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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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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家杀人事件》--[美]范达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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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23 02: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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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洛·万斯探案集》创下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世界图书销售记录,成为一战后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硕果仅存的经济奇迹之一,并因此开启了美国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因之改编的电影是同时代最具票房价值的好莱坞电影,布鲁克斯、鲍威尔等影坛巨星无不因出演片中主角而名扬天下。

  本书是探案集系列之《格林家杀人事件》:放眼整个近代犯罪史,我也没看到多少比“格林家杀人事件”更特殊的案件。在重新研读自己为了这个案件所做的浩繁笔记、检视过各种相关文件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整个犯案过程不只“羚羊挂角,无迹可循”,而且就算是最有想像力的记录者,也不可能填补得了其中失落的环节…

朝华出版社 出版

[美]范达因/著

郑初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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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推理小说二十条守则

  S.S.范达因

  推理小说是一种智性游戏,更像一种竞赛,作者必须公平的和读者玩这场比赛,他必须在使用策略和诡计的同时,维持一定程度的诚实,绝不能过分到像玩桥牌时作弊一样。他必须以智取胜,透过精巧又不失诚实的设计引起读者兴趣。因此,写推理小说有着极其明确的守则存在,虽然是不成文的规定,但约束力十足,每一个受人尊敬或懂得自重的小说作者,都得服膺这些守则。

  在此,特别列出这些理应称之为"诫律"的条文,一部分根据所有伟大的推理小说作家所遵行的原则,另一部分则来自所有诚实作家内心的信念,熔铸而成:

  一、 必须让读者拥有和侦探平等的机会解谜,所有线索都必须交代清楚。

  二、 除凶手对侦探所玩弄的必要犯罪技巧之外,不该刻意欺骗或以不正当诡计愚弄读者。

  三、 不可在故事中添加爱情成分,以免非理性的情绪干扰纯粹理性的推演。我们要的是将凶手送上正义的法庭,而不是将一对苦恋的情侣送上婚姻的圣坛。

  四、 侦探本人或警方搜查人员不可摇身变为凶手。如此等于拿一分钱铜板,说它是五元金币一样,这是不实的陈述。

  五、 控告凶手,必须通过逻辑推理,不可假借意外、巧合或没有合理动机的嫌犯自白。以后者的方式破案,无异是故意驱使读者到一个不可能找答案之处搜寻,等读者失败回来之后,才告诉他们答案从头到尾在你口袋之中,这样的作者,不会比一个笑匠好到哪儿去。

  六、 推理小说必须有侦探,侦探不侦查案情就不能称之为侦探。侦探的任务是搜集一切可能的线索,再根据这些线索找出那个故事一开始时犯下恶行的人。如果侦探不能经由线索的分析推演出最终结论,那就如同偷看算术课本书后解答的小学生一样,不算真正解决了谜题。

  七、 推理小说中通常会出现尸体,尸体所显露的疑点愈多愈妙。缺乏凶杀的犯罪太单薄,份量太不足了,为一桩如此平凡的犯罪写上三百页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毕竟,读者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必须获得回馈。美国人本质上比较富于人性,因此,一桩凶狠的谋杀案会激起他们的报复之念和恐惧心理,他们希望杀人者受到法律制裁。所以,当一个"恶毒"的谋杀案发生时,再温厚的读者都会怀抱满腔正义热忱来追捕凶手。

  八、 破案只能通过合乎自然的方法。就推理小说而言,魔术、求神问卜、读心术、降灵符咒或水晶球等等一概列为禁忌。一个根据理性的推理故事,读者才有公平的机会参与斗智,但若和神异的世界竞争,甚至跨身四次元的形上世界缉凶,读者等于在起跑点就注定输了。

  九、 侦探只能有一名,也就是说,负责真正推理缉凶的主角,就像古希腊战争剧中的解围之神 deus ex machina一样,是独一无二的。为解决一个谜题而搬来三、四名侦探,只会分散阅读的乐趣,打乱逻辑推理的脉胳,更会不当剥夺读者和侦探公平斗智的权益。侦探人数超过一名,读者会弄不清谁才是他真正的竞争对手,这就像让一名读者单挑一支接力赛跑队伍一样。

  十、 凶手必须是小说中多少有点份量的角色才行。也就是说,凶手必须是读者有兴趣、而且多少有所了解的人物。如果小说进行到最后一章,才将罪名加在一个陌生人,或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身上,那等于是作者自承无能,不配和读者斗智。

  十一、 那些做仆人的,比方说管家、脚夫、侍者、管理员、厨师等等,不可被选为凶手。因为这样的凶手太明显了,太容易被找出来,这样的处理实在无法令人满意,读者也会觉得浪费时间。凶手必须是值得花时间花心力去找的人--通常是最不被怀疑的那个。要是凶手果真是某个卑微的奴仆,那作家实在没必要把这种故事写成书,让世人铭记于心。

  十二、 就算是连续杀人命案,凶手也只能有一名。当然,凶手可以有共犯或共谋,但务必只让一人挑起全部罪行责任,读者的所有怒火必须集中于单一的歹角身上。

  十三、 推理小说中,最好不要有秘密组织、帮会或黑手党之类的犯罪团体,否则作者等于在写冒险小说或间谍小说。一件完美而悬疑的谋杀案,若被这么一大批人马搅和的话,那可就无可挽回的完蛋大吉了。当然,推理小说中的凶手仍应该有他正当的逃命机会,但如果让整个庞大秘密组织为他撑腰(如无所不有的藏匿地点或大批人马的保护),那显然又太过头了。相信一个有自尊心的一流凶手,在与侦探对决时,不会让自己披上一身无法穿透的盔甲才上场。

  十四、 杀人手法和破案手法必须合理且科学。也就是说,推理小说不允许采用伪科学、纯幻想或投机的机关装置,举例来说,谋杀案的死者被才发现的新元素如超镭所杀,这就是不合理的;或者,用极其罕见,甚至是作者凭空想像的毒药害死,这也不行。一个推理小说作家必须限制自己在毒药方面的想像力,所用的毒药不得逾越寻常药典的范畴,如果作者天马行空于想像世界,漫无禁忌翱翔于不存在的时空,那就逸出推理小说的界限了。

[ 本帖最后由 享受人生 于 2005-8-23 02: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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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谜题真相必须明晰有条理,可让有锐利洞察之眼的读者看穿,我的意思是,在案情大白之后,读者若重读一遍小说,会清楚发现,破案的关键始终摆在他眼前,所有的线索也无一不指向同一名凶手。如果他跟侦探一样聪明的话,不必等到最后一章就可以自己破案。当然了,这样的读者的确是存在的。我对于推理小说所持的基本理论是:如果一本推理小说的架构写得够公平合理的话,要读者无法自己发现答案是不可能的。可以预期的是,一定有某部分的读者和作者一样机灵。若是作者有足够的运动精神,犯罪的计划和线索都在书中诚实描述出来的话,这些敏锐的读者就可以和书中的侦探一样,经由分析、推理和消去法将嫌犯指认出来,而这正是这场游戏的趣味所在,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不屑看通俗文学的读者,对于看推理小说不会感到脸红的原因。

  十六、 过长的叙述性文字,微妙的人物分析,过度的气氛营造或是对于一些旁枝末节玩弄文字,都不应该出现在推理小说里。这些在犯罪的记录和推理的过程中完全不重要。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要陈述问题,并经由分析将问题作出圆满的推论。而这类文字只会阻碍情节的发展,并将不相干的事情加进主题里面。当然,必要的叙述和人物的描写可以使小说更为逼真。当作者将故事描写得非常引人入胜时,可使读者的情绪完全投入在剧情的发展和人物的刻画上,就这一点而言,他已经将纯文学的技巧和犯罪文件所需具备的真实性和相容性发挥到同等的境界了。写推理小说是一件非常严谨的事情,读者看它并不是为了华丽的词藻和风格,也不是为了绚丽的叙述和情绪的投射,而是为了刺激脑力所作的心智活动--就像是他们去参加球赛或玩拼字游戏一样。若在一个棒球比赛中,在换场时间对球员讲述球场的自然景色是如何的美丽,这如何能激励球员们想要赢球的心呢?若在猜字游戏里的字汇掺杂着语言学的学术论文中所使用艰涩的字眼,这样只会使猜谜者在玩游戏的时候变得焦躁不安。

  十七、 不可让职业性罪犯负担推理小说中的犯罪责任。至于那些闯空门的小偷恶棍所做的坏事则是警察的责任,不是作家和杰出的业余侦探的事,这类犯法的事是属于刑事组的例行工作。真正吸引人的犯罪,应该出自教堂中某个受人尊敬的大人物,或是以慈善闻名的老太太之手才是。

  十八、 在推理小说里,犯罪事件到最后绝不能变成意外或以自杀收场,这种虎头蛇尾的结局,等于是对读者开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大玩笑。要是有人买了这本书,发现里面的内容全是骗人而要求退钱的话,任何公正的法院都会站在他那边,而将这位欺骗了忠实读者的作家予以严惩。

