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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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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故事集 作者:大袖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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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0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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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那些花儿。(这篇文章好像是06年写的)
  
  “走吧,快走!”黑暗中有人低声说道。几个模糊的影子穿过没有路灯的街道来到了街对面的这条小巷里,路面上划过一串细小的脚步声。黑影们在暗淡的星光下显得不很真切,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一般若隐若现。他们聚集在一起,朝两边张望着,在春天的夜晚里,似乎有些不禁寒冷地瑟缩着身子。
  巷子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汽车的声音,黑影们慌忙躲到墙壁突出部分的后面,遮挡着自己小小的身子。当那阵声音过去之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他们犹豫不决地从巷子口里探出头来,小动物般的头颅朝两边张望一下,便灵敏地从巷子里钻出来,排成细长的一列,在稀薄的星光里沿着街道边建筑物的墙根行走着。这是一些小巧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某些直立行走的小动物,他们弯曲的身体在墙壁上和路边上投下了几乎看不出来的阴影,倘若不仔细看,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这么一群活动的生物。
  1、2、3、4、5——倘如有人在暗中偷窥,就能发现这里一共有五条小小的黑影。他们急切而谨慎地前进着,仿佛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似的,在每一个转角处都没有任何犹豫,即使在黑暗中,他们也能迅速辨别出自己的位置。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大部分人都已经熟睡了,大部分的灯光也灭了,偶尔有灯光投射下来,这些黑影也会自动走到阴影里躲藏起来。
  “快到了吗?”一个尖利而胆怯的声音问道。
  “嗯。”
  他们潜行过好几条黑沉沉的街道,其间有惊无险地晃过一些夜晚也不安分的人们,没有人发现他们。
  前方的光芒开始变得强烈起来,尽管他们仍旧躲躲闪闪地行走着,但是耀眼的路灯光芒和越来越少的建筑物,很快就让他们暴露无遗。现在可以看出,这是5个8、9岁左右的孩子,三个男孩,两个女孩,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这使得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古怪地变形了。他们在试图躲避灯光失败之后,发现四周并没有多少人出现,便放弃了躲藏,这使得他们的行动速度更快了。很快,他们就越过灯光璀璨的主街道,在两个醉酒夜归的青年惊奇的目光里飞快闪过,从一大片刚刚冒出新叶片的万年青旁绕过去,中间又绕过无数的花坛和树木,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栋黑沉沉的建筑。他们在建筑前停了下来,踮起脚朝紧锁的铁门内眺望一阵,什么也看不清楚。
  “到后面去。”一个头发短得近乎光头的男孩低声道。
  他们又猫着腰,绕过长长一截墙壁朝屋后走去。背上的背包在这个姿势下显得更加沉重,即使是在仍旧薄寒的春夜,他们的额头上也开始滴下了汗珠。绕道建筑物背面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坐在建筑外墙的边缘上喘气。休息了两分钟之后,他们悄悄靠近了一扇窗户。那扇窗户关得紧紧的,看起来和其他窗户毫无两样。但是,当他们刚刚走到窗下时,窗后传来细微的声音,有人拨动着插销,窗户被推开了。孩子们本能地将身子隐藏在窗下。
  “贺澜江,你们来了吗?”是个女孩颤抖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孩子们纷纷从窗户底下钻了出来。窗户已经大开了,说话的女孩和他们差不多大,穿着一身运动装,手里提着一个背包,从窗口探出头来,满脸紧张的神情。看见孩子们之后,她的紧张略微松弛了一点。她回头朝黑沉沉的室内望了望,便奋力举起手中的背包,将背包递给窗外的孩子们,自己抬脚跨上窗台,爬了出来。
  下面的孩子们小心地将她接了过来。
  “贺澜江……”女孩急切地对着光头男孩想说什么,却又赶紧捂住了嘴。
  室内似乎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6个孩子都屏住呼吸蹲了下来,6双圆眼睛在交换着惊恐的目光——然而,那脚步声从女孩刚才爬出来的房间门口走了过去,没有丝毫停留。
  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没有人敢再说话,贺澜江做了一个手势,于是这支增添了一个成员的队伍像来的时候一样,弯腰蹑足地离开了这栋建筑物。
  他们沉默地沿着来时的路飞快地走着,从黑暗进入光明,再重新进入黑暗,最后,他们离开了城市的中心,沿着那条宽阔的马路朝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某个方向走去。
  “现在可以说话了。”黑色的路面上既没有灯也没有行人,就算偶尔有汽车经过,也没人会注意到这些在树荫底下的身影。贺澜江摸了摸自己头顶上像刺一样短而硬的头发,示意大家停一会。
  “你们都认识了吗?”他问。
  所有的人都摇了摇头。
  “那先认识一下吧。”贺澜江飞快地在各人身上指点着,他首先指着那个刚从窗口里爬出来的女孩,“这是龙棋,”又指着另外两个女孩道,“高的这个是5年级的韩俊秀,胖的这个跟我同班,李芦。”
  “我叫岳远山,”另外一个男孩赶紧自己介绍自己,“这是我同班的周奎。”
  “介绍完了,赶紧走吧。”贺澜江挥了挥手道,他好像很享受这种做老大的感觉。其他的孩子没有异议,大家加快脚步沿马路一直朝前走去。
  走了两个多小时后,大家的体力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年纪比较小的岳远山和周奎眼皮开始打架,走起路来也东倒西歪。贺澜江勉强撑着眼皮,赶鸭子一样拨弄着他们:“别掉到田里去了,朝中间走点。”
  “还有多远?”龙棋喘吁吁地问。
  “快了。”贺澜江指着前方一栋模糊的房子。看见了目标之后,大家的精神都振奋起来,努力拖着脚步朝那房子走去。
  那栋房子位于公路边不远处的田野间,背靠着荒山,在黑夜间,几颗淡淡的星星悬挂在房屋上空,勉强能够辨认出那房子的轮廓。穿过带着露水的田垄,沿着一条两边长满灌木的小泥巴路朝上爬了几米,就到了房子的跟前。一道生锈的铁门拦在面前,门边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原本写着的大字已经剥落了许多,依稀可以辨认出“小学”两个字。
  “这就是我舅舅小时候读书的地方,”贺澜江说,“现在已经废了,我们可以住在这里面。”他带头朝那边走过去,其他几个孩子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用力拉扯着背包,跟在他的身后。
  学校虽然已经废弃了,铁门却依旧上着锁。贺澜江和岳远山两人绕着围墙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他的入口。回到门前时,其他四个孩子已经将背包取下放在地上,各自坐在自己的包上打着瞌睡。
  “现在别睡,先进去再说。”贺澜江叫醒他们,自己在门前打量了两下,推了推门,门上簌簌地落下许多锈蚀的铁粉来。他将包放在地上,试着朝铁门上爬去。铁门上一格一格的铁栅栏,这个时候成为攀登的阶梯,没多久他就爬到了顶端,从这里朝下望,可以看见其他孩子正仰头望着自己。
  “小心点。”龙棋担心地说。
  铁门顶端有一些竖立的尖刺,像一把把的刺刀矗立在顶部。幸运的是,这些尖刺之间的间距很大,贺澜江小小的身体,稍微缩了缩便钻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尖刺组成的围墙,抬着腿一跨,便到了门的另一边,很快就站到了校园内部。其他几个孩子鼓起勇气,一个接一个爬了过去,龙棋爬到顶端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转身想要回去,跟在她身后的李卢轻轻推了她一把:“不能回去了。”
  是啊,已经不能回去了。从门顶上朝远方望,天地都笼罩在黑暗中,遥远的城市露出尖尖的屋顶和烟囱,像是黑暗海洋上的船。龙棋眺望了一会,回过头来,战战兢兢地爬了下去。
  最后一个孩子也爬了过来,大家在校园内站成一排,面朝着铁门望了好一会,又互相看了看,忽然同时吁了一口气。
  好半天,大家都没有作声,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韩俊秀小声道:“这里安全了吧?”
  “嗯。”贺澜江用力点了点头。
  谁也不知道贺澜江凭什么保证这里是安全的,但是既然有个人愿意承认这是个安全的地方,对这几个孩子来说,似乎就已经足够了。
  大家跟在贺澜江身后,穿过长满杂草和灌木的校园,小心地避开脚底下破碎的瓦片和砖块,慢慢地走进一栋黑沉沉的教学楼。教学楼的走廊对外敞开着,每个教室的窗口都像一只漆黑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们。女孩子们有些害怕地缩在了一起,男孩们硬着头皮打头阵,他们像一串蚂蚱一样紧挨在一起移动着。贺澜江推了推一间教室的门,门坚固地矗立着,一动也不动。
  “大家都找找,看有没有开着的门或者窗,我们今晚要睡在里面。”他说。
  于是大家壮着胆子在一楼的走廊上分开来,各自推着不同的门和窗,没多久,周奎发现了一扇没有上锁的门,他猛然将门推开——“吱呀”的声音蓦然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大家都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来后,连忙跑到了敞开的教室里。
  教室里堆满了课桌和板凳,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几个人刚走进去,就被蜘蛛网兜了满脸,只好又退了出来。周奎跑到走廊外的空地上,拔了几把长草挽成一束,挥舞着冲进教室,将蜘蛛网扫荡一空之后,贺澜江从包里掏出两支蜡烛点燃,放在课桌上。大家从课桌堆里抽出几张比较平整的,擦干净了,便躺了下来。龙棋在桌子上稍微动了动,不小心差点掉了下来,被睡在身边的韩俊秀一捞捞住了。
  “谢谢。”龙棋下意识地说。
  这句话刚出口,她便打了个寒噤。其他人也安静下来,在蜡烛光里惊恐地望着她。她的心怦怦直跳,捂着胸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大家仍旧望着她,就好像在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全身绷得紧紧地,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很久,韩俊秀才道;“别说那两个字。”
  “嗯。”龙棋点了点头。
  大家这才松弛下来。
  大家静静地躺在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后来蜡烛烧完了,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中有人响起了鼾声。
  龙棋在窄窄的课桌上悄悄翻了个身。
  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能说“谢谢”这两个字呢?
  她想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想明白,脸上不由痒了起来,她用手轻轻地挠了挠,却越挠越痒。
  身边的某个人在梦里呢喃了一句“夫人,谢谢啊。”这几个字让她全身都颤抖起来,恐惧从头到尾浸泡了她,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我们在害怕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跑出来?
