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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黄大麦去插队的地方比后来黄二麦的好。黄二麦去的地方可真正的是鸟不生蛋,除了玉米地就还是玉米地,就是跑死马也跑不出玉米地。黄大麦去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个供销社,买个针头线脑,打个酱油什么的倒不用瞎折腾。
黄大麦刚到的时候只有两个小箱子,睡在地板上睡的腰酸背痛。后来跟在别人后面在垃圾箱边上拣了些家俱。大麦手脚慢,拣到的多是别人挑剩的东西。好在大麦也不甚挑剔。大麦还拣了一辆自行车,不,准确的说是四辆自行车。大麦好不容易才拼出来一辆,车把,车轮和闸线是各有各的颜色款式。那个地方十月份下第一场雪,再见到地皮就要等到来年四月。大麦就在雪地上吱吱呀呀骑着自行车。不过大麦并不觉得什么,因为很多知青另外还要打一份工,攒些银子还债接婆娘。大麦是一个人吃饱的岁数,顶多是给家里打个电话。那个时候三个电话公司,代表了腐朽的垄断资本家的利益,炕瀣一气,囤货居奇。大麦在三个公司之间跳来跳去,仍然跳不出金融寡头的手掌心。每次拿起电话,大麦手都跺嗦。不过大麦娘的手在另一头跺嗦的更历害,怕贵,说完了“我们都好”就催着大麦挂电话。大麦挂了电话就想,我这样缺心少肺的,出门儿倒给爹妈省心。
也有不需要打工的知青,多是来自大麦原来公社河对过的一个生产队,说起来也算大麦公社的一部分。那个生产队包产到户的早,腰包里有几个钱,就渐渐瞧不起大麦的公社 (后来过了许多年那个队选了个姓陈的姓吕的做队长副队长,气得大麦胃疼)。大麦贪睡,十一点之前的课从来不上,有时睡过了头能把午睡都耽误喽。那个队就有知青工工整整地把笔记抄给大麦。大麦于是就作了作业,再发给大家传抄。直到有一天大麦发现有些人非不承认自己和大麦是一个公社的,大麦终于发了勺劲,敢说不是我公社的,别看我作业,你丫的!
大麦的爹也插过队,临行的时候给大麦的十八条宝训里大麦就记住了补肥店这一条。每个礼拜六下午三点五十大麦就准时去村口的补肥店排队。四点钟之前是四块大洋,四点钟之后要六块,这笔帐大麦还是能算清楚的。去得多了,大麦的下巴和排骨也渐渐多出些肉来。
过年的时候,大麦就到别的知青家打牌喝酒。那年月的知青多是有家有口的,喝的将高未高的时候就一起盘算着怎么把婆娘孩子接过来。大麦插不上话,就想起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把一只土鳖放到同桌女生的铅笔盒里。全班有二十六个女生而大麦只抓了一只土鳖,可见大麦对那女生是颇有不同。大麦还想起去村里晾麦子的外语角也见过一个女生,让大麦着实多看了几眼。可惜大麦的英语那时还不怎么灵光,以为“How are you”是"你怎么这样?", "How old are you"是"你怎么老这样!?"大麦就在这质问声中落荒而逃。忽然大麦听到主人在厨房里嚷嚷“还有一只大鼓鸡腿谁要”,大麦于是急急地拿着盘子去了。
大麦插队的时候回过一倘家。那一次大麦破天荒让爹妈来接的,因为大麦找不到原来的家了。大麦只看到路也宽了,楼也高了,街口挥手的像也推倒了。大麦小时候总躲在那像后面撒尿,找不到那像大麦也就摸不清方向了。那年月去插队的人少,物以稀为贵,忽然就有叔叔伯伯请大麦一家吃饭。大麦虽只顾在饭桌上坑坑哧哧得吃,却也逐渐注意看到叔叔伯伯总是带着个女儿或者侄女什么的。吃饭的次数多了,大麦的脸皮就越来越厚,直到有一天一脚踏空摔进村东头老齐家的二丫头的酒涡里。那一跤把大麦摔的是伤筋动骨,回到队上还一瘸一拐了好些日子。大麦插队本想多消磨些日子,拿一张光宗耀祖的贴墙纸再说。可是一夜之间冒出了个互联网,各个厂子大开厂门,敲锣打鼓地招工,没户口也要. 大麦队上的知青就纷纷嚷嚷着进城打工,大麦于是也一同去。刚进城大麦就撞上了一个成立不久的集体小厂。厂虽小,却也给办户口,还给搬家费和几张据说能变成金子纸。大麦虽然对变金子的事将信将疑,却禁不住户口的诱惑,脑子一热,就在卖身挈上画了一个比较圆的圈。
大麦上班以后,日出而起,日落而不息。好在年青,大麦也不觉的如何。腰包里渐渐多了些银子,去补肥店的次数反而少了。大麦的厂里又招了些人,大麦勤勤恳肯的干活也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有人建议给大麦提个副科。大麦一辈子没想到自己还能带一个“长”子。后来大麦也把的确良衬衫和棉衬裤捐了,买了飘带直脖直脑的跟着老总们跑来跑去, 尽管大麦一直不知道那是不是 算去过传说中的主流社会,就象当年大麦不知道“江湖”在那条街上。
大麦租了一套民房,把拣来的家具有都放回垃圾箱了。大麦想, 说不定还有人用得着。大麦从来觉得自己照顾自己是刚刚好, 直到有一天下大雨, 大麦在家看电视,听到外面喵喵的叫。开了门, 一只黄不溜秋的小猫缩在门口, 看见 大麦, 像见到组织一样扑过来, 抱住大麦的脚丫子。 大麦从此多了一个主人,也有此体会到起名的大不易。 大麦想来想去, 还是本着大拙即大智的原则叫她黄小麦。周伯通说过黄猫黄狗都姓黄, 因此让她姓黄也没什么不妥, 大麦想。
