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找回密码
 注册

微信登录

微信扫一扫,快速登录

萍聚头条

楼主: bluesky1108

[中长篇小说] (完结)步微澜的《何欢》。。。推荐!现代文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5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34有增补,请回顾。
下次更新:星期五晚上9点。

--------------------------------------------

  庆娣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三监区的焦点人物。因为姜尚尧从来没有回过信。她只是执拗地想,如果他没有特意来信质问并且拒绝,那么她姑且当做他已经相信了吧。
  待到2004年寒假,她又去了一次姜家。姥姥捧了一盆植物出来,说:“帮你养了快三年了,这回你可得带回去。”
  看见那盆杜鹃,庆娣脸庞微热,想起自己一时笔快,在信上以物拟情,不禁又是好一阵后悔。
  
  姥姥误会了她脸红的意思,劝解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两年你没来,姥姥知道你也不愿意触景生情。来来,我帮你送上自行车架子去。”
  一起到了楼下,姥姥才又说:“别生你阿姨气,啊?她也熬得够苦的,你多担待点。”
  
  “姥姥,我明白。”庆娣想起姜阿姨客气疏离的脸色不由怅然。“所以我不常回闻山,也少来看你们,您也别见怪。”
  “姥姥知道。”姥姥大度地说,又帮庆娣把花盆捆好在后座,交代了一番怎么浇水施肥。这才拍拍手,笑着说:“等年底尧尧回来,你姜阿姨心情好了,好生请你来吃顿饭。”
  
  庆娣惶急转身,愕然张大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姥姥喜得脸上皱纹像菊花怒绽,说:“还不知道吧?尧尧去年下矿劳动的时候,煤斗车不知道被谁按开了,他一下子救了两个人。所以啊,年底前他们管教干部报上去,说是能减好几个月,还有前几年减的两三次小月,算起来一起可以减大半年的。”
  庆娣闻言抿嘴直笑,笑着笑着眼里潮润,说了句“那就好了。”眼泪已经掉了一串来。
  
  她来不及掩饰,姥姥捉了她一只手,拍拍她手背,语声也哽咽,说:“你们几个孩子……”长呼一口气接着道:“总算是熬到头了,将来你们都要好好的,踏踏实实过日子。”
 
  庆娣答应着道了别,回家的路上回味着姥姥刚才那番话,不免犯愁:她要不要去看他呢?
  
  她这次回家,一是因为爱娣的店子遭逢拆迁,店主不能续约,爱娣也就此失业;二是她打算过完年去一次冶南,和镇小学谈谈实习的事。学校通知自行联络实习单位时,她第一个就想到冶南,无非因为那里是最靠近他的地方。因为近,说不准她鼓鼓勇气就会去探望他。而经姥姥这一说,如果年底姜大哥刑满出狱,她还有没有必要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回了家,爱娣打量完杜鹃接着打量怔怔发愣的姐姐,意有所指地说:“老太太挺有意思的,这个关系拉的好。”
  “胡说什么呢?”
  “姐,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从小到大你养过什么花?仙人掌都没见你养过。你想想,老太太这不是存心送你机会吗?没事多打点电话多联络,问问怎么浇水啊,怎么剪枝啊。过几天再买几盆其他品种的,再讨教一回经验。混个脸熟了,姜阿姨就不怎么生气了,将来机会也就多了。高!吃的盐多就不一样!”
  “去。”庆娣没料到爱娣能就一盆花衍生如此丰富的遐想,虽说细品着姥姥的用意,是有那么点意思,可想及自己那些不可与外人道的情思竟然被姥姥察觉端倪,不由有些慌乱。庆娣顾左右而言他,对妹妹说:“你有时间想想自己,接下来做什么?还有,快吃饭了,帮妈拿碗去。”
  
  “妈妈才不舍得我干活。”爱娣赖皮,“妈妈说我平常一个人又要守店子又要拿货,辛苦了。至于干什么……我还没想好。”
  庆娣见妹妹眼神躲闪着,分明藏了什么心事,她心下狐疑,方想问个究竟就听见妈妈在厨房里喊吃饭。
  吃过饭她几次开口都被爱娣拿话岔开,到了晚上临睡前,庆娣把门阖上,直接问:“沈爱娣,老实说,你是不是又皮痒痒想什么歪门邪道了?”
  爱娣拥被坐于床头,崩紧下巴沉思不语。庆娣也不逼她,自己拖了椅子坐在桌边守着。
  
  “姐,我在想要不要去卖菜。”
  这个答案着实令庆娣惊异,她不由坐直了身子。
  “隔壁店子的老板娘,嗯、她的弟弟……我不是和你说过经常和周围店子的人吃夜宵吗?其实、其实不是很多人。就是他们姐弟两个。”
  爱娣偷瞥了姐姐一眼,见庆娣面色如常,她给自己鼓鼓劲继续说:“她弟弟在菜场卖菜来着。我听他说,卖菜不起眼,可赚的钱不比我们卖衣服少,还不用那么多本钱。他的意思是说……说我不怕丑的话,可以在他边上要个摊位,我主要负责守两个摊、他负责去拿菜,下午换着休息,赚了钱对半分。”
  “可以啊。”庆娣赞同。
  “不觉得丢人啊,姐?”
  “不偷不抢,辛苦赚钱,有什么丢人的?”
  “可……”爱娣有些难以启齿,“可能是我自己觉得丢人吧。但是,又不想拒绝。”她说完凝视自己扭在一起的食指,好一番为难。
  庆娣静静等着。
  “他长得很像景程。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傻乎乎的,什么都不在乎一样。”爱娣说完沉默。
  
  庆娣实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恍然忆起多年前的冬夜,她在铸铁楼梯下听到的那一番对话。妹妹含怨对姚景程说:“姚景程,别指望我将来会对你好,我不会的!”姚景程怒气冲冲地踢了一下栏杆,大喇喇说:“谁稀罕!”
  “怎么能那么像呢?”爱娣喃喃自语,“怎么可以笑得那样不在乎?好像我一定会答应他一定会对他好……”
  “小爱。”庆娣按住妹妹的手,用力攥紧。
  爱娣用力回握,抬头迎向姐姐安慰伤感的眼睛,“姐,你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过,我有一天会后悔的?我真后悔了。我真够傻的是不是?看起来小聪明,可是连自己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悬于眼睫的那滴泪终于落下,闪出一点晶莹的光,瞬息而没。像她的初恋,已经消逝于岁月沧海、光阴洪流。
  “小爱。”庆娣吸吸鼻子,拂去妹妹腮上的泪迹。“再试试,只要还有爱人的能力,永远不晚。”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6章


       在镇小学里,说起庆娣的爸爸和姑父,校长深有印象,因此也格外客气,庆娣来镇小学实习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定下来。
  现在的冶南小镇与庆娣记忆里的样子大是不同,多年前的那条主大街扩宽了两倍有余,临街的二层老房子一楼几乎全改作了铺面,人行道上卖水果和散装点心的摊位鳞次栉比,街上自行车和三轮电摩托、两厢小货车抢道,一片铃声和喇叭响。
  庆娣避开斜剌里冲出来的一部电动三轮,感叹说:“现在冶南可真热闹。”
  
  “可不是。这几年地都没人种了,劳力几乎都下矿,工资高啊。”舅舅很高兴庆娣回来冶南,搓搓冻得发红的手说:“老大,其实乡里更缺老师,就是没什么钱,我们正商量着各家凑份子多请几个老师来乡里教孩子。不过你是女娃,乡里太苦了,还是镇上好。”
  舅舅是庄稼汉子,不懂客套,可庆娣仍听出话里温情,笑一笑说:“舅,我这还只是实习呢,将来毕业了还要在农村小学教三年,说不准到时候乡小学我都去不了,要去村小学。”说着讶异,“以前这里的槭树林子呢?”
  “早砍了。想瞧红叶子啊?这可错过时节了。走,去舅家吃饭。”舅舅看庆娣可惜的表情,安慰说:“望南乡的槭树林子可比镇上的大多了,明年秋天有的你看的。”
  “下次吧,舅。”庆娣为难,“我还想去看个朋友。”
  高墙之外,满身尘泥的三轮载客摩托喷着黑烟,突突地往来途去了。庆娣仰望墙上横空的铁丝网,再将视线投向乌铁大门。
  持枪的警卫登记过她的身份后,打开了旁侧的小门。接待日的午后,庭院里人声渐寂,满地雪后被踩踏的泥泞。
  庆娣曾无数次地想象此刻的心情。年少时的初遇,于他不过是偶一抬头间月夜的一道流星,划空而逝;于她,却是凿刻在生命中的一条轨迹,深而彻骨。后来相识,也不过是同天隔越之商参,相见不相得。此时,她如窃得天机,莽撞撞地寻来,本该犹疑本该踯躅本该忐忑,可事实却与预期相反,她无比的镇定。
  正如她劝慰妹妹“只要还能爱”,那就认真地去爱、认真地去享受爱,哪怕是认真地流泪,也不负青春的慷慨铿锵。
  至于此时此地的姜尚尧,庆娣想想笑了,她有些期待他的表情。
  接待室的大玻璃后面,姜尚尧听见狱警交代了一声“只有十五分钟时间。”立即抬起头来。才送走妈妈,被还押进监室没多久,又被带出来,他确实有几分好奇。想起之前黑子来信说今年要转业回来,不由精神一振。
  可进来的人却令他颇为吃惊。“沈庆娣?”
  “姜大哥……”站在门口的庆娣好一阵愣神,掩着嘴说不下去。她以为她有坚强的心志能豁达地应对所有,可见到真实的他,劳瘁体肤后与以往大不相同的他,却按捺不住巨震的心跳和随之而来急涌入眼的想念。
  她侧身遮挡住对方的视线,慢慢将椅子拖近前,只是数秒钟,她以绝大的自制力将心底狂澜压下,再抬头,已是从容的笑。
  她拿起旁边的电话,“姜大哥,好久不见了。”
  姜尚尧震愕过去,代之以了然的笑容。“好久不见。”他对着话筒说。
  这平和的微笑似乎又让他回复到往日,庆娣有一瞬入神,仿若此时就是看见他哼完那首长调,侧头望向她的那个月夜。
  这瞬时的失神,两人都陷入沉默。还是姜尚尧先开口问:“怎么会过来冶南?”
  
