我。看到请回复。

  2007年4月23日

  看到这个日期,桑丫的心里又冒出了一种抵触感。

  她给这个神秘的人写了回复:谢谢你关注我的博客。

  不知道你是谁,期待相遇,成为朋友。

  刚刚回复完,就听到传来了开门声,妈妈回来了。桑丫手忙脚乱地退出博客,关掉电脑,然后拿起一本书,跑进了卧室。

  妈妈走进家门,一边换鞋一边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扫视,然后走到电脑前,伸手摸了摸主机,脸色一下就阴了。

  放学的时候,桑丫总是走得很慢很慢。

  她不愿意回家,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路上。夕阳在楼群中露出半张脸,光线柔和,就像爸爸的笑容。微风轻轻吹在面颊上,无比惬意。

  她一边走一边想心事。

  朱玺最近不太纠缠她了。他从小就被大人宠着,对什么事都不可能执著。最近他好像又喜欢上了班里的另一个女生,放学的时候,桑丫几次看见他带着那个女生一起坐进他家的车。那个女生叫帕丽,挺漂亮,她的父母是进城务工的农民,生活很贫困。不过,前几天,她突然有了一部新手机。看来,那是朱玺给她买的,他那些散发着手机味道的短信,终于有了可以发送的号码了……

  桑丫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什么。

  可是,家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她必须走进去。

  走到巷口的时候,她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来,继续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天就擦黑了。

  天一黑,她就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今天,她没有带录像机,前些天已经还给朱玺了。

  她站起来,快步走进了小巷。那双眼睛始终晃动在她的脊背上。她没有回头,她知道回头也看不见什么,照常朝前走。

  走出一段路,背后的声音复杂起来,她转过身,大吃一惊,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几十只猫,都是白色的,它们迈着猫步,静悄悄地朝前走,一双双眼睛都阴翳地盯着她。

  这是城市,哪来这么多的流浪猫?

  桑丫呆住了。

  这群猫慢慢走过来,经过她的两旁,继续朝前走,像一片白色的云团飘了过去,没有一只猫回头。

  它们走过去之后,桑丫看见远处有两只黑糊糊的东西,朝回走了几步,她看清那是一双黑皮鞋,它们摆在巷道中央,鞋尖朝着她。

  她一直习惯垂着头走路,因此,她断定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双鞋。

  她一步步走近这双鞋,打算看个仔细。

  通过目测,她猜这双鞋大约四十三码,这个尺寸与那天半夜在面粉上显现出来的脚印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桑丫看到鞋带在动。

  就在她停在这双鞋跟前时,两只皮鞋突然动起来,退着走到墙壁下,然后转过去,蹬了几下就爬上了墙头,跳进里面的院子里。

  那绝对是人的动作!

  桑丫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很疼,这不是噩梦。

  她一直呆愣着,不知道是没有回过神,还是在等那双皮鞋出现。她忽然后悔起来,刚才她应该朝皮鞋上方摸一下,说不定能摸到一个身体!

  第二天,小巷里一户人家的女主人,早晨出去买菜,打开门,看见一双崭新的皮鞋丢在院子里,她捡起来看了看,又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突然返回家中,大喊大叫起来:“昨天夜里家里进贼了!”

  老公正在睡觉,不耐烦地问:“丢什么东西了?”

  她说:“没发现丢什么……不过,我在院子里发现了这双皮鞋!”

  老公爬起来看了看,又穿在脚上试了试,竟然很合脚,于是说:“人家什么东西都没偷,还给你送来了一双新皮鞋,你管人家叫贼,冤不冤哪?”

  说完,蒙上被子继续大睡。

  “皮鞋”事件,让桑丫受到了惊吓,她高烧了。

  第二天一放学,她赶紧回家。她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了。

  这天,她放学回到家,妈妈刚给她打开门,跳跳就对着她乱叫起来。

  妈妈抱起它,摸了摸它的毛,轻声说:“乖宝贝,你这是怎么了?连姐姐都不认识了呀?”

  然后,她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快吃饭吧。”

  桑丫放下书包,说:“妈,我今天有点儿头疼,想休息,不吃了。”

  妈妈说:“怎么能不吃饭?喝点儿粥再躺下!”

  桑丫已经走进卧室,在床上躺下了。

  妈妈走进来,摸了摸她额头,说:“是不是中暑了?我给你弄点儿药去。”

  桑丫说:“不需要,躺一会儿就好了。”

  妈妈说:“不行!你马上要高考了,身体最重要,千万不能马虎!”一边说一边出去拿药。

  跳跳站在客厅里,依然对着半空叫个不停。

  桑丫的心里一冷——难道他又来了?

妈妈端来了粥,拿来了药,桑丫吃下后,拉上窗帘躺下来。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跳跳一直在叫,一会儿跑到沙发的拐角叫,一会儿跑到阳台叫。妈妈恼怒了,对它吼:“你总叫什么?见鬼了?”

