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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碎脸》-- 作者:鬼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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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2)

  叶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首歌的,也不记得观众是什么样的反应,只知道自己鼻子酸了,眼睛湿了,回到前台说话时,声音哽咽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三个等级的奖项里都没有谢逊?”叶馨实在无法相信这些评委的眼光。

  “他难道应该获奖吗?”文娱部长吃惊地打量着叶馨:“叶馨,你没事儿吧?”

  叶馨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冲动了些:“没事儿,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当然,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公平,毕竟音乐是个人品味的问题。”

  “可是……”文娱部长还想多解释,但叶馨已不见了身影。原来叶馨远远看见谢逊走出了礼堂,那背影有些落寞,便追上前,想安慰他几句。

  “没关系的,重在参与嘛,我本来就是凑个热闹而已,顺便……”谢逊笑得很真,显然对没获奖毫不介意。

  “顺便什么?”叶馨见谢逊的眼睛凝在自己脸上,又有些着恼,又有些心动。

  “非要我明说么?顺便引起你的注意啊。”说这话时,谢逊又认真起来。叶馨本想呵斥他两句,想想他为人似乎就是如此,今天比赛又被不公正地裁判,何必再刺激他。于是说:“下次不要胡说了,再胡说,咱们没法交谈了。”

  “知道,知道,我应该有自知之明,一个毛头小子,一个癞蛤蟆,望着一个高贵的、绿色的天鹅。”

  “你倒是应该有自知之明:你是个很有潜力的歌手。”叶馨觉得不能再和这个孩子胡说下去,但她又有些不能自拔。小倩,你在哪里?还不来救驾!

  “你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你很美,尤其这身装束,美妙极了,让我想起故事里的那个女孩。”谢逊严肃起来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出他的内涵。

  叶馨心头一动,忍不住问:“你说的是和《等、等》相关的那个故事吗?好像很悲。我很想知道故事的具体内容。”问完后又暗叫后悔。

  果然,谢逊诡诡地一笑,原形毕露:“好啊,你上当了,我是要告诉你故事的具体内容,但不是今天,只有等下回,看你给不给我机会了。”

  叶馨知道,这时,如果谢逊邀自己去跳舞或看电影,自己多半会答应;但又不希望他出口相邀,那样他不就成了一个俗气的男孩?小倩又要说了,你还是太过浪漫。

  她忽然感觉两道冷冷的目光又射过来,抬眼看去,正是那冷面小生,站在不远处,背着谢逊刚才用过的那把吉他,冷冷地望着谢逊和自己。

  谢逊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安起来:“我们还是会在大课上见面的,对不对?以后再聊吧。”说完,转身到了那冷面男生的身边,两人一起走远了。

  无论怎么不该,叶馨还是怅然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后有人呼唤:“小馨。”

  “爸爸!”

  叶馨的父亲叶震禹满面笑容地向叶馨伸出双手。叶馨抱着父亲的双臂,仔细端详着他的满面皱纹:“爸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旅馆呀?”

  “我已经在你们学校边上那个医院招待所住下了。反正我废人一个,有的是时间。”叶震禹这些年常常这么自我讥嘲。他上下打量着明丽的女儿,感叹说:“听说今天有你组织的活动,就忍不住坐了火车来看看。你上大学后,爸爸还没来看过你呢。这套裙子是你妈为你做的吧?你穿着,算是光彩照人了。你妈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惜我无缘再和她在一起了。”

  叶馨心里一酸,挽起叶震禹的胳膊,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散步:“爸爸,你没有怪我妈么?”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和母亲交流得多,这还是第一次和父亲交心相谈。

  “我怎么能怪她?我这些年虽然过得糊涂,但心里至少明白一点,是我自己不争气,她怎么做,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现在你上了大学,我们分开了,她可以专心她的事业……女人有份成功的事业谈何容易呀。我哪里会再扯她的后腿?”

  叶馨感觉有些不认识父亲了,现在的他,如此通情达理,不像那些年,没早没晚地泡在麻将桌上,不停地喝酒抽烟,整日睡眼惺忪,言语不清,或许,离婚真的对他大有触动,让他认清了是非对错。

  “你也不算老,人又聪明,可以重新振作,找到新的事业出发点啊。也许还有和我妈破镜重圆的机会呢。”

  叶震禹长叹一声:“谈何容易,我想我已经伤透你妈的心了。不过,这一生,总算也有一个你,让我想到就觉得幸福。尤其你乐观向上的性子,就像你妈当年一样。说真话,我也不知后来自己怎么会堕落成那个样子。大概是中年危机那关没能挺过去,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两人边走边谈,叶馨因为穿的单薄,越走越冷。叶震禹感觉到女儿在微微打寒战,将自己的夹克为她披上。叶馨一抬头,轻轻叫了声:“难怪!”

  原来,两人此时踱到了那个解剖楼外。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叶馨一边抱怨,一边向父亲介绍,“这是解剖楼,据说有很多鬼故事发生在里面。”

  两人从楼门口走过,叶震禹“噢”了一声,似乎微微有些惊讶。叶馨猜个大概:“是不是觉得这个高高的水泥门槛特别古怪?听说是防福尔马林药液流出来,污染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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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3)

  叶震禹嘟囔了声:“不对。”忍了忍,还是说道:“荒唐,难道药水也会专找大门往外跑吗?液体泄漏,无孔不入,一个门槛哪里防得住?这么高的门槛,一定是镇鬼的。”

  叶馨一惊:“你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应该是迷信,老家就有这样的说法,说僵尸和鬼的腿都抬不高,高门槛可以防止鬼任意出入房舍。这样看来,以前一定有人怀疑这解剖楼里有鬼,才修了这门槛,只要你不深更半夜地造访,他们就作不了乱。”

  叶馨心想:“可是我们已经造访过了。”又怕说出来让父亲担心。叶震禹大概越想越觉得事态严峻,停下脚步,扶着叶馨双肩,沉声道:“小馨,答应爸爸,千万不要晚上一个人到这里来。”叶馨见父亲脸上凝重的神态,点了点头。

  走回医学系的女生宿舍,已到了熄灯时间,父女俩依依作别,叶馨将那仿绸夹克脱下,却被叶震禹止住:“小馨,披着吧,做个……晚上上自习的时候可以搭一搭,很方便的。”叶馨见父亲眼中流露出慈爱无限,心一暖,也就不再坚持。她转身走进门洞,又听见父亲在外面叫她,便转回来,叶震禹又拉起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好一阵,叮嘱说:“以后,要多听你妈妈的话,有机会告诉她,爸爸对不起这个家。”两行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艰难滚落,但滴在叶馨手背上,依旧温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叶馨从睡梦中惊醒,这些天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甜睡。“叶馨,紧急电话。”是门房老太太的声音。

  刚过6:00,什么人一大早打电话来?