  十九、 推理小说里的犯罪动机都是个人的。至于国际阴谋和战略的政治游戏是属于另外一种小说,举例来说,像是特务组织之类的故事。谋杀的情节,必须保持一定程度的平易近人,才可以反映读者的日常生活经验,使他们压抑已久的欲望和情绪有所宣泄。

  二十、 以下列出几项常用的方法(顺便也把我这些规定凑个整数),这些方法都已经被用烂了。一个懂得自重的推理小说家通常都不会再次使用,因为所有的推理小说迷对于这几种方式都再熟悉不过了。谁要是用了它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愚昧和缺乏创意。

  (A) 从案发现场所留下的烟头,和嫌疑犯所抽的香烟品牌做比较,藉此找出凶手。

  (B) 假装受害者的鬼魂显灵,吓得凶手自己招认。

  (C) 伪造指纹。

  (D) 用假人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E) 因为狗不吠,表示闯入者是熟人。

  (F) 一个无辜的人被认定是凶手,结果原来他是凶手的孪生兄弟(或姊妹),或是长相极为酷似的亲戚。

  (G) 用针筒注射或是在饮料中放入迷药。

  (H) 警察破门进入一间上锁的房间之后,谋杀才真正开始。

  (I) 用相关字来测试是否有罪。

  (J) 使用密码或密语,最后被侦探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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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物表

  托拜亚斯·格林                  格林家大家长
  朱丽亚·格林                                  长女
     希蓓拉·格林                                  次女
  艾达·格林                                幺女
  契斯特·格林                            长子
  雷克斯·格林                            幺子

  冯布朗医生                             家家庭医生

  史普特                                     管家
  贾杜·曼韩                                厨娘
  何敏资深                                 女佣
  巴登年轻                                 女仆
  
  史尼金                         刑事组警探
  波克                                         警探
     高佛尔                                     警探

  海契杜恩队长            武器弹道专家

  杰瑞恩队长                罪犯身份鉴定专家

  杜柏士队长                指纹专家
  贝拉米探员                指纹专家

  杜伦医生                    警方医务人员

  艾默纽·德瑞摩斯       纽约首席法医
  康瑞德·布莱纳                   警政署副督察
  威廉·莫朗                           警政署督察
  欧布莱恩探长                 刑事局总探长
  厄尼·希兹                           刑事组巡官
  约翰·马克汉                       地检处检察官

  范达因                          作者,万斯助理
  
  菲洛·万斯                     艺术鉴赏家,业余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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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章 祸不单行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早上十点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些顶尖的犯罪学作家们--包括艾德蒙·皮尔森、厄文、费尔生·扬、坎农·布鲁克斯、威廉·博利索和赫诺德·伊顿--都没有特别腾出一些篇幅来探讨格林家的悲剧;现在看起来,那不但是我们这个时代非常重要的神秘谋杀案之一,事实上,放眼整个近代犯罪史,我也没看到多少比"格林家杀人事件"更特殊的案件。在重新研读自己为了这个案件所做的浩繁笔记、检视过各种相关文件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整个犯案过程不只"羚羊挂角,无迹可循",而且就算是最有想像力的记录者,也不可能填补得了其中失落的环节。

  当然,世人都已经看见了浮现在外表的所谓"真相"。在事发后的一个多月间,新闻媒体无不争相报道这宗骇人听闻的悲剧--即使只是完全表面的简单概述,也足以满足社会大众渴望异常、惊人事物的偷窥欲。但大家根本不知道,这一连串血案的内情,甚至超越大多数人最荒诞不经的想像;虽然我亲眼看到整个悲剧一幕又一幕地揭开,甚至还私藏着案发后所有侦查过程的真实记录,但当我坐在这儿、打算要公布这些第一手资料时,一种"这不可能是真的"的氛围,几乎立刻就包围了我。

  这宗骇人听闻的罪行背后,不只潜藏着可怕的巧计奸谋、扭曲失常的心理动机,还有不可思议的、隐晦难辨的原型模式……这一切,报章杂志上当然是完全看不到的。其次,分析犯案步骤一点也无法解释说明最后的结果,光只审视侦办案件的途径,更看不出事件本身的高度戏剧性和违反常情。为什么大家都相信,警方以一般的办案方式解决了这个案件?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没看到最关键、最重要的犯罪意图和犯罪行为。为什么大家看不到?因为警察局和检察官办公室似乎有一种"绝不公布血案全貌"的默契--到底是因为害怕"说了也没人会相信",还是只因为事情的真相"可怕到没有人想谈"的地步,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我正要写下的这个记录,可以说是第一手、而且未经剪辑的"格林家灭门惨案"的发展过程(我猜我不必再说明为什么我有资格做这件事了吧)。我觉得,现在正是公布真相的好时机,因为这个悲剧已完全过去,而我们不应该回避历史真实。同时我也认为,侦破这个案子的功臣该得到应有的赞扬。

  这个人解开了难以理解的谜团,结束了沉积的恐惧,但令人相当好奇的是,他不但不曾正式地与警方携手办案,而且在所有公开发表过的谋杀案的记述中,他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被提起过。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他和他那犯罪推论的新分类法,这宗以格林家族为目标、令人发指的阴谋可能会永远不见天日。警方的调查工作,一向只能在犯罪的现场找证据,再根据教条式的办案方式步步推进,然而,"格林家杀人事件"背后的阴谋,却完全超越了通常警探所能理解的范畴。

  经过几个星期孜孜不倦、令人挫折的分析之后,这个人终于查出了恐怖的源头。他是一位年轻爱交际的贵族,纽约地方检察官马克汉的密友。他的名字我无权泄漏,但是为了记述的方便,我决定称他为菲洛·万斯。他已经在几年前搬到佛罗伦萨附近的一栋花园住宅,而且无意在有生之年返回美国,因此他答应了我的请求:发表他以"法院之友"身份参与刑事案件的个人经历。马克汉目前也已退休,过着隐士般的生活;而坚决、勇猛、诚实的刑事局警官厄尼·希兹,指挥侦查格林家杀人事件的警方代表,也因为得到一笔意外的遗产,现在已经达成他的人生目标--在莫霍克山谷译注:莫霍克人是纽约州的"原住"印第安人。 的示范农场饲养少见的怀恩多特鸡。因为这样,我才终于能够巨细靡遗地发表格林家悲剧的深刻记述。

  至于我自己为什么参与这个案件,我想我还有必要简单说明一下(说是说"参与",但事实上我扮演的只是个冷眼旁观的角色)。

  多年来,我,范达因,一直是万斯的私人律师。我辞掉了父亲律师事务所--范达因与戴维斯法律事务所--的工作,只为了提供万斯法律上和财务上的协助(附带说明一下:这些工作并不多)。万斯和我在哈佛求学时期就已经是好朋友了,而且在他的法律代理人兼金钱管理者这份职责之外,我也发现,自己还不知不觉地填补了万斯许多社会、文化方面的交游空隙。

  当时三十四岁的万斯,身高将近六英尺1英尺=0.3048米。,瘦长、结实而且优雅。轮廓鲜明端正的五官,给了他外貌上的吸引力及均质的外形,但是,脸上经常带着冷漠、嘲讽的神态,也让人无法把他和 "英俊"联想在一起。万斯有一双冷漠、超然、充满智慧的眼睛,细长高挺的鼻子,和一张直觉上就是"不假辞色"、"严以律己"的嘴巴。但就在这严肃地外貌--就像他和他的伙伴之间一道无法穿透的玻璃墙--之下,却深藏着高度的敏锐和机灵;而且,对那些确实了解他的人来说,他的些许桀骜不驯,反而有一种无法抵挡的魅力。

  他大部分的教育都是在欧洲完成的,因此到现在仍略带牛津口音和语调;我发现那没有什么意义:他几乎不可能因为别人怎么想而维持、改变任何"姿态"。他是一位努力不懈的学生,始终渴求知识,花了许多时间来研究文化人类学和心理学。他热衷艺术,而且在艺术方面展现了非凡的才智,更幸运的是,他正好有丰厚的收入来满足他强烈的收藏欲。他之所以会把对心理学的兴趣应用在个人的行为主义上--正因为他注意到了马克汉管辖的犯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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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所参与的第一宗案件,正是我之前已写过的"艾文·班森命案"(作者注:《班森杀人事件》)。第二宗呢,就是表面上看来几乎无解的著名百老汇大街美女玛格丽特·欧黛儿的勒死案(作者注:《金丝雀杀人事件》)。同年的深秋时分,格林家的悲剧就发生了。和前两宗案件一样,新近的这次调查我也保留了完整的记录。我掌握了每一份手边的文件,向警方要求对档案逐字抄录,甚至草草记下许多不管是私下或公开的万斯和高层警官间的对话,整个记录的详尽和完整,会让山谬·佩皮斯译注:山谬·佩皮斯,十七世纪时的英国海军官员,以密码写成日记,详细记载了一六六 一六六九年间的私人生活和社会变迁,一八二五年时密码才被解译成功。都感到汗颜。

