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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bluesky1108

[中长篇小说] 我的推荐书单,哈哈,古风的先来,然后是为数不多我喜欢的现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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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噩夜

  “要不要再给你买一个。”默默的走了一程,他轻声问。
  迦夜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你倒真是……”她想想又开口,半讽半戏。“祸水。”
  他啼笑皆非,自知事端由己而起,倒也无话可说。
  “那两个怕是世家子弟,看来出身不错。”迦夜懒懒的走慢了些。“你以前也是这般自命不凡?”
  “所以才被擒去天山。”他自嘲的开解。“我已受过惩罚。”
  气平了下来,她淡扫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坦然。
  “你是怎样惹到了教王。”
  “当时年少气盛,看他们折辱一个落败的武林中人,手法过于残忍。”他淡淡的道,时过境迁多年,早已不再纠结。“结果忘了掂量一下自己的身手。”
  初出茅庐的少年,有剑试天下的雄心,却遇上了最强的魔头。
  “你运气真不好。”她默然片刻,“很少有人会撞上修蛇。”
  “现在知道了人外有人。”他蕴含深意的笑笑,“他们也仅是轻率无知。”
  “你担心什么。”听出他的弦外之意,黑眸浮上讥讽。“怕我去杀了她?我还没那么空闲,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有人去消受,与我何干。”
  执掌西域多年,迦夜并不嗜杀。说不准会给点教训,那两人衣饰鲜亮谈吐有度,必非寻常人家,还是少一事的好。
  “你说的倒也不错,有一线我还真动了杀意……”她低声轻喃,眉间怅然,“恃艺骄人纵容无端,真个讨厌,我不过是放个纸鸢……总是这般……”
  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头,他的眼怜惜而理解,奇迹般的化掉了抑郁。
  “江南有趣的东西很多,下次带你一一赏玩。”自然的牵起她的手,他温柔一笑。“饿不饿,尝尝江南菜如何。”
  暮色渐浓,街市摊贩的上方挑着一盏盏风灯,依旧喧嚷如潮。
  “晚上也这么热闹?”她有点新奇。楼船画舫的纱灯映在湖面,清风徐来,美得不似人间。
  “这里是中原最繁华的所在,加之上巳节将至,人会比较多。”他牵着她在人流中穿行,时而询问可有喜欢的东西,她一直摇头。
  “为什么很多人看我们?”在西域并不曾招来如此注目,忍了一天,她停住脚打量自己。
  “衣服。”他扫了一眼,道出缘由所在。“江南人很少见到这样的式样。”利落的常服是西域人偏爱的款式,却在江南格格不入。
  不喜欢招来异样的目光,但订制新衣也非一日之功。她懊恼的蹙眉,一时茫然。他笑而不语,拉着她向另一条街市走去。
  金粉之地,商贸极盛。她这才知道江南有的是成衣铺,除了订制也有现成的服饰售卖。听着耳边妇人喋喋不休的夸赞,她极力抑制塞住对方嘴巴的冲动。
  “……这是预备给郡王府小郡主裁制的华服,可算姑娘来得巧……”
  “……姑娘的模样多可人意,这衣服竟像是长在身上的……”
  “……说起来我们坊里出的衣服,那是宫里都出了名的……”
  “……再过几年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这件也挺合姑娘的身,可得一并试试……”
  她试了几件,终耐不住聒噪,奔出了内室,骄傲不容许她对一个无知妇人动用武功,何况对方除了罗嗦,态度是极亲切的。
  虽在外间,仍能大概听到内室的声音。见她逃也似的出来,难得一见的狼狈,俊脸忍不住笑意。
  水袖轻罗的纱衣,淡绿色的春衫衬着雪色肌肤,益发显出纤腰一握,弱不胜衣,江南女儿家的婉转娇柔。别有一种冰清剔透的明净,教人怜而不敢近。
  “很美。”看了半晌,男子低低夸赞,那样的目光……
  她不自在的偏过了头,耳根微微发烫。
  身后跟出来的妇人打破了静滞。
  “姑娘怎么走了,还有好几件上好的衣服都未曾试过。”
  “这几件可以了。”大嗓门惊得她立即退到男子身边,不知该如何应付过剩的热情。
  “那未免太可惜了,像姑娘这般容貌便是添个百件也不算多的……”妇人又开始口沫横飞的推荐,他好笑的挡在身前,截断了滔滔不绝的话语。
  “多谢,她试过的都包起来。”
  妇人待要再说,几粒黄澄澄的金珠落入手心,登时打住了话头,一迭声的应是。
  “姑娘稍等。”迦夜抬脚要走,妇人赶紧拦在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条银链,“送姑娘一条时下风行的链坠,这般精致的衣物岂能没有饰物相衬,只盼姑娘系上,必然更添风姿。”
  看势容不得拒绝,迦夜咬了咬唇由得她系上,眉间的不耐险些藏不住。在天山纵横多年,向来说一不二,哪有应付这般生意人的经验,又不便发作,只盼能早一刻离开。
  走出店铺,足链一路细微的呤啷,感觉到他在身后低笑,她忍了又忍,终忍不住,伏身一把扯下,正待扔掉,被他接了过去。
  足链制作得相当精巧,细带上缀着密密的银铃,稍微一动便有清脆的声响,小巧可爱,悦耳动听,确与她这一身极衬。
  他将她抱至扶栏上坐下,俯下身重又系上,链子在纤细的踝上有点松,他耐心的打结收拢。
  见她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
  “很好看,戴着吧。”
  她伏在枕上,凝视着手中的银链。
  第一次戴这种累赘的饰物,并不喜欢,叮当作响的银铃更是与习性相忌,若是过往,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落在身上。
  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例外?
  久久不能入睡,她烦乱的丢开饰物,转向另一侧。
  一阵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划过双腿,她蓦然卷曲起来,再没有心神多想。
  他突然从沉睡从醒来。
  室内一片静谧,心却跳得很快,无由的不安。
  找不出任何异常,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耳畔传入一声细微的铃声,几如错觉。闭目摒息,凝神细听,忽然听得隔室有坠地之声。
  他霍然张目,抓起剑冲了过去。
  室内一片黑暗。
  没有别人,迦夜蜷在地上,婴儿般缩成一团。一时看不出端倪,粗重的呼吸显出异样。
  她缩的很小,双手紧紧环抱,指尖掐进了臂膀,流出的血染红了中衣,背心已被汗透,脸白得发青,绷得像一条被刺穿身体的鱼。死死咬住唇,痛得几乎昏过去,却没有一点声音。
  “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环住她,用力扯开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肌肤冰得让人发慌,所触尽是冷汗。
  刚一掰开,她又蜷起来。
  再控制不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咬破的鲜血从嘴角渗出,险些痉挛。
  “我带你去看大夫。”
  刚抱出几步,她用力推开他,从怀中滚落下来,撞得一声闷哼。
  “迦夜!”臂肘浮出一块青痕,她勉力摇头。
  “……我……没事……”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抖如落叶,她再忍不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蓦然发现了异常之处,她所有动作都是上半身,双腿一动不动。
  撕开裤管,幼细的腿令人惊骇。
  青色的经脉暴出,像无数条小蛇蜿延在腿面,触手烫热,肤色透紫,如暗地隐伏的熔岩,能感觉到手下的肌理颤缩,足尖到大腿俱是如此,
  “……你的腿!”
  看着她痛苦到极点的脸,他心悸而慌乱。
  “……不用……大夫……忍……就好……”她困难的挤出声音,伸手推他。“……你……出去……”
  他没有离开,紧紧抱着她,制止她一次又一次自伤。
  漫漫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
  她辗转挣扎,始终不曾喊过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筋疲力尽。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他也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下来。
  迦夜的腿恢复如初,血管经脉都隐入了肌肤之下,仍是莹白如玉,纤细秀致,全无发作时的狰厉。
  汗把秀发印在了脸上,他替她拔开,迦夜虚弱到极点,呼吸都似极耗力气。一夜凌迟般的痛苦过去,憔悴了许多,嘴唇都干裂了。
  闭目半晌,她勉强挤出话语。
  “……出去……让我休息……”
  他看了看床铺,俱已被汗浸得潮湿,索性抱起她回到自己房间。天已大亮,街市有了人声走动。
  唤人送来了一桶热水,他试了试水温,小心的将迦夜放入,冰冷的身体被热水浸润,脸上逐渐缓过了颜色。
  白色的中衣被水一浸几乎透明,他背过身听着水声。
  “若是好了唤我一声。”
  或许恢复了些力气,迦夜的答话不那么断续了。
  良久,听得水声哗响,继而扑通一声。
  他顾不得尴尬转身趋近。
  大概是想自己走回床边却腿脚不灵,迦夜狼狈的摔在地上,懊丧而气恼。襟口微开,呈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如丝般柔滑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他定了定神,抱起她置在榻上,头偏至一边。
  “把湿衣服脱下来。”
  她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依言脱下湿淋淋的衣物,扯起了被子覆住身体。温热的手按在额头,疲倦不可遏制的袭来,迅速堕入了无梦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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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代价

  醒的时候,抓伤的臂膀都已上过药,散架般的身体仿佛重新拼凑了一遍,与平日的感觉相同,初时的衰弱无影无踪。
  他不这样认为,扶起她喂着温好的粥,眼神藏不住担忧。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沉睡的时候他请过大夫,却完全诊不出所以。
  “旧伤复发。”香糯的粥滑入喉间,唤起了饥饿,他却停下了手。
  “你一天不曾进食,慢一点。”调羹拔弄了半天,他才喂了下一口。“我不记得你有这种毛病。”
  想取过他手中的碗,刚一动,发现身无寸缕,立即又缩了回去。或许是羞窘的神态过于明显,他眼中流出笑意,柔如江南的春水。
  “你刚恢复,别急着动。”他轻柔的喂了一匙,继续追问。“怎样的旧伤?”
  “练功时留下的。”
  “你以前没发作过。”他似下定决心不让她敷衍过去。
  她顿了顿,说得极不情愿。
  “我练的当然不是摩罗昆那心法……是我娘留给我的秘术。”
  “说细一点。”深暗的眼睛盯着她,不容回避。
  或许是昨夜所致的衰弱,又或是他罕见的坚持,她稍稍滑下去一点,勉强开始解释。
  “我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有今天的身手,是所学的比较特别。”
  “这种功法练的时候并不容易,但行功奇特,短时间即可凌驾于常人之上,异常轻灵迅捷。不过会给经脉造成相当的负担。”
  “一旦练至顶点功法反噬,隔一断时间会经脉逆行,就是你昨晚看到的情景。”心底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多久会发作一次。”
  她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昨天是第一次。”
  照这样推算,分明是不久前才修习至巅峰……必定是为了对付教王。
  “距离下次间隔时间多久。”他极坚持。
  她干脆侧过了头。
  他尽力按捺住情绪。“会反复发作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看他,淡淡的语气一无所谓。“到我死。”
  “你怎么会练这种邪功。”他倏然站起,咣啷一声搁下了碗。
  眉尖微蹙,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她漠然吩咐。“把衣服拿来。”
  “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变成怎样?”男子眼神复杂。
  “我愿意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功。”迦夜冷淡无波。
  他脸色铁青看了她许久,扭头走出房间。隔间猛然传出传出桌椅倒地的巨响,没多久又走回来,所有的行装衣物都被他提了进来。
  “做什么。”无视他难看的脸色,她皱了皱眉。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一人独处?”深暗的眸子迎视着她。“从今天起,我和你住一间房。”
  “用不着。”她冷冷的拒绝。“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若你知道什么是好,就别拒绝。”他走近床边,神色显出并非虚言。“或者我禁了你的武功。”
  她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黑瞳凛人。
  “别逼我将你视为敌人。”探出一只细臂,她按住榻边,凌厉的气机盈散,冻结了室内的空气。“那并不明智。”
  “你知道我是关心。”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一字一顿,坚冷如冰。“别妄作主张。”
  对峙半晌,他伸出手,替她将滑落的被子扯上来。语气缓下来,甚至有几份请求。
  “我不是你的敌人。”他叹息着低喃,“你救过我多次,我一次也没有忘。”
  她的神色始终僵冷,任由他裹住身体。
  “那就少管我的事。”
  “迦夜,你为什么怕。”他端详着她的眉目,道出潜藏的疑惑。“你怕与人接近,更怕别人对你好,为什么。”
  “每次只要稍稍柔和,就会以冰冷生硬的态度拉开距离。”
  “你从来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容自己有任何弱点。”
  “你……累不累?”