  叶馨顺手披上父亲昨晚留下的夹克,下楼来接过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乔盈哽咽的声音:“小馨,你爸爸……不在了……”

  叶馨一时没明白过来:“妈,你在说什么呀?我昨晚刚见过爸爸。他千里迢迢来看我呢。”

  乔盈边抽泣边说:“小馨,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肯相信,但这是真的,你爸爸是恶性脑癌的晚期,已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一周前就脑死亡了,我因为怕影响你的期中考试,一直没有告诉你。今天凌晨,他停止了心跳。”

  叶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不可能,我昨晚真的见到了爸爸,我们还一起散步,他……还留下了一件夹克……”她忽然觉得,昨晚父亲的一些略显古怪的行为变得很合情理,而这一切又是如此的不合常理。

  电话那端的乔盈显然是担心叶馨乍闻噩耗后乱了心智,强忍住了哭泣,柔声劝道:“小馨,你冷静一下,我想和你们系里管学生工作的老师谈谈,替你请几天假,你可以回家来再看看你爸爸……火化安排在三天后,我这就出发去接你。”

  叶馨脑中虽然纷乱异常,还是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妈妈,家里那边一定有好多事要处理,你不用来接我,我这就去买火车票,明天就能到家。”

  乔盈听叶馨说得镇定,放心了许多,叹了口气说:“你无论如何要回来一次,可以和妈妈好好聊聊,我现在觉得很对不起你爸。你知道吗?他下岗后就查出有脑癌,一直瞒着我们,也不去治疗,说是怕拖我们的后腿,因为癌症治疗,如果没有劳保,是会倾家荡产的,尤其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大好。我骂他傻,却已经晚了……”说到后来,乔盈又泣不成声。

  叶馨捏着电话发呆,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好久才说:“妈妈,我这就去火车站。”

  说完,她猛然挂下电话,冲出门房,在清晨的校园狂奔起来。

  爸爸一周前就脑死亡了,那昨天见到的是谁?自己身上分明还披着爸爸的夹克,那夹克上还有一股她熟悉的烟味。莫非,爸爸就是想临走前看自己一眼?这夹克就是一个纪念?

  她想起叶震禹昨晚说在第一附属医院的招待所投宿,便飞跑了去。她在招待所的登记处查询,却被告知根本没有一个叫叶震禹的记录。

  那么昨晚来的是谁?

  如果她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她还能相信什么?

  她又迅速联想到近日来遇见的一连串怪事,禁不住在晨风中簌簌发抖。

  “你看上去不大对劲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叶馨抬起头,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正是章云昆。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解剖楼外。章云昆穿了一身运动服,看来是在晨练。

  “要不要我再送你去医务室?我好像有希望成为这方面的专家。”章云昆的轻松语调使叶馨略略好受些。她想起自己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样子,低下了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

  叶馨忽然觉得此时正需要一个人能倾听她的诉说,刚止住的泪水又破堤而出。

  章云昆听叶馨说完,眼圈也红了,轻抚着她的肩膀说:“你不要太难过,往好里想想,你其实有个很美好的家庭,父母虽然最终离异,但他们都很爱你,你也很懂事,这一切都不是悲剧的元素。你快回去吧,好好和你母亲一起互相抚慰,度过这个难关。至于你昨天见到的是不是父亲的魂灵,不要去想太多,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人死总不能复生。”

  叶馨期期艾艾地问:“这么说来,你是不相信鬼魂之说的?”

  章云昆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脑袋:“我认为,一切都是从这里来的,一个人的所闻所见,有时是客观的,有时又完全被主观所控制。愿意相信的,再荒唐的也照收不误,不愿相信的,再合理的也会被拒之门外。总之不要轻易相信什么,要做自己的主宰。我大概说的太玄乎了,你不要介意,你回宿舍休息一下,收拾一下,我今天上午没课,送你去火车站。”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别说傻话了,你虽然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但现在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还是那句话,过了这关就会好多了。去吧,别忘了和你们班主任说一声。”章云昆温厚的眼神将叶馨的心烘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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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尸 语(1)

  火车启动了一阵,叶馨凭窗望去,见章云昆仍站在原地,目送着火车远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很幸福,有父母爱自己,有老师和朋友关心自己。

  当然,还是应该自己坚强起来,不要任何依靠,就像妈妈。

  但妈妈这时不也希望见到自己,互为依靠吗?原来妈妈也有脆弱的一面。

  这时,她才想起走之前忘了告诉欧阳倩。她了解欧阳倩的性子,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说不定会跟自己回家。

  这个时节,长途旅行的人并不多,是“五一劳动节”客运高峰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叶馨的身边和对面的座位都空着。检票员走后,叶馨斜靠着窗,微合双目,昨晚父亲皱纹密布的脸又浮现出来,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滚落而下。

  忽然,她觉得有人用手在为她拭泪,忙睁开眼,好生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大男孩忙不迭地缩回手:“原来你还醒着!”

  正是那谢逊!

  叶馨恨恨道:“你再动手动脚,我要叫乘警了!”

  周围几个旅客好奇地探过身来,谢逊忙尴尬地笑道:“没事儿的,我们是同学,她生我气呢。”

  “你怎么上火车来了?”

  谢逊松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又叹了口气,像是受了委屈:“这个问题问得好,是不是比叫乘警重要得多?”

