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楼主宝地转一篇，也是老文，看看维族人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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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k6 w9 D, i& N, h$ j维族人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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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C; A0 w' ~7 }4 X" O/ X! Z 帕米尔高原下，塔克拉玛干之西，南靠昆仑，北依卡拉铁克，天穹翠蓝，沙漠象金色的海洋，那是我的故乡喀什。7 @% e6 _3 b2 K& z7 G# E/ B
我出生在喀什疏勒县，家里有十几只羊，几匹马，羊是自己吃的，马用来耕地和运输。扛着“坎土曼”去种棉花的是女人，男人们则在太阳高高的时候，叼着烟卷出门，然后团坐在向阳的坡下。五十年前外婆从东边很远的地方嫁过来，嫁妆是一匹瘦马，外公给它起名叫麦西来普。外公是个很热情的人，见多识广，他吹嘘自己见过毛主席，其实他和我一样，只见过毛主席像。& w+ [4 x2 g" Q2 y; l6 _& B4 D
小时候，我会坐在门口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呆呆地向远处张望，远处是无边的沙漠。游走诗人阿迈德这样写到：“沙漠/你这喜怒无常的魔鬼/你拒绝真主的仁慈/来缠绕维吾尔人的一生。”新疆的太阳炽热无比，一行热闹的人群正行进在垂直的阳光下，那是谁家的巴郎在“艾勒其”陪同下去拜访新娘，还是赶着去参加清真寺的萨满？人群在地平线上宛如跳动的音符，沙漠就是那张巨大的空白的乐纸。
& s; t, l) s: u) X. S 数十年前，麦西来普穿越沙漠的肋部，驮着我的外婆去赶巴扎，牵马的人一路唱着歌。我仿佛就在那里，跟随着“象塔里木河水倒流”一样回头的时间。去看难得的人头攒动，去听从日出到日落的嘈杂声。肉孜节到了，家家在忙着炖羊肉，金黄的烤馕已挂满了墙。男人们在展现自己的“袷袢”，女人们则拥挤在镜子前试穿新买的艾德来斯绸。篝火边跳得满脸是汗的年轻人，盯着那个穿红裙的克孜，眼神变得直勾勾的。% |, M. |) o( J& r/ Z
沙漠无数次以站立的姿态出现在我的梦里，清晨醒来又踪迹全无。这让我想起家乡的清晨，清晨的风很纯净，冰冷的长夜后，远处的沙漠响起了“喀嚓、喀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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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的宣传片都美的象雨后的彩虹。“你要小心沙漠。”我对一个急切想去那里的朋友说，他不能理解，因为我无法让他领会我的感觉，正如象他一样的外地人永远无法真正了解维族，了解新疆。
" w. Y) T# H; c( |# S9 f* F 94年我和前妻回到了喀什，虽然一路饱受阶级教育，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这房子人能住吗？”10年过去了，家乡就象一只稳重的史前恐龙，缓慢地爬行在历史的尾巴上。网络在不同的国家城市中以光速飞奔着，各种惊天动地的变化以同样的速度出现和消融，而这一切似乎与我的家乡无关。我甚至怀疑这里的时间被沙漠吞噬了。
/ q: F0 m9 S% @( E* _ 10年前妻子的惊诧家人无法理解。他们正忙着冲过来抱我。外公身子佝偻着站在那里，外婆则拍胸拍地的大叫我的名字，所有人都哭了。2003年春天侄子们站在同样惊诧的我的面前，我似乎又听到了当妻子拿出礼物时，外婆那“外将，外将”的叫声。/ b' H2 Z$ W& L4 f
家里还挂着那幅年年有鱼，胖娃娃抱着条鱼年复一年地傻笑着，尘土让年份看不清了，它成了万年历。每次回家我都事先打电报嘱咐不要杀羊，他们还是都杀了。满满的桌子摆放在土炕上，我不再象10年前那样能喝酒了，但我怀念酒精的作用，起码它能让我忘记一些什么，掩饰一些什么。( a+ p$ Y2 [- I w; l6 g: j
我听惯了同胞对贫穷的抱怨，但从没听到任何穷则思变的意思。“你只能臣服于它/就象安几鸟臣服于雄鹰。”阿迈德的诗也许真是一种预言。河流在慢慢死去，这个与沙漠苦斗的女神，最后死在了那头魔鬼的刀下，“她的血变做了塔里木河/头发变做参天的毛白杨”。但外公不这么看，他坚定地对我说：沙漠肯定会死的。外公真心感谢共产党，不亚于感谢真主。97年他和河流女神一样死在了沙漠前面。
+ i2 t9 u0 a& I# r0 P 我还记得喀什城里那些擦皮鞋的维族孩子，他们象小小的麻雀，扛着巨大的箱子，飞奔在车站和广场中。我曾问一个正在擦鞋的巴郎：你多大了？那孩子伸出脏兮兮的手擦了擦汗回答：“10岁了，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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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回避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信仰。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艾提乃尔清真寺，外公拉着我的手，我的心在蓬蓬地跳，阿訇们在远处争辩着什么，激昂的样子就象在与真主对话。“真主在看着你呢。”外公指着黄色的圆顶建筑这样对我说。. m, X+ ]4 O' E3 I7 ^: E- {