  “来镇上谈实习的事,顺便看我舅舅。”突然被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庆娣以直觉回答,答完又暗自后悔,不该谈起信上的内容,只好把话题错开,“我带了些烟和水果,不让送进来。”
  
  姜尚尧温和地解释说:“规定是这样的。”
  庆娣见他没有追问实习的事情,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努力想说点什么可又觉无从谈起。她理不清此时的感受,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虽说比以前壮实了,下颚也满是男性气息浓郁的青茬,可笑容温煦如旧,正是她朝暮所思的那个人。但是,她又强烈地感觉到,在那如暖阳的目光背后,有些无从捉摸的审视与考量。庆娣如坐针毡,拿着话筒的手也微微作抖。
  “家里都还好吧?”
  随着他开口,好像高考出考场时的那种轻松感突然而至,庆娣无意识地吁出一口长气。“都还好。你们家也好,我前些天才去看过,姥姥身体很不错,阿姨也挺好的。对了,我今天来晚了是不是?不然应该能碰上姜阿姨。”
  姜尚尧微微点头,接待室里又还复寂静。庆娣另外一只手难耐地划弄腿上的牛仔裤,沉吟了片刻问:“听姥姥说,年底能出来了?”
  见姜尚尧再次点头却不说话,一种让人不可轻忽的滞重的压力感潜散开来,令空气也沉抑。庆娣心中既感挫败又感辛酸,境遇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本性至此?往日的姜大哥虽不多话,却极易相处。而此时的姜大哥,分明是布帛裹寒芒。
  莫名而至的切肤之疼,庆娣一颗心无可抑制地抖颤,她就此一笑,望着姜尚尧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悲悯来。
  姜尚尧脸上温和的表情在她的笑意下瞬时凝固,透过玻璃与她对视,眼中情绪高深莫测。
 
  在庆娣以为呼吸将断时,他终于开口,说:“以后别写信来了。”
  ……庆娣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捏紧手中的话筒,深深呼吸。
  “我从接到你的第一封来信开始,就在猜测究竟是谁,对我、对我家情况能那么熟悉的人并不多。也听我妈提起过,之前你帮了不少忙,连严律师也是你的朋友介绍才肯来受理我的案子。我猜是你,只是进来后一直没见你来过,所以不敢确定。至于雁岚……”他眼中伤痛稍纵即逝,“不用再骗我了,到了这境地,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一股被揭露的难堪,掺挟着心思呈于人前的羞赧,庆娣耳根热烫,眼睛不知该往哪看,嘴里嗫嚅着,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明白你的好意,大概我妈也是一样的想法。谢谢你们。”直到此时,姜尚尧才抹去煦然的面具,代之以令人心悸的平静。
  庆娣目注于他置于案头捏紧的拳头,一边默数拳上暴突的青筋和老茧,一边喃喃说:“对不起。”
  他颓丧地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无声而笑,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想听的是,你能说一句我误会了、我多心了、事实不是我想的那样、雁岚还……”
  他喉间哽咽,说不下去。
  这是怎样的一种信任?对于雁岚的渺无音讯,他甚至没有怀疑过雁岚有变心离异的可能。庆娣伸手摸摸玻璃,似乎想穿透障碍,抚一抚他屈辱象征的光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倏地把手收回来。
  “姜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瞒你。只是雁岚说过,想让你安心,”庆娣吸吸鼻子,眼睛酸涩,她强忍着继续:“想让你有点盼头,在这里面的日子好过些。而她、她大前年……”
  
  姜尚尧蓦地抬头,庆娣为他眼中的凶戾所震慑,一时说不下去。
  “聂二?”他嗓音暗沉。
  庆娣点点头,补充说:“还有我表哥。”良心的拷责与鞭笞在心头负压了三年,她从不敢想有一日姜大哥追究雁岚的死因时,她该如何面对。可此时此际,脱口而出后,只觉万事可休。“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意义,可雁岚也是我的朋友,我是真觉得对不起她……”
  姜尚尧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话筒置于一边,脸埋进臂弯里去。
  监管的狱警看看座钟,提醒说:“到时间了。”
  庆娣看一眼不作任何反应的姜尚尧,又以眼光哀求。那狱警退回去,指指手腕的表,暗示他们快些。
  “姜大哥。”
  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越久远便越深情?庆娣手指缓缓划弄玻璃,宛如缓缓安抚着他微微抖震的手臂。又是如何悲哀的一种爱,束手无策地旁观爱的人为他的心爱肝肠寸断。
  
  她如此难过,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还是自己。庆娣有些恍惚。
  “姜大哥……”她走时说:“一定要保重。”
  他郑重地点头,“以后别再来了。”他说。不顾庆娣盈眶而落的泪,最后看了她一眼,姜尚尧转头走出铁门。那一眼里,没有悲伤,那是一种凌驾于悲伤之上的绝望。冷硬得堪能玉石俱毁的绝望。
  
  庆娣踏出监狱铁门,深吸了口冷冽而清新的空气,苦苦忍住不回首不回眸。叶之凋零,雪之将尽,人之离散聚合……在此刻的她眼中,八荒九垓、这苍茫世间沉浮转烛中,何有生之喜?何有逝之悲?
  但随即,一股强悍的意志力从心底涌动而发。人生况味,便是要尝尽甘苦才不枉走这一遭。她身无挂碍,唯有一片赤诚。如果连这片赤诚也舍了,那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分?
  
  她沈庆娣粗糙的人生容不得半点精致的自怜与哀婉。庆娣回眸向监狱,姜大哥,我会再来看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星期天晚9点。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4: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7章


       安置好一切,上了半个月的课,走入正轨后,庆娣第二次来到冶家山监狱。
  
  可是姜尚尧不愿见她。
  既在意料之中,又难免有些许失望,庆娣出了大门安慰自己,谁会在心中恨意难平时见仇人的妹妹作博爱无疆状?
  她走过马路对面等车,不意竟撞上避之不及的人。冶家山监狱地处环境偏僻而空旷,此时除了遁地别无他法,庆娣只能笑着迎上去,“姜阿姨。”
  姜凤英看见她也很是错愕,点点头想问什么终是忍住了。
  庆娣也不解释,并排站着,假作打量其他来监狱探视亲友的人们,揣想他们的故事。那些人神情各异,有喜悦的也有感怀的,每个表情背后应该都各有文章。
  她打量人,姜凤英打量她。问说:“来看尧尧?”
  庆娣回过头来,“他不愿见我。”
  姜凤英了解地点点头,“他今天看起来不太好,我问他什么也不说。”她揉揉太阳穴,很是无奈,“这几年象变了个人,越来越寡言少语,我讲十分钟未必能换到他一句完整的话。”
  
  庆娣凝视鞋尖,默想了一会,说:“在这种地方,任有多少情感也被压抑禁锢了。”
  
  姜凤英深有同感,却没答一个字。
  两人静静等车,许久后庆娣才听见姜阿姨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姜凤英迟疑地说:“阿姨不知道以前说的话有没有伤害到你,有的话阿姨给你陪不是了。庆娣,我还是想说,别来了。过去的事情不论谁是罪魁祸首,我们不会再去深究,以后平静安宁的过下去才是最好的方式。”
  
  对姜阿姨的话,庆娣在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入耳,依旧刺心。她想做人为什么这么难呢?面对生活里种种不如意,爱娣是曲意求全,她是克制忍耐,而姜阿姨是筑篱为墙。虽则方式各有不同,可内中委屈却是一致的。
  她又想起上次离别时姜大哥那一眼,那种深彻的似是抛舍了什么的决绝。庆娣由衷地叹息,问说:“阿姨,你有没想过,其实姜大哥另有想法呢?”
  姜凤英闻言一滞,稍稍有些色变。
  庆娣掩饰地笑笑,解释说:“我也不太了解姜大哥,只是胡乱猜测。哦,像是回闻山的车。”
  
  姜凤英想问她话里涵义,远眺一眼来路,忍住了。临上车前她欠身向庆娣,近乎哀求地说:“庆娣,尧尧他怎么想是另外一回事。姜阿姨请你,别再来打扰他了。”
  庆娣定定与之对视,平静地说:“姜阿姨,我没法答应你。”
  再一次的探监期,庆娣特意中午才到。
  她以为会又一次地被拒于门外,不料却被带进了接待室。
  她不理姜尚尧心情如何,进门就将手中的塑料袋转交给狱警,这才坐下来说:“外面买的不给送,这些是监狱小卖部里卖的。真贵!好了,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看在我花了这么多钱的份上,你听我把话说完。”
  她顿一顿,见姜尚尧镇静泰然的表情因她难得的泼辣而冰裂,露出一丝诧异与好奇,庆娣心里欢呼一声,继续维持脸上的僵硬,将旋绕在心中几百遍的话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我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
  “……我不矫饰我的道德,我也能理解你的愤怒和怨怼,但我觉得,你将愤怒波延于我,有失公平。姜大哥,你不是偏狭的人,如果你因为我表哥的所作所为而迁怒我,拒绝我的善意,我会很失望。”
  说到失望时,庆娣确实感到一种挫败的情绪。她知道人是会变的,特别经历过那些曾经。她无法强求如今的他仍能保持豁达坦荡的品质,她仅只是作些努力。上次临别,他那种决绝的眼神实在令她心生寒意。
  她语气轻缓,有些顾惜有些缅怀,“你是多好的人啊,为我唱歌听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我真不是为了谁赎罪,我只是单纯地想对你好而已。”
  姜尚尧凝视她雾气氤郁的眼睛,再见她之前鼓起的勇气在道出心意后,狼狈地被沮丧吞噬,恹恹地垂下头去,他空洞的心似是被什么凝重的东西填补,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在胸臆间横冲直撞。
  
  他攥紧手中的话筒,说:“对不起。”
  庆娣猛地抬起脸,确认了他的认真。她平凡的脸因笑意而焕发出一种夺人的光彩,细长的眼睛里波光熠熠。
  姜尚尧想及他上山前,她为他四处奔走求救;想及她陪着他母亲、陪着雁岚,默默地支撑着她们将倾的意志;想及她求严律师,冒着风险把雁岚送来与他一会,他郑重地说:“对不起。”
  
  庆娣放下掩住半边笑容的手,带着一丝庆幸的喜悦低声说:“其实我没看错的,是不是?就算这样了,你还是个好人,还是以前中正平和的你。”
  姜尚尧苦笑。
  他唇角的涩苦看进庆娣眼里,她在心中讥嘲了自己一声幼稚!人心不可能剥离世情,即使是姜大哥。
  “我能不能把你的道歉,当做是以后不再拒绝我来看你了?既然这样,你又不让我给你写信,那我来找你聊天吧。”庆娣俨如未见他的再度苦笑,兴致昂昂地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第一天上课是什么样子。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们讲儿童心理,真正懂了还是靠这段实习的日子。孩子们是天底下最通透的人,他们直达人心的敏锐你没法想象。我上课的第一天……”
  自此之后,庆娣逢接待日就来探监,而姜尚尧也从未拒绝。大约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是她在说话,而他则从最开始无奈地聆听,渐渐地可以从表情上窥得一丝兴趣来。
  庆娣除了上课,从不觉得自己的口才有发挥得如此流利形象的时候。她只是遵循心底的一个念头,既然她感受到他埋藏得很深的恨意,而她又无力化解的话,那她为什么不向他宣扬爱赞颂善呢?
  
