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香蕉人"

九金

"我是香蕉人"

受访人/朱迪（美国） 采访人/郭莹（英国）

　　中国的菜不好点，中国的价还能砍，中国的人情很难还，中国的领导很家长。

　　我们这些ABC（American-bornChinese在美国出生的华人）也被称为"香蕉人"，意喻外黄里白。1987年我刚来中国教英语时，我既不会说也不会听汉语，斗大的汉字是认不得几筐。有次想与中国朋友聊天现跑出去扯来位汉语讲得呱呱叫的美国朋友，为两个一奶同胞充当翻译，那一刻我真羞愧。当美国人与中国人用汉语热聊起来时，我便傻傻地愣在一边。中国朋友还打趣说："啊呀，这不是欺负咱中国人不懂中国话嘛。"又转向我埋怨道："你是怎么搞的，连鬼子都能开口你居然张口结舌。"就这样，做为一个百分之百纯血统的华人，我在中国经历了许多悲喜。

　　来中国第二年我的汉语已长进不小，我自豪地称是不鸣则以，一鸣惊人，一旦开口后我所吐出的汉语绝对没有洋味。上世纪80年代许多消费上的事都是中外有别。一次我在酒泉买回北京的火车票，售票员硬要我按外宾的价格付款。我不服，争辩说我是华人应享受内宾的价格。售票员也一脸强硬地回应说："那你得拿出证明来。"我理直气壮地表示："当然有证明，我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与售票小姐唇枪舌剑一番后，不过还是我乖乖地转到外宾窗口，付了双倍票款。

汉字文盲的尴尬

　　我长着华人脸汉语也朗朗上口了，但不识字的烦恼令我一上街就头大。记得第一次买东西因我尚认不清人民币，付账时就被售货员训斥开了："快一点呀，磨蹭什么。"她把我当成中国人给骂了。我看着货架念不出商品名，只好比比划划。售货员不耐烦了问："你到底要什么，说名字呀。"这时候我脸红到脖子根坦白不识字时，对方总瞪着我的脸瞧怪物似的。有时人家还会关切地问："不识字，你是不是近视眼呀。"一次我去买面霜，询问小姐产品的性能。小姐掏出来一张说明书说："自己看吧。"我一下子就傻了，坦诚相告看不懂。小姐来了句："真看不出你这么体面的人居然不认识字。"然后就好心地拿过说明帮我读起来。就这样每次我告诉中国人自己多么文盲时，同胞们皆会吓一跳地问："这怎么可能，你这么年青没上过学吗？50年前连农妇都进过扫盲班呢。"当我解释自己是美国华人时，中国人仍觉得怪怪地："美国华人也是华人呀，你怎么会没学过中文呢。"

　　去饭馆吃饭对我是个严峻的考验，我最省事的法子就是冲着服务员背诵肚子里藏的几个菜名，若赶上人家没这菜，那我便采取第二招，闷头瞪着菜谱猜字。比如我认出来一个牛字，那么我就赶紧点牛字菜，至于是陈皮牛肉还是红烧牛肉什么的我一无所知，到了嘴里是个啥风味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还认识鸡、鸭、豆腐和菜这么几个字，至于什么口味的鸡鸭、什么品种的蔬菜，只好端来什么就吃什么。有时碰上运气好能看懂麻婆豆腐、上汤豆苗，便毫不迟疑地叫下来，所以通常上饭馆吃什么、吃多少全凭当时我能蒙出来多少字。还有时我盯着菜谱越猜头越大，便干脆请教服务员："你们今天有什么特色菜呀？"每回问人家这句话时我内心都犯嘀咕，因《纽约时报》上一著名大厨撰文告诫，点菜的头一大忌便是点该餐馆隆重推介的"Today'sspecial（今日特色菜）"，那常是餐馆这几天堆积卖不出的剩货。果然服务员一听我让她来推荐，忙利索地报出一串菜名，我听懂什么叫什么。