  自己真的忘记了很多东西。
  “夫人,谢谢啊!”又一声尖利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龙棋猛然惊醒了——原来只是个梦。其他几个孩子正安静地睡着,就在自己的身边,这让她觉得很安全。在梦里,她忘记了一切,却又听到了那恐怖的声音,而那本来是他们拼命想要逃避的。
  我们跑了那么远,不就是为了躲避那句话吗?她已经睡不着了,索性用双手拢住膝盖,静静地想了起来。四周尽管黑暗,却没有令人恐惧的东西,窗外的天空黑得纯粹,星光早已隐去,天地之间浑然一片。有的时候,连黑暗也这么让人安心。
  而在那里,遥远的地方,在这样深的夜里也闪烁着珍珠般灯光的城市里,即使是在灿烂的阳光下,也常常令她觉得毛骨悚然。
  有多少罪恶就发生在阳光下啊。
  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在自己的身边发生着什么,只是觉得校园里的气氛在悄然变化着。后来,就在她自己的班上,一个和她玩得很好的男孩突然失踪了,再也没有来上学,但是谁也没有觉得不对头,老师和家长似乎都没有打算过问这件事,只有同学们在悄悄议论着。
  “他们都失踪了。”韩小波悄悄将手拢在嘴边,凑近她的耳朵说,“他们都被怪物吃掉了。”
  “啊?”她害怕地看了一眼韩小波,觉得他在骗人。可是韩小波是班上最诚实的一个孩子,他干吗要这么骗人呢?
  “我没有骗你,”韩小波偷偷地说,“不止我们班,每个班都有人失踪了,他们说这是诅咒。”
  她还想再听下去,老师走了过来,韩小波连忙坐得老老实实的,目不斜视。
  那天放学之后,韩小波一个人偷偷溜出了教室。她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古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便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韩小波偷偷地穿过几栋教学楼,跑到了实验楼前的花坛里,侧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
  她认真地听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
  “韩小波!”她喊了一声。韩小波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对她“嘘”了一声。
  “你听。”他脸色雪白地望着四周,眼珠骨碌碌转着,四下里搜寻着。
  “听什么?”她觉得害怕起来。
  “有人在喊‘夫人,谢谢啊’,”韩小波小声说,“一直在喊。”
  可是她仍旧什么也没听到。
  当她偶尔一回头时,发现一个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那是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脸上插了许多红色的花朵,看起来古里古怪。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只是觉得害怕。她看了一眼韩小波——韩小波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看来他也很害怕。
  脸上插花的女孩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每走过来一步,龙棋便觉得自己的恐惧加深一分,她想跑,但是双腿却完全动不了。
  那女孩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近得可以看到毛孔的时候,他们看清了她脸上的花朵。
  冷汗从她身体的每个毛孔里冒了出来,她感觉到韩小波的手也冰凉而潮湿,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手已经牵到了一起,身体也紧紧靠在了一起,可是这丝毫不能给他们增加一点温暖或者安慰,因为他们的身体都冷得像冰块一样,并且在剧烈地颤抖着。
  那女孩脸上的花朵,既不是插上去的,也不是粘上去的,在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看得很清楚,那是直接从皮肉里长出来的红色肉质花朵,像玫瑰花一样的形状,指甲那么大的红色花朵,鲜艳得像血一样。
  龙棋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纸作的,薄而脆弱,一阵风就能把自己撕裂。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女孩,恐惧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女孩在满脸的花朵背后说:“现在,你们开始跑吧。”
  他们都怔住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们一边跑,一边喊‘夫人,谢谢啊’,一共喊18声。喊完18声我就开始追。”说完这话,女孩伸出手来,在他们的脸上摸了摸。
  龙棋觉得脸上发痒,她看到韩小波的脸上起了一点红斑。
  她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完全无法跑动。然而,她身边的韩小波突然挣脱了他的手,用力狂奔起来。
  他穿着带钉子的军靴,跑起来的声音那么响,却还是没有他的叫声那么响。
  他在不断地喊着:“夫人,谢谢啊!夫人,谢谢啊!”这声音和军靴的声音混合在一切,每一声都好像敲击在龙棋的心上。
  龙棋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飞快地数着韩小波喊出来的声音——韩小波,你为什么要喊得这么快啊!
  韩小波像个亡命之徒一样狂奔着,有几次他回过头来时,龙棋看到他脸上有一片鲜艳的红色,还没等她看清那是什么,韩小波又转回头去了。在他奔跑的时候,脸上长花的女孩一动不动地站在龙棋的身边,伤感地望着韩小波远去的身影。
  “16、17、18!”龙棋蓦然一惊——韩小波已经数到了第18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她转头望向那个女孩,身边却已经没有人了。再一看,女孩已经到了韩小波身边,她像一片红色的云一般朝韩小波笼罩过去,韩小波在她的身体下扑倒了。龙棋尖叫一声,再也顾不得害怕,猛冲了过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依稀听到那女孩充满歉意的声音,接着,一阵风吹来,那女孩的身体像雾一样飘散了。
  韩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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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韩小波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她转过身来。
  她又是一声尖叫,连忙捂住了嘴。
  韩小波的脸上,和那个女孩一样,盛开出许多艳丽的肉质红花。
  “韩小波……”龙棋又担心又害怕,喃喃地喊和韩小波的名字,朝他伸出手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后退。
  韩小波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的忧郁,她从来没想到小孩的眼神也能那么忧郁。
  “现在,你开始跑吧。”韩小波说。
  龙棋惊慌地看着他,颤抖着道:“我是龙棋,韩小波,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跑吧。”韩小波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你喊那18声。”
  那么这算是放过我了吗?
  “但是你怎么办?”龙棋望着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跑!我快要后悔了!”韩小波暴躁地对她挥舞着拳头。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迈开腿便跑了起来。中途,她回过头望了望,韩小波正慢慢地躲进树丛中,那张脸仍向着自己的方向,就像是树上展开的一丛鲜花,花丛后一簇悲伤的眼光,即使在越来越远的距离中,龙棋也仿佛看到那目光在粼粼闪动。
  第二天,韩小波没有来上课。
  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窗外传来一个女孩连续不断的喊声:“夫人,谢谢啊!夫人,谢谢啊!”这声音像锥子一样扎在龙棋的耳朵里,她隐约猜到了什么,猛然冲到窗户边。
  她看见楼下的花坛边上,一个女孩边跑边喊着,每喊一声,脸上就冒出一朵红色的蓓蕾。
  她看见在那女孩身后遥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影子静静地站着。
  她看见韩小波像一片红云般飞奔过来,朝着女孩笼罩下去。
  她看见韩小波最后抬头望了自己一眼,好像他知道她一定会在这里看着他一样——也许他是故意选择在这个地方,好让我再看看他。
  再看他最后一眼!
  她看见韩小波在风中慢慢飘散,那女孩满面的的蓓蕾绽开成艳丽的花朵,慢慢躲进了树丛中。
  老师命令她回到座位上去,她问老师是否听见了那叫声。
  老师说没有,同学们也说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那叫声。
  此后的每天,她都会听见那种声音——“夫人,谢谢啊!”惊慌的孩子的声音,男孩和女孩,还有逃命的脚步声,然后又归于寂静。
  总是这样,学生在持续失踪,而人们依旧没有察觉。她把发生的事情告诉爸爸和妈妈,但他们说那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如果只是一个梦,为什么韩小波再也没有出现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消失了?
  她只能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在无限的孤独和恐惧中,用力地捂着耳朵,让那种噩梦般的声音变得小一点。
  直到那天,她躲在某个地方,捂着耳朵躲避着那再次出现的呼喊声时,她发现身边有几个人也和她一样捂着耳朵。
  也和她一样有着恐惧和孤独的眼神。
  她和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就明白对方也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他们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遭遇,就成为了朋友。关于“夫人,谢谢啊”的故事,谁都没有提起,甚至连想起那件事,都会让他们颤抖。他们只是默默地互相鼓励着,直到再也无法忍受。
  逃跑的建议是贺澜江提出的。
  他说:“我们跑吧。”
  “能跑到哪里去呢?”龙棋忧虑地问。
  能有谁比开花的孩子跑得更快吗?谁能逃过去呢?也许所有的孩子最后都会开花,然后这世界上就没有孩子了。龙棋想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孩子了,感到眼前无比的荒凉。
  “总要试一试。”贺澜江说,“也许我们只有在这个城市里才会开花。”
  “为什么会开花呢?”李芦问。这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不知道,”贺澜江摸了摸头,偶尔抬头看见了天上飘荡的黑色雾气,“也许是污染太严重了吧。”
  于是他们就逃跑了,跑到这样一个没有污染的地方,应该算是安全了吧?龙棋又望了望天空——黑暗中,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被污染了。
  何况开花也许不是污染造成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自从逃跑开始,整整一天,他们都没有再听到那可怕的声音,除了刚才在梦里听到一两声之外,今天是难得的清静的一天。
  也许他们真的逃脱了。
  龙棋憧憬地笑着躺下,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早晨,阳光从窗口射了进来,龙棋被弄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其他人都不见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如果是以前,她会感到害怕,然而,在逃脱了后的这一天,她心头十分安宁。
  他们一定在外面玩呢。她想。
  她慢吞吞地起床,梳好头发,拿着漱口杯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漱口洗脸,吃了点早餐饼和牛奶之后,这才走到空地上来。
  在空地上,可以看见其他孩子的身影。他们正在左边的高坡上。
  左边的高坡上,一百多级水泥台阶直通坡顶的礼堂,两边是观赏树和花坛。孩子们似乎在躲猫猫,弯着腰飞快地寻找着躲藏的地方,看不出谁在负责搜索,似乎每个人都在躲。
  自从听到那种声音以来,她再也没有玩过躲猫猫了,今天,在阳光下,四周一片明亮,大家都在玩,她也想加入进去。
  刚刚迈出一步,她便听到一声孩子的声音:“夫人,谢谢啊!”
  她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夫人,谢谢啊!
  这声音不断响起,在校园内回荡着,阶梯上的孩子们四散躲藏着,她终于明白,他们并不是在玩游戏,他们是真的在躲藏。
  也许昨夜听到的声音,也并不是梦,也许真的出现过那声音。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躲开。
  龙棋满怀着恐惧,不知道该往哪里藏,便躲在了一棵冬青树下。
  夫人,谢谢啊!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响过十六声之后,校园里恢复了寂静。
  她又躲了一会,这才慢慢爬了出来。
  一百级水泥阶梯上,早就不见了孩子们的踪影。她心里慌了,连忙登上阶梯四下张望着。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校园,然而哪里也看不到孩子们的影子。
  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找了。
  她抬头看了看阶梯顶端的礼堂,心里闪动着无名的颤栗,鼓起勇气一步步爬了上去。当她爬到礼堂前的空地上时,几个人从礼堂的柱子后闪了出来。
  周奎,岳远山,韩俊秀,李芦,他们都还是老样子,只是脸色如此苍白,惊惶地看着她。
  还有一个人,满脸开着鲜红的花朵,站在那几个孩子中间。
  只剩下这个人了。
  龙棋张大了嘴,无法相信。即使满面被花朵掩盖,龙棋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贺澜江,怎么会是贺澜江?不是他带我们离开的吗?为什么他自己会开花了?