  于是,她像一个勤奋的布道者,告诉他每日她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那些孩子们无论贫困富裕,都有一颗无比赤忱的心。她也谈去舅舅家做客的见闻,那些邻里乡亲们的好客与耿直。他们穷,但也因为穷,多了很多让人钦佩的率直,少了许多欲盖弥彰的虚伪。她好气又好笑地聊舅妈对她的态度,舅妈一直甚为不解她何以要放弃城市的工作到偏僻的乡下来,不加掩饰的欲望令庆娣只能摊手尴尬地笑。
  冶家山监狱有劳动场所,挂靠在附近一家国有矿山。姜尚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外界甚少接触,因此也对他生活了几年的冶南风土很是好奇。
  有时庆娣也会聊些外界新盛的玩意,比如满街巷的网吧,比如爱娣常挂在嘴边的流行曲。
  
  她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在他殚精竭虑地思索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的种种错漏的时候,她打开窗户,让他看见这个世界很大,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有时候接待时间结束,姜尚尧回到监室里,合上眼回味庆娣说的那些话、谈论的那些事,他总莫名地感觉自己象沐浴在晨光里,那种清新的温暖的、让人心灵平静的滋味让他不舍得睁开眼、脱离幻境。
  转眼就是五月底,庆娣实习期即将结束。姜尚尧意识到大概是最后一次会面,他居然有抹模糊的慌张浮上钝滞麻木已久的心。玻璃窗外庆娣仍旧兴致高昂地在讲述上一次的春游,她谈到那些从不知春游二字的孩子们在熟悉的乡间是如何的雀跃时,眉宇间盈满欢乐。
  姜尚尧打消了询问的念头,静心听下去。直到临走,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庆娣如往常般说了一句保重就此离开。
  他有些气愤自己的不舍。在经历过那些之后,他万分明白,将自己交托给任何人都是极其不智的行为,包括自己的情绪。但面对现实又颇有些无奈。姜尚尧唯有回忆庆娣说过的那些事,想象当时的情景,借助脑子里充满欢乐的想象洗濯日渐阴暗的灵魂。
  孰不料八月的时候,进了接待室,姜尚尧停下脚,有些愣怔。
  “我回来了。”向来文静沉稳的沈庆娣冲他俏皮一笑。
  姜尚尧缓步走过去,拿起话筒,对方又一次兴奋地说了句:“我回来了。”接着便微张着嘴,望着他良久也不说话。
  “发什么呆?”他问。
  庆娣抿住嘴,然后感喟地扯扯嘴角,分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随即他就听见她说了句:“我终于又看见你笑了,这次,你笑进了眼睛里。”
  这个答案让姜尚尧不知作何表情。他沉默地审视内心,是有很久了。怀着仇恨怨怒与不甘龟息在黑暗中,即使俯阅人事,也不外泥淖丑恶。笑容?能让他开怀而笑的过往岁月,早已枯竭断灭。
  
  “回闻山还是冶南?”他岔开话题。
  “回冶南。”庆娣坐近一些,很正式地宣布:“准确地说,这两个月,我写完了论文顺利毕业了。接下来,我会在冶南、不对,是冶南的望南乡工作三年。”
  “恭喜。”
  “我和你说过吗?望南乡小学旁边就是一大片槭树林子,再过几个月……”庆娣有些陶醉了,“推开窗子,就能看见满天满地的红叶。”
  那时候,你也快出来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天有事,今天提前更。下次更新:星期二晚上9点。
我们来点乐子吧!

幸福的小剧场(01)
关于槭园
槭园在闻山市远郊,依傍着闻山一角,迎着积沙河。去槭园必须从高速路下来,转弯入了积沙围,坐渡船去河对面。
很是隐秘的一个度假村。
沈庆娣第一次去槭园是个深秋。山门正面的度假村工地上热火朝天,更显得山侧的这条青石路空寂寥落。
条石小道两旁新栽的青松只有过肩那么高,视线越过去,便是半山的红枫。这时节,眺一眼,满目的红。
庆娣不禁低呼:“落叶这么厚一层!这埋多少尸都没人发现吧?”
身后众人闻言齐齐侧目色变。
庆娣晃过神,不由暗悔,连连向正怒目瞪着她的那位解释:“最近赶稿,侦探剧。有两个关节推理不出来,天天抱着阿加莎在啃。”
过了数日,回到闻山后,姜尚尧的床头多了两本侦探小说。
庆娣拾起一本翻翻,然后拿书挡着半边脸偷偷笑了。
“看这个做什么?”
“象我这种粗人,看侦探小说当然是为了研究怎么安全地犯罪。”他没好气。
庆娣瞟他一眼,继续乐。“老实承认是想培养和我一样的爱好,我真不会嘲笑你的。”
她那细长的眉眼乜过来,撩拨得他心痒。他把书从她手上拿下,顺手丢回去床头,低头四目相对,严肃地说:“嘲笑我后果很严重。”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2-1-10 19:37 编辑

第38章   天涯若比邻    2011-12-20 17:32:04


从去原州读书开始,到安居于望南乡,多年前规划的人生,正按着既定的步伐在往目标迈近。有关于闻山的那些回忆,渐褪色渐幽微。庆娣每天清晨推开窗子,深吸一口乡间的空气,都会赞叹“不是你想得那么糟糕”。
  舅舅工余时用老木头芯子给她新打了桌床,案头永远有一把新鲜的野花或野草,那是孩子们送的。
  自从发现沈老师爱野花,孩子们总会在上学的途中摘一把,珍而重之地送与她。那种无利害相求的单纯的讨好,还有发现她的喜悦也同时会绽开笑颜的一张张小脸蛋们,让庆娣既快慰又庆幸。
  
  她把这种感受与姜尚尧分享,以至于懊恼地说到满地牛粪时,姜尚尧嘲弄地笑。再到入秋后,她谈起学校外那片接天的红云,姜尚尧不禁神往。
  红叶落尽时,终于到了姜尚尧出狱的日子。庆娣早早地请好假,守候在监狱门口。她不敢太靠近,只站在平常公汽上下客的地方,远远地眺望着,眼珠不瞬。
  让她奇怪的是,姜阿姨并没有出现,她本以为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日上三竿,气温高了些,风也没那么燥脸。庆娣站得脚木,挨着铁柱子站牌跳了几下。监狱门口停了许久的一部越野车旁,靠着车身抽烟的男人扔掉烟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开了车门钻进去。
  
  驾驶位似乎还有个人,庆娣看见两人正说着话,她再四顾荒僻的郊野,起了警惕的她往持枪的门岗警卫走去。
  还没走近前,就见小门打开,一个魁梧的男人出来,望了望天,似乎眯着眼。
 
  庆娣心脏巨震,一声姜大哥还在喉间,就见越野车上跳下个人,三步两步抢上前,高喊:“石头!”
  姜尚尧嘴角才扬起,那人已经冲到眼前,一个实实在在的熊抱。“黑子!”分开后他照着对方肩膀就是一锤。黑子单手抚肩,咧开嘴直乐。
  “走走走,回家。”黑子顺手接过姜尚尧的行李袋,搭在自己肩上,恶狠狠地冲地上吐了一口,“这晦气地方!”
  车上另外一人也早已下来,倚着车门看着他们,见黑子如此激动,那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姜尚尧上前伸出手,格外用力地一握,“光耀哥。”
  “行了,不多说。”光耀安慰地拍了姜尚尧肩膀一下,“上车,今天好好贺贺。”
  
  黑子早开了后座车门,作了个请的手势。姜尚尧笑笑,却没上车,抬起眼四处搜寻,直到撞上庆娣的视线。
  目光摩擦中,庆娣抿嘴微笑,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姜尚尧见得她退后,脸上的笑意淡去,沉吟数秒,也不顾身后黑子与光耀好奇的对视,径自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到的?”
  “早上。”庆娣有些着慌。在里面的时候,两人相见她是极其自在的,可是等待已久的今天终于来临,她却有些无可言说的慌乱。像预感到有些事会一步步脱离掌握,而她却无能为力。
  
  “今天不用上课?”
  “我请了假。其实我就是来看一眼,恭喜你一下而已。好了,你朋友在等着,赶快回去吧。姥姥和阿姨肯定都在家等急了。”
  他笑笑,“既然请了假,那一起回闻山吧。”说着就那样握住她的手腕,仿若从不怀疑她会抵抗一般,轻松自在地就这样单手拖住了往回走。
  走到车前,他介绍说:“我兄弟,光耀哥和黑子。沈庆娣,……朋友。上车吧,路上慢慢聊。”
  
  庆娣此时脑子仍是懵的,只觉得腕间他握过的地方发热发烫,脉搏跳动的轰隆声耳朵似乎能听见。她讷讷地喊过人,也没注意到黑子若有深意地冲姜尚尧挤了挤眼,惹得姜尚尧一脸尴尬,接着就被那个人再次握住手腕,送上了车。
  后窗开了一半,庆娣坐下来脑子清醒了几分,呼吸也顺畅了些。下一秒,姜尚尧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她连忙又往旁边让了半个座。宽敞的越野车后座在他坐好后顿时逼仄了许多,他随意靠后的肩膊,抵于前座的长腿,无不给庆娣带来几分压迫感。
  车子发动后,前座的黑子对着监狱大门啐了口:“娘老子的,终于逃出生天了。”
  
  对于那生活了数年的地方,姜尚尧完全不作回顾,只是眼底有些不可捉摸的情绪,深邃而暗沉。
  
  定下神来的庆娣依稀发现光耀从倒后镜中瞥过来一眼,其中不无揣摩的味道,这让她更为好奇三人的关系。就听开车的光耀说:“回了闻山找个地方洗澡搓背,把晦气去了,好好拜拜关二爷。”
  
  姜尚尧闻言点点头,问:“德叔还好吧?”
  “我叔好着呢。”黑子说,摸摸脑袋,“今早我穿着警服过来还被他喷了一脸口水,非要我扒了那层皮下来。你说他看见警服就吐血,干嘛要把我往公安干线送啊。”
  三人同时笑起来,笑过姜尚尧对光耀说:“回去帮我和德叔说一声,过两天我去拜候他老人家。”
  光耀郑重点头。
  冶南辖属闻山,走高速路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进了闻山市区,姜尚尧望向窗外的目光逐渐专注起来,而黑子和光耀很有默契地停了聊天。
  庆娣见姜尚尧端坐得象一尊雕塑,只有表情渴切而感怀,眼里银光若隐若现。她暗暗揣度他此时心中所思,那些再回不来的过往,一颗心也随着那些记忆沉浮。
  姜尚尧如同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庆娣不及掩饰心情,只好安抚地冲他笑一笑。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深吸了口气,胸膛起伏间又投目于窗外,却已经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庆娣微微松口气,坐正了,却发现前面的黑子正看着他们两个,她不由脸颊发热。黑子问:“沈……”
  “庆娣。沈庆娣。”
  “那你还有个弟弟了?”
  庆娣莞尔,“有个妹妹。”
  听见光耀和姜尚尧的轻笑,黑子摸摸脑袋,有些尴尬,“妹妹也好。你也是闻山人?”
  
  庆娣用标准的闻山话答:“地道的闻山人。”
  黑子还想再盘问,却被光耀阻止了,“粗声粗气的,别吓着小姑娘。”
  姜尚尧解围解释说:“庆娣以前读闻山一中。”
  黑子恍然大悟,说了个“雁”字倏然收口。
  庆娣望一眼神情木然的姜尚尧,暗叹一声,低声说:“我是他们同学。”
  
  黑子点点头,坐了回去,车内顿时沉寂下来。庆娣默不作声地想了想之前各人的反应,右手不自觉地握上左手手腕,又突然醒过神捏实了拳头。她欠身向前座,喊了声“光耀哥”,说:“能不能前面路边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
  光耀从倒后镜里打量了一下姜尚尧,才说:“先送你回家好了,有车不比公汽快啊。”
  
  庆娣见他坚持,于是报了地址。坐好后,姜尚尧问:“不和我们一起去?”
  