  格林家杀人事件发生时,马克汉到任刚好快满一年。也许你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季来得特别早。十一月时有两度猛烈的暴风雪,而且当月的降雪量打破了十八年来所有地区性的记录。为什么我特别提醒你这个早来的风雪?因为它在格林家事件中扮演着邪恶不祥的角色:风雪,毫无疑问是促成这谋杀计划的重大因素之一。因为这个悲剧里的所有险恶的内情完全没有公诸于世,所以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甚至意识到,那个晚秋不合理的气候,和降临在格林一家人身上的致命悲剧有什么关联。

  万斯之所以投入"班森杀人事件",完全是马克汉挑衅的结果;在"金丝雀杀人事件"里的行动,则是万斯自己想帮忙。至于参与格林家杀人事件的调查,就纯粹是巧合了。解开卡娜瑞死亡之谜后的两个月之间,马克汉拜访了万斯好几次,就有关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日常工作,请教他罪犯侦查的纯学术性观点;在某次轻松地讨论其中一个问题时,我才第一次听说了格林家杀人事件。

  马克汉和万斯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虽然品味,甚至道德观都不同,但对彼此的敬意却由来已久。一开始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两位个性恰恰相反的人,竟会产生如此坚固的友谊?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愈来愈能理解他们独特的友谊。仿佛是两个人凑在一起后,各自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天性中缺乏的特质--也许带有某种潜藏的遗憾。

  这一边的马克汉个性率直、生硬粗鲁,有时甚至盛气凌人,以苛刻严肃地态度看待人生,不顾任何障碍地追随法律良知:诚实,廉洁正直,而且不屈不挠。另一边的万斯则生性活泼轻快、温文儒雅,而且有一种永不枯竭的尤维纳式的嘲讽译注:Juvenal,古罗马的讽刺诗人,传世的十六首讽刺诗,都在嘲弄帝王的权威和贵族的糜烂生活。,向令人不快的现实报以冷笑,坚持在尘世间扮演一个奇特的、公正的冷眼旁观者。此外,他了解人就像了解艺术一般深刻,对动机的剖析、对人物的敏锐判断--就如我在很多场合见识过的--都超乎想像的准确无误。马克汉显然既能理解万斯身上的这些特质,也很能领会它们真正的价值。

  十一月九日早上十点不到,在到达富兰克林大街、中央大街街角上的旧刑事法庭大楼之后,万斯和我直接前往四楼的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在那个关键的上午,两名参与最近一宗薪资抢劫案的歹徒要接受马克汉的盘问--他们都说,杀人的那一枪是对方开的火。这次的盘问将会决定两个劫匪谁是谋杀犯、谁又是目击证人。前一天晚上,马克汉和万斯已经在史杜文生俱乐部的交谊厅里讨论过这件事,万斯很希望能参与这场讯问,马克汉则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因此这般,我们才起了个大早,一路开车到市中心来。

  在和这两个匪徒对谈了一个小时以后,万斯很让人意外地说,这两个人都不是真正开枪杀人的罪魁祸首。

  "马克汉,你应该看得出来,"当承办警官送犯人回纽约市坟墓监狱后,万斯才拉长声调慢吞吞地说,"这两个家伙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两个人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也因此,他们都没有开那致命的一枪。真可惜,因为他们很明显地都该受绞刑--不,在我看来他们根本生来就该被绞死的。不能让他们得其所哉,实在是一件极让人遗憾的事……我说啊,没有其他人参与这抢劫案了吗?"

  马克汉点点头。"第三个给脱逃了。根据这两人的供词,他是一个道上知名的坏蛋,名叫艾迪·马波。"

  "那么,艾迪才是你想绞死的人。"(作者注:后来证明这推断是正确的。将近一年之后,马波在底特律被捕,移送到纽约后被判谋杀罪。他的两名同伙则以抢劫罪被判刑,目前还在新新监狱服长期徒刑。)

  马克汉不置可否。万斯则懒洋洋地起身,伸手去拿他的乌尔斯特大衣。

  "顺便问问,"他说,很快地穿上他的大衣,"今天早上我发现,连我们最高尚的报纸都以昨晚发生在格林豪宅的大屠杀为头条新闻,夸张地在头版上大刊特刊。为什么?"

  马克汉迅速地瞥了一眼壁钟,忽然紧皱眉头。

  "那倒提醒了我。契斯特·格林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而且坚持要见我。我要他十一点过来。"

  "你准备在哪儿见他?"万斯本来已经握着门把手,这会儿却伸进口袋,拿出他的烟盒来。

  "我根本不想见他!"马克汉恨恨地说,"但显然,每个人都认为检察官办公室是他们遇到麻烦事时的情报交流中心。反正很不巧的,我认得契斯特·格林也很久了--我们都是玛丽邦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所以我不得不听一听,在这桩轰动的格林案上他还有什么好添油加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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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说是窃贼--是真的吗?"万斯连抽了几口烟,问,"听说还有两个女人被枪杀了?"

  "噢,那真是一件倒楣到家的惨剧!毫无疑问是外行人干的事。受了惊吓就拿起枪来乱开一通,然后拔腿就跑。"

  "听起来倒让人很纳闷。"万斯若有所思地顺势坐进门边的大扶手椅里。"有什么古董餐具不见了吗?"

  "什么东西也没少。显然这个窃贼还没来得及收网就被发现了。"

  "你不觉得,这个小偷也笨得太离谱了点?--一个业余的小贼冒险闯入名门大宅,想要趁着夜深人静一股脑儿抄光餐厅里的镀银餐具,但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他走上楼去,在两个不同的卧房里枪杀这两个女人,然后再飞快逃走,连支汤匙都来不及拿……非常戏剧化,更非常令人难以置信。谁搞出来这种慈眉善目的理论?"

  马克汉的脸色立刻阴暗下来,但等他再开口时,看得出来已经克制住了愤怒。

  "昨天晚上总局转来报案电话时,值班的是助理检察官费瑟吉尔,他和警方一起到现场看过之后,也同意他们的结论。"(作者注:亚摩·费瑟吉尔是地检处助理检察官,他后来以坦慕尼协会候选人出来参选议员,而且当选了。)

  "如果费瑟吉尔是对的,那我就更想知道,为什么契斯特·格林会急着找你谈话。"

  马克汉抿着嘴,不出一声。那天早上他的情绪不怎么对劲,而万斯那追根究底的好奇心更让他火大。但不管他到底情绪如何,一会儿之后,他还是勉强答复了万斯:

  "既然你这么关心这桩抢劫未遂的案子,你可以--如果你坚持的话--你可以留下来等,看看格林到底想说什么。"

  "我留下来,"万斯微笑着脱掉他的外套,"我就是这么软弱,就是没办法拒绝热情的恳求……契斯特是格林家族里的哪位?他和两桩死亡事件的主角又是什么关系?"

  "谋杀案只有一件,"马克汉以充满克制的口气订正他的说法,"四十出头、还没结婚的大女儿当场死亡。另一个年轻的女儿也挨了枪子儿,但我相信她有复原的机会。"

  "那契斯特呢?"

  "契斯特是家里的大儿子,四十岁左右。他也是枪响之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还有哪些家族的成员住在这座大宅里?我知道老托拜亚斯·格林已经去见上帝了。"

  "没错,老托拜亚斯大约在十二年前就过世了。他的妻子还活着,只是瘫痪无助、不能行走。另外还有--或说应该有--五个孩子:老大朱丽亚,接下来是契斯特;然后是另一个女儿希蓓拉,我猜想她年近三十;然后是雷克斯,一个苍白多病、爱读书的男孩,比希蓓拉小一岁左右;艾达则是最小的、领养来的女儿,大概二十二三岁。"

  "被杀的是朱丽亚,是吗?另一个中弹的女孩是谁?"

  "最小的那个--艾达。她的房间,听起来似乎是在楼上客厅的另一边,与朱丽亚的房间遥遥相对,显然这个小贼逃跑时误把她的房间当成了通道。我的看法是,他在对朱丽亚开枪之后,立刻冲出朱丽亚的房门,笔直闯入艾达的房间,才发觉自己弄错了,只好再度开枪,然后才终于找到下楼的路,从大门落荒而逃。"

  万斯沉默地抽了一阵子烟。

  "你这位假设的闯入者一定是非常非常慌张,才会错把艾达的房间当成楼梯间,对不对?那么这就很奇怪了:这位来历不明、生性喜好收集餐盘的绅士跑到楼上去做什么?"