  龙棋心里的悲伤超过了恐惧,她大声问:“贺澜江,怎么回事?”
  贺澜江似乎很冷漠,又似乎很悲伤,慢慢地说了起来。
  原来,在逃跑之前的那天,他偶尔遇到了那个脸上长花的孩子,那孩子摸了他一下,命令他边喊那句话边跑。但是他不想让自己和别人一样开出花朵来,他没有喊,只是转身慢慢地走了。
  他不喊,那孩子就拿他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他走到哪里,那开花的孩子就跟到哪里,只有他能看见那孩子。
   “你别想跑,谁也跑不掉的。”那孩子说。
  但是他仍旧在逃跑,并且带着龙棋他们一起跑了。他以为自己能够逃掉,这一路上,他努力不让自己说出那句话,就这么逃掉了。
  然而,昨夜,在梦中,他听到自己在喊着“夫人,谢谢啊!”刚喊了两声,他就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他再也没有敢入睡,生怕自己睡着,又会喊出那句话来。
  喊足18声,自己就会开花。
  一整夜,当龙棋憧憬着未来的时候,贺澜江强睁着眼睛,不断掐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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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整夜,当龙棋憧憬着未来的时候,贺澜江强睁着眼睛,不断掐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睡着。
  早晨,他打着瞌睡去漱口时,又看见了那开花的孩子,他站在远远的地方对自己笑着。恐惧猛然间攫住了他,他迈开腿跑起来,并且紧紧咬着腮帮子,不让自己叫出来。其他孩子听到他的脚步声,也跟着跑了过来。
  每个人都看到了开花的孩子。
  每个人都狂奔起来。他们跑到水泥台阶上,寻找地方躲避着,可是这世界上有什么地方可以避免让他们开花呢?贺澜江的腮帮子咬得发酸了,他刚刚松懈一点,便听到自己不断地喊着——“夫人,谢谢啊!”
  18声就这么过去了。
  “你们,谁跑?”说完故事之后,贺澜江问其他四个孩子。
  “为什么他们要跑?”龙棋惊慌地问。她心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希望自己猜错了。
  “我摸了他们。”贺澜江说。
  是的,那四个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块红斑。
  谁来跑呢?
  他们脸色苍白地互相看了看,忽然点了点头,一起跑了起来。
  “夫人,谢谢啊!”他们不受控制地喊了起来,而脚下跑得更快了。
  在礼堂后,高坡到了尽头,成为一个断面,四个孩子跑到那里时,刚刚喊到第十声。他们的脚步丝毫没有迟疑,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断层,在贺澜江和龙棋的惊呼声中,四个孩子一起跳了下去,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龙棋扑到高坡的断面边缘,探头朝下望去——四个孩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在他们身下缓缓流出,他们脸上的红色蓓蕾在血色中变得暗淡了,终于萎缩了。
  他们死也不愿意开花。
  在龙棋的哭泣声中,贺澜江安静地站了许久。龙棋终于哭得累了,用衣袖抹去脸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说话,贺澜江已经说道:“跑吧。”
  龙棋浑身一震,仰头望着他:“什么?”
  “跑吧,”贺澜江无可奈何地道,“边跑边喊,18声以后,我去追你。”
  龙棋的手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地面,脸颊上被当初那女孩抚摸后留下的红斑阵阵瘙痒——她早就该开花了,即使她逃了这么远,还是逃不过开花的命运。她沉默了半晌,微弱地道:“但我们不是朋友吗?”
  贺澜江的眼泪落了下来,泪水浇在那些艳丽得诡异的花朵上,它们更加鲜艳了。贺澜江伸手想擦擦眼泪,却被满脸的花瓣阻挡住了,他怔了怔,放下手来:“跑吧,这是没有办法的。”
  龙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脚底有些发痒,嘴边似乎随时会说出那句可怕的话来,于是她又紧紧地用手掌捂住了嘴。
  “这样没用的。”贺澜江说,他的目光从龙棋的身上移开,望着远方。从这面高坡朝下望,视线可以越过校园的围墙,望到很远的地方。围墙外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田野,嫩绿的禾苗在阳光下柔和地起伏。
  “我多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开花的小孩。”贺澜江说,“我以为逃出来以后,我就是最后一个。”说到这里,他忽然什么也不想再说了,只是朝龙棋挥了挥手。
  龙棋仍旧不想跑,她张大嘴想要说她不愿意开花,然而说出来的却是那声“夫人,谢谢啊!”当这声音冒出来时,他们两人都被吓坏了,贺澜江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喊了起来。
  她只感到一瞬间的恐惧,紧接着就是一种异常快乐的感觉。一朵红色的蓓蕾在她脸上绽开,蓓蕾的芳香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的体验,这让她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开花更美好的事了。没容自己多想,她便狂奔起来,边跑边喊着:“夫人,谢谢啊!”
  她越是跑得快,就觉得那快乐越强烈;她喊得越多,脸上的蓓蕾也就越多,红色的花瓣让她眼前一片血红,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跑到天堂了。
  然而,内心深处,某种揪心的恐惧紧紧缠绕着她,那么多孩子在花朵后面无奈而凄凉的微笑,那些孩子的面孔一起涌进了她的脑海。这种恐惧像墙壁一样竖立在她的咽喉,徒劳地想要阻挡她的呼喊。她感到自己被撕裂成两半:真实的自己想要阻挡正在发生的事情,而虚幻的快乐却用更强大的力量将她朝另一个方向拖去。
  那是一个血红的、没有归途的方向。
  她听见身后贺澜江悲伤的声音:“你已经喊了16声了。”
  啊?自己已经喊了这么多声了吗?她感觉到强烈的恐惧,贺澜江这样提醒自己,到底是希望自己喊还是不喊呢?也许他和自己一样,也充满了矛盾吧。她想要停下飞奔的脚步和舌头上的呼喊,然而——
  “夫人,谢谢啊!”
  第17声喊了出来。她这才知道,贺澜江当初要抵抗这种呼喊的诱惑是多么困难。
  “夫人,谢谢啊!”
  她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她快速地转身,眼前一团红色的形体扑了过来,她看到贺澜江充满歉意的面孔在慢慢消失,她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蓓蕾在一瞬间完全绽放。
  她开花了。
  她抚摸了下自己的脸,走出校园,面朝田野。四面都没有人,明亮的天空像个蓝色的圆盖笼罩下来,她是这荒野里唯一开花的孩子。
  她想起贺澜江的话:“我多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开花的孩子。”
  是啊,她也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开花的孩子。假如她能确信自己是最后一个,那么至少还留有希望。
  但是某种欲望在心里产生了,她听到自己不断在对自己说:“为什么他们可以幸免?”
  她反复这样对自己说着,无法控制自己。而在这个时候,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连贺澜江那么善良的孩子也会对朋友下手——开花的孩子没有办法不嫉妒那些不开花的小孩,没有办法,这种嫉妒随着花朵绽放的那一刻就产生了——为什么只有我要不幸而其他人可以幸免呢?世界上每个孩子都应该开花。
  她听到自己在这么说。
  她不由自主地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小孩。
  她忽然想起,在逃出来之前,同班最小的卓亮曾经想跟他们一起跑,被他们拒绝了。
  幸好他不在,不然,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
  远方慢慢地跑过来一条狗,看到狗,她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在花朵的背后微笑起来。她招了招手,狗便跑了过来,她摸了摸狗,写了张小纸条绑在狗的脖子上。
  这样摸一摸,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救?不管怎么说,动物是不会说话的,它不会说“夫人,谢谢啊”,那么也就不会被害,也不会害其他的人或者动物了。
  她将身体覆盖在小狗的身体上,慢慢消失了。
  
  
  城市中,小学的教室里,个子小小的卓亮在放学后打扫着教室。一只黄色的狗跑了进来,用力朝他腿上蹭着。卓亮看到小狗的脖子上绑着的纸条,连忙取了下来。
  纸条上,画着六个孩子,手牵着手在跑,每个人头顶上都有一个光环。
  纸条的背面写着一句话:“那些花儿消失了。”
  卓亮明白了,他仰头望着窗外春天的暮色,轻声说道:“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回来啊。”
  他没留意到狗鼻子上的红斑。
  小狗跑了出去,和其的狗亲昵地玩到了一起——真的,狗的确不会说话,这是值得庆幸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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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二:靶
  
  出事之前,我们还在一起午餐。中午的盒饭照例是楼下那家新开的餐馆送来的,送饭的小伙子把饭盒递给李婷的时候,顺便夸奖了她的发型。在此之前,李婷的一个客户特意打电话来说她的工作热情周到,领导对此深表满意,夸了李婷两句。直到午餐的时候,李婷的心情都非常好,天气也不错,阳光不强不弱,天上飘着几丝白云。没有任何预兆显示下一秒钟将要发生的事情。
  也许问题出在那盒盒饭上。
  盒饭里有一个菜是酸辣椒炒猪皮,这道菜油腻了一点,我完全没吃,李婷吃了两口,就把饭盒放下说:“太油了。”这种油腻让她感觉到有点闷,便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她打开窗户的时候,我一边喝水一边说:“开大点。”
  李婷把窗户打开,探头朝外望了一眼,轻盈地站到窗台上,然后就消失了。
  她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以至于当她消失之后,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觉得她好像跳楼了。”对面的郑辉迟疑了半天才道。
  “不可能吧?”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们两人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趴着窗棂朝下望去。距离窗口23层楼的地面上,看不到李婷的身影,但能看到密密麻麻围在一团的人群。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显然是出事了。
  “她真的跳楼了。”我说。
  印象中跳楼应该是件轰动的事情,但李婷的跳楼完成得轻巧而迅速,想象中那声“砰”也没有听到,所以我感到,李婷就算跳楼了,似乎也不是在23层楼跳的,而是在1楼跳下去的,因为只有1楼的人才能听到那声“砰”。1楼现在围了很多人,看上去很热闹,23楼却一点也没感染到这种热闹,大家听到李婷跳楼的消息之后,仍旧保持着怀疑态度。直到我们乘坐电梯到了一楼,亲眼见到了李婷的尸体,这才相信这个事实。
  从人群外围抵达李婷的尸体,要穿越5到8层的人群包围,突破这重重屏障之后,我们到达人群中央——李婷俯卧在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粘稠的血铺了一地。大家围着她指指点点,我和同事们也指着她小声议论着。我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死,在这之前丝毫没有预兆,据我们所知,李婷的生活和工作都异常顺利,没有自杀的理由。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中午的菜太油腻了。
  假如不是那菜太油腻了,李婷就不会闷得需要去开窗,也许,就在那开窗的一瞬间,蓝天白云让她想到了死。
  这是我的猜测。这个猜测无从证实,救护车上的人把李婷抬走的时候,白布单从头蒙到脚,这意味着她已经彻底死了。