  “不了,我先回家吧。姥姥和姜阿姨也在家里等着你,以后有机会再聊就是了。”
  
  “家里电话你知道?”
  庆娣点头。早已记在心里了,可是此时,她已确定不会再打给他。
  “你家电话呢?”
  “啊?”庆娣措手不及,抬眼望向他,方才的确定在这一瞬间倾塌。
  “你家电话。”他转头向前座,“黑子,笔。”
  黑子在箱斗里翻出一支圆珠笔,庆娣眼中是姜尚尧在他摊开的大掌记下她报出的号码,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初景程捉住她的手记下他呼机号的情形。
  人事转移,又是一番景象。
  前座的黑子也同时按下庆娣的号码,接着把手机抛给姜尚尧,“新机子,号码也记下了。双重保险。”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
  庆娣不及脸红,此时只有找个地方躲起来一窥心迹的欲望。“那我先下车了。”她迎上他的目光,亟亟欲逃的心思愈加渴切,直到看见越野车的尾灯消失于车阵中,她的心跳才缓缓回复正常。
  
  “他说,过两天来拜候德叔?”
  “是的,德叔。他是这样说。”
  静谧的书房里,光耀稍微仰起脸,揣测德叔反应。德叔老神在在地摩挲着手上一块寿山石,那方印章被把玩得久了,灯光下如玉般润泽。
  “后来呢?”
  光耀回过神,答说:“后来去了顺子的桑拿,洗了澡才送他回去。泡澡时黑子说起了于胖子的矿山最近和当地人火并的事……”
  “这小子,口没遮拦。”
  “黑子也只是当新闻说道,毕竟他也不懂这其中的关节。”光耀维护说。
 
  “他什么反应?”德叔问道。
  “没什么反应,也就当新闻听听。”光耀犹豫不决,稍倾后补充,“德叔,石头这些年大不一样了,有些看不透。不如……”
  “不如什么?你以为聂大去年没搞死他,反而帮石头减了刑,出来后聂二能放了他?”德叔将印章置于锦盒里收好,缓缓交代:“等聂二这次处理完于胖子,就要转枪头了。你和你手底下徒弟们都交代一声,多留意聂二动向。那孩子是德叔我拖下水的,怎么也要护着他周全了。”
  
  光耀退出去后,德叔将锦盒收回抽屉里,沉吟片刻又拿出来取了那枚印章细看,不自觉地默念出声。
  侧面那行小篆刻得是“天涯若比邻。”
  失眠一夜的庆娣晨早就打了电话去姜家。姜姥姥的声音里是多年不曾有的轻松愉悦,连连问道:“昨天怎么不和尧尧一块回来吃饭呢?我可是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庆娣解释过原因,问说:“姥姥,姜大哥在吗?”
  这话似乎把姜姥姥问住了,好一会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他啊,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看雁子。庆娣……”
  庆娣大猜得到姥姥后面的话,连忙阻止说:“那就好,我还打算问问要不要陪他去,怕他找不到,他知道地头就再好不过了。”
  答应了姥姥下次去看她,庆娣放下电话,默默收拾好要带回冶南的书,直接下了楼。
  
  长途公汽载着神思不属的她往冶南而去,出市区时,庆娣远望晨雾里的羊牯岭,跺一跺脚,决定遵从心的指令。
  入了冬的羊牯岭人迹罕至,只有山道旁的一个窝棚门口挂了个木牌子,写着冬蜜二字。庆娣在山坳里下了出租,沿着阶梯往公墓爬。
  还未至雁岚和景程那一排,就看见穿着黑大衣的背影,佝偻着半身蹲在碑前,露出些微青茬的头低低地垂着。冷冽的空气吸进鼻尖,能嗅出淡淡的香烛味。庆娣收回拾级而上的脚,犹豫了数秒闪身躲进阶梯旁的一株青松后。
  山风猎猎,他就一直那样蹲着,不闻其声,但分明感觉到他是在向墓中人娓娓述说着脉脉情思。庆娣自觉窥探到人最私隐的一幕,她想离开,脚步却粘滞于当下。
  她凉凉的眼睛望向天际一角,拷问了自己一夜的问题此时又重归于心。当第一声呜咽潜入耳际,悲沉压抑,将这深山穷野涂染得无穷寂寞时,那答案也浮于心头。
  庆娣吸一口气,那一方天地,是不容第三人侵入的交融;而她的骄傲,也不容许她踏进寸步。
  
  她沿着来途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星期五晚上9点前

我想说,暗恋不等于卑微和失败。暗恋决胜的技巧在于激发对方的兴趣,保持适当的距离。庆娣算不算无师自通呢。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5: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9章


       课业并不繁重,人事又清静,菲薄的工资外时有稿费的惊喜。如果没有感情的烦扰,一切还是很美好的。
  但庆娣偶尔剖析内心时,总藏不住几分无奈。年纪越大,性格的锐角便越圆滑。盘古热烈悍桀的情感须于不断进化演变的文明之下叩首,若如此论,她孜孜不倦地读书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她间或也问自己,为什么在她苦候了几年,终于浅尝到些微甜蜜的刹那,却劈桓断壁地,任她的感情与努力碎如一地瓦砾?
  每至此时,他低低地垂下头,谦卑地匍匐于他的爱情前,如令世间众神也为之动容的那一幕,浮现眼帘。
  他的爱情折翅断羽在那一方墓碑上,他需要时间自愈。或许是几年,也或许,是一世。
  
  而她能做的,唯有乐观地守候。一个男人的胸襟气度,正是在面对危厄失败时体现。她坚信她的眼光。
  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当放学的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吱吱喳喳冲出校门,庆娣招手和他们道完再见,齐腰高的石墙外,他转过身。天气很好,夕阳洒在他宽厚的肩膊上,在他黑色的瞳仁反映出她的笑靥时,他再一次笑进眼睛里。
  “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
  庆娣愕然,“你一直在校门口等着?”
  “没有,”此刻的姜尚尧眉目疏朗,与记忆里的他叠印,只多了些壮硕与稳重。“我去找活儿,在附近一个矿里,工资挺高,还是日结的。”
  日结的那种小煤窑。庆娣之前被他感染的轻松顿时消匿无踪,不赞同的望着他,“那种随时有可能塌方穿顶的小煤窑?”
  “工作早没了,我现在很需要钱,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在家干坐着吃我妈的。”姜尚尧凝视庆娣依旧不满的表情,语气软了下来,“在里头几年都是下矿劳动,矿下的环境熟悉,我会注意安全,命也够大,你放心。对了,你答应过请我吃饭的,今天算不算数?”
  情知最后那句是转移焦点,庆娣还是抿抿嘴笑了。
  所谓的教工宿舍不过是一排平房,厨房的灶也是共用的,平常单身的几个几乎都是做好菜大家凑一桌子吃。今天姜尚尧来了,庆娣特意问过他的意思,见他无所谓,于是循旧例把饭碗搁在厨房旁边的大桌子上。
  其他人打趣说:“沈老师,我们今天可是沾光了啊。”
  庆娣切了一大碟腊肘子出来,反驳说:“可不是白请你们啊,马上过年了,谁回家不带点好东西回来?你们可少不了要还我。”
  虽然在信里、在狱中的接触已经感受到她随和活泼偶露针锋的一面,可真实的她仍让姜尚尧微觉震动。
  庆娣看见他异样眼神,不由羞赧地解释说:“肚子里都缺油,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家打秋风,大家都共产惯了。”
  和狱中的生活倒是有些相像,姜尚尧笑起来。
  “现在算好了,听我舅说,往前几年煤卖不出去的时候,学校连电也省着用。”庆娣的话引来一片附和。
  围坐着边吃饭边谈家常,姜尚尧认真地听他们从学生说到家长,再谈到年底的收成,还有明年乡里能有多少教育补贴。他在庆娣投向他的目光中搜寻不到怜悯与同情,只有从容与随和,晨有烟暮生霭的天然。他分外自在。
  吃过饭他坐在庆娣宿舍的门槛上抽烟,一只膘肥体壮的土狗冲他甩甩尾巴,见没有收获,又匆匆奔向厨房。
  庆娣半路上截住它,喝了声“福头!”接着扔了半个馒头,那只狗飞跃而起,叨住馒头一溜烟不见。
  “怎么不进屋里坐?这么冷的天。”
  “该走了。”姜尚尧站起来。饶是庆娣向来自诩身材高挑,屋里的灯光投在他身上,仍给她造成压迫的阴影。
  “我回矿上,明早开始算工,能挣点是一点,眼看着要过年了。”
  “那你当心。”庆娣深知他眼下的困境,心底万般担忧只化为这一句语气轻缓的叮嘱。
  
  他点点头,将烟头碾息。
  庆娣忍不住,“还是少抽点烟吧。”
  姜尚尧不置可否地向她摆摆手,转身去了。
  再见时他带来一个麦秆编织而成的圆形物体,庆娣欣喜地接过礼物,拿在手上研究好一会,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姜尚尧半倚着门,指指小屋正中间吊下来的灯泡,然后径直拖过一张椅子,站上去取了灯泡灯头下来,套好麦秆的灯罩,再将灯泡装好。“开灯试试。”他指挥说。
  随着啪一声,光线穿过麦秆粗疏的缝隙,投射到拙笨的大木桌和旁边的黄格子床单上,罩出淡淡的光晕,再看木桌上大玻璃瓶里插着的一把枯黄野草,整个小屋顿时有股浑然天成的味道。庆娣惊喜的目光在小屋与屋里的男人之间流连,姜尚尧颇有些难为情,自谦说:“效果还行。”
  
  “这哪里是还行,简直太棒了。”
  “有空去外面捡些大的枯树枝来,我给你粘在这面墙上,再用颜料勾一勾,就是一面墙画了。”他跳下椅子说,接着问默不作声只顾打量他的庆娣:“怎么了?”
  “我知道,爱音乐会唱歌的人,对美,一定会有自己不流俗的见解……可我不知道的是,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这话问得姜尚尧顿时尴尬起来,温和的笑容竟带着些许羞涩。
  这本性袒露的笑容令庆娣一时瞠目,随即惊觉自己的赞美与眼神太过露骨,掩饰地倒杯水递给他,“捂捂手。”
  为了避嫌,小屋的门大开着,乡间的风灌进来很是彻骨。庆娣拿了两个红薯塞进小煤炉的炉膛灰里,听到他提议:“不如出去转转?”她点头说好。
  屋后的槭树林叶子落尽,伶仃的枝桠向天。福头奔前顾后,来回梭巡,间中发现了落叶堆里的小昆虫,激动地狂吠不休。
  “你养的?”
  “不是呢,不知道谁家不要的,天天蹲在厨房守着,给过两次东西吃,它就住下了。我舅说自来狗有福,留下帮我看门口。”
  暮色低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走停停,直到村口林子尽头,两人相顾一笑,又往回走。
  
  “我记得在里面的时候,有一次你说,我是中正平和的人。我,”姜尚尧顿一顿,“我没那么好。在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是你、也是以前的我不敢想象的。庆娣,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
  
  “比如说呢?”庆娣停下脚,认真地问。
  “比如说……”记忆飘掠心影,一丛寒火于眼底焚烧。
  他胸膛起伏,步子迈大了些,如前方悬崖裂壁也无畏的决然。
  庆娣急追上两步,“姜大哥。”她喊住他,“你不觉得太极端些了吗?”
  
  见她喘息,他脚步变缓。庆娣裹紧前襟,接着说:“我看南怀瑾,曾经写过一篇心得。人有千百相,是精明是狠辣、是人情练达、还是中正平和,不都是因人而异,因缘而化?不都是你一念之间的事?”
  姜尚尧闻言旋身而向,片刻间的凝视,他的眼神从紊乱到了解,最后归于平静。他问:“你觉得我做得到?”
  “当然。”庆娣坦诚相告,“只要你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
  她的坦诚换来他唇角苦笑,庆娣怔怔问:“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一定要我相信你不是个好人?你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做的事很多。
  回家的当天就从黑子那里得知于胖子的新闻,于胖子的矿山与当地的势力因利益纠葛火并,影响大到出动武警。姜尚尧对于自己入狱的几个关键人物格外留意,听黑子一说立刻就上了心。他非圈中人,信息渠道有限,猜不出既得利益者是哪一方。但衡量左右,不外是闻山的几个风云人物。
  
  第二天去见德叔时,他也是打醒十二分精神。
  从私人感情方面来说,这几年,光耀授命于德叔频频去探监,还有看守所的那个大人情,德叔对他这个晚辈可以说是呵护备至。以他今时今日的困境,托身于德叔羽翼之下再好不过。可当初他洁身自好地划下界线,到如今仍然沦为工具,他何以甘心。
  另外一个关键,在狱中数年,最让他琢磨不透的就是德叔。按理说,以聂二如今在闻山可堪倾天之势,德叔是无法安居一隅的。可事实上,德叔的势力并不比以往有所缩减,老谋深算处可见一斑。既如此,那么多年前的深夜,在积沙围高速路匝道前与丧狗的那一错面,是否能认为德叔不单只与于胖子共谋了些什么,甚至局中有局,连丧狗也是德叔的人?而丧狗在导致景程冤死的事件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这一想不由得人不冷汗淋漓。姜尚尧环顾四周,竟无人可信任。包括他的兄弟黑子。
  
  姜尚尧临风燃起一只烟,见庆娣冻得跺脚,他又踩熄了,说:“回去吧,别感冒了。”
  
  庆娣明瞭他不愿深谈,暗怀惆怅,喊一声:“福头,快跟上!”
  送她回了宿舍,姜尚尧道别后走了两步,回头一顾,庆娣仍站在门口目注着他离去。他心口莫名的酸软,脚步不受控地扭转回去,近前了就见她温柔一笑,那似水的温柔就这般滋润了他的枯泽。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更不会又回去蹲监狱。”
  “那就好。”她松口气,“别让姥姥和阿姨担心。还有,我明白你想做什么,可是,能不能想想别的路子。我不太懂,我只是觉得或者有正经的、不犯法的途径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呢?”
 