  叶馨没好气地说:“反问好像是我的专利,我劝你慎用。其实,我才不在乎你为什么上火车来,你一看就是个爱逃课的孩子。”

  “今天上大课的时候,听到你们班女生说,你家里有了事儿,我也跟着你难受,想想你一个人回家,又闷,又不安全,就快马加鞭赶来了。不过还是晚了点,我到站台的时候,‘呜’,火车的笛声已经响起来。我飞奔向前,就在火车启动的一刹那,我一个箭步跳上来,和那些电影里的情节简直一模一样。”谢逊说得有板有眼,仿佛认为叶馨真的会相信。

  但叶馨相信他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毫不遮掩,心里又生气,难免又有些感动:“你可真会胡闹,无缘无故旷课这么多天,当心系里给你处分。”

  “咱们一个年级两百多人,一个系上千人,少我一个,就像海滩上少了粒沙子,谁会知道?何况不久就‘五一’了,就当春游一次。再者说,你反问了我那么多次,咱们现在勉强也算朋友吧。朋友就是在需要的时候降临的,假如欧阳倩不生病,你说她会不会跟了你来?”谢逊理直气壮。

  “你怎么知道欧阳倩?”

  “你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跟情侣似的,傻子才会不注意呢。要不是她生了病,我哪里插得进腿来?”

  叶馨听谢逊越说越不堪,用脚踢了他一下:“再胡说,我又要叫乘警了。”

  “人人都这么说,我只是学给你听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个年龄,男女在一起,亲亲热热,那是天经地义;但男的和男的在一起,或者女的和女的在一起,那叫不正常。你不在乎也罢,但人言可畏啊。”

  叶馨忽然想起那个冷面小生来:“我看你是深有同感吧。你那个朋友呢?他长得够酷,只是……比较冷。”

  “别提了,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你是说青梅竹马?”叶馨开始反守为攻。

  “随便你怎么说。我这还有更好的呢,我和他呀,是剪不断,理还乱。怎么样,够不够琼瑶?”

  叶馨彻底放弃了:“我看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用了这么个粗俗的比喻,她也忍不住笑了。

  “你今天是不是第一次笑?”谢逊忽然又转为严肃。

  “真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叶馨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望着车窗,窗外的风景在移动,她的眼睛却在发呆。

  “你们班的女生说,昨晚你说见到了你父亲,分明是虚构出来。”

  “信不信也和他们没关系。”叶馨冷冷地说。

  “说真的,整个大教室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你真的在昨晚见过你父亲。”

  “我知道,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在讨好我。我说什么你都会说相信。知不知道我爸爸一周前就脑死亡了?告诉你吧,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了。”叶馨想起章云昆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随便你怎么挤兑我。我是真的相信你说的话。不过,其实你见的并不是你父亲,而是他的魂灵。一周正好是七天,破七之日,往往是死者和生者真正道别之时,你不在家,你父亲专程到学校来见你最后一面,合情合理。而且他一定给你留下了纪念品,那总不是虚构的吧?”谢逊认真地分析着。  

  听他说得有理,叶馨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终于有人相信自己了!就在不久前,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所见的一切。可是,这不是意味着,要相信那些鬼啊,魂啊的迷信?

  “依我看,真实和虚构,或者唯物和迷信,这些对立面之间往往没有明显的界线。”谢逊顺着自己的话头说,却仿佛读到了叶馨的心思。“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人是实在的,神是迷信的,但听说过人造的‘神’吗?比如说希特勒……好了,你们女生对历史没兴趣,我是对牛弹琴。”

  叶馨蹙起了眉:“傲慢与偏见,一派胡言。我看你是一知半解,却故作神秘。既然说到真实和虚构,该讲讲你歌儿里的那个故事了,我洗耳恭听,保证你不会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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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2)

  谢逊断然摇首:“这里不是讲这个故事的地方,以后再找机会吧。”

  叶馨心想,这小子看来想放长线,可惜,我不是愿意上钩的大鱼。她冷笑说:“不说不说吧,谁稀罕。其实你也不用陪我回家了,火车到下站,你就回头吧,毕竟还没走出太远。”

  “有些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的,不存在远近的问题。”

  “听不懂,比如说?”

  “爱情,流行歌曲里用滥的比喻,比如‘爱上你,就是走上一条不归路’;‘一颗心付出去,收不回来’;‘爱了就不能回头’;‘爱过就不要说抱歉’等等等等。”

  “那你再给个不滥的例子。”

  谢逊拧着眉想了一阵:“不说也罢,说了怕你受不了。”

  “你说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你只要不说脏话,我一定不责备你。”

  谢逊一字一顿地说:“比如跳楼自杀的人,一步迈出去,又怎么收回?”

  叶馨猛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脸色煞时变得苍白:“你什么意思?你不要胡说!”车厢里的不多的乘客们又都瞩目过来,叶馨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抱歉地向众人笑了笑,又坐回原位,目光含了恨意,冷冷盯着对面座位上的谢逊,想起自己刚说过不会责备他,有一种中了暗算的感觉。

  “是不是联想到了‘405谋杀案’?”

  “原来你也听说过?”叶馨发现此刻的谢逊竟有些残酷。

  “本校经典之一,怎么会没听说过?就知道你会对这个话题比较敏感。”

  叶馨心头一动:“既然你是相信鬼魂之说,倒是讲讲,为什么我们那间宿舍几乎每年都要死人,而没人能查找出原因?”

  谢逊微笑说:“倒要先问你,欧阳倩怎么看?她该是最内行的,我可不愿班门弄斧,对了,应该是倩门弄鬼。”

  “她说有多种可能,可能性大的有两种:一者那屋里可能藏有什么蛊惑人的妖物,每当6月16显灵一次,被撞上的女生就惨了;第二种,宿舍里有鬼徘徊不去,有话要说,有怨要发,但你我凡夫俗子,又怎么听得见,所以这怨鬼每年弄死一位,想引起众人注意力。”

  “好像不是很有想象力。”

  叶馨“呸”了一声:“亏你还冷嘲热讽,这都四月份了,离6月16还有几天?我已经打定主意,那天晚上一定住到招待所里去。”

  “你也可以和我一道去看通宵电影,困了就靠在我肩头睡一下,我一定保持君子的造型。”

  叶馨说:“你本来就是个小人……小孩子的造型,哪里和君子搭得上界?要去看电影可以,一定要小倩和秦妹妹她们也跟了去。”

  谢逊又换上冷冷的调子:“你有没有听说,过去两年在405坠楼的女生,原本都安排好在校外或其它宿舍过夜的,但偏偏鬼使神差,在凌晨返回了宿舍,没能逃脱那一劫。”

  叶馨又动了容:“真的?那……不是防不胜防了吗?”