  李婷被抬走以后,人群慢慢散开了。同事们慢慢朝电梯走去,我一个人落在了后面,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在李婷刚才趴着的地方,那团粘稠血液的旁边,有一个圆形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踢了踢那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圆形,上面用黑线画着一圈一圈的环,中央一个硕大的黑点,看起来是投掷玩具飞镖的靶子,但比一般的靶子要小。刚才李婷趴在这里时,谁也没看到这个东西,估计是被她的身体压在了下面。靶子上没有沾上血迹,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飞快地把它拾起来塞到口袋里,心里怦怦直跳。
  整个下午,我都能感觉到那个靶子在口袋里戳着我的大腿,仿佛随时会从口袋里掉出来。我时不时伸手进去把它往口袋深处推一推。
  李婷的死在公司引起了震动,领导找每个人谈了话,但仍旧没有得出任何结论。领导语重心长地要我们珍惜生命——这点说得很可笑,我们谁都不想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和合租一套房子的郑辉一起回到租住的房子。趁郑辉上厕所的功夫,我把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掏出那小靶子仔细看看。但口袋里什么也没有,我怀疑自己掏错了口袋,又将另一只手伸进另一只口袋,一直掏到底,也没摸到什么东西。那小靶子不见了。我两手插在口袋里,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靶子一定是掉在什么地方了,但会掉在哪里呢?这一路上我们经过了不少地方,靶子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掉出来,这真是糟糕。
  “怎么了?”郑辉从厕所出来,看到我一脸汗水,随口问了句。我摇摇头说没什么。但我心里有种很不详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把靶子弄丢,恐怕会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我朝窗外望了望——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暮色上来了,那种不安的感觉仿佛乌云般笼罩了天空。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我们租的房子在二楼,这声音从一楼传来,似乎是什么重物从高空坠落。我们连忙跑到窗户边朝下看,只望见低下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一楼的住户把靠窗那个房间的灯打开,借着灯光,我们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从楼上传来人们议论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每一层楼都有人伸出头来看着。楼梯上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我和郑辉回过神来,连忙跑出屋子,和人们一起赶到了一楼。
  躺在地上的是住在六楼的一个男人,他老婆从人群中挤过来,趴在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哭就晕了过去。旁边有认识她的人赶紧把她扶了起来,揉搓了一阵之后,她悠悠醒转,嚎啕着诉说,说她丈夫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就是吃完饭后关窗户时探头朝外望了一眼,就忽然跳了下来。听到这话,我和郑辉互相望了一眼,我们都想到了李婷。李婷跳楼之前也朝下面望了一眼,跟眼前这个男人的情况很相似。这个男人的情况比李婷更惨,头部直接落地,正好砸在一块水泥板的角上,直接开了瓢,地面上有些可疑的白色的东西。
  救护车和警察很快来了,忙乱了一阵,人都散了。我和郑辉走上楼,心中忽然一动,又退了下来。
  和中午一样,我不由自主地又靠近了那人跳楼的现场。那地方已经被一楼的住户冲洗得干干净净,还放了一挂鞭炮。我在鞭炮的残迹中找了找,没找到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心头有些失落。
  顺着水冲洗的痕迹,我不死心地朝前走着,最后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它——一看到它,我的心就狂跳起来,我确定自己留下来就是为了找它。
  又是那个靶子。它被水冲到了树下,但开始的时候无疑正是在那个男人跳楼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确信这点。我慢慢蹲下身来,拿起那个圆形的东西,把它在裤子上擦了擦,又塞进了口袋。你若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那个时候答不上来,现在还是答不上来,但我就是那么做了。
  回到房里,郑辉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自己掉了东西,便搪塞过去了。
  睡觉前,我把这个靶子在屋子里藏来藏去,觉得藏到哪里都不安全,最后塞到了枕头底下,这才觉得安心。那种缠绕了我好一阵的不安感觉也随之消失了。我心里隐隐感觉到这是个不一般的靶子,藏起来总比随便到处乱扔要好。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六楼的女人搬了家,公司也招了新人,两个跳楼的人原来的位置迅速被人取代,跳楼的事情也成为过去式,我也几乎忘了枕头底下的靶子。
  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真的忘了它了。
  从我进入公司以来,我和上司之间一直存在着矛盾,这种矛盾的最初起因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就是一点小摩擦,也可能是工作上的意见分歧,但肯定不会是那种莫名其妙地互相看不顺眼——自从第一次产生了矛盾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被拉出了丝的丝袜,越扯越破,一个矛盾接一个矛盾,一个矛盾比一个矛盾更激烈,到了最近,已经发展到只要是对方说的话就要反对的地步。这种情况对我不利的一面是,他是我的上司,随时都能抓我的小辫,借工作之便给我脸色看。但也有有利的一面,由于我和他之间的矛盾是逐渐升级的,在早期阶段,他对我的反感还没发展到需要把我踢出公司的地步,最近虽然达到了这种地步,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他之间有矛盾,他反而更不能对我下手了,以免落人口实。于是我们互相嚣张而谨慎地共存着,寻找对方的一切漏洞加以攻击,不避讳这种攻击,但似乎从来没有动用过阴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在战斗中和平地生存着。
  就在李婷跳楼两个月后的某天,太阳也和李婷跳楼那一天一样的明亮。我和他在走廊上相遇了,我们互相瞪给对方一个极度轻蔑的眼神。这种眼神已经是我和他之间交流的特定元素,几个月来我们习惯了这样互相瞪来瞪去,照道理说早就该习惯了,也的确都习惯了。在此之前,比这更凶恶的眼神和行为都没让我觉得怎样,但这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眼神扫过来时,我忽然感到额头正中央有一小块地方似乎燃烧了起来。
  我忽然就好像被点燃了一样,全身都沸腾起来,要不是他带着冷风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可能当场就跳起来将他按在墙壁上打了一顿。
  在其后漫长的时间里,这种愤怒在心头越烧越厉害,我没去分析这是怎么回事,如坐针毡地等到下班,也没等郑辉,自己便飞速赶回了租住的房子。
  我直接冲进卧室,掀开枕头,摸出那个用黑线描绘的靶子。我把它塞进口袋,在原地徘徊了两步,把它拿出来又塞进去,一共重复了五次,最后一次把它塞进去之后就没再拿出来。我用手按着口袋防止靶子掉出来,三步两步走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郑辉,他问我干什么去,我紧紧按着口袋里的靶子说去买点东西。
  我感到他的目光在身后紧盯着我,仿佛两道金属的线,于是加快脚步下楼了。
  我跑到车站,等了十来分钟的车,坐上公交车,五站路后下车,又转了一次车,又坐了七站路,下车后转进一个小区,直接走到其中一栋楼房前。这期间我有无数的机会反悔,但我连一点反悔的念头也没有。我把靶子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楼房前的地面上,然后退开两步,对着楼上大声喊:“钟华!”
  钟华就是我的上司,我喊了两声,10楼的窗户被推开了,即使隔着这么高的楼层,我也能看到他探出来的脑袋上那两道冷冷的目光。他和李婷一样毫无预兆地跳了下来,在空中的时候,那两道目光一直盯着我看。
  砰!
  我真切地听到了这巨响。
  在人们围过来之前,我跑到钟华身边,撬起他沉重的身子,从他肚皮底下抽出那个小靶子,在他裤腿上把血迹擦干净,飞快地塞进了口袋。
  阴影笼罩在我和钟华身上,人们围了过来。我站起身来,沉重地说:“他死了。”
  这个时候,我滚烫的身体才凉了下来。
  一个公司连续死了两个人,还都是跳楼死的,大家都觉得奇怪,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把小靶子锁进了房间的抽屉里,每天晚上把它塞到枕头下,这个东西让我觉得心里十分安定,似乎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
  有一天晚上,当我摩挲着靶子的时候,郑辉走了进来。
  “钟华死的那天,你去找他干什么?”他问我。
  “没干什么。”我镇定地说。
  “真的?”他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说。
  靶子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却光盯着我看。我想起这几天他一直都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想着想着,额头上又热了起来。我挪动一下身子,拿起桌上冰凉的镇纸贴在额头上。
  “你怎么了?”郑辉问。
  “没什么。”镇纸也不起作用,热量从额头散发到全身。我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着,把窗户打开。
  “你到底怎么了?”郑辉也站了起来。
  “我下去走走。”我捏着靶子冲了出去,下定了决心。
  跑到楼下,我抬头望了望。不出所料,郑辉正从窗口探头望着我,这回我有点犹豫,但身体烫得难受,我不由自主地把靶子放到了地上。几乎在靶子刚刚沾地的时候,郑辉就跳了下来。
  我一下子清凉下来。
  连续四个人跳楼死了,四个人死的时候我都在现场,警察终于怀疑到我的身上了。但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只是每天在我的楼下转悠着。公司里的人看我的眼光也变得十分怪异。这些情况都非常不妙,我的身体持续发热,那靶子被我用好几把锁锁了起来,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把那些锁一一打开。
  我颤抖着把靶子拿出来,把它放到一个监视我的警察的楼下。
  和以前几个人一样,那警察也从楼上跳下来死了。我从他的尸体下拿了靶子就跑,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看见了我的背影。
  我跑啊跑,最后跑到一条我也不认识的街道。我喘着大气站了一会,用力一抬手,把它扔了出去。它像飞碟一样在空中盘旋,很快便消失在远方了。我呆呆地看了一会,懒得去想这会造成什么后果,重要的是我终于摆脱它了。
  可是我的身体还是滚烫。
  我持续回想着那些怪异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觉得自己被世界上所有的人包围了。往回走了不到两百米我就感到了后悔,连忙转身去想把靶子找回来。我估算着它的飞行轨迹,在它可能会落下来的地方找了半天,全身汗水淋漓,但什么也没找到。最后我听到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声,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继而明白过来——我跟着那些警车和救护车拐进了一堆挤得紧紧的楼房。
  不出我所料,在一栋楼房前,有一个人被抬上了担架,白布从头蒙到脚。很显然他也是从楼上跳下来的,警察在向两个嚎啕大哭的老人问话。我分开人群,顾不上他们惊异的目光,埋头在地上仔细搜寻着。
  “找什么呢?”一个警察在我身边问。
  “没什么。”我说。
  这个警察认识我。他曾经在我的楼下出现过,现在,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怎么每次有人跳楼你都会出现?”
  “巧合。”我头也没抬。不管他们怎么怀疑,这事都不能怪到我的头上,人是从楼上跳下来的,我站在一楼,中间隔着这么多楼层,就算我叫他们跳下来,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听话。当然他们不知道靶子的事,就算知道也没关系,谁规定不能往别人楼下放靶子?