  姜尚尧神情郑重地思考着,嘴角浮起一个恍惚的笑,“这几年,我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些。你说的,也就是我忌讳的。现在是万事起头难。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办法。”
  她狠狠点头,好像他的承诺给她带来莫大的安慰,眼里是纯然的信任。姜尚尧不自觉地抬起手想揉搓一下她的脑袋,手举起来才恍悟伊人非伊人,心口一阵剧烈的收缩,他扬手道别:“我先走了。”
  清冷的空气深吸进肺腑,姜尚尧走出校门,远眺前方,无星之夜,归去的路漫漫于黑暗,他必是要踏履而上的。
  “姜大哥!”身后庆娣疾奔而至,边跑边喊他的名字。“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腊月二十三四吧。”
  她的黑眸闪闪,声音敞亮,“那你来找我,一起回去。对了,这个路上吃,热乎的。好冷,受不了了,我走了。拜拜。”
  不待他回应,她已消失在校门里。脆生生的声音像是还旋绕在凛冽的风中,呼呼地席卷而来,在他周围打个转,又随着风消散去。
  姜尚尧对着空气说了句“拜拜”,掂掂手上热乎乎的烤红薯,笑意盈于眼底。西南偏南的位置,长庚破云而出,踏上归途的他收回视线,心想怪不得前头没那么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就发了。为过节贺一贺。冬至快乐!
下次更新:星期日晚上9点。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30 04:37 编辑

第40章


       2005年的春节时逢暖冬,到年初二的夜里才下了第一场雪。
  初三庆娣和妹妹在广场看完大叔大婶们舞的威风锣,又在广场附近新起的购物城过足了眼瘾填饱了肚子,才慢慢往家走。
  爱娣埋怨说:“姐,好歹你也买个小灵通吧,有事也找不到你。”
  “回了冶南用不上,浪费钱做什么?”
  “那买个手机?”爱娣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显摆,“就是方便。别说,向蕾蕾那姑娘还挺有良心的。”
  “乱改人名字的坏习惯就是戒不掉。”庆娣为向雷小朋友掬一把同情泪,“花人家钱你好意思?”
  “多数是他打给我,让他出一半不过分吧。”爱娣不迭叫屈。“不在一起不觉得,在一起了顿顿吵架。小我一岁就活该我让着他啊?不说这个,姐,这几天给你用,方便联络。”
  
  庆娣窘红了脸,拨开妹妹的手,走快两步,“胡说什么。”
  “哼,我就不信你没等着。回来几天恨不能把家里电话搂怀里。”爱娣发完恼就张大嘴,然后瞟一眼立定在她旁边的姐姐,笑得不怀好意的,“我懂了,电话没有在家门口守着有诚心。”
  
  在院子门口等着的姜尚尧走近前,问:“去逛庙会了?”
  爱娣叫了声:“姜大哥新年好。”说完冲姐姐呶呶嘴,“我先上去了啊。”
  
  待妹妹身影消失不见,庆娣才将克制的喜悦释放,眉眼都是笑,问说:“来了很久了?怎么不早点说,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约了朋友晚上吃饭,时间还早,我顺便过来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才到没多大会。”
  
  “方便吗?”
  “当然方便,老童家羊肉馆,吃火锅好不好?”
  一说老童家,庆娣心底汩汩地泛出蜜。老童家在铁路文化宫对面,从他家那个方向过来可不是“顺便”能解释的。
  庆娣竭力端着脸上的持重表情,眼里闪着小火花,说了个“好。”
  他双手插袋,很是洒脱随意。庆娣稍稍落后半步,就为了看他微转过头来和她说话的侧影。又想象别人眼中两人同行的样子,瞬间攥紧了手上的袋子。
  老童家年前才装修过,庆娣这是第二次来,上次……她眼睛凝在姜尚尧宽阔的后背上,七八年的光景,际遇颠沛,再有七八年,剩下的他们三个,会在哪里?
  小妹延客进包房,沏了茶,姜尚尧解释说:“他们晚点到,老凌带闺女买东西,黑子今天值班。”
  庆娣低低应了声,喝口茶,纯粹没话找话地问:“这几天忙吗?”
  “初一走亲戚,初二早上去了看黑子的叔叔,下午去了疗养院。”
  庆娣闻言垂下眼,突然很想冲回家问问爱娣向雷是不是也会这样向她报备行踪。听见最后三个字不禁抬起头来,“杨阿姨还好吗?我有小半年没去过了。”
  “还是那样,吃药控制着。”姜尚尧眉头紧锁。
  “那她住院的治疗费用……”庆娣问出担忧许久的问题。
  “没多少了,所以才急着赚钱。”
  正沉默间,包房门被人敲了两下推开。门口人一头白发,背着个七八岁的女孩,看见姜尚尧颇为激动的样子,放了孩子下地就喊“姜哥。”
  姜尚尧早站起身,近前两步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那人看起来比姜尚尧年纪还大些,感慨之下,眼眶微红。
  姜尚尧拍拍他后背,“兄弟,进来坐。”那人回过神,哄着女儿叫叔叔阿姨。坐定之后,庆娣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凌万强。
  她听姜尚尧提起过减刑的起因。那年他在矿上,一排空的翻斗车直冲下井,姜尚尧临急硬生生地拖了两个蹲在井道边打瞌睡的人出去,其中一个就是凌万强。
  庆娣向来关注人情故事,听得两人互诉别来光景,知道凌万强出狱后四处打散工养活女儿,再看他眉宇间潦倒之色,不禁黯然,连带着看着他女儿时,眼中多了几分疼惜。
  怕生的小姑娘渐渐放开了,自己动手剥碟子里的花生,又将剥好的放庆娣面前。
  
  凌万强万感安慰,“我这闺女可不好带,平常和人多说几句就不耐烦。”
  
  “她本来就擅长和孩子打交道。”姜尚尧取笑。
  庆娣听出他语带调侃,想横他一眼,眼神撞击间,倒是自己先胆怯地避开。一面着恼自己的情绪总是被他拿捏着,一面为他刚才的夸奖窃喜。
  “以前读你的信就知道是好姑娘。”凌万强赞说,接着又不胜唏嘘,“讨老婆可真是一辈子的事,男人下半生好不好过就决定在这一关。”
  庆娣起先听头一句惊愕莫名,继而尴尬不已。眼睛瞥向姜尚尧,只见他垂目喝茶,杯子遮了半边脸,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庆娣只能呵呵讪笑两声,打定了主意不管他们再说什么她只管装耳聋。
  
  “二货呢?”姜尚尧问。
  “他比我们早出来两年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是流离浪荡地混着?前段时间听他说去原州,这过年了也没消息。”
  说话间就听见个鸭公嗓子在门外问小妹:“我弟兄是这间?”也不待服务员回答,问完就推门,“草你大爷的,搞错了。”说着顺手将夹在腋下的皮包横括小妹半脸,“怎么带路的,你?”
  
  姜尚尧和凌万强都是里面出来的,见过大风浪,这点小事自不会搁在心上,俱都皱皱眉头而已。却见另外几个人堵着通道,一个开口教训说:“怎么说话的,你?有点礼貌没有?”听声音正是黑子。
  鸭公嗓子顿时王霸之气凌霄而上,转身就想挥拳头,“说谁呢?老小子,眼睛长□了?”
  
  黑子泰然自若,连脚也没移半步。那人挥出的手臂半路被黑子伙伴打横截住,“哟,徐老三,几天不见,抖起来了?”
  这一番争执,隔壁包房里的人都出来了,打头一个堆了一脸笑,嘴上不迭喊“梁队”,上来就想勾肩搭背套近乎。黑子那伙伴冷冰冰地撇开他,指指黑子,说:“市局区队在这,今天会朋友,你们长点眼色,长点记性,别见谁都二五八万的。犯了冲,别怪哥不提醒你们。”他说一句,就连敲带打地在徐老三的脑门上拍一记,徐老三哪敢反抗,众目睽睽下也只好生挨着。
  区胜中暗暗皱眉。他离开家乡几年,闻山大不一样,很多新冒起的混子,他以前连听都没听过名号。现在他主管治安管理,虽然有叔叔的拜把子兄弟、他的顶头上司提点,可初来乍到,任他脾气再暴躁也得憋着,哄着底下人,摸清楚局势再说二话。
  当下他也不理那些谄笑的嘴脸,摆摆手,示意这事就这么算了。站在房门口围观的姜尚尧见他官威十足,不觉笑起来。
  黑子老脸一红,也不理门口一堆人,走上前想说话,已被姜尚尧抢先一步打趣说:“区队大驾光临,三生有幸。”
  “靠,两兄弟,至不至于这样啊。”
  其他人哄笑起来,又是好一阵寒暄。
  这种知交会晤的场面,黑子带来两个同事,想必都是信得过的。姜尚尧也明白兄弟用意,他出狱后新生活开始,黑子这是帮他拓展人面。闻山是小地方,谁也不知道谁家族谱上有什么样的人物,人际广了,说不准时候就能用上。
  坐在角落的庆娣也不觉得拘束。她虽说疏于与陌生人交往,但对形形□的人等总怀有几分好奇。开席后,她照料身边凌万强的女儿,自己竖起耳朵仔细听。
  几个能喝的爷们聚在一起照例是一阵扰酒,有黑子自然也不会冷场。与官家人坐于一桌,凌万强似乎是找回了多年前的感觉,喝得脸红耳赤,落魄之色大减。倒是姜尚尧,杯觥交错时豪气不逊,举箸停筷间淡定依然。
  庆娣偷眼打量一圈,目光停在姜尚尧身上,不由叹一句时事造化。他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安抚一笑,又转回头去。
  酒酣情热之下,区队梁队长翘起大拇指,指指身后隔壁包房,大咧咧说:“以前区里的小混混,大号叫钟魁,老姐在聂二场子里做妈咪,抖起来了。另外那个叫徐老三的,四乡八里走动的煤贩,专干联络当地煤花子,偷了煤倒卖的勾当。”
  听得聂二两个字,姜尚尧停下筷,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黑子另外一同事是铁路分局的,对这块地头再熟悉不过,闻言诧异:“这两人怎么坐一起了?聂二的人一向在新城区混,今天怎么会来这儿摆席面?”
  “管他那么多,除非活得不耐烦了,谁敢来这闹事?”黑子豪气干云,“来来来,走一个换大杯子上。”
  正闹着酒,隔壁一声拍桌子的巨震,之前那鸭公嗓子徐老三嚷嚷开来:“钟鬼,别给脸不要脸!事给你办成了,说好的一毛都不能少!”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劝慰声,徐老三不依不饶地继续:“怎么着?欺负我徐老三乡下人?你是地头蛇,我也不怕你,回了我的窝,谁认识你这个捆在裤腰带上的货?还真以为靠你老姐那骚娘们的肚皮功夫,你这个干舅子能坐得稳当……”
  紧接着推桌子摔碗的纷杂声不绝于耳,钟魁似乎被他骂得激起火性,“徐老三,你活得不耐烦了?”吼声传来的同时,墙壁哐一下,再接着噼啪玻璃碎地的脆响,那边已经闹了起来。
  
  黑子和同事们嘿嘿直乐。“今天这顿饭值!等他们闹,闹完了锁两个回去。”
  
  那边徐老三的人似乎吃了亏,徐老三犹自骂咧:“说好的于胖子正式羁押就给钱付账,妈X,老子挑唆人闹事不用花钱啊?吃的喝的都是老子拉出来的?翻脸不认帐,你娘X,我就不信传出去你干姐夫有脸?”
  这话一传进这边包房,黑子立时就变色,唬一下站起来。姜尚尧连忙按住他准备拔枪的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黑子沉下脸,重新坐回去。
  那边厢钟魁的人像是放软了身段,只言片语的说些什么却再是听不清。过了好一会,徐老三又很是不满地嚷嚷说:“这叫什么?买一送一?不就是个啥都没有的穷小子,直接守铁路小区大麻袋一扣,尸丢到哪儿都没人知道。哦,你们自己不想惹麻烦,拿我这外乡人当枪使?不行,老子不干!”
  