  “不过,如果这女生有个很要好的男友,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她一定不会到处乱跑的。”

  叶馨登时红了脸,猛力踹了谢逊一脚,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说话。

  乔盈在写字楼的门厅里远远看见女儿,快步迎上去,母女俩相拥而泣,许久没说一句话。

  “妈,我想去看看爸爸。”叶馨终于止了涕泪,轻声求道。

  乔盈知道叶馨自从上了医学院后,胆子大了许多,虽然是将近二十个小时的奔波,女儿面带疲惫,她还是点头应允。她回到楼上,和同事安排了一下工作,再下楼时,一颗心猛然一收:只见女儿斜倚在门厅的待客椅上,已昏昏睡去,身上盖着一件仿绸夹克,正是叶震禹身前常穿的外套!

  “这夹克……是从哪里来的?”乔盈忙摇醒了叶馨。

  叶馨也吃了一惊:“我把它埋在旅行箱里的,怎么跑出来了?……妈,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前天晚上,我真的见到爸爸了,他把这夹克留给我的,他还说,他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这个家……”

  乔盈心情又是一阵激荡,她望着女儿略略发黑的眼圈,心想:“也许她上次返校的时候,她爸爸因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有预感,偷偷在她的旅行箱里塞了这件衣服,留作纪念。她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一定是因为太难过了,引起了胡思乱想。”

  叶震禹的尸体还停在第三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乔盈和医院里的熟人打了招呼,专程有医工为她们打开了太平间的门,从冷冻仓中推出了叶震禹的尸体,又识趣地退出,让母女俩和亲人独处。乔盈不忍再看前夫死去的面容,对叶馨说:“我一见你爸爸的尸体就难受得不得了,你一个人看一下吧,会害怕吗?”

  叶馨摇了摇头:“妈,您就在门外等着吧,我就看一眼。”

  乔盈将太平间的门轻轻带上,等在门外。叶馨缓步走上前,伸手去揭那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心中惴惴的。在害怕什么呢?

  她终于揭开了那尸布,看见的是一双圆睁的双目!

  就在她要尖叫出声时,一只手从尸布下伸出,捂住了她的嘴。是叶震禹!

  “不要……回……学校。”叶震禹的面色仍旧是死人般的灰败,手仍旧是死人般的冰冷,声音嘶哑,似是从一个破裂的喉咙中发出。

  “为什么?”叶馨的唇在动,却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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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3)

  “月光……”

  “什么?什么是月光?”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叶馨觉得天旋地转,人有些恍惚。

  忽然,太平间的门被推开,乔盈的声音传来:“小馨,不是说好就看一眼吗?怎么这么久?”

  叶馨遽然惊醒,眼前的叶震禹安详地躺在尸床上,双目紧闭。

  这些仿佛都像刚发生过一般。

  叶馨一个人坐在返校的火车上,回想起两周前和谢逊同车那一路,竟觉得孤单难耐。

  这两周在点点滴滴的泪水中如飞般过去,但她自知,经过和母亲的一番互相依偎和鼓励,她已变得更坚强。

  但为什么还是被若有若无的恐惧感烦扰着?

  自己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该相信父亲最后说的话吗?“月光”究竟是什么?怎么似乎不止一次地响在脑海里?

  父亲显然预感到,自己回江医,就是走上了一条危险的路。

  还有什么比“405谋杀案”更接近自己?

  也许是个预兆,真的到了去解开“405谋杀案”之谜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行么?好在她从不愿轻易气馁,她自认为是个独立的女孩子。

  但为什么还是感到了孤单?

  “让我们把上回的话题继续说完,好不好?”谢逊不知何时又坐在了她对面。

  “怎么又是你?”记得谢逊陪她到家,连家门都没进,就说要回校了,不愿打扰叶馨和母亲,毕竟整个丧事的处理也有千头万绪,没必要再分神接待他这个陌生人。如今,他又是从何而来?

  “我其实并没有回校,好不容易‘下江南’一次,就把附近几个城市游玩了一遍。江南水乡,造化钟神秀,难怪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孩子。”谢逊总是将意图挑得赤裸裸的,让叶馨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行了,行了,这毕竟是公共场所,请你注意用词。”

  “我说的是我所见,没有用错词儿啊?你看上去气色好了些。”

  “我再次体会到,有个体贴的妈妈多重要。如果这个母亲还很睿智,那更是天大的福气。”

  “真羡慕你。”谢逊的眼光有些僵硬。

  “难道你妈……”

  “我从未见过我妈。”

  “上回我们说到哪儿了?”叶馨感觉谢逊的家世里似乎有许多伤心之处,忙岔开话题。

  “说到‘405谋杀案’之谜。”

  “想起来了,你只是问了小倩的意见,自己还没有发言呢。”

  谢逊又陷入了沉思:“我其实一直在琢磨,这其中一定有一段历史。”

  叶馨叹了一声:“我当你有什么高见呢,原来是废话一句。这其中当然有一段历史。从1977年起开始出事,怎么也有十五六年的历史。小倩仔细问过,在那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怪事。”

  “问能管什么用?道听途说的什么时候会成为真正的历史?当然,史家之笔有可能谬误更大。我猜的那段历史,一定埋得很深,不去发掘它,405将永远被死亡的阴影充斥。”

  “你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可是,到哪里去挖掘你所谓的历史呢?”

  谢逊耸耸肩:“我只是个傻孩子,无可奉告。只有靠你自己了。”他忽然欠身向前,用手指着脑门:“其实,一切都在这里。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要想,想。有时候轻易想不出,就得靠意志,坚持不懈地想。”

  叶馨忽然想起章云昆来:“你刚才指着脑袋说话的样子,特别像教解剖的那个小老师,是他说,我的那些古怪见闻都是从脑子里来的。”

  谢逊枕着胳膊斜倚着车座靠背,说:“如果你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只有两个字送给你:绝望。”他忽然又将身子移向前,双目炯炯地盯着叶馨:“下一站无锡,有太湖之美,到站后,咱们下车去玩一天,怎么样?”