  天黑之后,妈妈抱起跳跳,回了自己的卧室。她关上门后,跳跳又叫了好半天,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房间里恢复了沉寂。

  桑丫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来到了一条陌生的小街上,两旁是低矮的店,都打烊了。有一家店门口挂着灯笼,幽幽地亮着。她看了看牌匾,是一家鞋店。于是,她趴在窗户上朝里望去,想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鞋子。这一看不要紧,倒吸一口凉气——货架上都空了,所有的鞋子跑到了地上,一双男鞋搭配一双女鞋,一对对在地上跳着舞……

  她还梦见了一个足球场,高处亮着水银灯,苍白得就像死人的脸。环形看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观众。足球场上,奔跑着十几双球鞋,纷纷争抢一只足球——她自己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她想逃离这场诡异的球赛,可是却找不到出口。这时候,有一双球鞋径直朝她走过来,停到她跟前,说:“绣花鞋,我们一起踢好吗?”

  她还梦见她走进了一片坟地,阴风阵阵,荒草萋萋。她看到,每个墓碑前都有一双鞋子,每一双鞋子的鞋尖都朝上。她怕极了,转身想跑,那些立起的鞋子纷纷倒下来,鞋尖转向她,一下下整齐地跳着,朝她逼近过来……

  半夜的时候,有人冲进了桑丫的卧室,桑丫被惊醒了,一下就坐起来,大声问:“谁?”

  妈妈说:“我!”

  她转身把门锁上,然后就摸起了电话。

  桑丫感觉到出事了,急切地问:“妈妈怎么了?”

  妈妈一边拨号一边低声说:“家里进来人了!”

  桑丫说:“在哪儿?”

  妈妈颤巍巍地说:“在书房里!”

  电话通了,妈妈大声说:“110,快来人!密云小区33号楼702!”

  放下电话,她四处寻找武器,只看到一副网球拍,她拿起来递给桑丫一只,把另一只紧紧抓在了手中,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死寂无声。

  妈妈一动不动,继续听。

  警察的速度非常快,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敲响了门。

  妈妈立即跑出卧室,冲到门口把警察放进来。

  来了三个警察,一个胖的,两个瘦的。他们一进门就问:“怎么回事?”

  妈妈说:“刚才我起来上厕所,听到书房有动静,就走过去看了看,竟然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三个警察同时拔出手枪,悄悄逼近了书房。

  桑丫起来了,站在卧室门口紧张地看。

  三个警察在书房门口停住,胖警察抬脚就把门踢开了——里面没人。

  警察打开灯,四处搜查了一番,确实没人。一个瘦警察撩开窗帘,看了看窗子,窗子完好无损。接着,他们又检查了所有的房间,还是没人。

  三个警察都收起了枪,胖警察对妈妈说:“你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吗?”

  妈妈说:“当时书房很黑,看不清楚……对了,他光着脚,没有穿鞋!”

  胖警察问:“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妈妈说:“他好像在写字……”

  胖警察问:“摸黑写字?”

  妈妈说:“嗯。”

  几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胖警察继续问妈妈,其中一个瘦警察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桌子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上面写满歪歪斜斜的字,瘦警察拿起来走出书房,对妈妈和桑丫说:“你们来看看,这是谁写的?”

  妈妈接过去看了看,摇摇头,又递给了桑丫。

  桑丫看了看,也摇了摇头。纸上写着:2007年4月23日。雨。

  我闲着没事出来散步,在半空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在一条胡同中行走,无比艳丽。你是一朵花,我是一滴雨。我想我必须降落,才可以跟你相遇。亿万滴雨,如果我能砸到你的脑袋上,那真叫运气。就这样,我扑向大地。一阵风推动我偏南,我没有同意。一阵风推动我偏北,我没有同意。正正当当,我俩撞在了一起……天意。

  胖警察说:“看来,今夜确实有人潜进了你们家,也许是个流浪汉,也许是个精神病。以后睡觉之前,千万要锁好门窗。”

  三个警察离开之后,妈妈走进桑丫的卧室,坐在了她的床上。

  桑丫安慰说:“妈,你可能看花眼了。”

  妈妈说:“他都留下字迹了!”

  桑丫说:“前几天,我的几个同学来过咱家,说不定,是他们瞎写的。”

  妈妈想了想说:“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常常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个房子里总共有三个人……”

  桑丫说:“这话你不要跟爸爸说,爸爸会以为第三者插足了。”

  妈妈拍了一下桑丫的脸:“傻丫头,胡说。”

  桑丫说:“妈,你要是害怕,就和我一起睡吧。”

  妈妈轻轻应了一声,扯过被子,和桑丫躺在了一起。

  桑丫有十年没和妈妈一起睡过了,她轻轻抱住了妈妈。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妈妈其实很脆弱。

  她再也没有睡着。

  她又开始思考生命的秘密。

  有个叫丸子老婆的人,曾在她的博客上留言:我们的一生,也许只是某人的一场梦。我们的死亡是因为某人的梦醒了,那人醒来后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对于做梦的人,不过一夜的时间,而对于我们却是一生。那么所谓的来生不过是另一场梦的开始。在另一场梦里,我们会忘记一切,开始新的生命,偶尔遇到熟悉的场景或似曾相识的人,也只不过是两场梦的相似之处罢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丰富别人的一场梦,毫无意义。那个操纵你一生的做梦者,他也许同样是活在别人的梦里。真实的世界套着虚幻的世界,无穷无尽。

  那么,昨夜你是否也主宰了你梦中人的一生?