  听到这些,别人不说,庆娣和黑子齐齐脸色大变,望向姜尚尧。姜尚尧无奈一笑,“最近家门口是不少闲人晃来晃去的。”
  黑子两个同事有些疑惑,“姜哥,你是……和聂二有些瓜葛?”
  “不是聂二我兄弟会白坐几年?”黑子说着气势汹汹站起来,“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脑壳硬还是枪子硬。”
  “黑子!”姜尚尧一声暴喝,眼神凌厉,“坐下!”
  同事依言坐下了,黑子直直地站着与姜尚尧对视,怒火中烧,“你没听见他们打什么主意?”
  
  “我现在什么处境我不知道?现在是算账的时候么?”姜尚尧问。
  “妈X,老子还没活得这样憋屈过,几个混子也治不了?现在是不是还该拜拜关二哥,感谢他保佑刚才那堆混子没看见你是谁?”黑子败下阵,沮丧地一屁股坐回去,“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叔,躲到冶南去了。聂二不可能放过你。我就草了,他在闻山还不够威风?”
  
  如果说之前的热络只是基于与黑子的交情,那么现在听到这些后,黑子两个同事望向姜尚尧的目光由衷地钦佩起来。男人的本事,不光靠能力体现,也靠他的对手。
  姜尚尧对黑子的话置若罔闻,操起杏花老窖,挨个满了一轮,放下酒瓶才说:“打起精神来。我去冶南是有别的事。”
  庆娣忧心忡忡地僵坐一旁,他眼睛望过来时,她只觉想笑笑不出的无奈。迄今为止,他没做过任何伤害人的事,他也曾怀抱梦想甘于平淡,可尽管如此,仍难逃脱狼目环伺,时刻防备着被敲骨吸髓剥皮吮血。她不敢想象此时他淡然的表情下背负的是什么样的挣扎。
  她举碗接住他夹来的一小块羊排,捏住筷子的关节泛白。
  “冶南有闻山最大的资源,我是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以最小的代价弄到两个好矿源。”姜尚尧成竹在胸,平静地说。“现在管理松懈,过个两年政策一收紧,想赚钱发财就没这么好机会了。”
  
  听见发财二字,一桌子男人都聚精会神起来。
  “现在私人煤窑和承包的矿山,最大的矛盾就是利益分配。”姜尚尧指指隔壁,“都听见了,大猜得到于胖子肯定是早些年低价承包,这些年他关照了上面,忽略了下面。当地人看着他眼红,再被有心人一挑唆,就成这局面。”
  梁队点头赞同,说:“闹得很大,双方都不是吃素的,当地人彪悍,又有宗亲关系,不出事就好,出事可不是一个村两个村。”
  “所以,我有个想法。和当地人谈,股份制。他们出矿源,我们出设备找销路,人工另付。一开始可能赚的少点,摊子铺开了,自然就水汇成川。”
  凌万强击掌而赞,“好想头!不患寡患不均,人人有份村村联合,做得起来!”
  
  姜尚尧沉吟片刻,又说:“也可能这想法有些理想化,比如人事关系、还有资金支持,销路倒是不用愁的,有黑子帮忙……”
  这年头是人都想在矿上占些干股。梁队早按捺不住,急急说:“关系好找,我堂叔父就在县委,还能说上点话。”
  黑子莫名其妙地摸摸下巴,问,“销路问我有什么用?”
  “你若是参一股进来,我们的车皮先发,别人的押后些日子。那煤运不出去,堆在外面夏天自燃,冬天结块。这样还怕没人捧着钱找上门?”
  姜尚尧这句话引得满堂哄然,黑子嘿嘿直乐,幸灾乐祸地说:“我叔如果知道我们背后这样算计他,还不气得吹胡子瞪眼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幸福的小剧场(02)
关于槭园

庆娣熬了个通宵,从书房迷迷糊糊出来,进了卧房立刻回神。

那男人全身赤裸,只于腹下围了条毛巾,小腹的肌肉上犹有水渍。看见她,他手上毛巾胡乱搓搓头发,说:“总算出关了,快去睡觉去。”
庆娣嘴里应着,脚上像被他牵引似的,尾随进了衣帽间。“这么早?”随即拍拍脑袋,“今天是人民的大日子。”说着顺势就坐上自己的妆台,掩嘴打了个哈欠。

姜尚尧见她强打精神的模样,忍不住就伸手来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别熬了,快去睡。天天夜里研究怎么犯罪,知道的等着看你的刑侦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老大。”

“我本来就是你老大。”庆娣不满地拍开他的手。
他好气又好笑,“是是,你是我老大。”

他将腰间毛巾一扯,顺手丢地毯上,自顾着对镜穿衣服。庆娣顿觉他刚才拧鼻子的手劲大了些,痒痒的。

直到他穿上裤子,忽然发现他正从镜子里观察着她的表情,庆娣意识到前一秒自己的视线还停留在他拉裤链的手上,不由大窘。心里暗咒了声,他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堂而皇之地扯过衬衣穿上。

庆娣回想自己见过的诸多男模一一来比较,结果让人沮丧。不得不承认无论由内而外的男人味还是纯粹的肉体,他就是能令她全身血液流动加速,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与他贴近点再贴近点。还是唯一的。
还好,她也是他唯一的。

这一想,顿时让她脚趾都蜷缩起来。
“你说,我也当人民这么久了,为什么从没有机会投过什么选票?”她故意胡扯转移视线,实在是他低头扣纽扣的姿势太过谋杀眼球。

“我都是居委会大妈选的,她们也不懂选什么,忽悠说选心目中最好的女婿人选,一致二话不说,认准是我了。”
“你消遣我玩呢?”

他眼里盛满笑,长臂伸过来,大掌抚抚她半边脸蛋。“我不算好女婿?”见她认真地思考着,随即点点头,他眼里的笑意快溢出来,忍不住就欠过身,在她耳边吻了一下,说:“算你乖。”

他声音低沉,像触动了她某处敏锐的神经。庆娣只觉脚趾蜷缩着,微微战栗,她干脆盘腿坐起来,想回他一个吻,他已经离开,抽了条领带问:“配不配?”

庆娣甩开略微失落的感觉,点头赞成,“这一套够肃穆了。”想想又说:“换双红袜子吧,既不显眼,又喜庆。总要有点不同和那些老头子区分开。男人的品味,就看袜子和手表。”

姜尚尧眼里有一丝不豫,“又是那个天天屁股上插几根彩色羽毛装孔雀装得欢实得不知道自己贵姓的小公鸡说的?”

庆娣被噎住。心想周钧啊周钧,天地良心!不是我不帮你说话,是他的比喻太形象了。我每个字都不能不赞同。
“你说他要是个女的,你们天天粘在一起我真不会反对。庆娣……”他一想起他们两人大被同眠手脚缠一块就怒火中烧。

“你把他当女的好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总揪着周钧不放,彭小飞也和我们同居。还有秦晟,他可是正式的……”

“正式的什么?”

破晓的阳光穿透长窗洒在没足的地毯上,他半身在阳光中,半身笼在阴影里,紧锁而来的目光充满危险的味道。

庆娣困意瞬间消逝,不着痕迹地往妆台后挪了挪。

“正式的什么?”他一步步靠近,“谁和我说过,还没正式开始的?”

庆娣眼明脚快,但他更快,一掌握住她躲闪的脚腕。他大掌就在脚踝附近摩挲,热乎乎的掌心和微起的茧子无意地撩拨着,“谁说的?”

“正式考虑而已,我总要作个比较。”感觉到脚踝被抚慰的感觉停顿,庆娣又庆幸又无名失落,看他的研判目光停伫在自己脸上,居高临下,压迫感分外慑人,她不服输地仰着脖子,语气相反的温婉,“比较起来很是失望,他没有你帅、没有你有吸引力、没有你威猛高大。”庆娣暗呼一声:对不住了,秦晟,情势所逼。

姜尚尧果然被哄得无比舒爽,紧绷的脸掩不住眼底的笑,手掌一寸寸游弋,一寸寸向上,在她腿弯处逗留着,不停打着转。“还有呢?”

还来?庆娣搜肠刮肚地找形容词,平常信手拈来的词汇这一刻不知都飞去哪里。“没你的不凡仪表,也没你的内敛稳重,更没你的侠骨柔肠,还没你深沉睿智,最重要的是,他唱歌不好听笑起来不好看说话声音不够低沉连撸鼻涕也撸得没你有味道穿西装更没你这气质风度,我……”庆娣一把抓住悬在两人间的他的领带,连领带带人一把扯至眼前,他的手已向上游移到危险的地方,庆娣实在承受不住,微微喘了口气,“我从十五分钟前就在琢磨,你要是把这身衣服脱了,只打条领带是什么样子。”

他凝视她微泛着红晕的脸,自己也有些气息不稳,一只手在她柔软的地带抚摸着,拇指沿布料与肌肤的边隙轻轻撩拨,一只手探回来开始解衬衫纽扣。“满足你。”

“你要去人大!”他半裸的胸裎于眼前,庆娣高呼提醒他,手却不受控地伸过去,印在他胸腹间,感觉到他肌肉的收缩,她沿他中脘而上。

那柔软的手从他的坚硬烫贴而过,所至之处手下一股热流四散开来。他无声地吞咽一口,吞不下汹涌的欲望。“还有半个小时,勉强够,我可以在车上穿衣服。”他托起她下巴,凑近说。眼神交缠,气息纠结,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全裸地站在她面前,沐浴在晨间金色的阳光中,深深地深深地吻她。

他的领带被她攥得紧紧的。

小剧场献上。祝圣诞快乐!祝平安多福!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章-------2011年12月27日更新