  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有魔力般侵蚀着意志。
  她垂睫没有说话。
  “我不会碰你,我只是担心你下一次发作又伤了自己……”拉过她的手,指尖轻摩着青紫的牙痕,深深的叹息。
  “……能不能,试着信任我?”
  ……
  寂静了许久,感觉到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柔软。
  “我饿了。”
  枕边多了个人。
  极不习惯,勉强忍住翻身的欲望,一动不动的盯着墙壁。
  很想痛骂自己自找难过。
  认真的考虑把旁边的人踢下去后果会如何,为什么没有坚持分道扬镳?莫名的牵扯越来越麻烦,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她很不喜欢。
  怎么会竟……妥协了?
  虽然他在身侧相当守礼,中间还留了一定的余地,她还是……
  防卫范围被人侵入的感觉萦绕不去,折腾到天明,才抗不过倦意渐渐朦胧,也许……还是该……离他远一点……
  呼吸平稳后,身侧的人静静睁开眼,看着睡梦中仍轻蹙的眉。
  目光滑过粉嫩的脸,垂落的睫,小巧柔润的唇。
  微笑无声的绽放。
  此后他异常温柔。
  几次想提都没机会开口,他小心翼翼的避免触及底线,细致安排生活,在适当的距离中尽可能的周到,让她无话可说。
  至于共寝……她更无言以对。
  抗不过疲倦睡去,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偎进了他怀里,反复思量过后,不得不极不情愿的承认,确是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练功让体质转为阴寒,即使是夏夜也温度极低,习惯了肢体冰冷的感觉,或许是身边有了热源,竟不自觉的依近……
  他知趣的不置一词,没有轻薄或是过份的举止,仅是搂着她。
  她……
  继续在他怀里醒来。
  人的体温,很暖。
  逐渐习惯了身畔的男子气息,偶尔会错觉不那么孤独。
  或许……暂时的信任……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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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巳

  上巳之夜,华灯齐放。
  摩肩接踵的大道,遍地是笑语人声。
  繁花千树,灯火万家。酒肆画舫尽是倚红偎翠,红牙拍板的妙龄少女清歌隐隐,湖水盈盈,疑是天上人间。文人士子凭水流觞,以诗逞才,无数丽人粉黛精心巧饰,如春日群芳斗艳。
  酒香飘市,舞榭不息,整条街市望过去,竟似通明一般。
  迦夜对街市上售卖的东西兴趣不大,就着摊子看了看月下剔透流光的宝石玉佩,望了一眼就搁下了。倒是对竹哨水鸟之类颇为喜欢,随买随玩,没多久又扔下,捉过了一个昆仑奴的面具。
  “这个倒有点像我杀鄯善王时戴过的。”细白的指尖划了划黑黝黝的面具,“原来江南也有。”
  孩子气的嘴微翘,黑亮的眼闪闪发光,说的却是与外貌截然相反的话,她笑笑遮上面具,轻快的在人群里穿行,黑发雪肤,纤腰秀项,行止轻灵而无声,可怖的面具戴在这般身形上,反像是独属于夜的精魅。
  抛下钱币给摊主,他盯着前方的人紧紧跟上去,过于拥挤的街市令追逐并不容易,前头隐隐出现了几个形迹猥琐的人,其中一个正向迦夜擦去。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人群蓦的散开了一个大圈子,赶过去一看,果不其然。
  迦夜静静的立在一旁,一个地痞样的人捧着右手,疼得在地上打滚,杀猪一样的惨号。想是看她衣饰华贵,动了偷窃之意。
  周围人根本不曾看清她出手,只见略一擦肩男子便倒在地上痛嚎,几个同伙瞬时围上来,气咻咻的叫嚷,张狂的在她面前粗言秽语,想趁势把暗窃转为恐吓勒索。周围许多人不明所以,指指点点的猜议,多数对娇弱的女孩怀有同情。
  敢惹迦夜的人很少,能活下来的更少。
  他不知该同情还是庆幸,那个混混痛得脸色青白,绝不是伪装,右手必定是折了。
  若在西域,迦夜会直接用剑,她很不喜欢与人接触,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倘若几个叫嚣的地痞再挨近一点……
  一道青影闪过,前一刻还破口大骂的数人翻倒在地,场中又多了一个俊美的青年。
  影子都未看清已利落的解决了争闹。围观的人一时鼓噪起来,对英雄救美的戏码激动不已,甚至传出了喝彩。
  “还好?”他象征性的问了问迦夜。
  面具后的她看不出喜怒,将手在他袖子上擦了擦,明显嫌恶的动作令人哭笑不得。
  稍远处,一名青年男子被哄闹的声音吸引望过来,瞬时睁大了眼。
  好容易挤到湖边,人潮仍是汹涌,
  随风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配着疏星淡月,柔婉的曲乐别有一番意境。
  “可否能上船看看?” 看着宫灯摇曳的楼船画舫,迦夜有点好奇。
  “这些画舫早已租给达官贵人,此时怕来不及。”
  “那边也是?”有别于宽绰的楼船,湖面同时散落着一些挂五彩灯笼的精致船舫,船头尽是轻衣云髻的艳妆女子。
  “那些不一样的。”他只瞥了一眼。
  “怎么?”
  “她们……”略有些尴尬,他顿了一下。“与媚园里的情形差不多。”
  迦夜半晌没有作声。
  “说起媚园……”她忽然开口。“你不担心烟容?”
  “烟容?”他愣了愣,不懂她是何意。“九微自会照拂。”
  迦夜一走,九微紫夙联手,千冥必然落败。下一任教王将落谁手不问可知,他并不担心九微的处境。至于烟容……她是个好女子,但对他而言也仅止如此,无甚挂心之处。
  “你不是曾在清嘉阁留宿,怎的恁般薄情,我以为你是喜欢的。”迦夜淡淡的扫了一眼,听不出情绪。
  脑中立时昏眩,未曾想过迦夜居然知晓。
  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
  见他说不出话,迦夜笼起双袖,黑眸映着迷离的灯光水色,绚亮而诡异。
  “你倒是对九微很有信心,笃定他一定能继位?”面具后的人似冷笑了一下,“千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什么意思。”
  “那一日千冥的非份之想,猜我用什么手段推了时日?”
  他一直疑惑,千冥并非易与之辈,却被她施用了缓兵之计,必有缘由。
  “很简单,条件交换。” 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迦夜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告诉他,九微的弱点根源在于疏勒,掐住疏勒王,足以控制九微的一举一动。”
  “一时寝席之欢,一世至上尊崇,何轻何重千冥分的很清楚,何况在他眼里,一旦成为教王,我迟早是囊中之物。”
  他的手心蓦然冰冷,耳畔唯有湖水击岸的轻响。
  “你……”
  “你担心了?”迦夜突然笑起来,笑声清如银铃,欢悦而促狭。摘下面具,眉眼隐有一丝嘲弄。
  “三年前我已在疏勒王廷伏下密探,离教之前,得知疏勒王病入膏肓,最多不过数日。千冥知道了又如何,照样拿不到这枚棋子,你大可放心。”
  “你……”心一松,看她戏谑的淡笑,简直不知该喜该怒。
  “我是戏弄你。”迦夜偏了偏头,如一只任性的猫,不负责任的品评。“生气的样子倒还真有点吓人。”
  “很有趣?”
  仿佛未曾听出他的不悦,她点点头,“你是关心则乱,让千冥继位对我有何好处,我怎可能便宜了他。”
  “你对九微也没好感。”
  “说的对,但九微不像千冥那么贪心,成为教王后必定有数年用于巩固权位……”
  “不至将手伸至中原,你也可以乐得逍遥,可是?”男子没好气的道。
  万一千冥执掌大权,基于多年执念及被利用的不甘,必定出尽手段入中原探察,迦夜虽不一定畏惧,却也多了顾虑,不如索性任九微攀上玉座的好。
  迦夜并不否认,微微一笑。“现在倒是旁观者清。”
  “九微千冥嗜权,紫夙贪色重利,你呢?”凝视着一如局外人的清影,他忍不住问。“杀掉教王之后,你想要什么。”
  “我?”她稍一愣,又笑起来,少了戏谑,多了一份微倦的慵散。“我只想看看不同的景致……”清冷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和我印象中的……有什么不同。”
  他的心一动,正要探问,忽然感到侧方有人。
  “云书!”
  多年不曾用过的名字猝然唤起,几疑幻听。
  不容错辨的脸映入视野,他脱口而出。
  “羽觞。”
  眼前意气昂扬的青年男子,正是当年携手游江湖的伙伴。满脸不可思议,掩不住的惊喜,一拳打上他的肩。
  “真的是你,我都不敢相信,你这七年去了哪里!”
  宋羽觞,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金陵宋家子弟。
  双方家族世代交好,少年相识,联袂闯荡,一起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誓要荡涤天下的不平事。横刀立马,快意恩仇,那样锋芒毕露的锐气,现在忆起如同一个笑话。
  重逢的喜悦过后,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互相打量着变化,一别七年,再见恍如隔世。
  肩上传来的疼痛提醒现实的存在,抬手接住另一记飞来的拳头,他不答反问。
  “你何时来了江南。”
  “一个月前。”好友一迭声追问,“消失了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当年你大哥找你都快找疯了。”
  心中涌起无数话,汹涌的几乎要冲喉而出,可到最后他只是淡笑。
  “去了西域,才回来。”无声的吸了吸气才能问出口。“你可知我家里如何?”
  看出他的保留,宋羽觞疑惑不已。“西域?为什么会突然……”瞥见对方的神色,又改口。“据我所知还好,世伯这些年为你的事很憔悴了一些,年前我去祝寿时还提起,另外就是听说伯母近些时日身子不太好。”想起历来刚毅寡言的长辈在见到世家后人时无法隐藏的伤感,他也不禁唏嘘。
  空气一片静滞,连乐声都消失了。
  “你也不用这种表情,只要回去转一圈,包管伯母什么病都没了,必定康健如昔。” 宋羽觞赶紧出言安慰。
  “是我不孝。”他喃喃低语。
  明知高堂在望,却在脱困后迟迟未归,无边的痛悔如潮水涌至,淹没了所有思虑。
  “若不是你这张脸太醒目,我真不敢认,去西域也就罢了,怎么连个信也不捎回来,教人好生惦念。”
  他只能苦笑。
  “回来就好,对了,你大哥也来了江南,要是知道一定喜坏了。” 宋羽觞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暂时放弃了追索盘问,只是欣慰。
  “大哥也来了江南,你们怎么会一起?”