  天快亮的时候,跳跳在另一个卧室里,又好像看见了什么,“汪汪汪”乱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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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6 更改

不管是上班的时间,还是八小时之外,林要要总是不停地给娄小娄发短信。

  开始的时候,娄小娄偶尔还回复,时间长了,她的短信就全部泥牛入海了。

  这一天,林要要偷偷来到北方中医院针灸科门外,一边给娄小娄发短信,一边透过门缝朝里窥视。

  里面有三个患者,都是老年人。

  娄小娄穿着一身白大褂,洁净而端庄。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束素雅的百合花,白色的诊室中,它的娇黄显得无比可爱。娄小娄是北方中医院唯一养花的大夫。

  林要要:“上上个月,我给你发了四百五十六条短信,你总共给我回了六条。上个月,我给你五百一十四条短信,你总共给我回了三条。这个月,我给你发了六百九十三条短信,你一条都没回。”

  很快,娄小娄的短信就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看,随手放在一旁,继续工作。他在给一个老人针灸脖子。

  林要要:“帅哥,来点儿互动好吗?”

  娄小娄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打开抽屉,把手机扔了进去。

  林要要:“你可以不理我,不过我还是要不断给你发短信,你就当是一个信徒在对她的神喃喃祷告吧。”

  这次,娄小娄的短信响了后,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林要要沮丧地离开针灸科,眼圈有点儿湿。一个医生迎面走过来,正巧她认识林要要,她问道:“林要要,怎么了?”

  她干涩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匆匆走了过去。

  这天下班之后,她到超市买了一摞杂志,回到家,趴在床上,查找关于男人喜欢什么样女人的文章。

  最后,她得到一个很老旧的答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她想来想去,变则通,既然现在娄小娄怎么都不接受自己,那么就要从头到脚改变自己,以崭新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二天,她买来一大堆碟片,都是青春偶像剧,美国的、韩国的、日本的、香港的……连续看了好几夜,她仔细研究每一个令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主角,学习她们的表情、说话、服饰、手段。

  一周后,她带上自己的银行卡,取出了大部分积蓄,来到商场买了十几套时装,一些高档首饰,还有一瓶巴黎兰蔻香水。

  回到家,她仿照电影中女主角的打扮,开始包装自己。

  这天下班之后,林要要来到地下停车场,倚靠在娄小娄的车上,等他。娄小娄看到她之后,差点儿没认出来:“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要要用电影女主角的表情对他微微一笑,说:“我搭你车好吗?”

  娄小娄说:“我今天去郊区办点儿事,我朝西你朝东,你搭不了。”

  林要要说:“傻瓜,我也可以朝西呀。”

  娄小娄说:“你到底想去哪儿?我送你。”

  林要要说:“我跟你一起去办事,然后去你家,给你洗衣服。明天是周末了。”

  娄小娄说:“昨天我叫了钟点工,都洗了。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你,谢谢。”然后,他就钻进了车里。

  林要要站在了车前,说:“傻瓜,你没发现我不一样了呀?”

  娄小娄抬起头,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笑了。

  林要要问:“你坏笑什么?”

  娄小娄说:“我感觉有点儿怪……”

  林要要说:“为什么?”

  娄小娄说:“我总觉得,你穿上了别人的衣服,化上了别人的妆,搽上了别人的香水,挂上了别人的笑——不自然,还不如过去了。”

  林要要泄气地说:“臭嘴。”

  娄小娄说:“好了小姐,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林要要没有上车,她站到车窗外,说:“娄小娄,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如实告诉我吗?”

  娄小娄说:“没问题。”

  林要要说:“你喜欢哪个女明星?”

  娄小娄笑了:“没有一个喜欢的。”

  林要要说:“撒谎。”

  娄小娄说:“我不喜欢光芒四射的女人,太虚假。相对说,我更喜欢灰姑娘。”

  林要要想了想,又说:“你能把你心里喜欢的那种女孩画出来吗?——我知道你会画画的。”

  娄小娄说:“你到底要干吗?”

  林要要说:“我只想看一眼。”

  娄小娄说:“好吧好吧,哪天我画一张给你。”

  娄小娄驾车又来到了那个垃圾场。

  他把车停在那排工棚一样的房屋前,看到了那个有龅牙的河南妇女,她正在院子里洗一堆空瓶子。

  娄小娄喊道:“大嫂。”

  妇女抬头看了看他,说:“噢,你是来拉那台传真机的吧?”