  让我紧张的是靶子找不到了。我必须要找到它,必须要,必须要。我疯了一样在附近找着,先是弯着腰找,然后是蹲着找,最后在地面上爬来爬去地找,但丝毫没看到靶子的影子。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最后我被警察带走了。他们可能以为我疯了。
  没错,我是快要发疯了,假如找不到靶子,我真的要疯了。我全身烫得快要冒烟了。
  警察一直怀疑地看着我,他们把我带上警车时,集体保持着这种怀疑的眼神。名义上他们是护送我回家,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完全不在乎这个,脑子里一个劲地想:靶子哪去了? 
  我真地快要烧起来了!
  警车经过那条繁华的街道时,路边五颜六色的店面在我眼里都连成了一片,在这一篇缤纷的色彩中,我忽然认出了几个字。
  “停!”我大喊起来。
  “干什么?”警察问。
  “我要下车!”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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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怀疑的眼神,怀疑的语气。我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对着眼前的一团人拳打脚踢:“我要下车!放我下去!”我熊熊燃烧着,眼前一片火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车门打开了,我被推了下去。夜色中传来了烤肉的香味,我跌跌撞撞地冲过马路,撞到好几个人之后,一头冲进了路边的一家体育用品商店。
  “老板!”我咬牙切齿地喊着。我感到自己的皮肤已经烫得发出了焦臭味,汗水大把大把地流了下来。而那个老板完全没看到这一切,他推了推眼镜惊愕地望着我:“你要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我转动着身子在店内乱转,很快就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我要这个!”我掏出一百元扔在柜台上,没等那老板找钱就跑出去了。
  夜色苍茫,皮肤火烫,我一边狂奔着,一边撕掉飞镖投掷靶外的包装——这是一个很大的靶盘,差不多有脸盆那么大,我不知道它有没有用,但这个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纸一样的皮肤在空气的摩擦中发出蓝色的火花,凭借着本能,我张大嘴疯狂地跑,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几辆车都被我甩在了后边,有些年轻人对着我吹口哨:“飞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忽然就停了下来。
  四周是一片陌生的楼群,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我打量了一下,认出了楼房上菊花苑的标志。岩浆般冒泡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谭耀明。谭耀明就住在这里,他是我们公司传达室的老头,最近总是从老花眼镜上方望着我,每次都看得我全身发紧,一想到他我身体的温度又开始呼呼地朝上窜。再不耽搁,我把新买来的靶子放到楼底下,朝着黑乎乎的窗口喊着谭耀明的名字。
  一扇窗户亮起了灯,有人推开窗户朝下望着。从窗口的剪影我认出了谭耀明,他头顶上那簇永远竖立的头发格外醒目。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可以肯定,即使在这黑夜中居高临下地望,他也一定是从眼镜上方望着我,以我最痛恨的那种姿势。
  他跳了下来。
  仿佛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冰水,我全身彻底冷了下来。趁着别人还没有发现我,我迅速隐藏到了黑暗中。
  任何靶子都有用,现在我知道这点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去把那个靶子拿回来。
  我转身摇晃着朝回走。
  此后,一天,又一天,一靶,又一靶,一个人,又一个人。那些讨厌的人一个一个地跳了下来,但他们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为什么每个人最后总要变得那么讨厌呢?连我最心爱的那个女孩,最近也似乎让我火气上升,我看到她就冒火,而她还不明白这一点,还在不断地招惹我。最后我只好离开了她。
  我离开了所有我不想伤害的人,一个人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不再和任何人交往,每天只是上班下班,但我的身体仍旧在发烫,它时不时地就烫上那么一下,这样我不得不跑到体育用品店去买个靶子回来。
  这样让我很疲倦。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一次公司的聚餐以后。那次聚餐人很多,公司几百号人都去了,包了一栋酒楼。中间我出去了好几次,每次都买了个靶子。就在聚餐的中途,有好几个人跳了下去。其中一个人是肖楠的男朋友。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肖楠探头看了看男朋友的尸体,意外地没有喊叫和哭闹,甚至也不急于跑下楼去。
  “上厕所。”我说。
  “最近你看新闻了吗?”她问。
  “没看。”最近我哪里还有心思看新闻?光顾着靶子的事去了,这事异常繁忙,根本没空理会其他的事情。
  “新闻上说了,最近跳楼的人特别多。”她说,“每个跳楼的人尸体下都压着一个靶子。”
  “哦?”我心中一跳。
  “你刚才不是买靶子去了吧?”她又问。
  “不是。”我说,也许是因为这晚用了不少靶子,这次体温意外地没有升高。
  “不是就好。”她说。
  这次对话我没放在心上,穿过一片乱糟糟的人群和地上的几具尸体,我直接回家了。
  因为吃得太多,又喝了很多酒,我感到头脑昏沉,一进屋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听到楼下有个人在喊我的名字,我睡意朦胧地答应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忽然感到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肖楠的声音。
  但她怎么会叫我的名字?这么晚了,她跑来找我干什么?更何况她还刚刚死了男朋友。这完全不合情理。我这么一想,背上的肌肉一绷,猛然出了一身冷汗,刚探出去的头又缩了回来。
  “方明!”肖楠的声音穿透夜空传来。
  我把窗户关上了。
  “方明!”
  我把窗帘拉上了。
  方明!方明!方明!
  我把灯熄了,把门锁好,把沙发拖到门边上靠好,然后又躲到床底下,全身缩得不能再小,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声音不依不饶地喊了半个多小时,后来都哑了,这才渐渐没了声息。我在床底下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慢慢地钻出来,摸黑把沙发搬开,静悄悄地下了楼梯,在楼底下,借着一楼窗口的灯光,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脸盆大的靶子。
  我连脚心都汗湿了。
  我把那靶子捡起来,回到楼上,仔细地锁好,在床上翻滚了半夜才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我在楼底下又发现了一个靶子,我又把它拾起来,找小卖部的人要了个塑料袋装好。
  在公司的楼下,也发现了一个靶子,我照样收好。
  在公司里,碰到肖楠,她照样笑着对我打招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她的状态太好了,如果不是耳朵后面别着一朵小白花,谁也不会知道她昨晚刚死了男朋友;如果不是她的声音还没有改变,我也不敢相信昨夜在窗外喊魂般喊了那么久的人就是她。
  “你看。”她友好地把我招到窗边,让我看窗外的景色。起初我有些不敢看,但后来看她要我看的不是底下,而是其他大楼,再加上其他同事也过来一起看,我也就大起了胆子。
  何况,即使没有她的提醒,窗外的景色也足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了。
  每栋大厦上都不时有窗户推开,一个人从窗口无声无息地落下。最壮观的时候,一共有七个人同时跳下去,城市的高楼仿佛成为伞兵的训练营,但这些伞兵都没背伞。他们扑通扑通地往下跳,仿佛瘦长的面条往锅里跳,轻盈而随意,仿佛下面不是坚硬的水泥地,而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所在。
  “靶子。”一个胆小的女同事脸色吓得苍白,“地上一定到处都是靶子。”
  我们面面相觑,忽然感到脚下的地板似乎都不踏实了。有人猛然扑到窗边,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并且上了锁。
  地面上到处都是靶子,这是肯定的。
  地面上也一定到处都是尸体。
  我们的生活从此一塌糊涂。
  两个小时后,我出门去见客户。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同事们苍白的脸。
  “小心点。”他们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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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候我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要小心什么,但当我在路上走了一小会就明白了。事情来得很突然,完全出乎人的意料,当时我正穿过两栋30层大厦夹出来的一片空地,忽然听到迎面而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接着便被一个人猛扑在地上。
  砰!
  一个人从楼上跳下来,直接摔在我刚才站着的地方。
  把我扑倒的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他爬起来,又把我拉起来:“小心点,今天到处都有人跳楼。”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远处又有一个人跳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地问。
  “靶子。”他无可奈何地说,“你肯定听说了,只要往楼底下放一个靶子,看到这靶子的人就会跳下来。”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地面到到处都是靶子,我走了这么点距离,至少看见了十个。我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放到一个黑色塑胶袋里,同时还堤防着随时从天而降的人们。不少人在捡着靶子,有两个男孩为争夺一个靶子打了起来,一个老人慢慢走着,忽然被楼上掉下来的一个男人砸个正着。楼上的窗户都紧闭着,不断有人在楼下朝楼上叫着谁的名字,叫了半天都没人答应。
  上午的情况就是这样,跳楼的人很多,被跳楼的人砸死的人也很多。警车疯狂地奔跑着,许多武警满街转悠着专门捡靶子,看到有人手里拿着靶子就一把抢过去,我提着的那个黑色塑胶袋也被一个20出头的武警抢了过去,他看到袋子里这么多靶子,抬脚就踹中了我的肚子:“这么想杀人啊!”这一脚让我热血沸腾,我咬着牙转身就跑。
  我知道自己又需要靶子了。
  但什么地方也找不到。所有的靶子都被武警们收走了,商店里的靶子也没有了,很多歇斯底里的人们摇晃着商店的大门要求购买靶子,更多人用凉水朝自己身上冲着,想灭掉那种滚烫的感觉。我绝望地目睹着这一切,没有多想,便转身跑进了一家条偏僻的小巷,一眼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在前面跑着,我喊了一声,追上她,把她的肩膀扳了过来。
  “有靶子没有?”我恶狠狠地问。
  “你有没有?”她的声音更加凶狠。
  我的手接触到她的皮肤,感觉到她的肌肤滚烫,不由愣了一下。趁我楞神的功夫,她猛然朝我手腕上咬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头发往墙上一撞,只听咚的一声脆响,血喷了出来,她的身体变得异常柔软,布片般滑落在地上。我始终捏着她的手,她的体温仍旧高得吓人,而我的体温却降了下去。
  我仿佛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挺直松弛下来的身体走了出去。
  小巷外的人们在疯狂地奔跑着,每个人都在跑,一些人拿着靶子到处扔,另一些人揪着陌生人的衣领要靶子,武警和警察们拿着大扫帚打扫着地面上牛粪一般遍布的靶子,天上不断有人掉下来,有些体温过高的人忙乱中随便抓住一个人就咬,从通往城外的那条公路上,一车又一车被投机商们紧急引进的靶子,还没来得及卸车,就被人们爬上去抢了下来。武警开枪也没用,最后他们自己也加入了争夺的行列。
  我的体温不断升高,一边避开天上掉下来的人,一边从地上搜集着靶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体温始终没降下来。
  一个两岁多的男孩紧跟在他母亲身后,他母亲放开了他的手,窜上装满靶子的大车,在靶子堆里打滚,撩起衣襟往上尽可能多地放着靶子。那小男孩叉着手嚎啕大哭,眼睛四处望着寻找庇佑,后来他看到了我,就朝我跑过来。我觉得情况很糟糕,连忙朝后退去,想躲开他,但他一把扑到了我的腿上,抱着我的小腿大哭。
  他找错了。
  我烈火熊熊的身体不允许自己再犹豫,在我折断他柔嫩的脖子时,我喃喃地说:“你找错人了。”