  叶馨望着他的双眼,那双眼诚挚无比,饱含着青春的热情,这邀请虽然突兀,她却几乎要答应了。但她脑中深深印着父亲在尸床上的两句话,现在,可不是玩乐的时候。

  “只怕不行。前一阵那么多的怪事出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该做些什么,就像刚才你说的,该去发掘‘405谋杀案’的秘密,小倩和我从开学以来一直在琢磨,但至今毫无头绪。我总觉得,我爸爸的造访,似乎是个预示。所以从现在起,我得加紧解开这个谜,不能再让无辜的女生一个个死去。”

  “拯救众生,听上去很光荣伟大。”谢逊带了点讥嘲说。

  “死去的可能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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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传 奇(1)

  月光,什么是月光?

  叶馨的脑中隐约载着这个词:月光。究竟从何而来,她已记不真切,似乎是在梦中,似乎是出自白衣女子之口,又切切实实地听父亲的尸体说起过。

  “我第一次听见,是那天晚上在解剖楼黑暗的走廊里,你摔了一跤,说出了这两个字。”欧阳倩安慰过叶馨的丧父之失,又听说叶馨要从这“月光”二字入手,查出“405谋杀案”的真相,只恨自己无法脱身,但乐得做个“高参”。

  “当时,你似乎立刻又忘了这两个字,我想继续问下去,那驼背老头打眼色让我不要说。事后我问他,他说:‘我是怕你那位同学总是忘不掉我在月光下切死人的样子,所以不让你提醒她,对她的心理健康没有什么好处。’”欧阳倩随即解释。

  “好啊,原来你背着我,偷偷找过那驼背老头!”叶馨恨恨地用解剖课本在欧阳倩头上敲了一记。

  “忘了他是怎么恶狠狠地叮嘱不让你去的么?想找到他,偏偏只有在深更半夜。为此,我还被他凶神恶煞般地训过呢,你不在场,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这就奇怪了,如果说我是那晚被‘月光’吓着了,可是为什么依稀记得梦里的白袍女也说过这两个字?那具漂亮的人体标本会在我眼中整合成白袍女的样子,会不会那白袍女、月光、405谋杀案、以及解剖楼的鬼故事,都有着关联呢?”叶馨越来越觉得着手于“月光”只怕是唯一的方案。

  欧阳倩说:“奇怪的是,如果白衣女是解剖楼里的一个灵魂,她不应到你的梦里作祟,那高高的门槛岂不成了摆设?”

  “小倩,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一个修饰考究的中年妇女走进屋来。她是欧阳倩的母亲梁芷君,见到叶馨,舒眉笑道:“小叶子,你千万别听信我们家倩倩的胡言乱语,她说话总没正经,成天神头鬼脑的,就是不好好学习。多亏了你帮着她录音、记笔记,否则,她非留一级不可。”

  欧阳倩不失时机地说:“妈,你看小叶子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让她担惊受怕吧。这不,她正发愁那‘405谋杀案’的事儿呢,您能再提供点儿线索吗?”

  梁芷君脸色微变:“啊哟,叶馨你可不能再呆在那寝室了。可是,我又有什么线索啊?”她显然还不知道欧阳倩背着自己换了宿舍,又想了想。“那间宿舍总死人的事儿,我看八成还是巧合,女孩子们功课压力一重,没排遣好。这十五年都没能解开的谜,你们在这儿瞎操心,又有什么用?这样吧,6月15晚上,小叶子就到我们家来住一宿吧。我用大链子把你们俩都捆床上,这总安全了吧?”叶馨忍不住和欧阳倩一起大笑起来,这才知道欧阳倩的美好基因得自何处。

  梁芷君一走,欧阳倩又说:“可是,‘月光’这个词儿这么普通,你又从哪里着手呢?”

  叶馨凝神想了片刻:“依我看,就事论事,还是从‘405谋杀案’查起,只不过,这次,我要专业化了。”

  欧阳倩趁机调笑:“如果需要个帮手,叫上那个‘金毛狮王’吧,我看他鞍前马后的,真好使唤。”

  临床医学院党委副书记陆秉城的办公室位于新建成的勉初楼十五楼上,凭窗而望,眼底是郁郁葱葱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校园,远处是朝气蓬勃,甚至日趋纸醉金迷的都市中心。他非常喜爱这个景观,每当工作劳累,思考过度时,举目就能使自己心境开阔,重新振奋。

  “陆老师,是我。”一个女学生在敞开的门上象征性地敲了敲。作为分管学生工作的党委副书记,陆秉城自上任起就施行“开门办公”,任何学生,只要有思想问题,都可以直接来找他谈心。

  “是小周啊,进来坐。”陆秉城认出来访的是93级二班的班长周敏。他为周敏泡了杯茶,开门见山地说:“你们班主任李老师已经和我谈过叶馨同学的情况了,今天希望你能具体地说一下,尤其最近几天的发展。”

  周敏迟疑了一下,陆秉城心领神会,将大敞的门掩上。她这才开口:“大概是期中考试前一周左右吧,我们开始感觉叶馨同学有些异样,”她又迟疑了一下,抬眼看见陆秉城一双坦诚的眼睛,正鼓励自己往下说。“有一次在解剖实验室,她坚持说在一间小屋里看见了一具精美完整的人体解剖标本,而我们去看过,那屋里分明是具腐烂的尸体。另外,她有时会在半夜跑出宿舍,不知去向,很久才返回,有一晚,她竟然站在了窗台上,似乎是要跳下去的样子……”

  “后来怎么样了?”陆秉城忽然打断道,他的脑海中,一连串令人痛心的回忆泛了上来。

  “我当时不敢出声,因为听说梦游的人,如果被突然喝止,会出现异常的反应,但好在她往楼下看了看,像是猛然被惊醒,又爬回床上睡觉了。还有她睡觉的时候,也常常发出尖叫,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恶梦。”

  “她这么颠三倒四,成绩一定受影响吧。”陆秉城若有所思。

  “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大影响,几门考试成绩都相当出色,解剖课还考了满分呢。”

  “听说她是校学生会的积极分子,很有文艺天分,是位颇具专业水准的节目主持人,就在不久前还成功主办了校园原创歌曲大赛,这样优秀的同学,如果任其偏差下去,将是多么可惜。”陆秉城想起过去十几年里离奇逝去的女生们,不由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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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2)

  周敏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她主持完歌曲大赛的那天晚上,她说她父亲来看她,他们一起散了步,但第二天早晨就听说,她父亲其实一周前就脑死亡了,躺在千里之外的医院里。”

  陆秉城感觉事态远比他想象的更严峻:“这样的同学,我们一定要密切关注。她在学校,有什么样的社会交往?”