       散席前,黑子半斤白酒下肚,性子又起。朝隔壁包房望了望,思忖了一会,说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管他是敲山震虎还是打草惊蛇,我不拷几个回去今晚难受。”
  姜尚尧本想一个忍字一个躲字,先过了眼下的难关,但兄弟仗义,他不好拦阻,只说:“现在撕开脸那是给德叔惹不必要的麻烦。”
  黑子桀桀而笑,一脸阴险,“这你就外行了吧,几个混子还不好料理?你坐着,看哥的手段。”说完冲两同事使眼色。
  三人半醉地走出门,不一会就传来踹门的声音,接着黑子大吼一声:“不许动,老老实实、都给我蹲着!”
  隔壁房间惊扰声大作,瞬息平静,随即听见黑子公事公办的口吻教训说:“看这儿乱的,谁是徐老三,谁是钟鬼?自己站出来。……聚众斗殴是吧!影响人正常做生意,扰乱社会治安是吧!”间或有人叫冤,随即又闷哼一声归于寂静。
  “带头的先拷起来。”黑子吩咐,然后就是纷杂的脚步声,撞击桌腿的声音,软语赔笑声,不一会,黑子的同事将两人推出来。一个问:“区队,送哪儿?”
  “这儿归哪个区管,你们自己看着办。”
  铁路小区这个辖块和新城区素有龃龉,徐老三和钟鬼送去一定落不着好。两同事心领神会,嬉笑着去了。
  散了席,庆娣被黑子送回家门口,临下车时黑子说:“妹妹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姜大哥出任何事。”
  黑子的豪迈庆娣是见识过了,莞尔望向姜尚尧,他安慰说:“真没事,我这几天去德叔那里,有些事要谈。回冶南前我给你电话。”
  庆娣想走又扭回身,“要用得上,我可以去找舅舅,舅妈娘家和老乡长是亲戚,应该能说上话。”
  姜尚尧注视她诚挚的眼睛,眼前似乎是雁岚的面孔,同样的清澈眼神,同样的温婉浅笑。他忽然感觉到渐已熟悉的那种深沉的情绪再次浮起,让心几乎不可负担。他梗着喉咙,除了点头之外说不出任何话表示感谢。
  不待庆娣走远,黑子就一拍大腿赞一声,“好姑娘!哥哥我羡慕你。”
  姜尚尧凝望她背影消失于物资局大门,才说:“哪儿跟哪儿啊?你想多了。”
  
  “真没关系?”黑子不依不饶地,很是认真,“没关系那我放胆子追了啊,宜家宜室的不好找,这么高个的更难得。我俩身材凑一起,要是生个大胖小子出来,还不得一米九以上。哎呦喂,我妈那不得乐死了!”
  听见黑子难得也能说句宜家宜室的斯文话,姜尚尧本想嘲弄两句,接着听他越说越不像样子,不由沉了脸,“二两黄汤灌得你找不到脑子了是不是?想再美,也要人家瞧得上你。”
  
  黑子没好气,“我就不信她能瞧上你,就会瞧不上我?我也不比你差,”说着将倒后镜掰过来,“瞅瞅,哥哪点不比你帅?”
  姜尚尧忍俊不禁,“行,你马上去追,追到了我给你包红包。”
  黑子狐疑起来,“说实话,真没关系?”
  车里好一会沉默,姜尚尧开了半扇车窗,新鲜的空气灌进来,酒后的脑子立刻清醒许多。“现在不想这个,以后再说。我现在只愁钱。”
  黑子注意力转移到酒桌上的一席话,“我寻思着真有搞头。就是利益关系要处理好,哪一头归谁管,赚了钱该怎么个分法。还是回去问我叔,他经验老道。嘿嘿,有钱了哥立马买辆德国货,姥姥的,小日本的车就是没欧洲佬做的好。扎实、马力足,开起来就是给劲!”
  对于黑子兴奋的梦想,姜尚尧置若罔闻。他心里盘算的是下一步从哪里开始,以及德叔的态度。
  
  运输业最是不起眼。投资少,偏偏掐着所有行当的脖子,闷声发财,人不知鬼不觉。德叔这些年明知煤矿生意好做,但从不见他有意涉足,只是牢牢把持着闻山的运输业。可以说德叔是谨小慎微,也可以说德叔是懂得利害取舍。
  那对他的计划,德叔会是什么态度?
  姜尚尧之所以把黑子拉进来,无非是为多一份力量,说实在话,他对德叔的反应不甚乐观。他认为德叔的重心还是在运输上,并且会对他另找财路的想法有所忌惮。
  殊不知德叔听完他俩的话后,闭目思索了一阵,再睁开眼,眸中精光大盛。“前期要投资多少你算过了吗?”
  姜尚尧明白这是考较他来了,坐直了些答:“德叔,我们打算初期从小做起,因为走共同合作的形式,前期的承包费用这一块减免了不少,年产十五万吨的矿只需要三百万到五百万投资。主要是买设备和跑证照的费用。”
  “证照倒是不用担心,只要你们两个用心搞,德叔这张老脸还是有点用的。”德叔沉吟着微微颌首,“前期做了不少功课?你小子,难怪躲那山旮旯去了。股份比怎么算?”
  
  “这个要详细谈,但是决策权一定是我们的,这是底线。……”
  德叔又问了不少细节问题,瞅瞅耷拉着脑袋打瞌睡的黑子不由心头火起,一脚踹黑子小腿上。
  “混小子,脑子留着装马尿呢?”
  黑子迷蒙蒙擦擦嘴,“谈完了?谈完了睡觉去,我明天还要值班。”
  姜尚尧和光耀同时轻笑出声,德叔莫可奈何挥挥手,“去吧去吧。石头,你在这儿多住几天,走时我给你消息。”
  姜尚尧答了个是。就听得德叔继续说:“别的事你也上上心,没见光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这是提条件来了。姜尚尧心如明镜,特意望向光耀,诚挚一笑,说道:“光耀哥,先麻烦你多担待点,这半年我把矿搞起来丢给人管,到时候能帮得上什么忙,你只管说。”
  
  光耀连称不敢。德叔眯眯眼,看着这三兄弟不禁老怀大慰地笑起来。
  姜尚尧和黑子出了书房,光耀忙乎着煮水,德叔兴致大发,自己动手烫起杯壶来。他将壶上水珠缓缓拭去,忽地一叹,“石头滑头了不少,不能再叫石头了。”
  光耀笑容可掬,回说:“德叔,这是好事,人大了总要有点历练。”
  “臭小子,有城府有心眼是好事,用到我老头子身上算什么?才出来那会说到生意上的事,推三搡四的,又跑去山窝窝当黑工,我还真以为就这么消沉下去了。哪知道藏头缩尾地,原来捣鼓了这些来和我谈条件。谈条件也算了,还把黑子拖带上。”
  尽管难得一见德叔气呼呼的模样,光耀还是品出言若有憾心则喜之的味道来。当下笑吟吟地,也不做声,手上重新给德叔沏茶。
  “这孩子,书没读过多少,脑子着实好用。”德叔品一口茶,咂砸嘴上余香,又说道:“省里要收紧政策了,省能源总公司年后就重组,这是要走整合资源统一管理的路子。一整合下来不知牵动多少人的神经和钱袋子,顶难而上,新书记有魄力啊!臭小子!也不知怎么琢磨的,想法倒是和上头的策略不谋而合,只不过一个为私一个为公而已。”
  谈到正事,光耀肃然,认真思索了片刻,说:“德叔,这事其实有的做。于胖子这一进去,我们之前布的局也就散了。聂二这次得了手,转头目标就是我们。我看,今年生意不太好做。铁路上还能抓稳,公路上难说。”
  “我也是这想法,他既然要正面打过来,那我们抄他后路去。等石头他们去捣鼓煤生意,做大了直接吞了他。”德叔眼里掠过一抹厉色。
  “德叔,那……于胖子那边,他以前那几起抢劫案子,要不要把底抄出来?干活的几个还在里头蹲着,随时能反底。”
  “丧狗有没消息?
  “没有。石沉大海一样,这几年没半点音讯。”
  “穷家富路,他走时带的那笔款子用了这些年下来,也剩不了多少了。多留意着他老家那边的动向,这个祸害不能留。”
  德叔说完仰靠向沙发背,闭目沉思。灯光昏黄,光耀这一端详,才发现德叔竟然老了很多,眉间满是疲惫与厌倦。
  良久,德叔长长吁出一口气,说道:“老于这回想必是要扒几层皮下来,等出来了也不成人样了。我们这一拨,聂大最狠,聂二最毒,老于最奸滑(我最实诚)。最先赚到钱发了财的也是老于,想不到临老,反而是他先倒霉。……算了,我也老了,不想手上沾太多荤。”
  “是。”光耀答了句,心想古话确实没错,人一老心就软了。
  年初八,姜尚尧打电话问庆娣要不要一起回冶南。庆娣早在家住够了,不顾妹妹哀怨的眼神,收拾好东西说走就要走。
  爱娣捧着一包妈妈准备的吃食,磨磨唧唧地跟下楼,“我才跟向蕾蕾吵架,你又要走,这年过得真不痛快。”
  “你少问人今天买这明天买那,保准不吵架。爱娣,你也学着心疼人吧,向雷攒钱也是为了你。”
  下了楼来,黑子和姜尚尧早已等着。看见庆娣手上的花盆,姜尚尧微愕。想起这盆杜鹃的来历,庆娣自己先红了脸,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妹把这花养得快死了,黑子哥能送我们回冶南就太好了,我还正愁这么多东西不好带。”
  姥姥的那盆五宝珠!姜尚尧恍悟,随即杜鹃的花语一下子闯进脑海。克制。他庄重地点点头,接过花往警车后厢放。
  那边爱娣不满地叫起来,“什么我把花养得快死了?明明好好的,是你一回来一天恨不能浇十遍水,睁开眼就要看你的宝贝。”
  庆娣大窘,拿眼瞪一下妹妹,接着去看姜尚尧。那人被后厢门遮住半个身子,也不知听见没有。
  正想着要不要把妹妹轰回去,就听见黑子凑过来问:“你妹妹?叫啥名?”
  
  “黑柱子,要问名字直接问我好了。想泡姐姐是不是?”把东西放到后座的爱娣明显听见黑子的问话,手一拍胸一挺,一副来啊来啊的架势。
  黑子一愕,往后闪了下,正好看见姜尚尧扶着车屁股一脸忍笑,老脸立即热起来。
  
  哪知道爱娣说完那句,直接黑了面孔,“姐姐心情不好,想泡你也没招。”
  
  黑子呼吸一滞,半晌憋出一句:“小丫头片子。”
  庆娣既感好笑又深觉抱歉,讷讷对黑子解释说:“我妹、我妹刚和她男朋友吵完架,她平常不这样。”说着对爱娣拼命使眼色。
  爱娣也不管那么多,垂头丧气的,“又我一人了。妈X,最好那老贱人天天去打麻将。”
  
  庆娣不用四顾也知道其他两人此时是什么表情,喝了声“爱娣!”
  爱娣吐口怨气,“知道了,不说了。你再不早点回来我就直接嫁出去了。还有,”她冲姜尚尧的方向舞舞拳头,“不许欺负人。”
  庆娣自觉脸上烫得能点燃火,等爱娣上了楼她又重复一遍:“我妹她平常不这样。”
  
  爱娣一走,黑子立刻轻松起来,问说:“那我今天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这话问得庆娣左右为难,幸得姜尚尧解围,“黑柱子,还不上车,你中午不用赶回来上班了?”
  