  娄小娄说:“它还在吗?”

  妇女说:“当然了。”

  她走回屋里,很快就把那台被砸瘪的传真机抱了出来。

  娄小娄接过它,说:“大嫂,谢谢你替我保管它这么多天。”

  妇女突然说:“你去找一个大仙,在它身上贴一道符吧。”

  娄小娄说:“有必要吗?”

  妇女说:“它的身上一定附了什么东西。你把它拿回家,天天待在一起,不害怕吗?”

  娄小娄回到家,把传真机抱进书房,端端正正摆在了桌子上。

  他不怕它。

  他甚至对它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如同一个前生前世的旧友,你误解他,你怀疑他、训斥他、抛弃他……几个轮回之后,他依然紧紧跟在你的身后,心平气和地跟你聊天……

  他把林要要的嘱托给忘了。

  这个女孩忽风忽雨,娄小娄根本没在意她的话。

  不过,林要要没有忘。她发来短信,提醒道:娄小娄,别忘了画那个女孩。

  娄小娄知道,如果他不画的话,她又有理由没完没了地纠缠自己了。

  于是,他苦笑一下,走进书房,支起画板,准备动笔了。

  梦想中的她,到底长什么样呢?

  这是娄小娄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心思渐渐凝重起来。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让你在纸上描画出你的梦中情人,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还有一种近乎庄严的感觉。

  从他有了性别意识起,那个女子就出现了,梦里梦外,忽远忽近。她一直很模糊,他只能感觉到她的笑容和芬芳……

  这时候,短信又响了。

  他打开看了看,愣住了。短信是这样写的:不要给林要要画像,不然,你就毁了她!

  这个人是谁?

  他怎么知道,此时自己正要动笔给林要要画像?

  他下意识地四下看了一圈,又打开窗子朝外看了看,没有人啊。

  他又陷入了冥思苦想。

  以前,有个短信曾经提醒自己,不要去南辰商场买表,他没有听,结果把钱包丢了。现在,这个短信又提醒自己,不要给林要要画像!他感觉,今天发短信的人,和那天发短信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娄小娄都不敢轻易动笔了。

第二天,林要要打来电话,追问他画没画出来。

  娄小娄说:“我太忙了,过些日子吧。”

  第三天,林要要又打来电话,追问他画没画出来。

  娄小娄还是说:“再过些日子吧。”

  第三天晚上,林要要直接闯进了他的家。

  她说:“娄小娄,除了这张画,我还求过你什么?”

  娄小娄说:“我想画,怎么都画不出来。”

  她说:“你骗我。我要你现在就画!”

  娄小娄说:“你别逼我了。”

  她说:“你不画,今天我就不走。你信不信?”

  娄小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吧。”

  他再一次来到书房,支起画板,准备描画梦中的女孩了。

  林要要坐在他旁边,等着。

  娄小娄的心思有些乱,说:“你干扰我了。你出去,画完了我叫你。”

  林要要说:“好,我去上网。”

  娄小娄把门关上,继续捕捉那个梦中女孩的面孔,追忆她的气质,终于动笔了。

  这是一个艰巨的工程。一直过了两个钟头,一个陌生的女孩才显现在画板上。娄小娄久久凝视这个画中人,为自己的画技感到震惊——他相信,他已经准确地把幻想中的那个女孩勾勒出来了!

  就像一个离奇的梦,被导演展现在屏幕上。

  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像,一点点被电脑复原。

  就像一个抓不到的幻影,被道士固定在光天化日下。

  就是她。

  他把这幅画复印了一份,然后打开门,说:“林要要,给你吧。”

  林要要跑过来,接过这幅画,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不屑一顾地说:“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孩?”

  娄小娄说:“差不多吧。”

  林要要说:“我以为你喜欢的女孩肯定倾国倾城,没想到这么普通!”

  娄小娄说:“她不漂亮吗?”

  林要要说:“你觉得呢?”

  娄小娄说:“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漂亮。”

  林要要说:“这就叫王八瞅绿豆——对眼了。好了,你完成任务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离开了娄小娄家之后,林要要坐在了楼梯上,借着灯光,反复端详这个画中女孩的五官。

  有一个小男孩跑上来,伸过脑袋看了看,问:“阿姨,这是谁啊?”

  林要要说:“这是我,你没看出来呀?”

  小男孩看了看林要要,又看了看画中人,摇了摇头,说:“这是谁画的呀,一点儿都不像。”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娄小娄感到很清净。

  他想来想去,忽然意识到:林要要的短信中断好长时间了,她好像也好长时间没来北方中医院了。而且,娄小娄走在路上,再也感觉不到背后有人盯梢了。

  他认为,林要要已经放弃,从他的生活中蔫巴巴地隐退了。

  想起以前对林要要的冷漠,他感到了一丝歉意,想着哪天请林要要一起吃个晚餐。

  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却关机了。这有点儿反常。

  这一天,他去那家制药厂办个事,顺便去看了看林要要。林要要不在。她的同事说:她好长时间没来上班了,可能跳槽了。

  回来的路上,娄小娄一边驾车一边琢磨,她去哪儿了呢?