  "说不定是想找找看有没有珠宝。"马克汉终于失去了耐性,"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语调的转折,开始有点儿嘲讽的意味。

  "好了,好了,马克汉!"万斯赶紧见风转舵,"别这么没风度。你手上这个格林惨案,提供了几个很好的、纯理论的推断观点。请原谅我纵容自己毫无根据的奇想。"

  就在此刻,马克汉那位年轻机灵的秘书史怀克,刚好出现在检察官办公室半开的门边。

  "契斯特先生已经到了。"他通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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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章 狗急跳墙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早上十一点

  契斯特·格林走进检察官办公室时,很明显还在神经紧绷的状态;问题是,他的紧张丝毫引不起我的任何同情。打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不喜欢这个人。他身材中等,但因为体型有点松软下垂,给人的感觉几近肥胖;看得出来他在穿着上费了很多心思,却也因此给人留下过分做作的印象。他的袖口、领子都扎紧到密不透风的地步,色彩斑斓的丝织手帕,从胸前的口袋里有如毒蛇吐信般伸出老远;头顶微秃,一双眼睛不只长得太靠近,眼睑更凸出得像肾小球发炎的布赖特病患者。疏疏落落的、修得很短的浅茶色八字胡覆盖在唇边,下巴有点后缩,而且唇下满布深刻的褶纹。整个人的形貌都清楚指出,这是个备受纵容的游手好闲者。

  当马克汉和他握过手、介绍了万斯和我以后,他便自顾自坐下,非常仔细谨慎地把褐色俄国香烟插进一根饰以琥珀黄金的长烟嘴里。

  "马克汉,如果你肯亲自调查一下昨晚我家里发生的暴行,我会非常感激,"他先来段开场白,才用象牙制的打火机点燃他的烟,"以现在警察的处理方式,我看永远也得不到什么结果。老兄,你知道的--警察。另外呢……嗯,关于这个案件,有些地方--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反正总归一句: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马克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他:

  "格林,你可以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契斯特捻熄他的烟--虽然才抽了不到几口,然后犹豫不决地敲着椅子的把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这件事太离奇--他妈的太离奇了。事件的背后一定有某种东西--如果我们不尽快阻止,一定会搞到非常悲惨的地步。这只是一种直觉,我没办法说得再清楚了。"

  "说不定,格林先生拥有特异功能。"万斯故作无知地下了注解。

  这个人转过身来,以充满挑衅的傲慢态度凝视万斯。"胡说八道!"他说,然后取出另一根俄国烟,再度转向马克汉,"我真希望你能亲自看一下整个情况。"

  马克汉显然将信将疑:"我想你一定有个不相信警方而宁愿相信我的理由。"

  "好笑的是--我并没有不相信警方。"(当格林点燃第二根烟时,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手微微颤动着。)"我只知道,我心里自然而然地排斥'狗急跳墙'的说法。"

  我无法判断他的话是肺腑之言,还是别有用心,然而我确实感觉到,他不安的神态之下暗藏着某种恐惧。最不对劲的是:在经历了这个悲剧之后,他根本看不出来有丝毫悲痛的样子。

  "我却觉得,"马克汉说话了,"狗急跳墙的理论完全吻合事实。这一类的案例很多--闯空门的家伙突然受到惊吓,乱了方寸,然后就胡乱开枪杀人。"

  格林忽然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并且开始神经质地来回踱步。

  "我没有办法说服你,"他轻声细气地说,"但假如你真的了解我在说什么,你就会知道,事情远非看得到的事实所呈现得那么单纯。"他迅速地望向马克汉的双眼,"天哪!说着说着,我就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整个事件太模糊,也确实很难理清,"马克汉摆出友善的态度,"我相信是这件悲剧让你心烦意乱。也许再过一两天--"

  格林举起手来抗拒这个说法。

  "我不那样想。马克汉,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从这儿--"他装模作样地将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的手放在胸前,才接着说,"我感觉得到,警方永远找不到他们所认为的那位破门而入的小偷。"

  万斯一直饶富兴味地注视着他。现在他往前舒展双腿,抬起头来对着天花板说话。

  "我说啊!格林先生--请原谅我侵犯你神秘深奥的推理--我是说,你知道谁有理由用这种方式夺走你姐妹的性命吗?"

  这个人立刻陷入了茫然之中。

  "没有,"他终于回答,"我不相信我想得出来是谁。天哪!谁会想杀害这两个无辜的女人?"

  "我也没有半点头绪。但是,既然你不相信'狗急跳墙'是杀人的动机,而两位女士遭到枪杀又已经是绝对的事实,那么我们可以推断:的确有人要置她们于死地。我的看法是,身为她们的兄长,又一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也许知道谁对她们心怀杀意。"

  格林激动得毛发直竖,整颗脑袋往前猛伸,脱口就说:"我没听说过。"但紧接着他立刻转向马克汉,继续对马克汉甜言蜜语,"要是我真的听说过什么,你不觉得,我早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了吗?这件事惹得我好不心烦。整个晚上我不断思前想后,但是它--它让人头痛,非常让人头痛。"

  马克汉含糊不表态地点了个头,起身走向窗边,双手环在身后,就站在那儿往下凝视由玄武岩砌成的纽约坟墓监狱。

  尽管万斯表现得很淡漠,但我知道他一直很仔细地观察着格林;而当马克汉转向窗外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稍稍地挺直了身子。

  "告诉我,"他说,一开始就带着一种讨好迎合的语气,"昨天晚上究竟怎么了?我听说,你第一个接触到倒卧在地的女士。"

  "我是第一个到达我姐姐朱丽亚房间的人,"格林心不甘情不愿地纠正万斯,"但发现艾达不省人事、背部重伤、血流不断的是管家史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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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背部重伤,呃?"万斯向前倾身,而且扬起眉毛,"那么,她是被人从背后射杀的?"

  "没错。"格林说,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似乎在这个细节上,他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所以朱丽亚·格林--她也是从背后被射杀的吗?"

  "不--正面。"

  "真奇怪!"万斯向着覆满灰尘的树枝形吊灯吐了一个烟圈,说,"事发时,两位女士都已经就寝了吗?"

  "一小时之前就……可是,那又和整个案情有什么关系?"

  "这可说不定,对不对?无论如何,当我们试着从特异功能人士身上追查很难说清楚的消息时,掌握这些小细节总是有用的。"

  "去你妈的特异功能!"格林狂怒地咆哮起来,"难道一个人不能对某件事有直觉,不必一定要--"

  "可以--可以。但是找地方检察官帮忙的人也是你,我相信,他一定希望在下决定之前能有一些资料可以参考。"

  马克汉离开窗边走过来,就直接坐在桌子边上。万斯的话不但挑起了他的好奇心,还让他刻意对着格林摆出赞同万斯的姿态。

  格林抿着嘴巴,把他的烟嘴放回口袋。

  "噢,好吧。你们还想知道些什么?"

  "也许你可以说说看,"万斯轻快地接下他的话头,"你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事件发生的精确次序。我相信你一定有听到枪声。"

  "我当然听到了--不可能听不到。朱丽亚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而且那时我还醒着。听到枪声以后,我立刻穿上拖鞋、披上晨袍,开门走进玄关。那时玄关里一片漆黑,我沿着墙壁一直摸索到朱丽亚的房门。我打开门然后先往里头看看--我可不知道有没有谁在那里等着要给我一枪--我看到她仰躺在床上,睡衣上都是血。除了她我没看到还有任何人,所以我立刻走到床边。就在那时,我听到了另一声枪响,听起来像是来自艾达的房间。一时之间我有点头昏脑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站在朱丽亚的床边已经够让我心慌意乱的了--噢,没错,我就是心慌意乱……"

  "我倒不觉得那是你的错。"万斯鼓励他往下说。

  格林点点头,"一个他妈的谁也不想碰上的棘手场面。怎么说呢,反正啊,就在我愣在那儿的时候,听到有人从三楼的佣人房走下楼来,我听出是老史普特的脚步声。我听到他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走,也听到他进入艾达的房间。接着他喊我,我很快就赶过去。艾达就躺在梳妆台前,史普特和我把她抬上床去。我的膝盖已经有点儿发软,老觉得随时会听到另一声枪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呢,这件事倒没发生。然后我听到,史普特到大厅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

  "从你的描述中,格林,我听不出有什么可以推翻窃贼闯入的说法。"下这个判断的人是马克汉,"而且,我的助理费瑟吉尔说,门外雪地上有两组杂乱的脚印。"

  格林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格林先生,顺便问一声,"万斯的身体从椅子里往下滑,两只眼睛毫无焦点--"你刚才说,当你从朱丽亚小姐的房门口往里头看时,看到她躺在床上。你怎么看得见?你开了灯吗?"

  "为什么?我才没有!"他显然搞不懂为什么万斯会这样问他,"灯本来就是开着的。"

  万斯的眼中,马上闪现出一丝好奇的光芒。

  "艾达小姐的房间呢?那儿的灯也亮着吗?"

  "没错。"

  万斯伸手进口袋,掏出他的烟盒,仔细、优雅地挑选出一根烟。我看得出来,这是他刻意压制激动心情的表征。

  "原来两个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太有趣了。"

  马克汉也看出万斯淡漠外表下的热切,而且对他接下来的表现满怀期待。

  "那么,"不慌不忙地点燃烟后,万斯继续问,"依你的估计,两声枪响间隔了多久?"