大麦不久认识了未来的大麦媳妇儿。大麦媳妇儿在别的地方插队。那疙瘩盛产恐龙化石, 大麦就有点怕这化石会不会传染。见了大麦媳妇儿, 大麦才肯定恐龙确实只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事儿。大麦的厂子红包发得多了,大麦也开始琢磨给自己搭个窝。这里的规矩是买个窝也要找媒婆。媒婆的一番花言巧语之后, 大麦在城乡结合部相中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房子, 一个在turtle creek, 用大麦的家乡话说就是王八沟子;另一个叫 bear cove, 就是黑瞎子窝。大麦想王八毕竟是爬行动物, 就收拾了家当, 带着黄小麦去了就是黑瞎子窝。
交了房子的头款, 大麦还有些散碎银子。这时候红火的是个养猪场,叫纳斯达克。据说把金子送进去,金母猪会生小金猪。大麦是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不信这个,可是架不住尽瞅见有人赶着一群黄的白的小猪从养猪场里出来。 大麦的心于是也跳得像春天的小鹿, 忍不住把床底箱里的银子铸成一个母猪, 也赶去了纳斯达克。居然不久就有小猪嗷嗷叫着跑出来。大麦由此激动不已, 时常抱着黄小麦, 盘算着大猪生小猪, 小猪生小小猪, 子子孙孙无穷尽已的神仙日子。神仙的日子是神仙过的,城里虽然好,也还是人间。那一年春天刚到,正该是母猪发情的时候,纳斯达克却闹起了猪瘟。开始大麦还没在意,猪瘟么,给猪带个口罩不就齐了。可是这一回的瘟非比寻常,欲演欲烈。等大麦跑到养猪场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大麦只指望把原先的老母猪给拉出来,却挤不进去。大麦并不知道虽然每头猪都是平等的,有些猪比别的猪更平等一些。等大麦看到自家那只老母猪的时候,它已经皮包骨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大麦一眼, 就与世长辞了。那一眼让大麦做了许久恶梦。
各地的厂子也都开始裁人。 一开始是以个两个, 很快就像吃了隔夜的生鱼片, 哗啦啦的止也止不住。卖菜的卖书的卖玩具的卖猫食儿的卖王八壳上的字儿的, 一个个不是暴尸野外就是奄奄一息,只有一家卖窗户的还撑着。大麦媳妇儿到了要到城里找工的时候了,没想到城里找工的人群汹涌澎湃,大麦媳妇儿身子骨单薄, 夹在人群中不得前进一步。大麦的工作也岌岌可危,农转非的 户口还没批下来,大麦就有些急火攻心, 已经发福的脸上生出许多泡来。大麦壮起胆子去问老总,老总说有个村子叫班加罗,做的活便宜。大麦呆了一呆, 回家看了地图,发现班加罗很远。
转过年,大麦就正式下了岗。大麦媳妇儿待业在家。 黑瞎子窝的房子要养,黄小麦也要喂。大麦媳妇儿在院子里开了片菜地,种些扁豆韭菜什么的。还没有吃到嘴里却发现豆荚上累累的都是老鼠牙齿印。大麦就让小麦守着。小麦不孚众望,隔三差五就放一只老鼠在台阶上, 然后喵喵叫着要project bous。大麦一边开罐头一边觉得自己颇有知人之明。可是菜叶子上的牙印却不见少。 有时大麦就想, 是不是小麦养了一窝老鼠糊弄自己。大麦媳妇儿在家里坐不住,就去一个叫易贝的自由市场摆了个摊儿,从原来公社进了点山货,吆吆喝喝地叫卖。大麦当科长时也认识些人,那时一个个胸脯拍得山响想拉大麦入伙,现在大麦的电话伊妹儿都是石沉大海。大麦的一些朋友回了原来公社,多多少少都发了些小财,至少他们是这样告诉大麦的。大麦在这一点上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情商还在十年前刚插队的水平,光长了肉没张心眼,甚于肉还把心眼堵住了,回去保不成就给做成了海王八海带汤。
不过大麦也还有几个用得上的朋友,不久就找到了一份抓虫子的工。只管抓,不管杀,一周要求逮二十个。受小麦的启发, 大麦每礼拜一先抓上二三十个,养着, 每天交那么个四五个。礼拜二到礼拜五,大麦就吃着大拇指等下班。到后来,虫子养的愈发肥大,大麦於是屡屡遭到工头的表扬, 甚至于又有了关于”副科“的暗示。大麦想,我这是从唯心主义的泥潭又踏进了机械唯物主的义泥潭。大麦的户口也终于下来了,可见天无绝人之路。
有时候大麦想,这样过着和以前想象的颇有不同,那个时候大麦是想成为什么“家”的,尽管大麦也的确成了家。大麦终究是个实心人,不太分得出活着和生活的区别。每天下了班, 大麦媳妇儿早受了摊儿,烙了饼,煮一大锅肉片合涝,叫大麦大麦吃饭了,两口子就坐在自家的楼梯上抱个大海碗吃着。大麦看着自家的菜园子,看着大麦媳妇儿,看着黄小麦,想着夏天也许可以接爹娘或媳妇儿的爹娘来享几天福,想到以后说不定还会有黄小豆和黄小米,大麦就隐隐约约觉得日子还过得去。平凡是福,大麦说不出这样有哲理的话,像是以前听一个下棋的人说的。大麦就从碗里挑出厚厚的一片肥肉,扔给在脚边卧着的黄小麦。(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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