外公和他同辈维族人一样恪守着他的信仰，每天五礼不辍、一周聚礼不缺。老了以后哮喘痰多，晨功“念”时常会被咳嗽打断，这时舅舅会在旁边大喊：“真主啊，原谅这个仆人吧，他的不敬会在停止（咳嗽）后补上。”有一次大表哥不懂事胡乱接了话，几乎被当场打死。
$ x. Y( ?3 H5 h; {& I 我的表哥们都只上过小学。他们大多在县里打工，二表哥开了家杂货铺。现在他们都已不再常做功课了，主要是“太费事”。这样的维族人很常见，他们遇到困难不总是去清真寺，更多是躲在家里喝个大醉。“不管用，找谁也不管用。”有次大表哥喝醉了在电话里这样说。我能想象到阿訇们的悲伤，他们看着后一代维族人的沦落毫无办法，只能仰面向天继续苦苦思索。 ?) o7 U2 y! e( @" y2 n$ ]2 Y& D
其实这些阿訇很幸运，毕竟他们还没看到我。我已经记不得上次去清真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觉得真主对我帮助不大。当然这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许多事，但就象表哥说的那样：“不管用，找谁也不管用。”
# r$ B# u/ W( a! e- T) B2 @ 还是这次回喀什，到喀什已是傍晚，我在一个高中同学家住下了，毕业后他就在林业局工作。重逢让我们很激动，说了整整一夜话。他说到了同样的困惑，关于真主是否还眷顾这片土地——它已被沙漠侵蚀得不成样子了。我没好意思问他还去不去清真寺，他是个共产党员，我想他肯定更困惑。
* L/ g4 y! z- H" I 外公的遗憾是没有完成朝觐，穆斯林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去麦加了。但我不那么看重这件事（真主原谅我吧），我相信许多同龄或者更年轻的维族人和我一样。“它用金黄的色彩／让人陷入其中”，阿迈德的沙漠到底是什么呢。2004年2月14日，情人节，我在数昂贵的玫瑰。我想起外公去世前的叫喊：“挖出我的眼来吧，掏出我的心来吧，带它们去麦加吧。”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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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买提是我在这座城市中数量很少的维族朋友之一。2000年他在英雄山附近开了家新疆饭馆，经营些手抓肉、馕抱肉什么的。我们谈的最多的是在内地混生活的辛酸，每次他胖胖的老伴儿都会哭出声来。去年肉孜节前后他们离开了，原来的饭店改成了卖服装的。
' A6 M& B3 |4 B; N3 e' Z3 D 在汉族人眼里，维族人都是卖葡萄干的，当然比这更难听的也有。凭心而论，我不认为维族人多么勤劳，起码比不上汉族人雄心大志。你在喀什不会见到一户维族农民（牧民）为房子费心，就象汉族人通常做的那样。因为在他们眼里那只是个暂时的地方。如果说汉族人象大树喜欢寻根求源，那么我们就象沙漠里的沙子，在生命的轨道里做着肤浅而愉快的流动。% G& {4 e; h6 r+ _" d: ?3 ]: X! L8 Z
成千上万的维族人离开了故乡。离开故乡的原因很多，谈起这个问题时，买买提气愤地指责了那些执行政策的人，“他们拿国家给孩子上学的钱去买汽车！”“他们把给牧民的补助全部吃掉了！”“他们让我们越来越穷！”过去的十年我的家乡动荡不安，在城里你不会知道新疆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有权利强迫谁必须相信什么，就象没有人有权阻止别人说话。' k. B \, T* V" v# S6 R
带着和汉族人不同看法的的买买提们来到了他们想象中的花花世界。他们很快发现，与沙漠巨大的昼夜温差相比，这里的气候更加残酷。汉族人骂维族人是小偷、骗子，真主惩罚那些败类，他们决不能代表维族人。但是，有谁关注过身边的维族人吗，有谁和他们打过招呼吗。或者说有谁真正关心过身边的其他人吗，真诚地和他们交往过吗，假如这个城市还有真诚的话。
* u" {+ N1 F/ Q b4 J( U4 U8 |; W7 t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受到歧视的维族人有种在沙漠行走的感觉。人们诧异他们的眼睛，看到他们的身份证会表情古怪。但却不知道他们的诧异更大——好象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沙漠，或者是离开了一个沙漠，而来到了另一个更大的沙漠。真主啊，是谁剥夺了自由的权利，在这个我们共同拥有的国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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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象个发烧的病人一样在胡说着，现在我累了。那么多的影象和声音围绕着我，它们窃笑我的激动和幼稚。存在就是合理，我可以承认我无法与这样的合理抗衡，但是我鄙视这样的合理，鄙视这样合理的世界。我可以闭上嘴巴，但事实不会从此不说话。2 ]3 u/ E, z- W; M9 h; ~1 C
外公坚信沙漠总有一天会死去，他和阿迈德一样赞美与之战斗并牺牲的河流。“她在四处流淌／带来万物新生／对抗沙漠之神／庇佑真主的孩子”。在这首诗的结尾处，阿迈德展望了他脑海中的未来：“伊卜拉辛的子孙们虔诚念颂／真主的光芒再次降临。”他高兴地编造了沙漠的死，编造神话一定让他愉悦异常。
P D G$ y; G) ~! S: E 而此时，在距离故乡一千公里的地方，当我再次读到这首长诗时，我无法象阿迈德那样精神胜利，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是我遥远的贫困的家人，是三、五成群游荡在冰冷城市中的维族同胞。真主啊，我不知道我们能否享受到你的恩赐，我拥有的只是对未来的疑惑。 | 
发表于 2009-7-8 1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