  趁着身体冰凉,我沿着马路飞奔,路上撞到一具尸体,那尸体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大麻袋,麻袋里漏出几个靶子来。我把那麻袋扛在肩膀上继续跑,有人拦住我找我要靶子,我就像塞烧饼一样朝他手里塞上一个,这样一路跑一路塞,在麻袋里还剩下三个靶子的时候,我终于跑回了家。我已经跑得没法呼吸了,但一刻也没停留,直接跑上了楼,把门打开,把门锁好,把沙发在门上靠好;把卧室门打开,把卧室门锁好,把衣柜拉到卧室门上靠好;把卧室里的窗户锁好,把窗帘拉上,把书桌竖起来靠在窗户上;最后我自己钻到了床底下,两边都用大木箱子挡住。我本来打算自己钻进木箱里的,但我的块头大了点,塞不进去。
  我想这样也该够了,这样他们就进不来了,我也出不去了。
  我一直蜷缩着,直到夜幕降临。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当我打开重重屏障跑出门时,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一点灯光也没有。到处都停电了,有人在黑暗中发出含义不明的叫声。我依稀记得郊区的方向,便撒开腿朝那边跑过去。
  很多人跑在通往郊区的路上,但谁也没有说话,我们的身体偶尔碰在一起,又迅速闪开了。我感觉到身后的城市门窗紧闭,那些高楼上已经没有一个人了,谁也不敢再上楼,而地面上堆满了靶子,它们像地板砖一样遍地都是。
  最后我和那些奔跑的人们分道扬镳了,他们继续朝郊区跑去,我中途拐了个弯,跑到了近郊的一座大厦里。
  那是我们这里的气象大厦,它位于一座小山上,海拔应该算是全市最高的。当我跑进去的时候,整栋大厦已经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知道一定会这样,在这个时候,越是高处,越是没人敢来,反而也就是越安全的。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沿着楼梯往上跑,跑了很久很久,一直跑到顶楼那个巨大的玻璃房间,从这里可以俯瞰全城。
  我记得自己跑进来的时候,在这栋大厦周围并没有看到靶子,也许因为它在郊区,没有人想到要在这里放置靶子。但我还是不敢冒险,走到窗边又走了回来,始终不敢把头伸出去朝下望。
  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转了几圈之后,我背靠着透明的大玻璃窗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天花板上,用带荧光的油彩画着我们这座城市的俯视图:一栋又一栋高楼连在一起,一圈又一圈公路盘在一块,假如能够俯视,在白天,或者在灯光璀璨的夜晚,可以看到,我们的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靶子,一环又一环地围住中心地带。
  我呆呆地凝视着黑暗中那个巨大的荧光靶,慢慢站起了身。
  我转过身去,打开窗户,一股黑色的冷风强劲地灌了进来,把我的头发吹得朝上直竖。
  我朝着那黑暗中看不见的城市探出头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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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三:说出去就会死
  
  1
  这是一个阴冷的午后,天地浸淫在惨淡的空气中,四周一片寂静,从朝向街道的窗口望出去,偶尔能望见一两个人慢悠悠地走过。
  一个瘦弱的人影从街道尽头慢慢走了过来。这是一个黑色的人,走近点能看出是个女人,再走近点,徐风发现这个女人有点面熟,再走近点,徐风还没想起她到底是谁,对方已经朝着窗口开口了:“徐风。”
  “你好啊!”徐风笑着打招呼。是谁呢?声音也有点耳熟。
  “徐风。”那女人又喊了一声。
  “嗯,你干什么去啊?”徐风还是没想起她是谁。
  女人哀怨地看着他,没再说话。徐风有点尴尬,趁着对方在打量自己,他也努力地辨认着对方。这是个长头发的女人,瘦高个子,白色的皮肤绷得发亮,黑色的衣服紧紧绷在身体上,其紧绷的程度,仿佛随时都会被女人轻柔的呼吸绷裂。徐风盯着她看了一会,还是想不起她是谁,倒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眼前这个瘦小紧绷的女人,全身似乎正在慢慢膨胀。她的衣服底下似乎禁锢着某些东西,让他身体感到莫名的凉意。
  “你不认识我了?”女人瞧了他一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我是冯惠。”
  “冯惠?”徐风没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吗?我瘦吗?”冯惠急切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我没胖吗?我不是胖了吗?”
  你胖了个屁。徐风在心里说了一句。他实在没法将眼前这个紧绷收缩的瘦女人和冯惠联系起来,印象中冯惠是个圆乎乎的女孩,脸色红润,嗓门很大,两个星期前他们在单位组织的集体旅游时还见过,一转眼竟然变成了这样,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尽管如此,徐风还是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冯惠,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瘦成这鬼样子了?”
  “我….”冯惠刚说出一个字,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浑身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忽然朝四周打量了几眼,将头凑过来,压低嗓门道:“我能进去说么?”她的气息中带着某种干涩紧缩的味道,徐风被她的表情和气息所感染,感到自己的嘴唇也绷紧了,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也紧张地缩成了一团,发不出声音来。于是他默默点了点头。冯惠从窗口消失了,几秒钟后传来敲门声,徐风把门打开,冯惠飞快地闪了进来,转身把门关上。
  “喝什么茶?”徐风问。
  “随便。”冯惠在屋子里六神无主地转悠着,“这里就你一个人吧?”
  “嗯。”
  冯惠似乎还是不大放心,每个房间里都转了转,弯腰看了看床底,甚至打开衣柜察看了一下,徐风有些按捺不住,上前把衣柜的门关上:“你干什么?”
  “真的就你一个人?”冯惠瞪大眼睛问。
  “随便你信不信。”徐风不耐烦地道。冯惠的身体上散发出一股泔水般的发酵味道,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现在他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让这女人进来,看她的神情神神道道的,似乎不太正常。女人瘦就瘦了,怎么连精神都一起瘦掉了?
  冯惠呆呆地想了一阵,眼睛朝窗外瞟了瞟,把窗户关上了。许久未擦的玻璃窗为房间里蒙上了一层淡薄的阴影,冯惠转过身来,望着徐风,张了张嘴,欲说还休的样子,发酵的气味愈加浓重。
  “什么事啊?”徐风问。
  冯惠还是不作声,默默地在徐风对面坐了下来,犹豫地看着他。徐风被他看得不自在,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起来:“你想说了再说。”
  沉默。冯惠在沉默中凝视着徐风,徐风的目光虽然停留在杂志上,却没看进去一行字。他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异常尴尬,自己又不是冯惠什么人,没理由承受如此专注的目光。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打算开口时,冯惠忽然动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的余光捕捉,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冯惠惊慌的神情。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腰,两只手死死地捂住右侧腰部,捂得身体都陷落了下去。徐风起初认为她是什么地方感到疼痛,然而很快就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痛苦,而是惊恐,似乎腰部有个什么怪物正要钻出来。她双手捂着要的姿势,也不是通常按压病痛部位的那种紧贴形状,相反,她的两个手掌背部都弯成窝状,似乎手掌底下扣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徐风问。
  冯惠用力地摇了摇头。她的手掌弓起得越来越高,指缝慢慢张开了一点缝隙,冯惠低头看了看,又朝手上加了把劲,手指又收拢了点。如是三番五次,徐风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似乎她手掌下的确压着个东西,那东西还在不断地膨胀。
  “那是什么?”徐风把杂志放到一边,站起身来,靠近了冯惠。冯惠紧捂着腰部站起来,踉跄着朝后退,嘴唇抿得发白,拼命摇晃着脑袋。
  “给我看看!”徐风断然道。
  “不,我不能说……”冯惠猛然喊出这几个字后,立即露出后悔的神情,将嘴唇闭得更紧了,脸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狰狞起来。徐风感到奇怪,自己只是要看看她腰上压着什么东西,又不是要强迫她说什么,她这句话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这种种怪异的举动,让他再也没耐心跟她耗下去,两步冲上前去,不由分说掰开她的手。冯惠顽强抵抗,又躲又闪又踢,但毕竟抵挡不过,很快便让徐风把手指掰开了。
  冯惠的右侧腰部出现了一个饭碗大小的凸起,乍一看似乎是她衣服内垫着什么东西,再一看,那东西还在不断膨胀,似乎内部有个充气的气球,将这圆形的凸起不断扩大,紧绷的黑色衣服绷得越发厉害了。徐风惊讶地望着这蠕动的一团,望了望冯惠的眼睛。从他把手指掰开之后,冯惠便处于一种绝望的松弛状态,瘫软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徐风打量着自己,眼皮也懒得抬一抬。
  “这是什么?”徐风指着那团膨胀的东西问。
  “我也不知道。”冯惠有气无力地道。
  徐风试探着把手放到那团东西上,手掌下产生了一种温热柔软的感觉,似乎是触摸到了人的身体。这让他越发感到骇异:这东西看来是冯惠身体的一部分。然而,冯惠的身体怎么会突然间长出这么大一个瘤子来?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到冯惠叫了一声,与此同时,他眼睛瞥到冯惠裸露在外的手腕。那截手腕早已瘦得皮包骨,现在,在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黄豆大小的凸起,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长出来的包。这凸起也在不断膨胀着,几秒钟后,它便达到了乒乓球大小。冯惠绝望地用手按压着它,但无济于事。徐风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现在告诉你!我告诉你!”冯惠忽然大声喊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旅游?上次,我和杜宇岚、姜春、石华几个人,单独离开了一会,你还记得吗?”
  徐风点了点头。这件事才过去两个星期,他记得很清楚。两个星期前,他们单位组织了一次旅游,冯惠虽然不是他们单位的人,但却一直在和单位里的游学亮交往,作为家属跟了过去。杜宇岚是冯惠的室友,也是徐风的同事,姜春和石华是冯惠的朋友,因为业务上和单位有点往来,也一起去了。他们几个人中途曾经离开大部队单独玩了一会,徐风还记得,当时快要吃午饭了,带队的肖总迟迟不见他们几个的人影,有些生气。没多久他们出现了,一个个脸色苍白,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一问起来,却又谁也不肯说。这之后他就没跟他们有什么联系了,杜宇岚一回家就生病,请了病假,前两天才刚刚上班,人瘦了一圈。本来这也没什么,现在冯惠一提起来,徐风便觉得这事的确有些蹊跷,杜宇岚平时很少生病,怎么旅游后就忽然病得那么厉害了?单位里的人听说她病了,提出要去看她,被她连连拒绝了。想想她现在消瘦的程度,似乎正和冯惠的情况一样。然而徐风仔细一想,这两天并没有看到杜宇岚的身体出现什么膨胀的现象,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很不错,不像冯惠这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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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徐风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等着冯惠继续往下说,冯惠却再次紧抿双唇,低头察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内,她的身体又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那两个凸起的部分已经消减了许多,腰部的凸起变成了乒乓球大小,并且还在持续萎缩中,手腕上凸起的部分则完全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来就不曾凸起过似的。徐风注意到这一点,又吃了一惊。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冯惠忽然一跃而起,飞快地冲到门口,打开门冲了出去。她这一系列动作没有任何先兆,实施时也没有丝毫停顿,徐风一时有些愣神,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已经看不到冯惠的人影了。
  这件事情让徐风产生了兴趣,他想了想,给游学亮打了个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半天,游学亮才接过来,声音气喘吁吁的:“徐风,什么事?”