  “她有个几乎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欧阳倩,也住我们宿舍,但欧阳倩最近得了甲肝,她就常独来独往的,不过……我们都猜她最近有了男朋友。”

  陆秉城想追问周敏是怎么“猜”出来的,但他搞学生工作多年,知道女生对浪漫的事有第六感,往往问不出个所以然,反显得无聊,离了题。他沉思了片刻,温声说:“班里,尤其是同宿舍的同学出了这样的情况,你作为班长,工作的担子就突然重了许多,要多辛苦了。今后这段时间,希望你和其他思想进步的同学注意观察叶馨同学的行动和来往。但千万不要直接打扰她的生活,反而引起她对你们热心帮助的反感。如果一观察到有异样,请立刻通知李老师或直接找我,我这大门是永远开着的。”

  周敏点了点头,起身告辞,临走时又问:“如果情况越来越恶化,咱们学院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请精神科专家会诊,考虑征得家长同意,送精神病总院。”陆秉城对周敏这样的追问有些不悦,但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这个苦痛的结果。

  周敏不由一凛。

  校保卫科副科长于自勇打量着面前这位怯生生的女孩,仿佛没有听清她的请求:“什么?你要看什么?”

  “能不能让我看看关于‘405谋杀案’的档案和报告?我是说,13号楼405室那些坠楼事件的档案和报告。您看,我是校广播站的,在做一份采访,想澄清这个流传很广的迷案真相。您知道的,6月16马上就要到了,这件疑案也成为广大同学关注的话题。”叶馨将细心准备好的说辞婉婉道来。

  于自勇冷笑一声:“市局刑侦大队的传奇人物唐一钧都曾专门负责过本案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因为学业压力的自杀,并没有别的什么神秘之处,也不知你们要澄清哪门子的真相。”

  “可是,学习压力每位同学都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宿舍,几乎每年都有人跳楼呢?”

  “谁说只有这间宿舍?我随手可以找几个别的例子,比如1987年5号楼610室,1989年11号楼408室,去年8号楼516室,都有过学生自杀行为,有些是因为学习压力,有些是因为个人恋爱问题。你应该有体会吧?本校是卫生部的重点院校,每年都有一批学生因为成绩不合格被淘汰,学习压力一直是很大的。”

  “可是,那间宿舍毕竟还住着六位女同学,我们也该为他们的安全着想。您应该可以理解,她们此刻的心情如何。”

  “保卫科会想办法的……其实我们每年都想办法的,但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宣传。你们作为广播站,难道没有更健康向上点的材料可以做成节目吗?何必学着地摊小报,对这些陈年旧事捕风捉影?”于自勇久经历练,对付一个女学生自不在话下。

  “可是……”

  “请不要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了……你是哪个学院哪个班的?让我看看你的学生证。”于自勇知道这一招最管用。

  叶馨怏怏地走出保卫科,忽见不远处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向他招手,同时左顾右盼,神色慌张。叶馨想:这人干什么?该不是坏人吧?转念一想,这是办公用地,又紧挨着保卫科,应该不会有人造次,便走上前去。

  “我刚才路过保卫科的时候正巧听见,你在问‘405谋杀案’的事儿,为什么?”那人一边说,一边四下看,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是广播站的记者,6月16快到了,想做一个专题。你有什么材料吗?”叶馨仍是用想好的官话应对。

  “对不起,无可奉告。”那人叹了口气,转头就走。

  真无聊。叶馨恨恨地走开,转过楼梯时,却瞥见那人仍在原地徘徊,望向自己。她心头一动,又快步走到那人身边,轻声说:“这位师傅,不瞒你说,我就住在13号楼405室,同宿舍还有其他五个女孩子。如果那传说是真的,厄运就可能降在我们中任何一个头上。如果你有什么线索,能帮我们回避这场灾难,请告诉我。”

  “回避?”那人冷笑了一声,同时示意叶馨随他走进走廊右侧的一间办公室,叶馨抬头看见门牌上写着“司机值班室”。

  “你以为学校和保卫科当真对这件事毫不重视吗?自从那间宿舍连续出过几起跳楼事件后,保卫科在市局备了案,每当6月15,都会妥善安排宿舍里的学生。有一年,市局专门派了两名女公安人员守在宿舍里,但她们虽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彻夜警卫,却偏偏睡着了,结果有名女生就跳了楼;还有一年,保卫科特地疏散了所有的宿舍成员,却仍有一名女生鬼使神差地摸了回来,跳了楼;之后的一年,不但所有的宿舍成员都疏散了,宿舍门还被上了大锁,你猜怎样?有位同学又返回405宿舍,因为进不去门,就顺着隔壁宿舍的晾衣杆爬回了405,等到6月16凌晨,跳下了楼;再之后的一年,宿舍安了有栏杆的铁窗,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吧?但一位同学不知从哪里带进一款高级的电热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铁窗给卸了,其结果你也猜到了。总之,那些跳楼的学生都像是着了魔一般,执意赴死。这些年里,学校因此将这间宿舍关过四次,而这四年里,照样有同学自杀,只不过出自别的宿舍而已──大概咱们学校的功课的确是重,受不了压力的学生年年都有吧。学校因此还是将这间宿舍开放,只不过每年都只让新生住,在我看来,也是极不公平。”司机值班室里没有旁人,那汉子一口气说来,似乎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今天好不容易有个倾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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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3)

  叶馨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才问:“请问师傅你怎么称呼?”