  宋羽觞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言语满是憾意。“说起来都是因为你。”
  “我?”
  “七年前你是为什么来的江南,可还记得?”
  怎会忘记,他默然不语。
  “七年前你初次去白家,见订亲而未谋面的白家大小姐,结果突然失踪,生死不明,遍寻不至。” 宋羽觞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仿佛难以启齿。“人家等了你五年,最后世伯说不能再误了女儿家的青春,亲自上门退了婚……”
  “这次我代表宋家与你大哥一同至白家贺喜,三日后就是白家大小姐的良辰吉日。”直至如今,白家仍为失去了家世人品俱佳的女婿而遗憾,一场阴差阳错葬送了一段良缘,闻者无不可惜。
  “如今他被白老爷子留在府中待作上宾,我这就带你去。” 宋羽觞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的行动。
  “别……”他避过了朋友的拉扯,“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白家。”
  “那我们换个地方谈,我帮你叫他出来。” 宋羽觞顿了一下,“和你一起的那位是……人呢……?”
  霍然回首,那个立在树下的纤小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只剩了细柳迎风,轻歌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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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亲情

  “你要走?”
  仿佛印证了某种预感。
  房中的人摩挲着玉坛,莹白的脸上有种凝定的沉思。东西都已归置整齐,简单的包袱一挽即可上路。
  “你回来得倒快,也好,就算是道别了。”她并无留恋,也无惋惜,口气宛如在说一次轻而易举的出行。
  “为什么。”
  迦夜浮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不觉得?名门谢家的公子,和魔教中人来往,恐怕多有不便。
  静寂了半晌,男子神色复杂。
  “你何时知道我姓谢。”
  “那一次征龟兹,归途时力战马队,你用了左手剑。”她大方的提供答案。“我才发现你真正的实力远不止平日所展现的,剑法也相当特别,回去后翻了翻有关中原武林的秘录,像是谢家独门的回风舞柳剑。”
  “无怪当年敢强出头。虽在西域,我也知谢家训持极严,英材辈出,非到一定火候不允许踏足江湖,你十五岁即能外出,修为不问可知。”俊目深沉幽暗,迦夜仿若未见。“听说你是中毒受擒,想必修蛇也未曾觉察,他死在你剑下的时候一定很惊讶。”
  笑了笑,她稍稍嘲谑的说下去。“如今既是自由之身,自当爱惜羽毛,还是尽早回避的好。”
  “你……什么都知道。”
  “那也不尽然,托地位之便,有些资料获取比你方便。”避过了他的视线,她用软布束好玉坛提起。“中原人对魔教多有敌视,隐藏起这七年会更有利,想来不会再见了,你好自为之。”
  “若我说不想你走?”他微移一步,无形中挡住了去路。
  “你不怕身败名裂?”她诧异的扬眉。“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冒这种风险。”
  深遂的双眼晦涩难解。
  “你呢?为何这般为我着想,迫不及待的离开。”
  闻言愣了下,迦夜又笑起来,语气忽尔讥讽。“谢公子大概是误会,我不过是想你出身名门正宗,往来皆是江湖侠士,泄露了行藏多有不便而已。”
  冷淡的声调不无挖苦。“论实力我这等自然无法与谢家相提并论,尽早回避也省得将来大家难堪。”
  “你很怕我把你当好人?”他走近,俯看她的脸。
  她无动于衷的绕开,“别用那种恶心的字眼形容我。”
  “那就别走。”他展颜一笑,竟有种愉悦。“反正你又不顾忌我的处境。”
  “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们这些白道中人搅在一起。”她不可思议的反诘。
  “理由很多。”他慢吞吞的道出,眼神晶亮,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比如可以探知中原武林的秘辛……又或是有人打点,放心游乐无须挂虑其他……没人会发现你的身份,依然可以轻松愉快的享受,我会给你介绍各处最好的风景。”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他略一思索。“或许能寻机报复?毕竟你奴役我那么多年。”俊美的笑颜略带调侃。“你怕么?”
  “不错的激将,可惜找错了人。”她不为所动,淡漠的转身。
  拦住清影,他转了个话题。“假如有想找的人,也许我能帮忙。”
  她顿住脚,表情忽然空白。
  “你指什么。”
  “离开江南的时候你才几岁?应该还有其他亲人,不好奇他们过得怎样?”探测着她的反应,声音轻而柔和。
  他的话如一滴露珠坠入了深暗的死水,波澜不起。
  “自作聪明不是好事。”她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若我想过这些,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我唯一的亲人死了十多年,眼下的愿望是找个地方安葬她的骸骨,除此无他。”
  漠然的面孔下,隐藏着某些难以触及的情绪,像冰封下的寒潭。每欲探知,总会遇到坚冷而不可逾越的阻隔。
  “我和你是两种人。”雪颔轻仰,她直视他的眼。“对你来说回忆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力量,对我来说却是初始即已抛却的过往,别妄自用你的臆想推断。”
  冷硬的话语如冰珠迸散,瞬间划下了鸿沟。
  静默的空气蔓延,他极低的叹息。“对不起,我无意……”
  “怎样你才肯多留些时日……哪怕为了风景……”
  “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改变……尽管你从没把我当奴隶。”
  “我不会违逆你的意志,也不会再多问。你尽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去做。”
  抬手握住细腕,白嫩的肌肤细致柔滑,他柔和而略带恳求。
  “或者,让我略尽地主之宜?”
  “就算是……报答你曾经救过我。”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垂落的眼睫遮蔽了视线,陷入了沉默。
  “这些年你都在魔教?”谢家的长兄谢曲衡听完近些年的遭遇,良久才能说得出话。年近三十的男子,自然而然有种沉稳安定的气质,有着正直刚毅的名声,屡屡代行谢家需要出面对外的事务。
  “嗯。”
  “最后还杀了教王?”未曾想过挚友数年间翻覆如此,宋羽觞舌矫不下。
  “是四使杀的,我仅是一介影奴。”
  “难怪你失踪得那么彻底,翻遍了中原也找不着。”谢曲衡深深叹息。“既然你数日前已抵江南,为何不尽早回家。”
  “我……”他犹豫了片刻。“想回去看看,不打算留在谢家。”
  “为什么。”宋羽觞诧然脱口。“你明知道家人有多惦念。”
  “猜猜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俊颜不无涩意,阴谋暗间,杀伐偬倥,再不复年少时的纯粹。“根本数不过来,不回去还好,弄不巧反而连累了家声。”
  “你不说谁会知道。” 宋羽觞不以为意。
  “三弟。”谢家的长子开口,关切中有一抹微责。“爹很想你,娘也是,自你失踪后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当年你遇到魔教教王被掳至西域,本是身不由已,如今仇人已死,也算上天有眼,不枉多年忍辱负重,何须多想。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人掀出此事,难道谢家还护不了自己的儿子?流言非议管他作甚,身为人子,勿让双亲过忧才是至要紧的。”
  “大哥教训的是。”他的嗓子有点噎哽,简短的答了一句。
  “以后别再说这样的傻话,爹一直很看重你,说你是兄弟几个中根骨最好,心性最强的,得悉你无恙不知多高兴。
  来自至亲的回护劝慰,他无言以对,唯有应是。
  “后天白家小姐婚庆之喜,你随我一同去吧,也给白老爷子致个歉,虽说天意,到底还是耽搁了人家。”
  “我去怕有些尴尬。”
  谢曲衡想了想,点头称是。“那待吉日过后再择期登门。”
  “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宋羽觞插口,贼贼的偷笑。“不然旁人还以为云书是逃婚,回来的未免太巧。”
  想到同一点,谢曲衡也赞成。
  “除了自家人,此事只能让白老太爷一人知晓,对外……”冥思苦想了半天。“说你前些年大病一场,被带至塞外寻觅良医,治了数年方有起色。”
  “既是大病,何以连家人都不知晓。” 宋羽觞摇头指出荒谬之处。
  “就说是急病。”
  “那也不对,好歹也会捎个信,怎至于音讯断绝。”
  “说……练功突然走火入魔,动弹不得。”摸了半天脑门,谢曲衡尽量让理由合乎逻辑。
  “家传之学练到走火入魔?这也太……恐怕谢世伯第一个听不过去。”
  “被仇人追杀,跳崖失忆如何?”放弃了破绽百出的借口,谢家老大对说谎一事颇为力不从心。
  “能逼到云书走投无路的高手,武林中必然叫得出字号,该说谁?”宋羽觞笑出声,轻而易举的戳破。
  “遇到世外高人,被带去人迹罕至之所苦修?”
  “受命伪装潜入敌对世家刺探?”
  “……”
  看着端方耿直的兄长绞尽脑汁的寻找一个合适的说辞,涨红了脸与宋羽觞争议,一股暖意在心间盘绕。
  家,真好。
  与一干武学世家的青年子弟闲谈会友,滋味怀念而生疏。坐中的每一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客,皆因白家婚庆贺礼而到此,三日前与兄长拜望过后,白老爷子极力挽留,兼派长子作陪,一心要小字辈的多多亲近往来。
  历练七年,沉潜内敛了许多,再不复年少轻狂的跳脱,多数时候听着坐中高谈阔论,极少插话。只是白家长子一意尽地主之谊,存心结纳交好,无形中使他倍受注目,想低调亦不易。
  不过比起迦夜,应该还算轻松。
  得知他有同行之人,白老爷子极为热情,不容拒绝的力邀两人入府。如今他被留在花厅会友,而迦夜……身处一群江南名门的闺秀之中,在雅亭闲聚怡情。
  这些名门淑媛泰半出身武林世家,多少会些拳脚功夫,有些甚至有侠女之名,英姿飒爽芳名远播。迦夜坐于其中,如一个天真稚弱的少女,格外惹眼。
  “……与谢公子并不熟……自敦煌同行……顺路……”
  “……家人过世了……略有薄产,仰慕此地风物……”
  “……不太了解他的性情喜好……”
  “……谢公子仅是好心……过几日……”
  “……各位姐姐说笑……未想过其他……”
  片断的话语穿过长窗飘入,她始终是谈话的中心。众女仿佛都对这位与谢三公子同行的娇客极感兴趣,不断的围着她发问。从身世经历至日常喜好都被询了个遍,对她来说,随意编些谎话搪塞这群女人不费吹灰之力。
  在一群高谈阔论的侠女之间,她沉静的回答,貌似温顺而好脾气。只是……他约略能感觉出隐藏的不耐,心神压根不在谈话上。
  无怪她觉得无趣,以她的性情去敷衍一帮娇矜自傲的世家小姐,着实乏味,他也有同感。此时只能暗地祈祷迦夜的耐力足够,不至于拂袖而去。
  迦夜身边的一位美丽少女对频频的询问微嗔。
  “各位好姐姐连珠似的问,也让叶姑娘歇一歇才是。”
  众女相顾失笑,一时略为冷落。
  “还不是白大小姐刚刚出嫁,姐妹都有些失落呢,不自觉就成了话唠。”
  “说的也是,下一个出阁的想必就是二小姐啦。”
  “不知怎样的才俊能合了二小姐的心意。”
  “眼前不就有位一表人才的?”