  格林显然很不喜欢这样的交叉讯问,不过,回答起来却也相当爽快。

  "最多最多--二到三分钟。"

  "但是,"万斯想了一会儿,又问,"你说你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从床上起身,穿上拖鞋和晨袍,走进大厅,沿着墙壁摸黑到隔壁房间,小心地打开门,往里头仔细看,才进入房间走到床边--如果我没听错,这些都发生在第二声枪响之前,是不是?"

  "你当然没听错。"

  "这就怪了!你说最多最多不会超过两三分钟,但是,就这一点时间,怎么够你做那么多事?我真服了你!"万斯说,然后转向马克汉,"真是的,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影响您老人家的判断了,但是我还是得说,你应该答应格林先生的请求,亲自插手这个调查。对这个案子,我也有点直觉。我就是知道:你们那个古怪的窃贼,最后只会是个'一厢情愿'的幻想。"

  马克汉以第三者好奇的眼光注视万斯。万斯讯问格林不只已经引起他浓烈的兴趣,而且他也明白,从长期合作的经验来看,假如万斯没有够好的理由,也不会给他这种建议。因此,接下来他对已经不耐烦的访客说的话,一点也不让我讶异:

  "那就这样吧,格林,我会看看我能为这个案子做些什么。我可能会在午后到府上一趟。因为我一定得问大家一些事,所以请你务必让每一个人都留在家里。"

  格林伸出颤抖的手,"家里的每一个人--家人和佣人--你来的时候会全部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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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抬头挺胸地走出办公室。

  万斯叹了口气,"马克汉,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绝非善类。假如非认识这号人物不可,我永远也当不了你这种政治家。"

  马克汉一脸不爽地回到他的书桌。

  "格林是个很受敬重的,社会的--不是政治上的--装饰品,"他恶毒地说,"他是你的图腾,可不是我的。"

  "真想不到!"万斯舒适地伸展筋骨,"遗憾的是,让他神魂颠倒的人可还是你。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怎么喜欢我。"

  "你对他傲慢了点,讽刺挖苦好像并不是讨人喜欢的一种方式。"

  "可是,老古董马克汉,我可不是生来要讨好契斯特的。"

  "你认为他知道,或者怀疑某些事情?"

  万斯凝眸远眺长窗之外一望无际的天空。

  "我不敢说,"他低声咕哝道,然后才又说,"这个契斯特,有没有可能,正是典型的'格林家族'的一员?最近几年我很少和上流社会人士往来,尤其是东区的大人物,更可悲得一无所知。"

  马克汉立刻点点头。

  "很不巧的他正是。格林家族的门风,原来是很坚强刚直的,但是眼前这一代呢,似乎已经躲不掉堕落的命运。老托拜亚斯三世--契斯特的父亲--有一股强悍的,从各方面来看都令人钦佩的个性。遗憾的是,只怕他也是最后一个承袭古老格林家族特质的人。不管这个家族曾经传下过什么,都已经逐渐蜕变、崩解。他们也许还说不上'软弱',但是就像落地太久的水果,早就出现了即将腐烂的斑点。我猜想,问题出在他们太有钱,日子太安逸,自我约束和节制却太少。但反过来说,新一代的格林家族仍潜藏着相当的智能。就算这种智能是平白糟蹋了或用错地方了,但他们这一代似乎每一个也都还算聪明。坦白说,我想你低估了契斯特。尽管他看起来平庸乏味,矫揉造作得像个娘娘腔,但绝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么愚蠢。"

  "'我认为'契斯特是个傻瓜?我亲爱的马克汉!你这样看待我实在很恶劣。不,不,契斯特一点儿也没被看扁,他甚至比你想像的更机灵精明。肿胀的眼睑,掩饰了他那双特别狡猾的眼睛。说实在的,就是因为他费尽心思、一副谁都看得穿的装腔作势的样子,才让我觉得你应该加入调查。"

  马克汉往椅背上一躺,眯起眼睛。

  "万斯,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我说过啦。通灵人的感应--就有如契斯特的潜意识。"

  一听到这个莫测高深的回答,马克汉就知道,万斯暂时还没有透露想法的意思。蹙眉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转身走向电话。

  "假如我真的要处理这个案子,我想最好先查一下是谁在负责,而且尽可能拿到初步的资料。"

  他打电话给刑事局的莫朗督察。简短的交谈之后,他带着微笑转向万斯。

  "这个案子就在你的朋友,希兹警官手上。他现在碰巧在办公室里,而且马上就会到这儿来。"(作者注:刑事局的厄尼·希兹警官,他曾负责"班森杀人事件"和"金丝雀杀人事件"。虽然调查初期他曾经公开和万斯作对,却也在后来和万斯逐渐发展出一种奇特的友好关系。万斯赞赏警官坚持不懈和坦率正直的特质,希兹也因为万斯所展现的才华--虽然还是带着某种程度的保留--而对万斯尊敬有加。)

  十五分钟不到,希兹就来了。虽然事实上他已经几乎忙了一整晚,看起来还是机警非常、活力充沛。他咄咄逼人的面貌一如往常般冷峻,而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流露出向来就令人印象深刻的专注。他先是刻意地,却又显得漫不经心地,和马克汉握手致意;然后,一见到万斯,立刻放松面皮,绽开和善的微笑。

  "嗨,这不正是万斯先生吗!近来都在忙些什么啊,万斯先生?"

  万斯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哎呀,警官,自从上次见到你后,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一直都沉浸在仿文艺复兴时期的赤土陶器装饰品中(作者注:万斯在看过本案的判决书后,要求我在这里提一下,那套最近才由纽约赤土陶协会出版的美丽书册《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赤土陶》)。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有新的案子。你也知道,如果没有这些难解的谋杀案偶尔来点缀一下,这真会是一个非常单调乏味的世界。"

  希兹会意地扭动了一下眼珠子,立刻看了一下检察官的反应。很久以前,他就学会了怎么从万斯善意的戏谑中领会言外之意。

  "警官,他说的是格林家杀人事件。"马克汉说。

  "我想也是。"希兹缓缓坐下,而且在嘴里插上一根黑雪茄。"只是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我们召集了格林家的所有人,彻底调查他们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但光是这一部分的查证就要花上好几天。假如做这事的家伙在抢夺财物之前没受到惊吓,我们或许能从当铺或收赃的那里循线追踪到他。一定有什么事让他慌了手脚,要不然做这种事的绝不会那样胡乱开枪。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他也可能是这行的新手。假如是的话,我们的工作就更麻烦了。"他把手握成杯状,用火柴点燃他的雪茄,猛烈地边喷边吸。"长官,你们还想要知道什么?"

  马克汉犹豫起来。警官这样就事论事地臆测凶手是寻常窃贼,似乎让他很有挫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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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契斯特·格林才刚来过这里,"他决定先作点解释,"他似乎很有把握,开枪杀人的并不是什么小偷。为了这个,他特别来请我帮忙调查这事情。"

  希兹发出了嘲笑的咕哝声。

  "除了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偷,谁会去杀那两个女人?"

  "警官,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回答的人是万斯,"虽然说案发时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两位女士已在案发前一个小时就上床就寝;两声枪响间还有几分钟的间隔。"

  "这些我都知道。"希兹不耐烦地说,"但是假如是外行人干的事,我们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昨天晚上格林家的二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一个家伙仓皇失措时--"

  "啊!难就难在这儿。当一个小偷失控时,你知道的,就算他知道灯在哪儿,怎么开灯,他也不会急着从这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去开灯。而在这个难以想像的行动中,特别是在他已经开枪杀了个人,而且惊动了屋里的人之后,他更不可能在漆黑的客厅里闲晃个几分钟。这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这家伙一点也不仓皇失措,反而怪异到接近故意。还有,为什么你那宝贝的外行人,明明知道他的战利品就在楼下的餐厅,却反而在楼上的女士闺房里嬉闹?"

  "只要抓到我们要的人,事实就会摆在眼前。"希兹顽强地反驳。

  "警官,重点是,"马克汉插嘴说,"我已经答应格林先生要调查这个事件,所以我想从你这儿得到所有的详细资料。当然,你一定很清楚,"他进一步温和地说,"我不会干预你的任何行动。不管这个案子是怎么了结的,你的部门都会独得全部的功劳。"

  "噢!长官,那不是问题。"经验告诉希兹,当与马克汉共事时,根本不必担心失去"威信"这回事。"但不管万斯先生的看法怎样,我还是不认为你能在格林家杀人事件中找到多少东西来印证你的想法。"

  "也许找不到,"马克汉承认,"反正呢,我已经决定,如果你现在就能作个简报,我想下午我就会出门去看看现场。"

  "没多少事好说。"希兹咀嚼着他的雪茄,深思熟虑地说,"一个叫做冯布朗的医生-- 格林家的家庭医生--大约在午夜时分打电话到总局报案。所以当时我以为单纯是奉命支援城外一件持枪抢劫案,便带着刑事组两个年轻的弟兄开车去了那间房子。然后我看到了这两名妇女,就如你所知道的,一个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在昏迷中--两个都遭到枪击。我打电话给德瑞摩斯医生(作者注:艾默纽·德瑞摩斯医生,纽约首席法医),然后查看案发地点。费瑟吉尔先生也到现场帮忙,但是什么也没发现。干了这事儿的家伙一定是从前门某个地方进入,因为雪地上除了冯布朗医生的足印外,还有一组来回的脚印。但是新雪太容易碎裂,弄不出个完整的印模。昨晚快到十一点时雪就停了,毫无疑问这是小偷的鞋印,因为暴风雪之后,除了医生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进出。"

  "一个玩票的小贼,用钥匙打开前门进入格林大宅,"万斯低声说,"不怎么对劲吧!"