  “我姓彭,因为参加工作得早,大家都叫我小彭,只是汽车队的一名普通司机,不是什么私人侦探。1982年6月16日凌晨,一名叫夏小雅的女生自405室跳楼身亡,当晚正好是我值班。我还记得曾开车将她从精神病总院接回来,帮她搬过行李。一个清纯美丽的小姑娘,就这么走了。我从此开始对‘405谋杀案’留意起来,仗着离保卫科近,和干事们熟,收集了不少资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小彭从记忆里走出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忧伤。

  “那名叫夏小雅的女生曾住过精神病总院?是不是405室里每个去世的女生都曾有精神病史?”叶馨希望得到个肯定的回答,至少至今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很健康。

  “不是的,但十二个去世的女生中,有五个曾经住过精神病总院,算是很高的比率了。”

  叶馨只觉得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茫然。

  小彭似乎看出了叶馨的困惑,掏出钥匙打开了大办公桌最底层的一个抽屉,取出本土黄封皮的“工作笔记”,扫了一眼说:“要说这十二个去世的女生中,规律还是有的,也许你会感兴趣。1977年的第一个案例,死者筱静,是江苏省苏州市人;1978年跳楼的恰好是筱静最好的朋友蒋育虹,曾住过精神病院,是上海市的一个返城知青;1979年405室被封了一年;1980年的死者李淑岩,是浙江省余姚人;1982年的死者夏小雅,是江苏省常州市人。看出趋势了吗?”

  叶馨觉得呼吸有些窒息:“她们都是来自江南。”

  “没错,也许是巧合,她们都是来自江浙一带。你的普通话很正,一听就像北方人,所以你应该是安全的,要关注的是你们宿舍中江浙来的同学。”

  叶馨没有多说,但她知道,全宿舍里,只有她一个来自江南。

  小彭见叶馨的情绪似乎反更低沉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深深地犹豫了。他又仔细打量了叶馨一番,见她眉目如画,五官细巧有致,似乎能看到当年夏小雅的一点影子,心头一酸,终于开口说:“我还知道一个秘密,藏了很久,告诉你,希望能帮你解开这个谜:十二个跳楼的女生中,其实有一个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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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访问死者(1)

  “早知道要有此一行,当初从你家出来,你听我的话,在无锡下车该多好?”谢逊和叶馨并肩走出火车站,仰头看着满天的阴云,这是江南春末常有的天气。

  “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地图?少废话两句?”叶馨这次回到江南,特地找到谢逊同行,谢逊当然是求之不得。

  司机小彭告诉叶馨,过去十六年里405室跳楼的十二个女学生中,有个名叫沈卫青的,在1987年出事,但坠楼后经过及时抢救,挽回了年轻的生命,只不过截肢后就再也离不开特制轮椅,精神也受了刺激,不得已退学返家。当年是小彭驾车将沈卫青送到她宜兴的父母家,留心记下了她家的地址,在叶馨的恳求下,犹犹豫豫地将地址说了出来。叶馨认为对沈卫青的采访一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小彭提起,沈卫青也正是住过精神病总院的女生之一。

  两人从无锡火车站登上了去宜兴辛魏镇的汽车,多次询问后,于正午前赶到了沈家所在的街口。奇怪的是,两人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有找到沈家的号码。叶馨向街边一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打听之下,原来整个区已经被改造过,沈家原本住的是平房院落,现在已被分了楼房。她一指斜对面的一幢七层楼的楼房,叹口气说:“她家被分到六楼,幸亏有电梯,否则,小沈上下楼可太不方便。”

  601室的房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清秀的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两条裤腿空荡荡地垂着。她略带警惕地望着这两个陌生人。不用说,这一定是沈卫青。

  “请问你是沈卫青吗?”

  沈卫青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缓缓点头。叶馨又说:“我叫叶馨,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学生。”

  沈卫青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一动不动,并没有请两人进屋坐的意思。

  叶馨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了,迟疑了片刻,又去看谢逊,他仍是那副傻傻的样子,倒不如不开口的好。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比较好,是这样的……是关于你过去在江医的遭遇,但我很怕这会引起你的一些不愉快的……甚至是痛苦的回忆。”叶馨勉强开了口。

  “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就不会有痛苦,就像我这两条腿,没有了,就再不会有任何知觉。”沈卫青说话像是在背书,双眼却移向了谢逊,目光仍是直直的。

  “我能理解,你当年一定受了很多苦,不愿提起旧事,但……我和另外五个女孩子需要你的帮助……我们现在的宿舍就是13号楼405室。”叶馨直接说出了来意。

  沈卫青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谢逊脸上,过了片刻,将轮椅向后移开:“请进吧。”

  屋里简朴而整洁,只是光线有些暗。原来客厅通往阳台的门紧闭着,阳台门两边的窗子也比寻常人家的小了一号。

  “我知道大家一定认为我是个幸运儿,在我之前和之后的女孩子跳楼后都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但有时候,活下来并不见得更幸运。像我这样的严重残疾,正式的工作总难找到;我父母生我的时候年纪大,现在都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我,他们至今还得起早贪黑地去镇里的紫砂工艺品厂上班;更不用说我退学后的几年里,是各种医院的常客,包括精神病院,吃的各种药不知有多少斤,以至于吃坏了肾脏,于是要吃更多的药,很好的恶性循环的例子,对不对?”沈卫青慢悠悠打开了话匣子,“希望我说这些,不会太罗嗦,这些话,我一直想说,但又不能和我父母讲,怕他们伤心,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说吧,只要能觉得舒服些就好。”叶馨觉得沈卫青的感慨丝毫不过分,心里为她难受。

  “你来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那年春夏之交,你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为什么选择了绝路?”

  沈卫青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小窗口外的一片天,仍是缓缓地说:“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否则,公安局怎么会迟迟破不了案?连我自己也只能相信他们的结论:学习压力过重。不过我在学校里,真的很看重成绩,很要强。我那次摔下楼,因为三楼和二楼从窗台伸出的竹竿上正好有被单和衣服忘了收,我被阻隔了几下,才没摔死,但被摔成了严重的脑震荡,过去的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即便昨天刚发生的事,我也常常忘记。”

  听沈卫青否定得如此绝对,叶馨有些失望,但还是想抓住最后一线机会:“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月光’?”