  回老家了?

  林要要的老家在东北。她不可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北京。

  被人害了?

  近期,并没有发现什么无名女尸之类的新闻。

  某种人在你眼前晃动,你可以安心。有一天,这个人突然在你视野里消失了,那么你就要当心了。

  想着想着,娄小娄听到背后传来衣服摩擦座椅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看,后面是空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背后传来降落车窗的声音,他又回头看了看,后面还是空的。

  他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今天中午,有一位家长,送孩子参加高考,在某中学大门外等候的时候,忽然昏厥。医生说,这位家长是由于过度劳累和担忧导致的虚脱,经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

  娄小娄忽然想到,今天是高考第二天。不知道桑丫怎么样了……

  开着开着,娄小娄竟然迷路了,他在一条立交桥上转悠了好长时间,才驶上回家的路。他快进入小区的时候,天色暗下来。

  娄小娄从反光镜中看到了一辆车,也是一辆银灰色的宝来轿车。娄小娄的车快,它也快;娄小娄的车慢,它也慢。它没有开车灯,近近地贴在娄小娄的车尾上,娄小娄始终看不见司机的脸。

  是林要要?

  娄小娄慢慢停下来。它也停下来,贴在了娄小娄的车后。

  娄小娄朝前走,突然加速。那辆车也同样加速。

  娄小娄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那辆车依然跟随。娄小娄恼怒了,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它“哐”一声就撞上来了。

  娄小娄下了车,径直走了过去。

  他终于看到这个司机了,是个男的。他满身酒气,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呼呼”睡着了。

  他推了这个醉鬼一下,说:“醒一醒!”

  这个醉鬼含糊不清地说:“我是修传真机的……”又睡了过去。

  林要要拿着娄小娄画的那张画像,走进了一家整形美容医院。

  接待员是一个漂亮女孩,她牙齿伶俐地向林要要介绍了他们医院的设备、专家、信誉,然后她询问林要要做什么项目。

  林要要把手中的画像递给她,说:“依照这个女孩的模样做。”

  接待员说:“这个……我请一个专家来跟你谈吧。”

  她出去之后,很快就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医生,十指修长,眼神温和,气质十分让人信任。

  林要要把手中的画像递给他,说:“这是我希望中自己的样子,专门找人画了出来,你们能做到吗?”

  医生拿起画像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林要要的脸,说:“这个画像和你的长相差距比较大——她是长脸,你是短脸;她是窄额头,你是宽额头;她是尖下巴,你是圆下巴;她是高鼻梁,你是塌鼻梁;她是大眼睛,你是小眼睛……这几乎等于换了一个人。作为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整容医生,我个人觉得你有你的姿色,有你的特点,不如根据现在的基础做,让你变得更完美。”

  林要要有些不耐烦:“我只想变成这个画像上的女孩,需要多少时间?”

  医生想了想说:“大约六个月时间。”

  林要要说:“我现在就交费。”

  晚上,娄小娄上网登陆QQ,寻找桑丫,桑丫在线。

  娄小娄:桑丫,你考得怎么样?

  桑丫:过去了。

  娄小娄:顺利吗?

  桑丫:没问题。我三个志愿报的都是北京的学校——中国人民大学,北京中医大学,北京传媒大学。三个月后,我就可以去北方了。

  娄小娄:我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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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7 显形

桑丫又把那台小巧的录像机借来了。

  她把它塞进书包,露出摄像头,随时准备着。

  一连几天,那个看不见的人都没有出现。

  这天离开学校之后,桑丫走进那条小巷,终于听到背后响起了那个人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他出现了!

  桑丫心中一阵紧张。

  回头看,小巷里不见一个人,也没有出现鞋子。

  她若无其事地把书包转到前面,颤抖着按下录像键,又把书包转到背后去了,然后,慢慢朝前走。

  也许是桑丫刚才的小动作,引起了那个人的警觉,他尾随桑丫走了一段路,终于站住了。桑丫也停下来,一步步地朝后退去——她要让这个看不见的人在录像中更清晰一些!没想到,她竟然听见那双脚快步离开了。

  她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心中生出一股快意,原来他害怕录像机!

  回到家,桑丫反身把门锁上,急急地掏出录像机,和电视连接。

  妈妈还没有下班,外面已经有点儿黑了。跳跳围着她,咿咿呜呜地撒娇,好像在问她录像机是什么东西。

  要按下播放键的时候,桑丫忽然犹豫了。

  这一刻,她又紧张又害怕。

  她想,还是等妈妈回来一起看吧。可是,她怎么向妈妈解释这段录像的来龙去脉?或者,明天拿到朱玺家去看,又担心经过漫漫长夜,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会在录像机里一点点淡化,最终无影无踪……

  她一狠心,播放了。

  她在走,镜头在晃……

  跳跳突然冲到电视前,对着画面“汪汪”叫起来——空荡荡的小巷里,果然影影绰绰走着一个男人!