华裔回娘家的便利

　　我与美国朋友外出旅行也常逗事连篇，身旁的老美好友听、说、写中文样样了得。在浙江郊外美国人用他那口普通话拦住一中年人问路，那男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鬼子会汉语，居然没听懂。我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总算听懂了华人的中国话。然后美国朋友请他在地图上帮我们指点出来，他又是不理睬老美扭过脸来对着我解释起来。显然他觉得对一介白人讲汉语是很滑稽和不合逻辑的，我自然看不懂地图上的汉字，而美国朋友已在地图上圈出来了。这下那男人总算看出门道来了说："闹了半天，这老外懂中文。"在杭州火车站，美国朋友问咖啡厅小姐去上海的火车在哪个站台。小姐听后同样转过脸来冲着我说："告诉这老外，去上海的火车在三站台，时间还早，他可以多喝一会儿咖啡。"老外开口讲中文，对面的中国人就是感觉不对劲，不搭理老外而是转回头来疑惑地问我"这老外说什么呢？"惹得我的美国朋友戏说中国人一见老外开口讲中国话，就跟见识猴子开口讲人话似的吃惊和转不过弯来。一位欧洲朋友抱怨出租车司机不愿拉近路而找借口，有次他要去天安门，但司机表示听不懂。老外申辩："我跟你说的是中国话呀"。那司机边絮叨"我听不懂外语"边踏油门跑了。另外的滑稽怪事是，不只一次中国朋友发感慨："啊呀，真奇怪，你说的外语我就听得懂，那些老外说的外语我就听不懂。你们说的外语还真是不一样。"这令我和"老外"们都很诧异，我也是与生俱来讲一口美式英语呀。我想这大概是心理作用，中国朋友面对一介白皮肤的老外英语，可能由于恐惧和心慌影响了听力。

　　我在中国过日子要比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享受许多便利。比如在秀水街摊贩购物，我就荣幸地享受"国民待遇。"即使是侃价，洋人得从五倍高的价格侃起，而我则被当做本地人优待，可以从三倍的价格往下侃，最后拎回的东西常常比老外合算。更重要的是中国人常把我当自己人看待，不会有所谓外事活动的拘谨。因此我交往的中国朋友比周围洋人多。再就是我作为华人登门拜访中国朋友显得颇轻而易举，会显现出家常味来，我自然对中国人的规矩自小就上路，因而宾主间其乐融融。若带上门来一老外，主人就得特别照顾一下外宾来访。一般老外头次来华都得恶补一番中国的风俗礼仪，我呢则如回娘家般地如鱼得水。

　　有些中国人总觉得我的模样像个假洋鬼子。有次在西安一间旅馆，清洁老太太端详着我好奇了半天后问我是哪里人呀，我自报家门后她恍然大悟道："呦，所以你就长成这副中不中西不西的鬼模样了。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看，吃外国菜长大的连中国脸都变形走样了。"其实我长相像我妈，是地道的湖南人。我猜想这可能是因我说话的语气腔调，再加上表情、举止、神态与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有些差异。

美籍华人也是真正的美国人

　　我发现，每当我自我介绍是美国人时，中国人的反应都是一致的："你怎么是美国人？"我只得说没有一个标准的美国人概念。比如说，我就认为自己是美国人，当然我也会说自己是华人但不是华侨。美国既然是个移民国家，那么无论华裔、日裔、韩裔、印度裔、阿拉伯裔、爱尔兰裔、意大利裔、非洲裔等等，来自五湖四海共同组成了美利坚民族，再不是什么侨民而是这片新大陆的主人。当然在这个种族大熔炉里各个族裔仍固守着自己的文化和宗教传统，比如土著印地安人，他们有美国政府划拨的保护地，坚定地捍卫着本民族的风俗。另外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还生活着一些源自西北欧的雅美士裔，他们至今仍拒绝使用电灯、电话，仍旧以马车为交通工具。美国人中还有从不进医院就医服药的基督教科学派信徒，以及不喝茶、酒坚持自己独特家庭结构的摩门教徒等等。我发现中国人观念里的所谓美国人，指的仅是白皮肤美国人，不管他是西欧白人、犹太白人还是东欧白人。

文选流氓

这位同学都能打这么多汉字了，应该属于“芒果人”了－熟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