  “说起来倒真是郎才女貌。”
  七嘴八舌的调侃令美丽的少女晕红了颊,娇嗔的打断。“各位姐姐怎么说着说着,净拿凤歌取笑,看着姐姐嫁了就欺负我么。”
  “谁敢欺负白家二小姐,怕只有将来的姑爷啦。”手帕交的姐妹戏言调笑。
  “说的哪里话,白家和谢家也算门当户对,谢三公子又知礼谦让,怕是凤歌压着人家也说不定。”闲闲的戏语指名道姓,点破了隐秘的心思。
  “坏姐姐,再说笑,仔细我撕你的嘴。”少女羞恼的掐过去,众女争相躲让,笑闹成一团。
  “哎呀哎呀,再不敢了。”出言的女郎笑避。“好妹妹,你这擒拿手该对付将来的相公才是,怎么倒来针对我了。”
  说着爆起了一阵娇笑,引得厅内的男子们纷纷望过去。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一派活泼动人的佳人佳景。
  “说了半天嘴都干了,妹妹要是给摘串枇杷,准保能堵了姐姐的嘴。”说话的是白家的密友,存心逗引着让白凤歌一展身手。
  “白家还能少了待客鲜果不成,姐姐想吃吩咐一声就是了。”二小姐白凤歌随口便待吩咐下人。
  “那可不行,一定要二小姐亲手摘的才甜。”女郎指了指斜侧一株高大的枇杷树。“就那串最大的,也让我看看妹妹的燕穿林到了第几层。”
  白凤歌笑吟吟的站起身,存心逞技,在栏上借力一点,真如一只灵巧的燕子飞了起来,纤臂一掠,如乳燕回巢,优美的穿回了亭内,指尖挂着一串黄亮的枇杷,气息分毫不乱,大方的掠了掠秀发,曼妙的身姿博得了满堂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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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花毒

  美人如玉,身法轻妙,厅内的男子皆在赞叹。他看着迦夜似笑非笑的随众鼓掌,忍不住也笑起来。
  这种花架子的功夫纯属花梢不实,迦夜想必是当了看戏。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白昆玉思索了片刻。
  “那位叶姑娘是敦煌人?”
  这个版本在数日内被解说了无数遍,他转回视线礼貌的应是。
  “当日不知是云书兄,小妹多有得罪,尚请见谅。”谦和的笑容十分真挚,一如初见的得体。
  白昆玉,白凤歌,当日打断纸鸢的兄妹二人。七年前到访时仍在山中学艺不曾见过,却在回返江南的第一天意外邂逅。
  那一场不甚愉快的初遇被轻描淡写的揭过,殷勤交好的心意十分明显。
  “叶姑娘可会武?”白昆玉隐隐感觉那个年幼的女孩并不简单。尽管凤歌的暗器手法相当隐蔽,但出手的一刹对方已望了过来,不像是偶然的巧合。
  “粗通一二。”他没打算彻底掩饰,含糊其词的带过。
  迦夜的外形不会教人过多提防,除了步履轻灵,看来一如寻常豆蔻少女,清丽的相貌极易生出好感,加上敏感机变察颜观色,她若想隐藏什么轻而易举,绝不致露出端倪。
  “如此年幼已失怙恃,真是身世堪怜,既是一路同行,总不好再任她四处漂泊。云书打算将来如何安置?”
  “眼下还未想过。” 感觉出对方的试探,他含笑而答。“应该是跟我一起走。”
  “叶姑娘性情温雅,小妹颇喜欢与她亲近,三公子与她年龄悬殊,男女同行又多有不便,不如将她留在白家,凤歌也好多个姐妹。”一袭香风,适才大出风头的白凤歌走近微笑着接口。盈盈秋水蕴着点点情意,投在谢云书身上。
  “多谢二小姐好意,我答应携她同行,自当言而有信,更不敢叨扰白府。”不动声色的回绝平和而客气。
  “叶姑娘到底是女儿家,怎忍心让她一介稚龄风雨飘零,辗转跋涉。谢夫人素来柔弱,云书又无姐妹,未必能妥贴尽善。”白昆玉笑着与妹妹一起劝说。“白家虽不及谢家,却也衣食富余,定当自家小姐一般照应,绝不让云书挂心。”
  “三公子若是不放心,常来看她便是。”白凤歌温婉而热情,“姐姐出嫁后,我正觉得有些寂寞,有叶姑娘相陪正是再好不过。”
  “她疏懒任性又不谙中原人情世故,换了陌生的环境难以适应,实在不敢劳烦。”
  “云书说哪里话,莫非是担心我们招待不周,委屈了叶姑娘?”
  “我看叶姑娘举止言谈,倒像是出身大家,极是懂礼有分寸的人,哪有三公子说的那般。”白凤歌轻嗔,晕生双颊。“难道真让哥哥说中了?三公子嫌白府粗陋,不堪留客么?”
  这对兄妹言语相扣,倒是不容草草敷衍。
  宋羽觞从旁帮腔,“二小姐多想了,我猜是怕叶姑娘不愿,毕竟事关本主,纵然是云书也不能代为决定。”
  私下也曾问起她的来历,谢云书只说是魔教中人,曾与他有恩,同行至江南,其余的半点不肯透露,任是谢家大哥与他好奇万分,始终守口如瓶,惹得他心痒难耐,极欲探知,不过当前还是出言相助。
  “一点小事教二位费心了,家母历来遗憾没有女儿,如今云书无恙归家,又带回一位小娇客,不知多高兴。”谢曲衡也代为解释,兼以致谢。“多承白兄好意。”
  “以你我两家的交情何须多言,多礼反是见外了。”
  “你们说的可是云书带回来小姐,是哪位?”听得这边热闹,一位青年男子探头过来,好奇的望过去。
  “那个……”顺着宋羽觞的指向看了半天,砸砸嘴不无惋叹。“再过五年必定是个大美人,可惜太小。我还以为谢三公子带回了意中人呢。”
  无心快语令白凤歌一僵,下意识的看向谢云书,俊美无俦的脸上并无不悦,也未反驳,竟似默认了一般。
  “兄台谬误了,叶姑娘身量未足年纪尚稚,怎可拿来说笑。”白昆玉淡淡的斥责。
  对方不服气的道。“看她小小年纪已是这般容貌,再等几年定是国色天香,未必逊于白府的两位小姐。换了我甘愿静待其成,怎算是谬误。”
  “别将三公子与你这等色鬼相较,人家是正人君子。”本是相熟,白凤歌笑责,“谁似你这般连小妹妹也不放过,拿来说嘴。”
  “英雄美人,说说有何不可。”青年毫不在意的打趣,“佳人难得,既然云书错失了江南第一美人白大小姐,还好尚有二小姐待字闺中,不然真是让我这个局外人都扼腕叹息。”
  “休要乱说,我哪及得上家姐。”当着意中人被戏笑,白家小姐俏脸立时通红,羞得返身就走。
  白昆玉面上浅笑,见谢云书仿若未闻,时时不落痕迹的留意着窗外伊人,心下一咯,或许……父亲的心愿达成起来……有些困难。
  同一时刻,入目三弟的神色,谢曲衡微微皱起眉。
  “这几日感觉如何?”
  “无聊。”
  迦夜拧了布巾拭面,沁湿的眉睫越发黑亮,衬得肌肤冰雪般明净。
  “就这样?”他并不意外,含笑看着她。
  白了对方一眼,她走出房间坐在廊畔欣赏暮色,似是心情不错。
  房外正对着花苑,白大小姐爱花,家中收罗有各地珍奇的名花,多数正值开放之季,异色缤纷,斜阳下美不胜收。
  “你行情不错。”对着跟出来的人,她回眸一笑,皓齿如玉。“数日围着的小姐都在打听你,谢家三公子真个炙手可热。”
  “你怎么对答。”他扬扬眉,颇有兴致的问。
  “还好我和你不熟,直言一无所知。”她轻易推脱得一干二净。“不然怕是片刻不得清净。”
  “不熟?”他笑得更深了。“我以为近几年算是朝夕相处。”
  “那时你可不是谢云书。”她一语撇脱,垂目注视圆门跑进来的孩子。
  小男孩约摸三四岁,肥白可爱,衣饰精致,藕一般短臂上还带着金钏,一望即是富贵人家,笑嘻嘻的十分讨喜,见廊下有人也不畏怕,仰着小脑袋看着她。
  “抱抱。”小人儿扯着她的衣角,全不畏生,圆圆的眼睛满是亲近之色。
  迦夜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只是看着,也不伸手。
  他瞥了一眼抱起孩子,那孩子却不甘心,小手推着他,口里嚷嚷。
  “姐姐抱,姐姐漂亮。”童稚的话语令人忍俊不禁,小胳膊乱挥,扑着要过去,小小年纪已喜好亲近美女。
  他闷笑出声,看迦夜退避的姿势,恶作剧的把孩子塞过去。
  “他要你抱。”
  坐在廊下退无可退,猝不及防的被男童挨住,她躲避不迭手足无措,一掌撸下孩子扔回他怀里。
  刚摸到纱衣便扑了个空,男孩失望的大哭起来,胖胖的手脚乱扭,执拗的要姐姐,涨得小脸通红,他抱着轻哄,怎么也止不住声嘶力竭的号啕,啄花的小鸟吓得四处飞散。
  哭了半天,迦夜终忍不住,无可奈何的接了过去。僵硬的悬在半空,宛如拎着一个麻烦的包袱。
  “别哭了。”她没好气的轻喝。
  小人儿转瞬破涕为笑,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努力伸着手要摸她的脸,见她不理,手短又够不到,便挣扎着要下地。
  刚放在地上,泼开短腿在花苑中乱穿乱拔,也不顾是何等辛苦才养活的珍品,不出片刻采了满把的花,讨好的递给她。
  “姐姐,花,抱。”
  迦夜的脸色实在难以形容,百年不遇的滞闷无语。他一忍再忍,终于放声大笑,兴味十足的看她左右为难。
  她挫败的叹了口气,任男孩攀上膝盖偎近她,对手中硬塞过来的花哭笑不得,勉强忍着不自在。
  愿望得偿,男孩开始倒还老实,拔着花瓣玩,时而塞一把到嘴里,淘气的扯落了一地。迦夜眉梢动了动,仿佛想制止又忍住了。
  自得其乐的玩了半天,男孩探进她脖颈磨蹭,似嗅到了什么。
  “姐姐香。”确定了事实,他努力直起来嘟着嘴扑近,眼看要贴上粉颊,纤手微动,怀里的重量忽然被一旁观望的人拎开。偷香未遂的孩子傻兮兮的悬在空中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拖离了软玉温香的怀里,再次大哭。
  这次谢云书可不同情,任小人在空中踢脚乱挥,冷着脸不理。提出了圆门,听着哭声越来越小,不一会两手空空的转回,想是交给路过的丫环抱去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
  “白老太爷的幼子,人小鬼大。”裙上落了一襟的花,他取下一朵,候她拍干净递过。雪白的花瓣如细指舒卷,清香随晚风飘散,正是迦夜在天山常摘的一种,他尝过一次,微苦中有淡淡的甜。
  接过花,她扯下一片抿入口中,神情有些奇特。
  “你与白家交情如何?”
  “多年世家来往,还不错。”他不解其意。
  “劝他把这花拔了吧,有毒。”垂睫看着掌心的花,不经意的随口,指尖又扯下一片噙入齿间。
  他惊疑的盯着她,怔了片刻。
  “什么样的毒。”
  她似笑非笑的抬起眼。“倒也不是什么剧毒,久服才会显现。”
  “会怎样?”
  “成人沾了无妨。”她嗅了嗅花香,漫不经心。“但对孩子有效,时间久了会停止生长,终身如孩童。”
  他静了半晌,忽然握住纤细的手,制止了她拂弄花朵。
  “你不是经脉受损!”