  桑丫的心像犯了心脏病一样狂跳起来。

  录像中的房舍、巷道、院墙,都十分清晰,只有这个人的影像很模糊。

  他好像就是那个曾经出现在“汽车酒吧”对面的那个男人。现在,他穿着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却没有穿鞋。他光着一双脚丫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小巷中,显得十分古怪。他的眼睛始终直直地盯着桑丫的背影。

  跳跳叫得越来越激烈了,开始一下下朝电视上扑,好像看到了哪辈子的死对头。

  她死死盯着电视,全身开始哆嗦。她发现,录像中的影像很不真实,甚至是半透明的,穿过他,桑丫隐约能看到巷口那家小宾馆的招牌。他如同一个幻觉,和真实的景物重叠在一起……

  走着走着,他把视线降低了,似乎发现了桑丫书包里的摄像头,一下就站住了。镜头一点点推进,那是桑丫在后退。

  他盯着摄像头,突然转过身,快步跑到巷口,一转弯就不见了。

  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毛烘烘的蓝眼睛,画外音惊天动地:“你在看什么?”

  桑丫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那是原来的一段录像,一个外国的恐怖片。尽管如此,桑丫依然很难从那种惊吓中回过神来——两段录像怎么剪接得这么巧?

  那个人的影像消失之后,跳跳就不再朝电视上扑了,它对着画面中的小巷叫了一会儿,咿咿呜呜地走到桑丫身旁,开始撒娇地舔她的鞋。

  桑丫坐了一会儿,把录像倒回去,想再看一次。

  没想到,第二次播放时,那个影像就消失了,画面中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小巷。桑丫倒吸了一口凉气。跳跳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小脑袋警觉地转向电视,又开始狂吠起来。叫着叫着,就愤怒地朝电视上扑去……

  有人敲门。

  桑丫说:“谁?”

  妈妈说:“你是不是欺负我的跳跳了?”

  桑丫把录像机还给朱玺的时候,对他说:“我拍了一段录像,你回去看看。”

  朱玺说:“你拍了什么?”

  桑丫说:“我不知道你能看见什么。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都要告诉我。”

  朱玺说:“听起来挺恐怖的。”

  第二天,朱玺来上学,对桑丫说:“桑丫,你吓死我了!”

  桑丫一愣:“怎么了?”

  朱玺说:“你怎么拍到的啊?”

  桑丫说:“你看到的是什么?”

  朱玺说:“一条空荡荡的小巷,一身衣服在朝前走。”

  桑丫张大了嘴巴,说:“你没看见人吗?”

  朱玺说:“哪有人啊,只有一身衣服!”

  桑丫说:“什么衣服?”

  朱玺说:“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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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8 函授

那台传真机摆在桌子上,就像一具木乃伊,没有一丝呼吸。

  娄小娄甚至有些怀疑了,说不定那个捡破烂的妇女在说谎。一台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的传真机,怎么会吐出传真来呢?

  可是,一台已经送人的传真机,为什么还能接到发给原来主人的传真?难道林要要也在撒谎?

  可是,一台不连线的孤立传真机,为什么还能接到传真?难道自己也在撒谎?

  娄小娄对这台传真机越来越期待了,每天早晨,他都要跑到书房看一看,有没有传真发来。神迹没有再现。

  一些朋友来家里做客,对他的家居摆设赞不绝口,只有看到了这台传真机很不理解:“这是什么?”

  “这是传真机啊。”

  “还能用吗?”

  “要是你们给我发传真,它收不到。”

  “那你怎么不扔掉它?”

  “它只能收到一个人的传真。”

  “这事真新鲜。它能发出去传真吗?”

  “我只能接收,却无法给对方发送任何东西。”

  这一天,娄小娄给传真机接上了电话线,好像给一具尸体的嘴里塞进了氧气。期望它再一次吐出奇门遁甲。

  几天过去了,传真机没有任何动静。这个老朋友终于伤心了,跟他割袍断义,拂袖远去了,天高地远,云深不知处。

  娄小娄不由后悔起来。

  总在书房里放这样一个难看的东西,总是不合适的。娄小娄准备把它扔掉了。

  就在这天晚上,半夜里他隐约听见书房传来“吱吱啦啦”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兴奋起来:传真机又开始工作了!

  他起身下了床,走进书房,顿时目瞪口呆。

  昏暗的夜色中,一只手从传真机里费力地伸出来,另一只手也伸出来,那是一双苍老的手,接着就卡住了。这个人全力挣扎着,如同分娩一样艰难。

  娄小娄愣愣地看着,不知道应该帮助他,还是应该把他推回去。

  终于,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也伸了出来,露出一张清癯的脸,他青筋暴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来帮我,把身子拉出来!电话线太细了,箍住我了……”

  娄小娄走上前,抓住他冰凉的双手,使劲儿朝出拽,终于把他拉了出来。

  娄小娄问:“我怎么看你这么面熟呢……你是谁?”