  "我没说他有钥匙,先生,"希兹警觉地说,"我只是告诉你我们的发现。前门可能根本没锁上;或是可能有人为他开门。"

  "警官,请继续说。"马克汉敦促着,责备地瞥了万斯一眼。

  "唔,德瑞摩斯医生到那儿之后,检查了朱丽亚的尸体,也看了一下年轻的艾达·格林的伤口。我讯问过所有的家人和仆役--男管家是另一个听到第一声枪响的人,大约在十一点半左右。第二声枪响惊动了老格林夫人--她的房间与小女儿的连在一起。其他的人在整个刺激的过程中都还在睡梦中,但是契斯特这家伙,在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把他们都叫醒了。我和他们每个人都面谈过,就是没有人知道任何事。这样折腾了两小时以后,我留了一个人在里头,另一个人在外头就离开了。接下来的一切就按照一般程序:今天早上杜柏士队长仔细察看了格林大宅,尽其所能地找寻指纹。德瑞摩斯医生今天晚上就会给我们一份验尸报告。不过,这对我们不会有什么帮助。她被人从正面近身射击--几乎是贴身的一枪。而另一位女士--年轻的那一个--背上都是火药痕迹,连睡袍都烧了个洞。有人从背后向她开了一枪……以上是所有的资料。"

  "你们从年轻女士身上问到任何事吗?"

  "还没有。昨晚她陷入昏迷,而今天早上她又太虚弱不能说话。但是医生--冯布朗--说,我们今天下午大概就能讯问她。也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问出什么,说不定在那家伙开枪之前,她看了他一眼。"

  "警官,这让我联想到一些事情。"万斯一直都很顺从地听他说话,但是现在他缩拢双腿,稍微抬高了一下身体,"有哪个格林家族的成员拥有枪支吗?"

  希兹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契斯特·格林说,他有一把老式的点三二左轮手枪,曾经放在他房里书桌的抽屉里。"

  "哦,他有?现在呢,你看过这把枪吗?"

  "我向他要,但是他找不到,他说已有好多年没看到这把枪了,可能就在附近。他答应我,今天要找出来交给我。"

  "警官,别太指望他找得到这把枪,"万斯望着马克汉轻快地说,"我开始理解契斯特直觉上的不安了。我猜,他毕竟只是个粗俗的唯物主义者……遗憾哪,遗憾。"

  "你认为他因为遗失了手枪而感到害怕?"

  "嗯!--诸如此类的……大概吧。没人说得准。所有的事都还很混乱。"他懒洋洋地看着警官,"顺便问一下,你那小偷用的是什么枪?"

  希兹回了万斯一个生硬、不自在的笑容。

  "真不愧是万斯先生。我已经拿到两颗子弹--都是点三二的左轮手枪子弹,不是自动手枪。你是不是在暗示我--"

  "啧!啧!警官。就和歌德一样,我只是寻求光明的启发,要是有人能解释灯光给我听--"

  马克汉打断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警官,用过午餐后,我要到格林家。你可以一起去吗?"

  "长官,当然可以。反正我也得再过去看看。"

  "很好。"马克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雪茄,"下午两点在这里和我碰头……拿两根'顶级'雪茄再走吧。"

  希兹挑了根雪茄,小心翼翼地放进前胸口袋里。才走到门边,他就转身戏谑地咧嘴而笑。

  "万斯先生,你也和我们一道过去吧!--就如人们常说的,去指正我们错误的脚步。"

  "谁也别想阻挡我。"

  万斯断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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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章 格林大宅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两点三十分

  格林大宅--纽约客通常这样称呼它--是这城市"旧秩序"的遗迹。它屹立于纽约城中已有三代之久,就位在五十三街东边的尽头;大宅的两个凸肚窗,甚至突出到肮脏的东河之上译注:纽约州东南部的海湾,俗称东河。横跨整个街区的大宅--长达两百英尺--屋前有块与街道同宽的绿地。

        从早年格林大宅建立到今天,邻近地区的景观都已经彻底改变了。然而商业发展的倾向,却完全没有影响到格林一家的住所。长久以来,格林大宅就是喧嚣林立的商业行号中的一块理想、宁静的绿洲,老托拜亚斯的临终遗嘱之一,就是声明在他死后至少二十五年期间,大宅必须维持完整的原貌,以示对他和先人们的纪念。

        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高高的石墙将整个花园大宅围起,主要出入口一个双开式的大铁门面向五十三街;提供给商人、工匠使用的边门,则通向五十二街。

  大宅本身是两层半楼高的建筑物,最顶层是山形尖塔和成群成排的玻璃灯罩。

        建筑师们讥诮说这是幢"火焰式城堡";但是任何贬抑的称号,都不能减损从大块灰白的矩形石灰岩散发出来的传统的封建外貌和庄严。

        这幢住宅采用十六世纪的哥德式建筑风格,缀以部分新兴的意大利装饰;而尖塔和顶棚,使人联想起拜占廷建筑风格。但不论细节有多么繁复,仍然称不上华丽,至少对中古世纪的石匠协会技师而言,就没有多大吸引力。与其说它看起来"沉闷乏味",还不如说它流露出彻底的过时况味。

  前院里有枫树和随时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绿植物,绣球花属植物和丁香花丛点缀其中;后面则有一长排的垂柳悬挂在河面上。高高的山楂绿篱,沿着砌成人字形的砖块走;环绕大宅的围墙内侧,覆盖着紧密的棚架。

        大宅西边,一条柏油车道直通大宅后的双车库--是由更新一代的格林家族扩建的。然而这儿也有黄杨木的灌木树篱,掩盖了车道的现代感。

  在那个阴郁的十一月天的下午,我们踏进这早就笼罩着凄凉气氛的大宅第。这里除了常绿植物还满载簇簇残雪,树木和灌木林都已经光秃秃的了。

        沿墙而建的棚架已斑驳处处,好像紧紧抓着这大宅里不堪闻问的丑事;除了前面草草了事,没完全清除干净的走道,满地都是高积的不规则雪堆。灰白的砖石建筑大宅,几乎和森森然转阴的天空一个色调;精心设计的正门上方,有个希腊式古典建筑的尖拱三角墙,就在我们走上正门前的平缓阶梯时,一股冷飕飕的、不祥的恐怖感立刻包围了我。

  管家史普特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有着一头白发和一张山羊般满是皱纹的脸孔--默默地,以悲哀却庄严的神态迎接我们的到访(看得出来有人已经告诉他我们要来),他马上带领我们到又大又阴沉的起居室。从起居室挂着厚重窗帘的窗户往外看,正是纽约的东河。几分钟过后,契斯特·格林进来了,谄媚地和马克汉打招呼。希兹、万斯和我只得到一个算是招呼的傲慢点头。

  "马克汉,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带着神经质地热络地说。他坐在墙边,拿出他的烟嘴,"我想你一开始会先问些问题。我应该先传唤谁?"

  "等一下再说,"马克汉说,"我想先了解一些佣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吧。"

  格林焦躁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身体,好像很费力气地才点着他的香烟。

  "总共只有四个佣人。房子很大,有的没有的杂事也很多,但是我们并不需要那么多帮手。朱丽亚一直扮演女管家的角色,艾达则负责照料老妈--就先从老史普特说起吧。他从男仆一直干到管家,前后已经在我们家里待了三十年。他是很典型的佣人--就像那种你会在英国的小说上读到的--奉献、忠诚、谦恭、喜欢发号施令、爱窥探。让我再加一句:他妈的讨人厌。还有两个女佣--一个专门料理房间,另一个负责杂事。虽然整天都在做这些女人家的、大部分都很无聊的琐碎小事,年纪比较大的何敏,还是这样跟了我们十年。她老是穿着紧身褡,拖着一双便鞋,是个信念强烈--我想该说是极度虔诚--的浸信会教友。另一个女佣巴登则年轻爱幻想:自以为很有魅力,稍懂一些'菜单上'的法文,正是那种始终期待家里的男性会背地里偷偷亲吻她的类型。希蓓拉选中她--因为她就是会被希蓓拉看上的那型。她负责整理房子,帮忙做些粗重的工作,来了两年左右。做饭的是个笨拙又守旧的德国女人,典型的'家庭妇女'--有副规模庞大的胸部和得穿十号鞋的大脚。她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写信给远方的外甥女和外甥,这些人,听说住在莱茵河上游的某个河港。她老是夸口说,她的厨房地板干净到'就算最挑嘴的人都吃得下去',虽然我从来没试过。老头子在去世前一年雇用了她,交代下来只要她喜欢爱留多久就可以留多久。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佣人资料了。还有一位园丁,夏天时偶尔会来整理草坪。他在北哈林区的一家地下酒店过冬。"

  "没有司机?"