  “当然不是。”腕间传来痛楚,她任他握着,神色不变。“那是给教王的说辞,我长年食花才会如此。”
  “你明知有毒,为何……”灵犀一闪,蕴着怒意的话语突然顿住,心头一寒。
  “你猜的不错,是我心甘情愿服下的,以免步上我娘的后尘。”迦夜笑了笑,仰首看群星明茂,匀美的侧颜柔似静月。“可惜找到这种古籍残卷里所录的花需时良久,不然该看来更小些,可以多省点麻烦。”
  “……”
  “不嫌费事就让白家铲了它,不提也无妨,反正与我无关。”她偏过头,小小的身子凭栏轻晃,无端生出苒弱无依之感。
  她言辞轻松,毫不在意,他却难以平抑乍然听闻的惊骇。
  明知后果,持续一年年的以身就毒,隐秘的坚持,究竟出自怎样的意念。
  每一瓣咽下去,就断绝一分正常的可能。维持着孩子似的外貌,背负着妖异的传言……
  “迦夜。”他沉默的静了许久。
  “嗯?”
  “难道今后永远这般,再也恢复不了?”
  “大概吧,也没什么要紧。”她不甚看重。“这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
  “你……一点都不在乎?”
  “总比屈身事仇好。”她微微一笑,坦白的直承。“两害相权取其轻。”
  ……
  “你那是什么表情,和你又没关系。”略带奇怪的划过他的脸,她疑惑的问,黑眸茫然不解。
  捉住她的手,将唇贴上冰冷的掌心,他的声音很涩。
  “我在想……这种代价实在大了一点……”
  “我认为值得。” 心神有点恍惚,手心温软的触感令她陌生,不知为何没有抽回。“哪怕是附上我的命……”
  “不值得……完全……不值……”话语到最后变得模糊,她半猜出来,诧异的凝望。
  天已经全黑,背着月光,看不清俊脸上的神色。
  ……他似乎……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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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闺怨

  数日后,新嫁伊始的白家长女白璎络回门省亲。
  上上下下都喜气而热闹,连带暂栖的宾客都骚动起来。不少慕恋已久的江湖侠少对白璎络出嫁甚是遗憾,企盼能今日再见一见这位江南第一美人。
  他并未去前厅,留在苑内与迦夜下棋。
  迦夜多年未碰棋子,连下法都生疏了。但天资聪颖,棋风缜密不易中伏,进步极快,静谧的院内除了落子再无余声。
  他放下一枚白棋,看她思索。
  长长的睫毛闪动,认真的盯着棋坪,单手支着颔,小脸秀气而稚意,纤弱可爱,令她困扰都像是一种罪过。
  细细的看了又看,想了再想,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清冷的声音脆而好听。
  “我输了。”
  仿佛从梦中惊破,他回过神收拾棋子,迦夜的骄傲不许人让棋,这是她输的第四局,也逐渐需要认真起来应对。
  在中元落下一记应手,他似随意的开口。
  “迦夜。”
  “嗯?”
  “过几日去扬州可好。”
  悬空的手静了一下,轻轻放下黑子。
  “去那里做什么。”
  “天下三分明月,两分独照扬州,不想去看看?”
  “听起来是个好地方。”
  “确实不错,我可以保证。”
  “不过……我也听说中原四大家,首重扬州谢。”
  “你还听说了什么?”
  “据说到扬州的武林人士都会去谢家登门拜望,令尊的声望比一方太守犹有过之。”一边说,一边落子依旧。“还好我不是中原武林人。”
  “你不想去?”
  “有必要么?”
  “或者不去我家,只是看看风景?”
  “风景哪里都有,何必自寻烦恼。”
  “我不会让你觉得麻烦。”他耐心说服。
  “和谢三公子牵扯本身就是麻烦。”她不为所动。
  “到目前不是一切安好?”
  “那是因为那群女人还没皮厚到围住你盘东问西。”她冷冷的瞥过一眼“我一定是昏了头才会与你同行。”
  “你很后悔?”他眯起眼,按住一声微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她继续埋头棋局。
  “一人独行未免寂寞。”
  “无所谓,习惯就好。”
  “我是说我。”他闲闲的调侃,落下一记杀着。
  “你寂不寂寞与我何干,再说还有你大哥陪着。”她蹙起眉,谨慎的思考。
  “或者我们以这一局作赌,赢了你与我同去。”
  “我从不用没胜算的事打赌。”
  “那换一局,我让你四子。”他撒下诱饵。“如此应是五五之数。”
  “你输了又如何。”
  “我陪你去游历他方,不回扬州。”
  “你很有自信。”
  “难道你没有?”他勾起唇,笑吟吟的看她。“我已答应让四子。”
  迦夜抬眼看了他半晌,一推棋坪。
  “收子,开局。”
  两个时辰后。
  “你使诈。”她盯着密密麻麻的棋局,语气冰冷。
  “愿赌服输。”他心情极佳,从盘中取过一枚杏子啃食,雪白的牙齿像在嘲笑。
  “你故意隐藏了实力。”她直接挑明。
  “兵者诡道。”他痛快的承认。“你教我的。”
  “你已青出于蓝。”她面无表情的挖苦。
  “尚求更进一步。”他一脸找打的谦虚。
  险些气结,她瞪着眼前的男子,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多年后,一对曾经订亲共偕连理的无缘男女再度相见,何等尴尬。
  本打算避开,却在中庭撞见了刚从内宅叙话出来的白璎络。
  一别数年,端庄娴雅的女孩已有了成熟的妩媚,秀眉凤目,唇若红菱,玲珑有致的身段高挑动人,行止自有无限风情。
  新婚燕尔本该是喜气盈盈,她却有些苍白的恍惚。目光移过谢曲衡,看见了随在其后的人。
  时光仿佛瞬间逆流。
  她还是闺中守礼的姣姣少女,为父亲对未来夫婿的夸赞而脸红,为那一次远道而来的会面心跳,将衣饰挑了又挑,在镜前照了又照,在下人的交口羡赞中芳心暗动,又在帘后窥见的一刻……失了心,丢了魂。
  骑着白马而来的翩翩少年,眉目清俊,举止优雅。在父亲面前长身玉立,风姿不凡,说到兴起时神采飞跃,自信昂扬,耀眼而夺目。面对长辈进退有度,言辞落落大方,就连挑剔的叔伯们都不掩欣赏之色。
  长期追逐于裙下的各色男子登时失了颜色,被比得黯淡无光。
  父亲说会选一个配得上她的人,竟是真真切切,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合心意。
  造化弄人。
  一弹指,她已嫁作人妇。
  替她画眉弄妆的夫君,换了别人。
  而那个本该忘却的人……也变了。
  修长挺拔,俊貌非凡,气质沉潜而内敛,如一把利剑被鞘隐去了锋芒。炫目的飞扬转为难以捉摸的扑朔,却更加致命。那双深遂的眸子,在看见她的一瞬垂落下来,覆住了所有心绪,教人无从窥视。
  如一枚利刺扎入了心底。
  周围一片沉默,意外的场面措手不及,谁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她却觉得阵阵发冷。
  看他随谢家长兄行礼问候,宛如对着一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淡淡的眸子掠过,全无一丝波澜。
  本该是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已成天涯陌路之隔。
  “三公子……何时回了江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数日前方至,未及恭贺,尚祈见谅。”清朗的男声平静逾恒。
  错过了……终是擦肩……
  ……纵是万般不甘……
  “你为什么回来……”
  一滴清泪坠落,心绪百般按捺藏不住,冲破了唇齿的禁制。
  “……为什么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出现。”
  他似乎愕了一愕。
  “要是永远没有回来多好……”白家长女泪如雨落,一改温驯自制的性情。“永远不见……我……”
  语音渐渐哽咽零落,难以说出更多,她忍着泪踉跄离去。身侧的丫环婆子这时方醒悟过来,匆匆忙忙的赶上去,还不忘同情的多看他几眼。
  身边的兄长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数年前的娉婷少女,也曾是支持他撑下去的力量之一。
  何时起,那一抹清浅的甜意逝去无踪,连面容都淡薄得不复记忆。
  心头萦绕的,早已是另外一个身影。
  看到她的泪,不是不歉疚的。
  听闻她觅得佳偶依礼嫁娶,花开花落,他以为再不相关。
  若不是猝然撞破,谁又知道她心底幽怨如斯。
  独自坐在花树下,试着回忆多年前的印象,最终还是放弃。
  纤小的身影渐渐走近,打量着他的神色。
  “还好?”
  “嗯?”
  “听那群女人说了。”如此荡气回肠的重逢被一传再传,白府人尽皆知,她自然也不例外。“看你好像不怎么伤心。”
  他一时失笑,略微的伤感烟消云散。
  “你是来安慰我?”
  “我可不会。”她不客气的否定,甩过一坛酒。“要难过你自己多喝点。”
  入手沉沉,他看了一眼,拍开封泥饮了一口。
  酒香在半空弥散,熏人欲醉,她略退了一步,避开扑鼻而来的香气。
  “江南的酒太软,和塞外真不相同。”
  “也有厉害的,你没喝过。”他搁下酒坛,纠正她的评论。“有些入口香甜绵软,后劲十足,不小心很容易喝醉。特别是女儿红,酿了十几年的饮前还得兑新酒,下次我带你去尝尝。”
  她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
  “忘了你不喜欢饮酒。”
  “也不是……”她没再说下去,推开棋坪坐上了石桌,纤足轻晃,神色有些怅然。
  “谢谢你的好意。”他弹了弹酒钵,心里是高兴的。
  “你真不在乎?”她略微好奇。“江南第一美人呢。”
  “我只见过她一次。”他并无郁色。“注定无缘的事何必多想。”
  “你倒是看得开。”
  “怎么说。”
  “扬州谢家的三公子,家世出类拔萃,英俊年少身手高强,又有一段人人称羡的好姻缘,可惜祸从天降错过了七年,回首佳人已嫁,空有余恨,徒留两情依依……”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没好气的打断她的揶揄。
  她耸耸肩,淡淡中不掩幸灾乐祸。“所有女人都这么讲,还有不少为你们掬了一把热泪,说是赶得上话本传奇了。”
  “少听这些无聊的东西。” 一时很想在她身上磨磨牙。
  “是你带我来的。”她不忘提醒罪魁。
  “我以为你是打算劝慰我的。”
  “其实我是来嘲笑你的。”
  忽然发觉斗嘴意气的滑稽之处,俩人同时笑起来。
  “迦夜。”
  “嗯?”