  老人看了看书房里的摆设,说:“你猜。”

  娄小娄说:“你是我的祖先?”

  老人说:“再猜。”

  娄小娄说:“你是我老了之后的样子?”

  老人说:“再猜。”

  娄小娄打量着老人身上的中式对襟服,突然说:“我知道了,你在第六十四频道出现过……”

  话音未落,这个世界就像电视屏幕一样,一下布满了雪花,老人消失了。

  娄小娄一激灵,醒过来。

  万籁俱寂。

  他爬起来,走进书房,打开灯,看到传真机吐出了一张纸。

  这一次,传真的内容是奇门遁甲的神盘,传统叫“神煞”,就是八种影响人吉凶祸福顺蹇穷通成败贫富的神秘能量:天乙之神,值符。所到之处,百毒消散;虚诈之神,螣蛇。性柔而口毒,专司惊恐怪异之事;荫佑之神,太阴。性质阴暗,善藏匿;护卫之神,六合。性情平和,专司婚姻交易中介牵线;凶恶刚猛之神,白虎。嗜杀,专司兵戈争斗杀伐病死之事;奸谗小盗之神,玄武。热衷阴谋贼害,专司偷盗逃亡口舌之事;万物之母,坚固稳重之神,九地。性质柔韧好静。万物之父,威严强悍之神,九天。性质刚直好动。

  地盘,天盘,人盘,神盘,都已经具备。

  地球上的九宫八卦,八个方位,天上九星、人间八门、自然界八种神秘力量,一年二十四节气、月、日、时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具有宇宙全息特征的立体时空模型。不过,奇门遁甲的信息很抽象,需要自己去思考、梳理、解读。这时候,娄小娄并不能完全解悟其中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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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看不见的世界 19 泪

桑丫接到了录取通知:北京中医大学。

  朱玺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朱玺说:“我完了……”

  桑丫问:“落选了?”

  朱玺说:“我知道我考不上。不过家里会拿钱送我读大学,我告诉他们,我要去北京,他们已经运作好了。我不是说这事,我是说……她不理我了。”

  桑丫问:“帕丽?”

  朱玺说:“嗯。”

  桑丫说:“真没出息,连个帕丽都搞不定!她这次高考的情况怎么样?”

  朱玺说:“好像是北师大。”

  桑丫说:“你要记住,女孩子是征服来的,不是乞求来的。你先冷落她一段时间,不要太主动。开学之后再说,我帮你。”

  朱玺说:“我听你的。”

  妈妈回到家,面孔第一次不再严肃,笑得极其灿烂,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都不见了。

  她说:“桑丫,今天晚上妈妈选了一个大酒店,带你去庆祝一下!”

  桑丫说:“妈,那得多少钱呀?咱家又不富裕。在家吃吧,我来烧菜。”

  妈妈说:“不行!再困难,今天也要奢侈一下。这十二年,妈妈没有白操心!”

  桑丫说:“十年。你忘了,我在小学时连跳两级呀。”

  妈妈从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叠东西,外面用报纸包着,里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是百元钞票,厚厚的。这让桑丫很吃惊,在她记忆中,妈妈一向省吃俭用,口袋里从来都是零钱。信封里这些钱,差不多是她全年的工资!

  妈妈说:“桑丫,今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心疼钱!”

  桑丫鼻子一酸,说:“妈,我们就在楼下那家成都餐厅吃吧。”

  妈妈说:“那怎么行呢?妈妈有钱的。”

  桑丫说:“妈,如果你想让我高兴,你就听我的。”

  果然,这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在一家简陋的小餐厅,完成了她们的庆祝。妈妈喝多了,她不停地说:“妈妈今天高兴……”母女俩总共花了六十二元钱。

  同一天晚上,在一个叫“6号公馆”的夜总会,朱玺的父亲请了一些商界朋友,为儿子即将独立远行去北京读书欢庆。还有一个内容——庆祝朱玺成人。朱玺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就在这一天,朱玺的爸爸竟亲自为儿子选了两个小姐作陪,称:“这是让你接触社会。”他知道儿子失恋了,近些日子,儿子一直萎靡不振。

  大家喝酒唱歌,一直闹到深夜。朱玺的父亲共消费了三万四千元。

  去北京入学的前一天,桑丫又激动又紧张。因为,她要见到娄小娄了。

  她就像写小说一样,反复设想她和娄小娄第一次相见的情景,每次的想象都不同。

  本来,妈妈已经请好了假,一定要送桑丫去北京。桑丫死活不让她去。她说:“妈,你相信我,没事的。”