  沈卫青身躯剧烈一震,猛然将轮椅转过来,双眼再次直直盯紧了叶馨:“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月光,什么是月光?”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只见沈卫青的清秀的脸庞逐渐扭曲,泪水忽然喷涌而出,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眼露出惊恐和绝望的神色。叶馨和谢逊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终于,沈卫青平静下来,目光又变得冰冷刺骨,只瞥了两人一眼,又将轮椅转过去,背对着两人,淡淡地说:“你的问题好怪,我真的不知道。我累了,请你不要打扰我了,好不好?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其实,你应该完全有思想准备的。”

  叶馨虽然不甘心,但想起刚才沈卫青的反应,实在也无法再追问下去,更何况主人下了逐客令。她又等了等,见沈卫青并没有松动的迹象,只好说:“打扰你了,谢谢你的坦诚,如果……如果你还想和我说说话,这是我们宿舍楼门房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就算是聊聊天,想说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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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2-21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2)

  两人走出门时,沈卫青仍盯着小窗发呆,只是冷不丁说了句:“替我把门带上吧。”

  叶馨满脸沮丧地下了楼,谢逊努力想让她振作起来,随口说:“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至少见到人了,对不对?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该去买些紫砂壶,或者阳羡茶,要不去游善卷洞,游太湖?”

  叶馨恨恨地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没心没肺啊?这次显然是白跑了,离6月16也只剩下了一个多月,难得你会有心思去游山玩水。更何况我们要乘下午的火车回江京,哪里有时间。”

  谢逊咧开嘴笑笑,丝毫没有打算反驳的意思,叶馨这才明白他只是故意让自己骂一骂,出出气而已,心里又觉得甜蜜,对照孤零零的沈卫青,自己真是幸福了许多,于是嗔道:“真有你这样存心找骂的人。”

  “只要你能高兴一些,让你一脚踢到太湖里也没太大关系。”

  叶馨莞尔一笑,谢逊双眼一亮,仿佛太阳已破云而出,他看得竟有些呆了。

  “好了,这可是在大街上。”叶馨被他看得发恨,轻轻搡了他一下。

  正说笑间,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叶馨,电话!”

  怎么在这儿也有人为我传呼电话?叶馨心头紧了一紧。循声望去,正是那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她那店门口确是有台公用付费电话。

  “是叶馨吗?是我,沈卫青。”沈卫青话语急促,和不久前在轮椅上慢吞吞说话的女子判若两人。

  “怎么了?”叶馨感觉血流开始加速,沈卫青这么着急地打电话过来,一定有重要的话要说。

  “是关于你的那个问题。”

  “好,我这就到你家去。”

  “不用了,就在电话里说吧,因为……我有种感觉。”沈卫青的呼吸声又急又重。

  “什么感觉?”

  “别多问了,就说你的那个问题,月光……”沈卫青越说越急。

  “怎么样?”叶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光社……档案……”沈卫青的声音忽然被打断,紧接着是一声闷哼。叶馨暗叫不好,紧握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噪音。

  叶馨摔下电话,飞快地跑向沈家所在的那幢大楼,边跑边叫:“沈卫青!”

  一声惨叫,划破了正午的宁静。谢逊飞步跟上,忽然紧紧拽住叶馨,颤声叫道:“你看!”叶馨已举目望去,一幕后来让她多日噩梦频频的景象展现在她眼中。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那大楼高层直落而下,双臂兀自在空中挣扎,惊叫声凄厉不忍闻,正是沈卫青!

  身后又是一声尖利的哭叫,正是那开杂货店的老太太。

  叶馨的眼泪夺眶而出,心如刀绞。但她只怔了一怔,忽然又飞跑起来:从电话里的响动可以断定,沈卫青不可能是自杀,一定有人作祟。

  她跑到楼下时,楼门口已围上了不少人,她知道等不起电梯,便走上楼梯,但楼梯上也不断有住户涌下,多数是老人和妇女。好不容易上了六楼,只见606室的门紧紧关着,正是她和谢逊走时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房门,眼前一亮,原来客厅对着阳台的门已大开,空荡荡的轮椅孤零零地停在阳台上,叶馨陡然崩溃,双膝缓缓跪下,垂头痛哭起来。

  “你和沈卫青以前认识吗?”

  叶馨摇了摇头。

  “你从江京市这么远赶来找沈卫青,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公安局刑侦队的顾队长知道叶馨是最后一个见到沈卫青的人,因此亲自进行调查。

  “我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广播站的记者,目前正在做一个专题,沈卫青是本校校友,和我做的这个专题有关。”叶馨的双眼兀自红肿,但思路并不混乱。

  “能具体谈谈吗?”顾队长见叶馨哭成这个样子,不忍对她严辞。

  “我们学校有一间宿舍,几乎每年都要有一名女生跳楼,这十几年里,沈卫青是唯一的幸存者,你说,她难道不是最值得采访的对象吗?”

  顾队长心想:这女孩子倒爱反问。声音里加了严厉,问道:“你看见沈卫青坠楼后,为什么要回到楼上破坏现场?”

  “我在电话里听到有杂乱的背景,猜想多半有人谋杀沈卫青,所以希望能碰到凶手,哪怕看到一个影子,以便为你们提供线索。”

  “可是当时楼里很混乱,所有的人都在往楼下跑,你又怎么知道哪个是凶手?你上楼后看到了什么?”

  “的确没有任何发现,只看到沈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并没有锁,还是我们临走时带上的。”

  “你和谁一道来的?”

  “我的一个男同学,名叫谢逊。”

  “沈卫青坠楼时,他在哪里?”顾队长眉头一拧。

  “就在我身边,后来我跑上楼,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之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叶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说不清楚,算是朋友吧,请问这和本案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顾队长终于有了反问她的机会,“目前我们虽然没法讯问他,但你见到他后,和他说一声,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到你们学校找他谈。”

  “原谅我多嘴,请问你们现场调查的初步结果是什么,他杀还是自杀?”叶馨的提问有点出乎顾队长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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