  “唱首歌吧。” 他的声音低下来,柔如春风。“你在龟兹唱过的那首,我很想听。”
  静了半晌。
  清澈透明歌声在树下响起。
  穿越了花繁叶密的枝桠,在澄蓝的天空下飘散。
  女孩在石桌上微微后仰,望着变幻的云彩,吟唱着神秘难解的歌谣。
  歌声仿佛有种温柔的力量,抚慰着一切哀伤澄定,直入心底。
  阳光落在迦夜的额角,像踱上了一层金芒。细嫩的脸上也有了微红,如一只鲜美诱人的春桃,顿生爱悦之念。
  歌声缓缓消失,当最后一个音符湮灭,她低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他默默凝视了许久,探手拉住细腕用力一带,纤小的身子跌进胸膛,重重的撞入怀中,连带身后的大树受震,落下了漫天花瓣。
  猝然变化,她有点恼火的抬起头。
  “你干什么。”
  纷飞的花雨落满了一身,扬扬洒洒犹如细雪,忘了生气,她愣愣的仰望,黑眸映着一天一地的落英,像蕴着无数星芒。
  “真美。”
  喃喃的叹息响在耳畔,还来不及应答,温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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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佛音

  甘甜的酒气盈散齿间,她的意识有点模糊,不自觉的环住了他的颈。
  强势的在唇上辗转,肆意索取着甜美,幽暗的眸子仿佛隐着火,熟悉的气息又莫名的安心,连带着她也热起来,益发昏然。
  吻越来越深,纠缠难分,呼吸逐渐紊乱,抚在她颈后的手很烫,健臂慢慢收紧,窒息般的贴在一起,忘了世间的一切。
  直到一声惊叫划破了静谧。
  抬眼望去,白凤歌在苑门边惊愕的看着两人,玉手掩住唇。
  “二小姐有事?”他松开了迦夜,客套的询问,并无半分窘迫难堪,倒显得对方的惊惶失态有些可笑。
  “三公子,叶姑娘……你们……你……”美丽的眸子浮上了失望的泪意,困惑不解。那个纤小的女孩站起身拂了拂衣上的花,一般的坦然自若,黑亮的眼直望过来。
  “白小姐有何指教。”
  到底是世家之女,震惊过后迅速镇定下来。只是藏不住酸涩,眼眶微微发红,想了半天才勉强说出来。
  “外厅的许多朋友商议着去灵隐寺上香游春,我想叶姑娘初来,或许想去看看……”
  “多谢二小姐好意。”他看向迦夜。
  “我对礼佛进香没什么兴趣。”
  “那里景致不错,顶多不进大殿便是。”他出言劝诱。“出去走走也好。”
  迦夜想了想,点了下头。
  无视一旁复杂的明眸,他携起她的手。
  数十丈外的小楼上,谢曲衡与宋羽觞对望一眼,均是一脸震骇。
  身处一堆闹哄哄的青年男女之间,气氛极是怪异。
  大哥随着他闲谈,话题泛泛,左右不离。白凤歌被一群闺中好友簇拥,偶尔投来一瞥,掩不住幽怨难过。白昆玉时而投注这方,时而留意迦夜,仿佛在思索什么。宋羽觞偶尔看他,间或不忘注目来进香的各色丽人。
  迦夜倒是空闲,落了孤身一人也不介意,尽自个的兴趣游赏着景色。
  走马观花的扫了一眼,果然未进佛殿,她径直绕向后山,撇下一帮热闹爱玩的世家子女各祈心愿。
  比起前殿的香火鼎盛,后山确是静了许多。
  山秀林密,清泉漱石,一片深浓的绿意中错落着佛像佛塔,古意森森,偶尔有佛鼓颂经之声,极有清平心境之效。她专挑人少客稀的地方去,越走越是僻静。鸟鸣啾啾,如在林间互相应和,声声清脆动听,山道的石径上爬满了绿苔,合抱粗的巨木参天蔽日,不知有多少年头。
  偶尔瞥见残旧的佛像立在道边,她冷笑一声,只作未见,信步往更幽深之处寻去。
  未走多远,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江南春雨如烟,并不甚急,却也沾得衣襟洇湿。迟疑了片刻,身后传来人语,回眸一看,可不正是同来之人。
  没两步,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头顶,挡住了绵绵雨丝。
  “听说前方不远有个棋亭,且去避一避吧。”俊目隐含笑意,也不顾旁人的眼光,护着她沿路行去,留下后方纷杂的心思不一而足。
  白凤歌由兄长护着,咬咬唇跟了上去。
  谢曲衡拧了眉头,又不便说什么。
  宋羽觞看着两人的背影极是不解的随在其后。
  确实是有亭的。
  转过山道弯折处,一角飞檐入目,恰恰坐落于险崖之上。
  亭畔有泉。
  山水从崖上披落垂泻,扬起阵阵水雾,飞瀑如烟。
  亭下有人。
  一位老僧与一个青年正在对弈。
  一名青衣小僮垂手侍立,时而续上香茗。
  “抱歉扰了诸位雅兴,山雨忽来,前后无遮头之处,不得已暂避,还望见谅。”
  弈中的二人抬起头来,心里俱是一声喝彩。
  男子清俊非凡,女孩容颜似玉,虽被雨淋得浸湿,仍掩不住光华。
  男子着黑衣,明明是低调的潜藏,却反成了冷峻卓然。
  女子穿白衣,原该是不染的纯净,却无端带出了冰峭。
  错非是年纪有别,真是一对璧人。
  “公子说哪里话,此亭又非在下所有,何须客气,请速速进来躲雨便是。”下棋的男子举手揖让。老僧默然不语,白眉下的眼睛打量着女孩,仿佛对二人十分留意。
  一行人鱼贯而入,小亭顿时拥挤起来。
  春雨渐渐急了,银链般从檐边挂落下来,迦夜立在亭边,时而伸手去接一接,白生生的手沾上了水珠,玉一般好看。谢云书立在一旁,也不制止,偶尔替她挡一挡溅落的水。
  众人无事,宋羽觞凑近棋评,看两人对弈,也不顾观棋不语的成规评头论足。谢曲衡转过了头,与白昆玉一般打量着弈者,心下暗自估量。
  白凤歌怔怔的望着谢云书,一时竟像痴了。
  对弈的老僧须眉皆白,淡泊平和,慢慢的呷着茶,等待对方应手。
  下棋的青年锦衣玉服,优雅自若,举止矜贵,手上的板指莹润如脂。
  江南本是卧虎藏龙之地,下棋的两个也必非寻常人物。不过迦夜漠不关心,他也只当路遇。
  “大师果然厉害,棋到此处,我也唯有束手认栽了。”下了不多时,青年朗笑认输,全无失局后的郁色。
  “阿弥陀佛。”老僧合什念诵。“公子杀着凌厉,锐不可挡,唯一可叹失之轻率燥进,否则老衲万无胜理。”
  “确有此弊,大师慧眼如炬所言极是。”青年从僮儿手中取过湿巾拭手。
  “刚不可久,强极必衰,生杀有度始成天道。”雪白的长眉几乎覆住了眼睛,“成魔成佛,皆在乎一念之间。”
  “何者为魔,何者为佛。”宋羽觞笑嘻嘻的反驳。“要我说佛魔本一家。”
  这话是有些不恭,拿了佛祖笑谑。白昆玉轻斥无礼,老僧却不以为忤。
  “这位公子所说倒也不错。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也是这个意思。”说到末了,老僧抬起眉,精光四射的眼投向亭前,“这位姑娘认为可是?”
  迦夜正神游物外,忽然听得喝问,微愕的回头。
  “老衲请问姑娘,可曾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僧目视着她,语音沉厚。
  年高德邵的僧人突然质问这般年幼的女孩,不说旁人,连对弈的青年都现出讶色。
  迦夜愣了愣,黑眸渐渐冷下来,止住了谢云书,缓缓走上前。
  “大师此言何意。”
  “老衲并无他意,只是奉劝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亭中一片寂静,唯有山瀑奔流。她微一沉吟,踱了几步。
  “我们可曾见过。”
  “老衲曾于数年前,有幸恭为莎车国公主弥月大宴之宾。”
  “大师好记性,难怪意有所指,原来竟是冲着我来的。” 恍然而悟,迦夜轻轻击掌,眸子瞬间凝成了冰。
  “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凤歌嗫嚅的问出口,张望着场中数人。
  谢云书没有表情,紧盯着老僧。
  对弈的青年也颇为意外,兴味的扬眉,仿佛觉得甚是有趣。
  宋羽觞与白昆玉不解其意,诧异的望着迦夜,又看谢云书。
  谢曲衡适时上前一步,按住了弟弟的肩。
  “久处幽暗之室,不辩日月之光;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兰麝之香。以姑娘之明,当知是非曲直……”
  尚未说完,迦夜弹了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以她的年纪作这个举动相当无礼,却无人开言,眉间渐浓的煞意压过了稚色,隐隐透出邪气的森寒。
  “大师究竟想如何?”她毫无笑意的打趣。“要我出家作尼姑是绝不可能的。”
  “不敢,老衲只希望姑娘能秉持慈悲之心,偶尔来敝寺听听讲经,时日一长必有裨益。”
  “多承好意,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她意兴阑珊的把玩黑白棋子。“大师留了颜面,意思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
  棋子从她指间落下,在竹坪上砸出啪啪轻响。
  “实在是过虑了。”
  “年纪大了难免想得太多。”她似笑非笑,清冷的神色戏谑轻嘲。“明明弈事已了,大师却以为犹在局中?”
  “姑娘是指……”白眉一轩,老僧略为犹疑。
  “我已无心入局,何必以己心度我,世事与我有何相干。”
  “果真如此,便是老衲妄言了。”默然良久,老僧抬起眼,“但若是……”
  “但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请恕我无礼。”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大师觉得如此可算公平?”
  “阿弥陀佛,愿姑娘有暇多看看江南山水。”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有雅兴弈棋,老衲必定焚香以待。”
  “多谢。”她淡淡一笑,首次执礼相辞。
  “山雨既停不敢再扰,请两位继续。”
  “大师为何对此女这般慎戒。”续上了热茶,棋坪上又摆开了另一局。
  落了数子,老僧才慢慢出言。
  “此人在西域可算是翻云覆雨的人物,不知怎地来了江南。”
  “翻云覆雨?大师说笑了,以她的年纪……”
  “五年前我在西域见她,已是这般模样。”长眉被热茶一熏,挂上了水雾,与烟云弥漫的山林相映成趣。
  “你是说她五年不曾变过?”
  “未必仅只五年。”
  “怎么可能,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老僧摇了摇头,无意细说。“我本担心她在中原横生事端,眼下看来似无此意,也算造化之福,世子无须多问,还是各自相安无事的好。”
  “大师未免过虑,江南与西域万里之隔,再厉害又能怎样。”
  “世子莫要动争斗之念。”似看透了他的内心,老和尚出言劝告。“她虽有来历,到底形如稚女,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还是罢了此意的好。”
  “她到底有多大?”终是按不住好奇。
  “这个么……”老僧微笑起来,“怕是唯有佛祖知道了。”
  啪!一声落子响在了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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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情衷

  “她究竟是什么人。”谢曲衡严肃的质问。“看来不是普通的魔教教徒,否则玄智禅师决不至这般言语。”
  “玄智禅师?”
  数十年前便已名扬天下的得道高僧,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身兼少林派数种绝学,性喜云游四方,多年来行踪飘忽罕见其人,甚至有传言说已圆寂于某处,居然日前在灵隐寺偶遇,还识破了迦夜……
  “不会错,白昆玉去查过。和他对弈的人也不简单,至今尚未探出。”
  以白家在杭州的势力都查不出,自是有来头的人物了。
  “还有那天她的神态……”谢曲衡不知该如何描述,小小年纪竟然有如许可怕的杀气,言辞之间充满了睥倪一切的傲意,迥异于平日所见,那般凌厉的气势,决不会是庸常之辈。
  “我本以为她是魔教下役,被你好心带至江南。”虽也隐隐觉出两人的牵绊比想像中深,却未料想竟至于此。“我见你……你……就算谢家不计较她的出身,你们的年纪也……咳……”
  大哥看见了?难怪……入眼谢曲衡尴尬难言的模样,他倒是笑了。
  “迦夜不是孩子了,她只比我小两岁。”
  “怎么可能,她看来不过十三岁。”不出所料的难以置信。
  “因为……某些特殊原故,她不会长大了,但心性阅历却已是成年女子。”他含糊的解释了一下,又展颜一笑。“大哥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
  “魔教果然邪得很。”谢曲衡诧然自语,仍是不解。“她的真名叫迦夜?身份……”
  “她是魔教四使之一,天山执西域三十六国事务的雪使,过去的几年是我的主人。”他平静的道出。
  谢曲衡猝然站起,“她是驱你为奴的人?!”