  “你在干什么呢?”徐风问。
  “打球。”游学亮嘿嘿地憨笑着。
  “你知道冯惠是怎么回事吗?”徐风直接问。
  “冯惠?”游学亮愕然道,“她怎么了?”
  “我这不是在问你吗?她出什么事了?”
  “她出事了?”游学亮的声音焦急起来,“我好几天没见到她了,她这段时间是有点怪。”
  “上次旅游,她碰到什么问题了,你知道吗?”
  “是吗?她怎么没跟我说?我问问她,挂了挂了!”游学亮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
  看来游学亮什么也不知道。徐风回想起冯惠身体的变化,牙根有些发酸。他找出电话簿,又拨了杜宇岚的手机。杜宇岚的手机响了很长时间也没人接听。他连续拨了两次,最后放弃了。
  这关我什么事?他耸了耸肩膀,拿起杂志阅读起来。刚看了两行字,脑子又转到冯惠身上去了,他强行把注意力扭转过来,但脑子里仿佛有根强力弹簧,总把思维朝冯惠身上转。冯惠黑色紧绷的身体在脑海里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竖得笔直……手机铃声响起,他蓦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窗外灰色的街道,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电话是杜宇岚打来的,问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他忽然感觉到有些厌倦,打算不再过问此事。
  2
  第二天一上班,游学亮就嘿嘿地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眉毛却耷拉着,又似乎有些发愁。
  “你这是什么表情?”徐风说。
  游学亮搔了搔头,朝四周看了看,凑进过来,胖乎乎的脖子上冒出一圈细汗,嘴里喷着热气道:“徐风,我昨天见到冯惠了。”
  “怎么样?”徐风问。 “她倒是说了不让我告诉你,”游学亮嘿嘿地笑道,“不过我觉得她有点怪。”
  “怎么怪?”徐风问。
  “她说我要是告诉了别人,她就会死……”
   “啊?什么事这么严重?”徐风问,“她都这么说了,你还跟我说?”
  “不是,”游学亮急忙解释,“我不是大嘴巴的人,我就是觉得冯惠……”他揣摩了一下词句,放慢了语气,“我觉得她,脑子好象有点问题。”
  徐风回想一下冯惠的情形,觉得自己和游学亮有同感,但他还是问了句:“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知道吗?她跟我说…….”游学亮的话被匆匆闯进办公室的杜宇岚打断了。
  “石华死了。”杜宇岚说。
  徐风的第一个反应是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有开口,就看到杜宇岚的视线迅速从自己身上抽离,完全集中到游学亮身上,并且露出吃惊的表情。他跟随着杜宇岚的视线朝游学亮一望,也吃了一惊。游学亮的神色发生了很大变化,前后判若两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慌,这种惊慌使得他的面部仿佛被一层白色的石膏固定住了一般,惨白而僵硬。他眼神飘忽地打量着杜宇岚,整个身体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似乎杜宇岚说的不是某个人的死讯,而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你怎么了?”徐风推了游学亮一把。
  游学亮这才回过神来,飘忽的眼神有了焦点,在徐风和杜宇岚两个身上快速地移动了几轮,最终明确地落在了杜宇岚身上。
  “石华死了?”游学亮重复了一遍杜宇岚的话。
  杜宇岚点了点头:“你跟他很熟?”
  游学亮摇了摇头:“他怎么死的?”.
  “不清楚。”杜宇岚摇了摇头,“好象是突然发了急病。”
  “什么时候死的?”游学亮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
  “昨晚。”
  “昨晚什么时候?”
  “昨晚11点半。”
  言简意赅的对话到此结束,游学亮汗水淋漓,脸色煞白,朝徐风摆了摆手,也不等他回话,便径自出去了。徐风莫名其妙,看了看杜宇岚,杜宇岚也转身走了出去。剩下徐风独自站在办公室里,他喝了一杯水,又坐下来在电脑上玩了会游戏,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外头的大办公室里,大伙正在为石华的事掏人情,一百的钞票集中到杜宇岚手里,杜宇岚一个一个登记名字。徐风也掏出一百元递了过去。
  游学亮独自一人坐在偏远的角落里,双眼发直。徐风走到他面前他也没有看见。
  “你中邪了?”徐风在他身边坐下来问。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游学亮浑身一抖,大吃一惊地望了他几秒钟,仿佛这才认出他来。
  “没事。”游学亮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道。
  徐风满心疑惑,但看看游学亮的神情,一时半会也问不出什么。他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冯惠怎么了?”
  “没怎么!”他的话音还没落,游学亮便飞快地接口,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很快转到一边去了。这情况很不对劲,几分钟前他还追着要徐风听他说冯惠的事情,转眼间就忽然缄口不语了。徐风心里的好奇膨胀了,他正打算进一步追问,游学亮忽然站起来道:“我还有点事!”说完便匆忙地出了门。这情形让徐风有点眼熟,他想起昨天冯惠也是这样,先是主动跑过来,仿佛有什么事情非告诉他不可,说到一半的时候,又火烧屁股般地逃跑了。这两口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想着这事,杜宇岚从他跟前经过,他顺口便问了句:“杜宇岚,你知道冯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杜宇岚说。
  徐风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杜宇岚的回答这么快,几乎是咬着他的最后一个字做出了回答,听起来很有些奇怪,这反而引发了他的兴趣。
  “她怎么忽然瘦了?”他继续问。
  “我不知道。”杜宇岚匆匆朝前走,明显想要躲避他的问题。徐风站起来挡住她的去路,她眼神慌张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便垂下来望着地面。
  “你这阵子也瘦得厉害,”徐风不依不饶地问,“对了,前段时间你病了,什么病?”
  “肺炎。”杜宇岚有点口吃地道,“肺炎所…..所以瘦了。”
  “那石华又是怎么回事?”徐风问,“冯惠说上次你们去旅游的时候,你们几个单独出去了一趟,发生了什么事?”在说这话之前,他并没有想到太多,只是把冯惠说过的话转述过来,然而,这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这其中还真有着联系。冯惠提到,那次旅游,她和杜宇岚、姜春、石华几个离开了大部队,听冯惠那口气,似乎就在这期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而且正是这事情导致了冯惠身体奇怪的变化。现在来看,那次单独出游的四个人中,有三个发生了问题,只剩下姜春的情况不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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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发生什么。”杜宇岚说着便逃也似地闪开了。徐风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疑云翻滚。他想了想,回到自己办公室,翻出姜春的电话拨了过去,对方提示手机已停机。这让他更加不安,又给他公司打了个电话,对方一听是找姜春,叹了口气说:“死了。”
  “什么?”徐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了。”对方又重复了一遍,“病死的。”
  “什么时候的事?”徐风问。
  “一个星期前。”
  这下四个人都齐了,姜春和石华都死了,杜宇岚和冯惠都瘦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徐华满肚子疑问。正好主任在安排参加石华葬礼的人,由于是出于公务参加葬礼,大家和石华并无私人交情,谁都不愿意接这趟差事。徐华一想这是个机会,正好借此问问石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主动把任务接了过来。算上他现在还总共只有一个人愿意参加葬礼,主任还是头疼。没想到这个问题也很快解决了,游学亮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看了徐风一眼,跟主任说了两句,主任就把另一个名额安了到他头上。
  3
  徐风和游学亮离开公司,开着车赶往殡仪馆。路上,徐风不断向游学亮打听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游学亮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最后徐风只好闭嘴。在殡仪馆门口,两人买了个花圈,就进去了。由于是白天,还不到追悼会开始的时候,石华的灵堂里人很少,石华的女朋友头上戴着朵白花在招待不多的来宾。徐风和游学亮走进去,先把花圈摆好,又到石华灵前鞠了三个躬,又安慰了石华的女朋友几句,便打算去看看石华的遗容。走到棺材前一看,石华虽然睡在殡仪馆统一定制的水晶棺里,却看不到脸,从头到脚都蒙着一张白布。
  “能不能让我们瞻仰一下遗容?”游学亮问。这话让徐风感到诧异。原本他们只是代表公司来赠送花圈,瞻仰遗容这程序可有可无,礼数到了也就行了。虽然说两人各怀鬼胎地打着调查情况的主意,但徐风也没觉得必须要看石华的脸,既然死者的脸上蒙着白布,那么明显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死者的容貌。这点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游学亮这么一说,他才开始怀疑:莫非石华的死状能看出点什么来?要不也没必要蒙得这么严实。
  游学亮的要求遭到了拒绝,徐风和游学亮一起说了不少好话,对方始终坚决摇头。最后那女孩被他们逼得嚎啕大哭起来,吓得他们落荒而逃。
  “你为什么非要看他的脸?”离开殡仪馆,徐风问游学亮。
  “没有啊。”游学亮眼神发虚地道。
  徐风看出游学亮不会再说什么,也懒得再问。他把车钥匙扔给游学亮,让他自己开车回去。
  “你干什么去?”游学亮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徐风没好气地道。游学亮尴尬地搔了搔头,把车子倒出去,沿着马路开走了。等他的车没了踪影,徐华又返身回到了殡仪馆。石华的女朋友已经停止了哭泣,正坐在灵前喝水,一看到徐风,她立即站起身,眉毛竖了起来。
  “你又来干什么?”她警惕地问。
  “我想看看石华。”徐风说,“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最后一面,我希望能再看看他。”他说得很诚恳,心里却在暗暗骂自己不厚道。
  女孩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徐风紧追着问。
  女孩看着他,神情很是恼怒,看样子又打算大哭起来。徐风早有准备,抛出了另一个名字:“你听说过姜春这个人么?”
  女孩浑身一震,止住哭意,凝视着徐风:“你怎么知道姜春?”
  “姜春和石华一样,也是这么死的。”徐风说。他这话纯粹是凭猜测乱说的,但看女孩的神情,显然没猜错,女孩又是一震,对立的情绪消减了不少,声音也和缓了许多:“你怎么知道?”
  “石华跟你说过我们上次去旅游的事吗?”徐风说,“那次我也在。”
  “啊?”女孩彻底相信了,她上下打量着徐风:“你没事吧?”