  "我们省掉了这种烦人的事儿。朱丽亚讨厌汽车,雷克斯怕坐车旅行--我这宝贝老弟雷克斯很容易呕吐的。我开自己的跑车,希蓓拉也有一辆车,当妈妈不需要照顾而希蓓拉又不用车时,艾达也开车--就这样。"

  格林一边漫谈大宅里的人事状况,马克汉也一路随笔记下。话说完了,格林的烟也刚好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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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到处看看。"

  格林轻快地站起来,带着我们到楼下的大厅--圆拱天花板下,橡木装潢的入口摆着两张法国沙姆宾雕的法兰德斯式大桌,各自靠着对面的墙壁,还有许多把英属荷兰的冠状靠背的椅子。拱门廊的镶木地板上,都覆盖着不再光鲜的上好地毯。

  "我们刚从起居室过来,"格林以一种自负的态度解释道,"大厅的那一边,我是说后面那边,"他指着宽广的大理石楼梯这么说,"--是我老爹的藏书密室--他说那是他的'圣地',十二年来从没有人进去过。老爸过世后,我老妈就一直让它锁着,大概是怕见景伤情吧。虽然我已经跟她说了好几次,她应该把那个地方清出来弄成弹子房,但是只要我老妈的脑袋里有了想法,你就没办法动摇她。如果哪一天你很想试试自己的能耐,倒不妨试试看。"

  他走过大厅,拉开起居室对面拱门上的厚重窗帘。

  "这里是会客室,但是现在我们都不太在这里见客了。沉闷局促,而且暖气管不通,简直一无是处。只要我们在这里用过一次炉火,就得找清洁工来清理一次壁毯上的煤烟。"他挥动烟嘴,指向两幅美丽的哥白林壁毯。"后面那里,经过那些滑门就是餐厅;再往前去是管家的备膳室,和能让一个人吃掉地板的厨房。要不要看一下厨房?"

  "不,我想不用了,"马克汉说,"我相信厨房的地板一定很干净--现在,我们能看看二楼吗?"

  我们走上绕着一尊大理石雕像--我猜是法国雕刻家法吉耶的作品--的主楼梯,从楼梯上可以看到,二楼的客厅正对着屋前并排的三个大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几株光秃秃的树。

  楼上房间的安排很简单,和这座宅院一样宽敞、正方形设计结构很搭调;但是为了让我的记述更清楚明白,我想应该附上一份粗略的简图;因为就是这些房间的位置,才让凶手能够实现他骇人的疯狂计划。

  格林家二楼平面图

  这层楼共六个房间--客厅两边各三个房间,每一间住的都是家里的成员。面向大宅前方,我们左手边那间是年轻的弟弟雷克斯·格林的卧室。隔壁间住的是艾达·格林;再过去那间是格林夫人的卧房。一间相当大的、与卧室相连的梳妆室隔开格林夫人与艾达的房间,但也因为有这间梳妆室,两个房间得以相通。从平面图上可以看到,格林夫人的房间正西方突出在外,侧边有个L形的、装了栏杆的石砌阳台,阳台边还有个紧贴着房子建造的一座窄梯,通往下面的草坪。艾达和格林夫人的房间,也都各开了一个通阳台的两侧都可开启的法式门。

  大厅另一边的三个房间里,住着朱丽亚、契斯特和希蓓拉,朱丽亚的房间在最前面,希蓓拉的在后面,契斯特的房间则在中间。这三个房间都各自独立,没有门路可以通往其他房间。你也许也发现了:希蓓拉和格林夫人的房间就在楼梯后,契斯特和艾达则正好住在楼梯口,朱丽亚和雷克斯,就离楼梯远得多了。

  在艾达和格林夫人的房间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存放家庭日用织品的壁橱。客厅另一头,则是通往三楼佣人房的楼梯。

  简要地说明了房间的隔间位置情形后,契斯特·格林沿着大厅走到朱丽亚的房间。

  "我猜想,你会想先看看这儿,"他说着就用力推开房门。"我们没有碰过任何东西--因为警方说不可以。但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沾染了血迹的被单和枕套,会对谁有什么用处。你看得到的,只有可怕的混乱。"

  这个房间很大,而且就像十八世纪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时期的法国人那样,用灰绿色缎子垫衬包覆的家具来装点房间。一张有顶篷的床架正对着门口,床上的绣花枕套和床单,很清楚地看得到深色的污渍,那,都是昨天晚上那场悲剧沉默的证人。

  朱丽亚房间平面图

  看过了家具的摆设之后,万斯的眼光转向老式的水晶树枝形吊灯。

  "格林先生,昨晚你发现令姐时,那些灯亮着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对方带着傲慢的恼怒点头。

  "能不能请问一下,电灯的开关在哪儿?"

  "在衣柜的背后。"格林说,冷冷地指着门边那座复杂精美的大衣柜说。

  "嗯,蛮难找的--对不对?"万斯漫步到大衣柜边,看了一下衣柜背后,"令人惊异的窃贼!"接着他走向马克汉,低声说了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马克汉点点头。

  "格林,"他说,"我希望你回到你房间,像昨天晚上你听到枪声时一样地躺在床上。当我轻敲墙壁时你就起床,做你昨晚做的每件事--完全照你当时的情况。我要计时。"

  这家伙很不情愿,以生气的抗议眼光看着马克汉。

  "噢,听着--!"他忍不住了,但也只说了这几个字,就立刻屈从地耸耸肩,大踏步走出房间,关上身后的门。

  万斯掏出他的怀表,马克汉呢,一确定格林已经回到他的房间后,便轻轻叩墙。经过仿佛永无休止的等待之后,朱丽亚的房门才终于轻轻打开,随后格林探出头来,视线慢慢地扫过房间;然后才真的推门,犹豫地踏进房里,走到床边。

  "三分二十秒,"万斯说,"很不对劲……警官,你想像得到,在两声枪响之间,这个不速之客到底在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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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怎会知道?"希兹反驳道,"也许绕着客厅暗中摸索,寻找下楼的阶梯。"

  "假如他真的摸索了那么久,早就摔到楼下去了。"

  马克汉的一项提议,中断了这次的讨论。他建议看一下佣人楼梯下来那里,也就是管家听到第一声枪响后赶到的地方。

  "目前还不需要检查其他卧房,"他加了一句,"但只要医生说可以,我们就要看看艾达小姐的房间。顺便问一下,格林,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的答复?"

  "他说下午三点会过来。他是个守时的家伙--或者说效率狂。今天一早,他就派了一位护士过来,她现在正照顾艾达和妈妈。"

  "我说呀,格林先生,"万斯插嘴说,"你姐姐朱丽亚,有晚上不锁门的习惯吗?"

  格林的下巴往下掉,眼睛睁得大大的。

  "啊--不!你倒提醒我了……她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里。"

  万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着我们离开朱丽亚的房间,走过客厅。佣人的楼梯井,就藏在一个单薄的绿色呢面、双开式弹簧门后面。马克汉推开门。

  "这儿隔音效果不太好。"他看了一看说。

  "是不好,"格林也同意,"老史普特的房间就在楼梯口,他有一对听力很好的耳朵--有时候真他妈的太好了点。"

  我们正要往回走,右边半开的门内忽然响起高亢的抱怨声。

  "契斯特,是你吗?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我还不够烦吗?让我操心的事还不够多吗--"

  格林走到他妈妈的门口,探进头去。

  "没关系的,妈,"他以焦躁的口气说,"只是警察在四下查探。"

  "警察?"她的声音带着轻蔑的意味。

  "他们想干什么?昨晚他们烦我烦得还不够吗?他们怎么不去抓那些流氓坏蛋,偏偏要挤在我的门外打搅我?--哦,原来是警察。"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恶意,"立刻带他们进来这儿,让'我'来跟他们讲。警察,真是的!"