  “嗯。”
  “这种人留她做甚,还带至江南。”谢曲衡怒意勃然,出言责难。“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把这个祸胎带到谢家,居然多方回护,你莫非失心疯了么。”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亲眼看见她和玄智禅师是怎么说话的,那般狂妄放肆,嚣张无忌,哪一点可取,她是怎样蛊惑了你,连大哥的话都听不进去。”
  “如果不是她,我早死了无数次,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比起谢曲衡的愤怒,他只是淡淡的坚持。“她是个好女子,真说起来,也是我配不上她。”
  虽然心狠手辣,诡秘多诈,反掌无情,她仍是难得一见的好女人……他一直这么认为。
  “我知你这些年受尽折磨,竟连心都变成奴隶了么,当年可不是这样。”看着弟弟替那个魔女辩解,谢曲衡难过之极。“老三,你太让我失望。”
  他沉默,过往的种种,那样复杂的纠缠,岂是言语能说清。迦夜于他,早已脱离了单纯的臣属,纵然是至亲也无法理解。
  “她已退出魔教,来江南也只是观物赏景,无意介入江湖纷争,大哥无须担心。”
  “你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他愣了一下,瞥见谢曲衡的神色又顿悟过来,几乎想笑。
  “我们暂时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他没说下去,谢曲衡大略猜到,有些意外。“你说她……魔教不是……”
  “中原对魔教并不了解,多指为淫魔妖邪一类,其实也不过是与门派相类的组织罢了,所不同的唯有等级森严,刑罚酷厉,手段诡密而已。她绝非大哥所想的不堪,全是倚仗自身的实力才有对等的身份地位。”
  再怎么想像,也无法想出一个十三岁模样的少女是如何号令。
  谢云书拣了一些简要的说了说,让大哥约略了解一点。
  虽是简述,等说完天也黑了。
  没有提得太细,光道出的部分已足够让谢曲衡心惊。那一层层血腥的杀戮甄选,一次次夺命的王廷刺袭,一场场翻覆的逆谋策乱,远远超出了臆想。
  “……她本是江南人,和我一样阴差阳错流落至天山……处心积虑复仇……待杀了教王便再无留恋,抛却权位远走……”
  听完了良久无语。
  “或许是大哥想错了,纵然她对你有恩,还了也就是了,何必……”
  “大哥,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满手血腥杀人如麻,不敢自认还是谢家人,或许在你眼里一如既往,可在我心底,自知与迦夜无甚分别。”
  “所以你自甘堕落,不与名门闺秀来往,专与这魔女厮混?”
  “……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他有点累。
  说了许久对方仍不明白,他并未看低自己,大哥却瞧低了迦夜。“我喜欢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也不为谢家想想,爹一世英名,怎堪有此之累。”
  “所以我不打算回去,我本想私下回家看看……”
  “只要和她分道扬镳,你仍是人人称羡的谢家三公子,过去种种身不由已,爹绝不会怪你。”
  大哥殷切的目光,他无言以对。
  纵然家人寄望,经历过的却不会抹去,他已不愿再粉饰虚词,假装一切都未曾发生,扮演一个完美如斯的谢家子。曾经奉为圭臬的种种,早在七年里轰然崩塌,断绝了回复的可能。
  推开门,迦夜独坐桌前,自己与自己对弈。
  无聊的拎着棋子玩耍,黑白云子在指间泛着幽光。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他从背后揽住娇躯。
  她斜着眼睛瞟了一下。“我可不记得和你有约。”
  “迦夜。”
  “嗯。”
  想了半天又咽回去,他松开她在对面坐下。
  “我陪你下棋。”
  默默看他收拾残局,一只冰凉的手拂过眉间。
  “你瞧着有点倦。”
  “还好。”
  “因为我?”
  他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贴在唇上。
  “你在关心?”
  “你自找的。”她用力想抽回。
  他握住不放,甚至进一步揽住了纤腰。“说的对,你可以开始嘲笑了。”
  渐渐习惯了他这样的举动,也就任之。“当时还是应该杀了那个老家伙。”
  “他不是等闲人物。”
  “嗯。”若非无一击必杀的把握,怎会留此隐患。“不过他没认出你,明日我离开便是。”
  “迦夜。”他将小小的身子抱至膝上,语气稍稍加重。“你答应过一起去扬州。”
  “你确定?”她安静的蜷在臂间,“我的身份已经让你头疼了吧。”
  “无妨。”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嘘,别说话。”他轻轻比住了她的唇。
  她侧耳听了听,“为什么,外面又没有人。”
  “因为我想吻你。”
  随着话语,他触上柔软微冷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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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乱云

  “三哥!”
  一个少年飞扑入谢云书怀里,抱得死紧。
  “青岚。”他十分意外,看着幼弟。“你怎会来杭州。”
  见到许久不见的兄长,谢青岚眼睛都红了。
  “我真不敢相信,大哥飞鸽传书说你回来了,我求爹准我来接你们。”
  “爹让你出来,你通过了试练?”他拉开一点距离上下打量,当年还仅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已是英气勃勃的少年,几乎不复旧时记忆。
  “一个月前刚过,在床上躺了二十多日,刚爬起来就磨着出门,幸亏娘说情。”
  “娘身子可好。”
  “一听说你无恙归来,立时好了许多,现下日夜盼你早些到扬州。”
  他沉默了一下,谢青岚急急开口。
  “你的事大哥都在密信里说了,爹只说回来就好。”眼珠转了转,少年附在耳边小声道。“我偷偷见到爹看信手都抖了,把那几张短阑瞧了很多遍。”
  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
  “三哥,你不知道家里多高兴,过去的几年,娘总要在你房间里呆好久,出来眼泪汪汪,谁劝都没用,现在总算又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爹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青岚挠了挠头,鬼头鬼脑的看了看窗外。
  “周围没人,你说吧。”
  果然不出所料,以严父的性情纵然是聆得佳音,也断不致激动到放青岚赶过来的地步,只须等上十余日自会与大哥回转,何必多此一举。
  谢曲衡狐疑的接过青岚递来的密信,展开细阅。
  “真有暗嘱?怎不用飞鸽传书?”
  “爹说事关重大,横竖我要过来,就一并带来了。”他笑嘻嘻的表功,“再说我来也能助大哥三哥一臂之力,一举两得。”
  阅毕谢曲衡将信交给他。
  入眼熟悉的字迹,他心猛然一跳,又按捺着读下去。一目十行的扫过,疑惑的询问。“这个南郡王世子是什么来头。”
  “南郡王是皇帝数年前册封的异姓王之一,圣眷正隆,权势不凡,有朝廷的背景,官府江湖均会避让三分。本来官民互不相干,但世子野心勃勃,有意挟其地位一统江南武林道,已经被他铲平了不少帮派。首当其冲的障碍便是我们谢家,无端成了他的眼中钉。”
  “他行事手段如何?”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狠辣阴毒,被他并入的帮派首领多是举家覆灭,老幼不留。官府归结为江湖仇杀,武林中又不便正面冲突,屡屡有寻仇的夜刺。他收揽了一帮高手为虎作伥,迄今无人能得手。”谢曲衡面色凝重。
  “看他这驾势倒是想学君王府了,也不瞧瞧人家是何等手腕,岂是他这般小人行径。”谢青岚插口,极是不屑。
  谢曲衡颔首认同,冷笑一声。“我看他确有此意,一心做南方武林霸主,取谢家而代之,好与北君王府比肩,可惜……未必能如他所愿。”
  “可有交过手?”
  “暗里也曾过手,双方均有折损,不是易与之辈。”谢曲衡思量了片刻,“只怕他对谢家也是这般计量,爹信里说他近期有异动,私下计划暗举,必定是冲着扬州。”
  南郡王世子……
  又是一场风波将起,他默默思索了半晌。
  耳畔听得孩子的嘻闹,下意识的移近窗前。
  暮春将至,园内落花无数。
  重重花叶间,荏弱的身影盈盈而立,任跌跌撞撞的男孩攀住她的腿,虽有些不耐却未曾躲闪,由着他撒娇,三两只蝴蝶在身边飞舞,映着微红的晚霞,如一幅绝美的画。
  黑眸不经意的望过来,很快别转,仿佛有些狼狈。
  那一刻,滞重的心忽然轻松起来。
  “你是谁。”
  少年瞪大了眼睛,口气不善的置询。
  瞪着悠然落座的女孩,又看看谢云书。后者正替她剥着新鲜橙红的樱桃,剥好的置在细瓷碗中推过去,她懒懒的食上几粒,眉尖因酸甜轻蹙。
  享用的与出力的一般自然,看的人很不顺眼。
  谢曲衡倒也罢了,已能视若无睹,谢青岚却是年少气盛,看不惯心中神人一般的三哥替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服务。
  “他是谁。” 迦夜瞟了瞟对方,懒洋洋的问。
  “五弟青岚。”
  “你家兄弟真多。”
  不带恶意的话语听来令人不悦,谢青岚按捺不住。
  “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让三哥替你剥,你自己没手吗?”充满火气的声音响在庭内,在夜晚分外引人注意。
  迦夜摆了摆手,示意谢云书。
  “别剥了,吵。”
  慢吞吞的话险些气炸了青岚的肺,受不了一再被无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是凤歌姐坐这儿。”
  “说起来他有点像你刚上山的时候,好在你没他罗嗦。”扫了一眼,她充耳不闻的对身边男子道。
  “青岚,坐下。”
  谢云书含笑看了看涨红脸的弟弟,取过湿巾擦拭着指尖。
  “不得对叶姑娘无礼。”谢曲衡象征性的呵斥了一声。
  迦夜兴趣缺缺的想走,被谢云书拉住了手腕。
  “再坐一会,夜色正好。”
  迦夜瞟了一圈,细纱宫灯高挑,映着花影重重,晚风细细。
  确实不错,不过……
  她摇了摇头。“太吵。”
  “你……!”
  一只手捂住了少年的嘴,止住了即将滔滔涌出的话。
  “青岚,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声,想知道的事我稍后会告诉你。若不同意自己先回房。”静默了片刻,直到少年闷闷的点点头,谢云书才松开手,装作没看见弟弟委屈的眼神。
  谢曲衡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坐吧。”
  迦夜无所谓的落座。
  半晌,谢青岚重重的坐下来,恨恨的盯着她。
  “我讨厌你。”
  迦夜翻着书,倚着廊柱半看半打盹,像是没听到。
  “你听见没!”少年的声音大起来。
  吵死人的家伙。迦夜叹了口气,卷起书准备换个地方。
  少年不依不饶的挡在前方。“我在和你说话。”
  “说什么。”
  少年语塞,想了半天。“我讨厌你。”
  “……”
  “你最好离三哥远一点。”
  “……”
  “你根本配不上他,璎络姐和凤歌姐那样的名门淑女才配和他一起。”
  “……”
  “像你这样的邪魔外道识趣最好趁早离开,休想攀上谢家的门。”
  “……”
  见他绞尽脑汁的苦思,半天说不出下句,她扬了扬眉。
  终于没了,很好。
  转身径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反正白家院落重重,总有办法绕回自己的房间。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少年愣了半天,腾身追上来。
  “听见了,你还想怎样。”她的眼睛微微下瞟,一个胖胖的小人从门边探出头,瞬时暗叫不妙。
  见她似乎心虚,谢青岚有点得意。
  “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最好明天,不,今天就离开。那样我就放你一马,不把你的来历宣扬出去,不然连白家的门都出不了,魔教的人可是武林公敌,就算你年纪再小……”
  “我起先觉得你们有点像,现在我收回前言。”
  少女冷冷的打断他的话,耐心所剩无己。“你比我想的要蠢得多,偶尔也该用用脑子,否则我会怀疑离了谢家你还能活多久。”
  干脆利落的说完,一手捞起扑至裙边的小鬼塞进他怀里。
  “既然那么喜欢白家,这个小鬼就由你送回去,你想张扬悉听尊便,恕不奉陪。”
  话音未落,人已从眼前消失。
  去向都没看清,他愣了半天,又望向怀里多出来的男孩,大眼瞪小眼。
  半晌,白胖的小人张开嘴。
  “要姐姐,我讨厌你,哇……”
  “我可能要离开几日。”
  伏在榻上的女孩头也没抬,埋首于一把竹制的算筹。
  “家里有些事。”摸了摸乌黑的发,“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很棘手?”