  “没事。”徐风摇摇头,“最近就是瘦得厉害,身体上老是长些怪东西,听说石华也长,所以想问问看怎么回事。”他把冯惠身上发生的事情搬到自己身上了。女孩听他这么一说,心理防线完全崩溃,终于彻底招供了。
  “你来看。”她把徐风引到石华的棺材前,按了按按钮,棺盖升起来,她俯身下去,伸出手时又朝四周打量一番,看看没人,这才把石华脸上的白布揭开了。徐风凑过头去看了看,石华脸色惨白地躺在棺材里,双目紧闭,典型的死人脸。徐风看了半天,没看出和其他死人有什么不同。他疑惑地望了望女孩,女孩说:“看他的嘴和鼻子。”
  这么一提醒,徐风才注意到,石华的嘴和鼻子看起来的确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怪在什么地方。嘴是嘴的形状,鼻子是鼻子的形状,从哪个方向看都和普通人的口鼻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觉得怪。
  “怪。”徐风说,“看起来很怪。”
  “他就是这么死的。”女孩说。
  徐风吃了一惊,迅速转头望着女孩:“怎么死的?”
  女孩指了指石华的鼻子和嘴;“你用这样的口鼻能吸到空气吗?”
  啊?
  这话撬动了一直堵在徐风心中的疑惑,他终于明白石华的嘴和鼻子怪在什么地方了。
  嘴还是嘴,鼻子还是鼻子,两者的外观没有发生变化,然而,上唇和下唇紧密地合在一起,连缝隙也没有,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整体。鼻子从正面看不出特别,但从死者的鼻子下端朝上望,就能看到鼻孔不见了。换言之,石华没有鼻孔,原本应当是鼻孔的地方是堵得严严实实的肉色。徐风换了几个角度发现这两点之后,这才明白女孩的话是什么意思。的确,谁也没法用这样的口鼻呼吸。照这情况来看,石华是活活窒息而死的。然而,他的嘴唇和鼻子为什么会忽然长得拢到一块了呢?
  “这是怎么长的?”徐风问。
  女孩连连摇头:“不知道,发病之前还好好的,我跟他在家里看电视,边看边说话,忽然他就不说话了,捂着喉咙,两手伸得笔直,喉咙里‘嗯嗯‘地直叫。我问他怎么了,他一个劲地指着嘴和鼻子,脸色一下子就通红,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了两句,他脸色就慢慢变了,眼睛翻白,很快就死了。120的医生赶来,一看就说是窒息,准备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嘴和鼻子都长拢了。”听她这么说,徐风觉得自己似乎也呼吸困难起来,他张开嘴呼吸了几口,仍旧很憋闷。他朝女孩摆了摆手,离开棺材,休息了一会,这才恢复了正常呼吸。女孩把白布重新蒙上,盖好棺材,走过来问:“你没事吧?当时看到他这样子的人,都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也堵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
  “没事。”徐风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女孩说,“上次旅游回来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定,总是好像有话要说,每次要说的时候又突然不说了。人就瘦得厉害,一个星期瘦了几十斤,皮肤却没松弛,反而绷得紧。最怪的是,皮肤地下总是不停地冒出一些肿瘤样的东西,不停地长,好像要把皮肤撑破似的,但过会又自己消了。”
  “对对,正是这样。”徐风想到冯惠,连连点头,“他没去医院检查?”
  “没。我劝他去检查,他说这不是病。那段时间还一直躲着我,还说什么是不想害了我,又说他们那次旅游很怪,我问怎么怪,他又不肯说。后来家里来了两个女孩,他跟她们聊天的时候,特意把我支开了。聊完了后,他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那种怪病也再没发过。不过他也只轻松了小半天,后来又变得害怕起来,不停地打电话,还跟我说如果他突然死了让我不要伤心,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肯说,只是说自己的生死现在捏在别人手上了。我又打电话给冯惠……”女孩说到这里,徐风蓦然大喊一声:“冯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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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孩被吓了一跳,“就是冯惠,还有一个叫杜宇岚的女孩,她们两来过之后,石华身上就不再冒疙瘩了,但没过一个星期,他就死了。”女孩说到这里,又赶紧加了一句:“哦,对了,说起来也怪,冯惠他们来之前,石华一直念叨着,说自己不能害姜春。那两个女孩来过之后,他就赶紧给姜春家打电话,那边说姜春刚死了,他就失魂落魄,说姜春是自己害死的,还说自己肯定逃不过去,也会死。你说你也是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风苦笑着朝她摆了摆手:“等我查明白了告诉你。”说完便赶紧离开了。他觉得脑子一团稀烂,所有的事情都混到了一起。顾不上多想,他掏出记事本,找到姜春的住址,赶了过去。
  在姜春家楼下,他看到一辆白色桑塔纳的尾巴从路口拐弯过去了,他觉得眼熟,再一想那车牌号码,回过神来:这不是自己和游学亮开来的那辆车吗?这么说游学亮也来过姜春家里,他来干什么?徐风一肚子问题,上楼找到姜春的家人。姜春的家人还沉浸在悲痛中,听徐风说自己是姜春的朋友,好一顿痛哭,双方哀悼了半天死者,徐风才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姜春出事前并没有像石华和冯惠一样消瘦,身体也没有冒出肿瘤样的东西,但就是神情不太对,总是说自己可能会死。没多久就真的死了,死状和石华一样,口鼻封闭窒息而死。
  从姜春家出来,徐风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
  照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冯惠、杜宇岚、姜春和石华四个人,在那次旅游单独行动的时候,遇到了某件事,这件事首先影响了姜春,接着影响了石华,再接下来是冯惠和杜宇岚,最后是游学亮。让他不明白的是,石华和冯惠他们见面后,姜春就死了;冯惠和游学亮见面后,石华就死了。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但徐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是种什么联系。
  4
  接下来的几天,徐风一直留意着杜宇岚和游学亮。杜宇岚和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体重似乎也在慢慢恢复。倒是游学亮,短短几天时间,便迅速消瘦下去,和冯惠一样,他的皮肤变得紧绷发亮,整个身体都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在某些时候,徐风能看到他紧裹的衣服底下猛然冒出的凸起。
  “你最近怎么了?”徐风问他。
  每当他这么问,游学亮总是悚然一惊,一双眼睛泛着反常的光亮,盯着徐风望上几秒钟,似乎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总在最后关头咽了下去。
  “我不能说,不能说,”游学亮冷汗淋漓,“我是真的喜欢冯惠,我不能害她……”似乎是怕自己会说出真相来,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跑了出去,身后留下了浓重的泔水味。
  一个星期以后,游学亮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公司里的人都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但最终导致他辞职的,却是在一次公司会议上。全公司的员工会议是每周末例行的内容,游学亮负责的销售部门,照例是由他来作工作总结。游学亮拿着早就写好的总结报告,全神贯注地念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这周公司的销售业绩不错,正在大家听得认真的时候,游学亮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眼睛朝上翻去,似乎是想望到自己的额头。
  于此同时,他的整个头部,猛然膨胀起来,就像是一个气球,忽然被冲入了大量气体,他的头部,在几秒钟之内,胀到了原来的两倍大小,脸上的五官因此发生了严重的变形。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坏了,大家纷纷起来,远远地离开游学亮。
  “我怎么了?”游学亮肿胀变形的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的脑袋,”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中,徐风颤抖着道,“你的脑袋好像要爆炸了。”
  “不!”游学亮发出一声惨叫,踉跄着冲到会议室的落地镜前,看到自己的形象之后,他发出了更加可怕的叫声:“我说!我全都说!”说完这话之后,更加不可思义的事情发生了:他肿胀得透明的脑袋,在几秒钟内又迅速瘪了下去,很快恢复了原状。
  人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半天,徐风小声问:“游学亮,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游学亮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你能听我说吗?”
  “说什么?”徐风问。
  “你想知道的一切。”游学亮说。
  他们两人的对话让其他人迷惑不解,有人提出他们也想听听是怎么回事,但游学亮坚持只能告诉一个人,不是徐风也行,但只能告诉一个人,多了就不行。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只好放弃了。游学亮朝徐风做了个手势,自己先走出了会议室。徐风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并承诺一定把听到的话告诉他们,这才跟着游学亮走了出去。
  游学亮把徐风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反锁好,让徐风坐下来,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说吧。”徐风催促道。
  游学亮还是没说话,他目光严肃地盯着徐风,神色犹豫。游学亮以前是个快活的胖子,最近这么一顿瘦,仿佛换了个人,不仅外形大改,连性情也变了许多。徐风以前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觉得有点紧张。
  “快说啊。”他又催了一句。
  “是你要我说的。”游学亮说。
  “嗯,说吧。”徐风说。
  “是你要我说的,”游学亮又重复了一遍,“也是我要冯惠说的,事情都是这样,但冯惠也可以不告诉我,我也可以不告诉你。”
  “嗯。”徐风觉得他在说废话,但为了避免冷场,还是答应了一声。
  “我是真的很喜欢冯惠,我不想害她。你是我朋友,我也没想害你。”游学亮说完,便正式开始了讲述,“这事是从上次我们旅游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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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旅游的时候,在中途的一个景点经过时,趁大部队都在休息,杜宇岚和冯惠、姜春、石华他们几个人溜了出来,沿街寻找着当地的小吃。一路走一路吃,不知不觉溜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子两边夹着破败的墙壁,中央只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路,路上还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姜春朝里面扫了一眼,就说这是个死巷,正要走开时,杜宇岚眼尖,一眼看到小巷的尽头摆着一个摊位。这事让大家都觉得很好奇:在这样一条走不通的偏僻小巷里摆摊,能被人惠顾的机会接近于零。是谁这么没有经营头脑?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想去看看,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走进巷子,迈过巷子里堆着的杂物,走到那摊位前。
  那摊位也奇怪,就在小巷的尽头,背靠着墙壁。摊位不大,一个穿蓝衣服的蓝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前边放着张桌子,桌子上一块白色的纸牌,上头写着几个毛笔字:“秘密出售”。几个人围在桌前看了半天,始终没看出来这里秘密出售的是什么。蓝衣人低垂着头,任他们指指点点,始终一言不发。
  “这里卖什么的?”姜春问。
  “秘密。”蓝衣人说。
  “这也保密?”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说你卖的是什么,怎么会有人来买?”他们认定这人神经有毛病,说完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开。蓝衣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慢慢微笑起来。这微笑缓慢展开,让人看得心头很不舒服。蓝衣人微笑的同时,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卖的就是秘密。”蓝衣人小声说。
  这话又引来一阵大笑,姜春笑着问:“什么秘密?多少钱一个?”
  “我只有一个秘密,”蓝衣人保持着令人不舒服的微笑道,“一块钱一个。买了才知道是什么秘密。”
  “你不说是什么秘密,我们怎么会买?”姜春笑道。
  “说得出来的,就不是秘密了。”蓝衣人笑道。
  其他人看着他们对答,觉得有趣。石华和冯惠怂恿姜春掏一块钱把这秘密买下来,看这人到底搞什么鬼。
  “就当是打发叫花子。”冯惠低声在姜春耳边道。
  “好,我买了。”姜春掏出一枚一元的硬币,啪地一声押在桌上。蓝衣人把硬币拿过来,小心地收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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