  车往冶南而去。今天万分尴尬的庆娣话更少了些,一路看着风景,一路想着心事。既挂念妹妹在家一个人面对父亲,为此自责不已;又担心姜尚尧听见那些怨毒的话语,从而对她家产生不好的联想。
  无论外表如何坚强淡定,血脉相连的家人、暴力下窒息的空气,是她从不与外人言的秘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星期五晚上9点前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ky1108 于 2011-12-30 21:53 编辑

第42章------------2011年12月30日更


年后姜尚尧忙碌非常,庆娣每逢再见都要相隔大半月那么久。听舅舅说起他和望南乡的洽谈结果,本乡所在的南村有个煤层浅的露天矿公私合作,邻村另有个废弃矿半送给他。
  
  那个废弃的矿,之前不少人来看过,都担心投资大收益少。闻山遍地黑金,私人有能力办矿的大多爱找露天井田,搞好关系租几台挖机就能开工,省力又安全,没几个人愿意下功夫找专家来勘察煤层走向和倾角、设计井下巷道。
  农民也自有其生活的智慧与狡黠。只要运作起来,总有管理的收益,比丢在那里要强。姜尚尧肯拿下投资,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只不过,他的工作量也因此增大了一倍有余。既要循着德叔的人面关系跑四证,又要到处找二手的便宜设备,还要带技术员下井勘察现场。
  连平常话不多的舅舅也夸他:“真像我们乡里的娃,吃得苦。进了井下,半点也不悚,说起这行当,更是头头是道的。还有那个老凌,也是个能人,多大的数目报出来,肚子里走一圈就有结果。比计算器还灵光。”
  舅舅打年轻的时候做煤花子偷煤攒钱娶老婆,再到后来农闲下井赚钱养孩子,一辈子和煤脱不开联系,庆娣就好奇:“舅,那照你经验,能不能成?”
  “还用说?乡里那个露天的,只要开了工,运输能保证,每天进的钱还不是哗哗的?现在村里人都盼着呢,到了年底,谁家没有分红?只是他个人赚得少,倒是都肥了别人了。”舅舅再老实也有些替自家人不值,说着又有些迟疑,“隔壁村那个矿,倒真不好说。这么多人看过不要的……老大,不成你劝劝他?先别急着拿主意?”
  庆娣心里七上八下的,“舅你的意思是不看好?”
  舅舅踌躇起来,“老大,我不是不看好,这是撞运气的事,那矿浅一点的都挖完了。再挖下去,还有多少?投了那么多钱买设备,万一……”
  庆娣咬着嘴唇,一时间也有些为姜尚尧着急。心想着下回见面一定要劝劝,嘴上自我安慰说:“没事,我对他有信心。他命大福大的,前面那么多风浪都闯过来了,这回也一样。”
  说话时,舅妈出来,堆了一脸笑对庆娣说:“老大来了?晚上留下吃饭。舅妈正好有话和你商量。”
  “去去,商量什么?做你的饭去,没商量。”
  “你也真是……都是亲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舅妈埋怨地扫舅舅一眼,系了围裙后直接蹲庆娣旁边,“你妹妹,这不读完初中就没读了吗?老大啊,你回头跟她姐夫说一声,在矿里给找个清闲活儿?”
  庆娣僵着脖子,扯扯嘴角,“舅妈……”
  “去!”舅舅发起火来,将老婆赶进厨房后,搓搓手,偷眼四处看看,小声问:“你和他……是不是?你舅妈说是,我总要问个准,姑娘家的名声要紧。”
  “舅,无端端说这个做什么?我该回学校了。”庆娣红了脸,和舅妈招呼了一声,又喊门口与舅舅家大黄玩耍的福头,“福头,走咯。”
  走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舅舅:“舅,你交代舅妈一声,别和人胡说。”
  
  春天来时,乡里的露天矿动工开采,成队的大卡在冶南小站与矿场间穿梭。
  
  庆娣挑了个星期天,将那株五宝珠从花盆里取出来,换了新土埋到窗下。听见吱吱唧唧的声音,她猛一抬头,发现不知几时,屋檐的木楹上搭了个雀巢,几只乳燕摇晃着脑袋往巢外看。
  
  她惊喜地叫一声,丢下挖土的铲子和被吓呆了的福头就往校长家跑。借到电话,一时又忐忑。好在对方没让她等太久,那低沉的唤她名字的声音传来,她的思念一涌而出。
  “我和你说,你千万别担心,真的,有不好的事也别慌,一定会逢凶化吉,吉上加吉的。真的。”
  姜尚尧像被她几个“真的”闹懵了,庆娣也不管他是否明白,兴奋地继续说:“知道我刚才发现什么了吗?我种花时突然发现屋檐上有个燕子窝,还有几只小燕子。”说完她捂住自己嘴巴,不迭后悔。
  姜尚尧惘然不觉她的失言,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只多了些喜悦,说:“那可是好事。”
  
  “是啊。”庆娣讷讷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坚持认为宿舍有个吉兆会给他带来好运的想法没有丝毫的逻辑性。“你忙不忙?”
  “忙。不过说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还有个事,我想问问你。”庆娣吸一口气,说:“过几天清明了,你有没有时间去看他们?”
  
  那边沉吟一会,说:“清明那几天我要去省地矿局,还有勘察院也有事要谈,回闻山也是清明后了。”
  “我调了课,二号能回去。要不,我先帮你多烧点钱吧。”
  她本以为他会说句“谢谢”或者“麻烦你了”,可是姜尚尧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声“好。”
  
  庆娣放下电话,抿嘴微笑。福头在她脚边打着转,喉咙里哼哼着,像是在抱怨她的心不在焉。
 
  再见时,已是七八天后,过了晚饭时间。庆娣案头堆了半尺厚的作业本,埋头改着。福头呜呜地低吠,她打开门,姜尚尧刚翻过学校的石墙。
  庆娣赶紧蹲下揽住急欲扑出的福头。
  “狗东西,还挺精醒的。”他明褒暗贬。
  “谁叫你这么久不来?他忘了你的脚步声了。”庆娣抬眼一看,顿时笑起来。姜尚尧翻墙而过时,大概碰着墙根的树,杏花洒满肩头,头发上也沾着几瓣,活像话本里偷香的小贼。
  
  走过来的姜尚尧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接着看见落在脚边的花瓣,拍拍肩膀为之莞尔。
  
  “吃过了没有?”庆娣问。
  “晚饭倒是没错过,就是除了酒还是酒。”
  “那我去给你煮碗面。”
  庆娣带他进厨房,不一会功夫端出来一大海碗葱花面,淋了麻油香醋,底下卧了两个荷包蛋。
 
  姜尚尧满腹酒精,闻到香味已经食欲大振。风卷残云吞了半碗面进胃,抬眼发现庆娣坐在一旁,静静地正看着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倒是庆娣大大方方地说:“平常再忙也顾着肚子,眼看着瘦了好多。”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他姥姥的口吻,姜尚尧心下暗笑,说了声:“知道了。”说完埋头挑了一筷子面,想起什么又放下,“老凌说,多谢你这段日子照应他闺女、管吃管住的。硬塞了个红包,让我转交给你。”
  “小孩子能吃多少?他也太客气了。”庆娣把桌子上的钱推回去。
  姜尚尧又推回来,说:“拿着吧。他现在有工资,年底有分红,不用跟他客套。拿着买两件衣服也好。”
  庆娣知道他的为人,不会以貌取人,可是多年深埋着的自卑微微作崇,垂头悄悄扯了扯身上衬衫衣角,解释说:“我有钱,攒着想买电脑。”
  他冲口而出:“我买给你。”
  这话一说两人都尴尬起来,庆娣低声婉拒,“早就攒够了,下个月就去买。你的钱留着吧,等用钱的地方多着。”
  姜尚尧拨弄拨弄碗里的葱花,好一会才说:“去原州办事时,见他们都用电脑。和电视里面讲的一样神奇,随便按个键,字和单子就出来了。我问过人了,那玩意自己摸索还真不会。你会就再好不过了,有时间正好教教我。要是觉得不妥当,买电脑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这话听着万分实诚,可细听却品出些悲凉,不由人不想起他最好的年华在那座铁笼子里虚度而过。庆娣郑重其事地点头,又忽地想起向雷出一半钱给爱娣买手机的事来,立刻红了耳根,“我去洗。”没说完就抢了他面前的碗,冲进厨房。
  出来后,不见姜尚尧人影。庆娣寻到自己宿舍,姜尚尧站在她窗边屋檐下。庆娣顺着他的视线仰头望去,黑暗中燕子窝只见大概的轮廓,里面的小家伙们想是都睡觉了,静悄悄的。
  
  “平常试试在地上撒点小米,看母燕子会不会飞下来吃。”他交代。
  “嘘,你小声点。我有放小米,它们不爱吃,爱吃虫子。和你一样,要肉养着。”庆娣忆起姥姥谈过他小时候的那些笑料,此刻拿来打趣他。
  他呵呵笑,然后凑近小声问:“你要养大他们?”
  余音缭绕,象有只无形的手,抚弄她耳旁垂下的碎发,庆娣捏捏拳头,手心全是汗。“最好养熟了,年年春天他们找到路回家来看我。”
  姜尚尧微侧着脸望来,月色下,他白牙一闪,眼底暖意宛如旭阳。
  “庆娣。”
  他唤她名字,压低的喉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屏息,脑中却一时空惘,不知道屏息以待的将是什么。
  
  “今晚来,我有个好消息是想告诉你。”他谨慎地四顾左右,然后说:“地矿勘察院出报告了,那个矿,都说会亏的那个矿,底下蕴藏量不少,而且还是无烟煤。样本分析过几天才出来,含硫多少现在还不知道。”
  庆娣收敛心神,仔细琢磨了两遍他的话,脑子仍有些钝钝的,问:“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矿不会亏本了?”
  他喜形于色,又极力克制着,点头赞同。
  “就是说,你要发了?”
  他笑容绽开,再次点头。
  庆娣激动起来,扯住他的袖子,问:“那是说,我们能请个大律师名律师了?”
  
  姜尚尧即刻有些愣怔。笑意一点点消逝,她期待的眼睛令他无法直视。“庆娣。”他拿起袖子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手掌传来的力量镇静了她的情绪,庆娣强颜而笑,“没那么容易,我懂。人证物证说不准早没了。可总要试试是不是?或者能请到最顶尖的律师呢?或者他能发现我们没发现的疑点,另有希望呢?”
  姜尚尧仰头望向天边那钩上弦月,纷杂旧事跌跌撞撞地闯入脑海。而今,那些过往再难令他愤怒令他激越。他俨然旁观者,冷淡地袖手,麻木地观看,完全不涉及内心。
  对于今时今日的他而言,清白与昭雪只不过是嗤之以不屑的虚妄。真正重要的是,在他们的坟茔前,许下的刻骨盟誓于未来是否能一一践约。
  但此时此刻,她眼神如此期待,如此执着于正常的途径为他翻案,姜尚尧实在不忍撕剥开自我,粉毁她虔诚的善意。
  他违心地点头说:“等我们赚到钱,我们去找律师,找个最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从十一万字拖到现在十五万字,还是选择入V了。实在需要榜单,大家见谅!
会努力保持之前的水平,努力做到更好。毕竟姜大哥的复仇之路、和庆娣与他的爱情之路是我期待已久的篇章。
谢谢支持!特别感谢两年时间中一直蹲守不弃的姑娘们!

下一次更新:周六或周日,双更。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1-12-30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看么?作者进V了,我还是第一次在晋江上追文追进了v,

后面还有几章,有人看我就继续转了哈,8过就只是截图了
Die von den Nutzern eingestellten Information und Meinungen sind nicht eigene Informationen und Meinungen der DOLC GmbH.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微信登录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AGB|Impressum|Datenschutzerklärung|萍聚社区-德国热线-德国实用信息网 |网站地图

GMT+2, 2024-4-23 10:17 , Processed in 0.059418 second(s), 14 queries ,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