  “你怎知道。”
  “能让令尊出动三个儿子,会是小事?”美丽的唇边有抹轻嘲。“你回来的可真是巧。”
  他无声的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我们五兄弟。”
  “大哥性情刚直,最像爹;二哥自幼羸弱,被交好的长辈带至山间学习医术,听说已略有小成;四弟随着膝下无子的三叔,留在了泉州;最小的便是青岚。”
  “我失踪后,娘膝下只有青岚尚小能逗她展颜。爹心里不忍,也就放松了管束,他虽然过了试练获许出门,性情却仍是个孩子。言语有什么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迦夜勾了勾唇算是笑。
  “爹放他出来大概是想历练一番,但此次麻烦重重,我和大哥商量还是让青岚留在白家,万一对你不恭薄惩无妨。他不小了,偶尔也该知道分寸。”顶着谢家的头衔旁人多有容让,加以年少心高,骄纵而不自知,绝非好事。
  “他要是能让我生气,也算是本事。”无聊的拔弄着算筹,那个无知的孩子尚到不了心头。“何况我也没义务替你教训他。”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微微一笑,指尖轻抚嫩白的脸。
  迦夜抬眼瞧了瞧他的神色,忽然道。“你自己小心,没死在天山,栽在江南倒成了笑话。”
  “那还不至于。”
  把散落的长发拔到一边,迦夜转了个话题。
  “口渴了,替我剥几粒樱桃。”
  “我以为你不喜欢。”端过素碗,指尖轻轻一划,细小的樱桃核掉出来,只余细嫩多汁的果肉。
  迦夜懒懒的倚在榻上,细品着嘴里的樱果,如一只等待喂食的猫。
  “要去几日?”
  “十日左右。”
  “十五日你若没回来,我便不等了。”周边的景致赏玩得差不多,渐渐有些乏味。
  “好。”他想了一想。“帮我看着点青岚,莫要让他闯了祸。”
  她轻哼了一声。“我讨厌做保姆。”
  “下不为例。”他眉目含笑。
  鲜红的樱果坠在唇上,被细白的牙齿咬入,落至舌尖,娇嫩而诱人。
  “樱桃滋味如何。”
  “你自己尝尝。”她不甚上心,素手又掂过一枚。
  唇角忽然被舔了一下,她瞪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确实不错。”他别有深意的笑谑,再度俯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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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死间

  谢青岚刚一踏出,恰好看见一袭身影走入了隔院。
  暗地里皱了皱眉。那个厚颜的女人竟然仍未离开,外出了一阵又晃在他眼前。若非三哥和大哥数次叮嘱,真想把她丢出去,或是干脆告诉白家她的出身来历,想必那时就该哭着求饶了。
  大哥说她比自己还大。
  见她仗着年幼的模样招摇撞骗实在厌恶。神色永远是一种疏离冷淡的倨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弄不懂三哥何以处处顺着她,甚而对她那般温柔。凤歌姐背地里黯然伤神,连带他都觉得愧疚,险些要将所知的合盘托出。
  不是那年的意外,三哥应该已娶了白璎络。纵然无缘错过,幸好还有白凤歌,他很希望多这样的一个三嫂,家世良好又美丽优雅,知书达礼,相信爹和白老太爷也是如此之想。
  若是没有那个妖女就好了,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
  每每见卓然出色的兄长对一个魔教妖女容让回护,屈情下意,那般优秀的人被迷惑至此,委实气闷得难以忍受。
  听到白家暂住的江湖人士、家丁使女的私下议论,不避讳的在近处对她指桑骂槐,刻薄嘲讽兼而有之,心下说不出的快意。可惜种种讥骂对那个厚颜无耻的妖女来说直如东风过耳,一个眼神都欠奉,只顾自己出门寻乐,甚至还耐不住寂寞消失了数日,等三哥回来他一定重重告状,最好能羞辱一顿赶出去。不是大哥吩咐不准妄动,他会很乐意代劳。
  相较之下,到底是江南的女儿家惹人怜惜。
  想起数日前在茶楼救下的霜儿,便不自觉的带出了笑。那样娇柔似水的女孩,被恶霸欺凌时梨花带雨般的凄然,在他出手相助后不胜羞怯的致谢,白家收容后伶俐体贴的为人,都是万般可爱,让人从心底疼怜。
  可惜爹治家甚严,不然……
  玉面一红,他快步向厨苑走去。
  除下了肩上的包袱,侍女送来了一盘鲜果和一壶温茶。
  想是碍于谢云书的面子,虽然目光轻鄙,白家礼数上还是周到的。
  他离开有一阵了,料想事情该办得差不多,过两日便到了十五天,若再不回来,她也无甚耐心再等。
  以他过去数年的历练,纵是棘手也不至有性命之危。既然迟早要分道,这个时机倒好,不算有背诺言。
  思索了半晌,她倒了一杯茶,喝下了第一口。
  笔直的官道上,几骑健马四蹄腾空的飞驰,黑亮的皮毛下汗如浆出,喘息如雷。
  “不行,必须歇一歇,马受不了。”第三骑上的人扬声勒马,希律律一声长厮,迅马缓下了速度,马腿都有些发颤。
  连日的急奔让人也有些疲惫,停下来的人捺不住焦急之色。
  “说不定对方还未动手,兴许我们能抢在前头。”宋羽觞往宽处想。
  “怕是来不及,如果我们在南郡查到的消息属实。”谢曲衡眉头深锁。
  “临行之前我托迦夜照看青岚,他不会有事。”谢云书出言宽慰,心下也不无忧急。
  “我最担心的不是他,没想到这次密谋针对的不是谢家,而是要拔掉杭州的白家。以南郡王世子的手段,实在不敢想那边情形如何。”
  “有雪使在,公子尽可以放心。”首先勒马的人跟着劝了一句,转过头又对同伴私下嘀咕。“如果她真会管这档子闲事的话。”
  “我看难,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乐观的耸耸肩。“能护着老大的弟弟已经算很给面子,还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没想到老大还真有来头。”
  “我更没想到他能勾了雪使一起回来。” 说动冰山一样冷心冷情的人,抛却了恁般显赫的权势飘然远引,真个匪夷所思。
  “而且还杀了教王。”
  “我们错过了不少好戏。”
  两人窃窃私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之色。
  宋羽觞耳朵伸得老长,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几欲出口探问。
  “银鹄碧隼。”一声低喝传来。
  “在。”两人不自觉的挺直。
  “多吃点东西,一会还要赶路。”谢云书淡淡的扫了一眼。“少说废话。”
  “霜儿。”寻到娇弱的身形,他放轻了声音唤。
  楚楚怜人的秀颜转过,隐约有些慌张。
  “谢公子。”
  “你在做什么?”他不疑有他,当是自己冒昧吓着了佳人。
  “小婢在准备银耳汤,正准备送至谢公子房里去。”
  “那我可是替你省了力气,自己过来取了。”少年笑嘻嘻的调侃。“怎么谢我?”
  少女羞涩的低下头。“小婢是谢公子救的,恩同再造,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
  “这样啊,那你替我把银耳汤喝了。”他促狭的逗弄。
  圆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微疑。“公子的意思是……”
  “我从小就不爱甜食,你喝了可是帮了大忙。”他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女孩掩口笑起来。
  “那可不成,我们婢女哪能喝这些,再说……”她娇怯的一笑,“再说这是我专为谢公子炖的。”
  “单为我炖的?”少年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心头喜滋滋的。
  “若是公子嫌弃就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女孩咬咬唇,带上了几分幽怨。
  “既然是霜儿专为我备的,那可一定要尝尝。”谢青岚掂起碗,舀起一勺往嘴里递去,女孩笑吟吟的看着。
  猝然一声裂响,少年手中的碗粉碎,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两个人。
  厨房门口,迦夜静静的站着,黑幽幽的目光盯着一脸惊愕的少女。
  “你干什么!”谢青岚愣了半晌,一股怒气窜上来,怒喝出声。
  没看她怎么动,人已到了身前,本能的探手阻击。腕上忽然一紧,如有铁箍,半边肩臂都酸麻了,身子一轻,跌出了七八步之外,勉强站稳了一看,她已和霜儿动上了手。
  霜儿……竟是会武的。
  娇娇怯怯的少女动起手来阴狠凌厉,招招杀着。可惜遇错了对手,没几下被迦夜制住了要害,精准无误的掐住了要穴,显然落手不轻,霜儿直翻白眼,脸涨得通红。
  “妖女,放手!”怔了半天,仍见不过救回来的人儿受苦,冲过来制止。一枚石子攸的弹出,在他的脸颊擦出一道血口,也滞住了他的行动。
  “你想救谁?”迦夜目露讥嘲之色。“也不先看看自己还剩多少真气。”
  闻言一愕,暗中提气,丹田中竟是空空荡荡,真气几欲散尽,
  “你做了什么。”一时惊骇莫名,看了看霜儿又看了看她,一个隐约的念头模糊浮现,心下却不肯相信。
  “蠢材。”迦夜对他道出了两个字,黑瞳盯着手中的俘虏。
  “谁派你来。”
  霜儿不开口,眼中蓦然掠过一抹狠色。迦夜重重的掴了一掌,清脆的耳光打得她脸一歪,唇角溢出血来。
  谢青岚不忍,正要开口,迦夜抬手卸脱了她的下巴。一枚沾着血的牙齿掉落出来,她瞥了一眼,浮出冷笑。
  “死士,还真是调教得不错,让我更好奇了。”随手合上颔骨,“你主人是谁。”
  “我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俏丽的脸扭曲,现出从未显露的怨毒。“主人自会替我报仇。”
  “你不说,难道我会不知?”迦夜倒也不恼,指间略微用力,看对方的脸渐渐发青。“处心各积虑的下了这么久的毒,不就是为今天。”
  “忍得住痛你尽可不说。”她冷冷的望向一旁呆怔的少年。“你要看不下,就给我滚出去。”
  “你想做什么,她是要害我,可用刑……”震惊和恐慌交织,满布敌意的丽容令他无法置信,怎样也恨不下去。
  “你以为她是想害你?”冰冷的脸几乎有点发遽,“你有什么价值需要她费尽心机,单为杀你,十个谢青岚都死了,用得着千金难买的泪断肠?”
  “你怎知是泪断肠,你到底是谁。”霜儿勉强挤出话语,一脸的不甘。
  “该不该夸你运气好?若是我不曾出门,第一天就该发现了;若非我今日回来,你已可功成身退。”淡淡的话中寒意凛人,瞧着无力挣扎的对手。
  “忠心耿耿是吗?既然是死间,就让我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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