  妈妈说:“从明天起,你就要一个人面对一切了。你要时时谨慎,处处小心,一个不留意,就可能导致让你悔恨终生的失误。不要相信陌生人。天一黑就要回到学校去。永远不要吸毒。要节制自己的欲望,不要轻易把自己给哪个男人。你要有强大的内心,要有永不屈服的信念。走出一段路之后,记得要回头看一看。不要小看一分钱。缺钱的时候,就给妈妈打电话……”

  说着说着,妈妈的眼睛就湿了。

  桑丫说:“妈,你这样就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妈妈想给桑丫买一张卧铺票,桑丫没有同意,她自己到火车站排队买了一张硬座票。妈妈在家为她打好了行李,装了两大包东西,有书,有衣服,有泡菜——豇豆、嫩子姜、海椒、大蒜,有干咸菜——萝卜干、节节菜、麦酱、豆腐乳。

  下午,妈妈带着她,去监狱看望了爸爸。

  爸爸依然穿着那身灰色囚服,他似乎突然老了很多。

  当他得知桑丫考到了北京之后,双眼陡然射出惊喜,接下来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女儿能行的!”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妻子,说:“谢谢你,谢谢你……”又把目光转向桑丫:“谢谢你……”

  桑丫说:“爸,以后来我看你的次数就会少了,你保重自己。”

  爸爸说:“爸爸还有一年多出狱了,很快的。出狱之后,就去北京看你!”

  桑丫离开的时候,又感觉脊梁骨上有眼睛了。她转过头去,看见爸爸正难过地望着她,眼泪顺着焦黄的脸颊簌簌流下。

  这是桑丫第一次见到爸爸哭。

  爸爸见她转过头来,慌乱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急忙转过身去。

  走出监狱,桑丫跟妈妈去小街的尽头坐公交车。两旁是无际的田野。

  桑丫说:“妈,你等我一下,我去采点儿花。”

  妈妈说:“太晚了,快走吧。”

  桑丫说:“我很快就回来。”

  她走进田野之后,坐在草上,迎着风,眼泪“哗哗”淌下来。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次离开父亲,她和父亲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田野上,开满一簇簇鲜艳的野生红玫瑰。那些花儿都朝她微微摇晃着。

  她莫名其妙想起一句戏词——抬头看见红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泪。

  回到城里,桑丫和妈妈直接去市场买菜了。

  回到家的时候,桑丫看见跳跳趴在角落里,盯着半空,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它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吃完饭,天就黑了。桑丫躺下后,妈妈走进来,躺在了桑丫身边。母女俩在黑暗中一直聊到半夜。

  桑丫在妈妈身边一直长到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即将离开妈妈远行。过去,在她心里,妈妈是一个单调而专制的人,她跟她在感情上很难接近。现在,她忽然感觉到了母亲的慈爱。

  终于,妈妈说:“明天你得坐车,好好睡一会儿吧,妈妈走了。”

  桑丫说:“妈,你也累了,早点儿睡。”

  妈妈为桑丫掖好身上的毯子,轻轻走了出去。

  桑丫的卧室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不可能睡得着,继续想象她和娄小娄见面的情景——黄昏,夕阳,一片宽敞的草地,开满了红玫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姗姗走向他。他已经坐在草地上等她了。

  桑丫笑着说:“我迟到了吗?”

  娄小娄急忙摇摇头,说:“是我早到了。”

  于是,她就坐在了他的身边。他的身上有一股来苏水味……

  傍晚,一个非常幽静的酒吧。几个服务员一个比一个优雅。这次是她等他。酒吧的色调暗红,她就穿一件黑色T恤;酒吧的色调墨绿,她就穿一件米白T恤。他来了。

  她笑着说:“我早到了吗?”

  他急忙摇摇头,说:“是我迟到了。”

  然后,他就坐在了她的身旁。他的身上有一股来苏水味……

  她慢慢坐起来。

  来苏水味。

  她又闻到那股来苏水味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一下就坐起来,打开了灯。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卧室的各个角落,不知道他存在于哪里。不过,她有了一种预感——今天是她在家乡的最后一夜,他要显形了!

  最后,她的眼光落在了梳妆台上——那上面出现了一张纸。那应该是从她一个笔记本里撕下来的,她认得那种花纹。可是她从来没有撕过那个本子。

  她面对着那张纸,突然说:“我知道你在我的房间里,你想说什么,说吧。”

  深夜里,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为自己的喃喃自语感到恐惧。

  过了一会儿,那张纸上果然出现了字迹!

  不见笔,却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她的心蓦地收紧了,注意观看上面的字,写的是:千万不要去北京。

  她紧张地问道:“为什么?”

  那支看不见的笔又写了一行字:千万不要去北京。

  桑丫按了按胸,压制了一下心跳,说:“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不过,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纸上又出现了一行字:听我的,千万不要去北京。

  桑丫说:“我不会改变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要去。现在请你离开。”

  纸上再没有出现字迹。

  过了好半天,有两滴水落在了纸上,把钢笔字洇了。

  桑丫想了想,忽然意识到,那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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