  格林无助地望着马克汉,马克汉轻轻点了点头,带头走进这个病人的房间。寝室相当宽敞,三面墙都开了窗,精心装饰、布置过的家具,各自带着完全不搭调的强烈风格。东印度群岛的毛皮地毯首先进入我的眼帘,然后是一个木头镶嵌的贮藏柜,一尊巨大的镀金佛像,好几大张柚木雕刻的中国式椅子,一张褪了色的波斯挂毯,两盏锻铁制的落地灯,和漆上金红两色的高脚五斗柜。我很快地瞥了万斯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眼里正流露出一种略带迷惑的兴致。

  没有床头柜,也没有床尾柱的超级大床上,斜躺着这座大宅的女主人。她以半坐半卧的姿态,撑在一堆杂乱的、五颜六色的丝质枕头上。她的岁数应该在六十五到七十之间。长长的尖型脸孔,虽然像古代羊皮纸那样皱褶泛黄,却仍然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活力:让我想起乔治·艾略特的肖像。东方情调的绣花披肩,缠绕在她肩膀上;她和她怪异而多样的室内布置风格中,异国情调发挥到了极致。她身旁坐着的脸颊红润、身穿笔挺白色制服、态度沉着的护士,与床上的女士形成奇特对比。

  契斯特·格林介绍了马克汉,而让他妈妈认为我们其他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跟班。一开始,她根本没理契斯特说了什么,但在打量了马克汉一阵子之后,她终于强忍怒气地向他点点头,而且对他伸出瘦长的手。

  "我想我没办法阻止你们这样骚扰我的家庭,"她不耐烦地说,装出一副忍耐已久的样子;"我只希望你们能让我好好地休息一下。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今天我的背就痛得受不了。但是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像我这么一个丧失活动力的老妇人?马克汉先生,谁也不会在乎我说了什么。他们说得对,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残废,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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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克汉轻声作了一些礼貌性的说明,但格林夫人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转身对着护士。

  "葵伦小姐,调整一下我的枕头,"她不耐烦地命令她,紧接着又以哀叹的语调加上一句,"就算是你,也从来不管我舒不舒服。"护士顺从地不发一语。"好了,在冯布朗医生到来以前,你可以先进去帮忙照料艾达,直到--这好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突然间,她的声音里又有了一种假惺惺的担忧。

  "格林夫人,她现在已经好多了。"护士面无表情地说完便静静地走进梳妆室。

  床上的女人,又把抱怨的眼光转向马克汉。

  "变成一个不能靠自己走路,甚至得靠别人站起来的瘫痪病患,是件很恐怖的事。十年来,我的两条腿都完全没有活动的指望。马克汉先生,想想看:我已经花了十年在这张床和那椅子上--"她指向壁角的一张轮椅,"--而且除非整个人被抬起来,我甚至还不能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我只能以'反正再活也没多久'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也学着更有耐性点。其实只要我的孩子能多为我着想一点,情况也不会那么糟,显然我期待太高了。年轻健康的人吝于对年老衰弱的人付出关怀--世界变成这样子,我只有自己好自为之。成为每个人的负担是我的命哪。"

  她叹了口气,又缩拢一下围在身上的披肩。

  "你想要问我一些问题?我不相信我知道的事有哪件有用,但只要我做得到,我其实高兴都来不及。因为不断的吵吵闹闹,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阖过眼,背也非常痛。但是,我可不是在抱怨你。"

  马克汉体谅地站着注视这位老妇人。她的处境的确令人同情。她的久病和寂寞,已经扭曲了原本很可能聪颖和宽厚的心智;现在的她,只能夸大自己感受到的痛苦,让自己成为自我想像中的某种烈士。看得出来马克汉有说两句安慰话就马上离开的冲动,但是他的责任感强迫他留下来,看看还能发现点什么。

  "夫人,除非绝对必要,我也不想再打扰你,"他和善地说,"但如果你能让我问一两个问题,可能会帮上大忙。"

  "多打扰才算打扰?"她问。"长久以来,我已经习惯被打扰了。你爱问什么就问什么吧。"

  马克汉以传统的礼节深深行了个屈膝礼。"夫人,您真是宽大为怀。"他暂停了一下子,才又接着说,"格林先生告诉我,你没有听到你大女儿房间的枪声,而艾达房间的枪声倒吵醒了你。"

  "事实就是如此,"她缓缓地点头,"朱丽亚的房间离我相当远--中间隔着客厅,而艾达总是开着她和我之间的那道门,以防在夜里我有任何需要。很自然的,她房里的枪声会吵醒我。让我想想……我一定是刚睡着。昨晚我的背带给我很大的麻烦,我一整天都在忍受痛苦,不过,我当然不会跟任何一个孩子说这些事。他们几乎从不关心老妈瘫痪的痛苦……正当我好不容易才能打个盹儿,就传来爆炸声,这让我再度彻底清醒--却只能无助地躺在这儿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想像,还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没有人来看看我有没有事,没有人想到我孤单无助没有半点防御能力。话说回来,平常他们也早就不理我惯了。"

  "格林夫人,我相信他们不是不关心,"马克汉热诚地向她保证,"当时的情况,很可能让他们方寸大乱,除了记得两位中弹的受害者,脑袋里一片空白--告诉我:被枪声惊醒之后,你听到艾达小姐房间里传来其他声音吗?"

  "我听到这可怜的孩子倒下来--至少听起来像那样。"

  "但是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例如,没有脚步声?"

  "脚步声?"她似乎很努力地唤起回忆,"不,没有脚步声。"

  "夫人,你有没有听到,往客厅的门开关的声音?"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万斯。

  她突然转移目光,生气地看着他。

  "没有,我没有听到开门或关门的声音。"

  "你不觉得奇怪吗?"万斯追问,"这个不速之客,一定不会待在她房里。"

  "如果他现在不在艾达的房间里,我猜他一定已经走了。"她刻薄地回嘴,又转向检察官,"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马克汉显然心知肚明,他不可能从她那里探到什么重大讯息。

  "我想没有了,"他答道,接着又说,"你当然也听到管家和你儿子进入艾达小姐房间的声音?"

  "哦,是的。他们弄出来的声音,让我想听不到都难--他们一点也没考虑到我的感觉。史普特那个大惊小怪的东西,喊契斯特起来竟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他还对着电话大声嚷嚷,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冯布朗医生是个聋子。接下来呢,不知道为了什么,契斯特叫醒整个屋子的人。我告诉你,昨晚我根本没得到片刻的宁静和休息!警察像一群野牛,一连几个小时在屋子里冲过来闯过去,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而我就在这儿--一个无助的老女人--完完全全被忽视和遗忘,独自在这里承受脊椎疼痛的折磨。"

  说了几句表示同情的陈腔滥调之后,马克汉谢谢她的协助,然后告辞。我们才出房门走向楼梯,就听到她生气的叫喊声:"护士!护士!你没听到我在叫你吗?马上过来调整我的枕头。你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幸运的是,我们越往楼下大厅走,声音也跟着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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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 左轮手枪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点

  "妈妈的脾气很古怪,"我们又回到起居室后,格林立刻就向我们道歉,"总是抱怨她溺爱的子女。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马克汉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回答他的是万斯。

  "我们去看看佣人们,听他们怎么说--就从史普特开始吧。"

  马克汉回过神点了点头,格林起身拉了拱门边一条丝制的铃绳。一分钟后管家出现了,顺从地紧靠门边直立。马克汉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好像对接下来的调查不怎么感兴趣,于是万斯担起指挥的工作。

  "请坐,史普特,尽可能简短地告诉我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普特眼睛看着地板,慢慢往前走到桌前,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先生,我正在房间阅读马提雅尔译注:Martial,古罗马诗人,现代警句诗的鼻祖。的诗,"他开口说,轻轻抬起视线,"然后好像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枪响。但我并不怎么有把握,因为有时街上的汽车引擎发生逆火现象时,也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是最后我还是跟我自己说,最好起来看一下。先生,我想你也知道,那时我衣着不整,所以我迅速穿上睡袍后下楼来。我不知道之前的声响来自何处,但是当我走到楼梯中途时,又听到了另一声枪响,而这一次听起来好像来自艾达小姐的房间。所以我立刻往那儿去,试着推门。门没上锁,我往里头瞧,就看到艾达小姐躺在地板上--先生,一个让人很难过的景象。我喊醒契斯特先生一起把这可怜的小姐抬到床上。接下来,我就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

  万斯仔细观察他。

  "午夜时分竟敢在漆黑的大厅中寻找枪声的来源,史普特,你非常勇敢。"

  "谢谢你,先生,"他非常谦逊地回答,"我会为格林家的人鞠躬尽瘁,我跟随他们已经--"

  "史普特,我们都知道。"万斯出其不意地打断他,"我听说,当你打开门时,艾达小姐房里的灯是亮着的。"

  "是的,先生。"

  "你没看到人或听到任何声音?例如,没听到关门声?"

  "没有,先生。"

  "所以你在那儿的同时,开枪的人一定还在客厅中的某个地方。"

  "我想也是,先生。"

  "他很可能也想给你一枪。"

  "说得也是,先生,"史普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曾经面临的险境,"可是该发生的总要发生,先生--请你原谅我这样说话。我已经是个老人了--"

  "去,去!你应该还能活很久--只是我,当然,说不准你还能活多久。"

  "的确,先生,"史普特的眼睛木然往前凝视,"没有人了解生死的奥秘。"

  "我懂你的意思,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哲学。"万斯冷冰冰地作了注解,又说,"你打电话给冯布朗医生时,他在吗?"

  "不在,先生。夜班护士告诉我,他可能随时都会回去,只要医生一回去她就会请他过来。他不到半个小时就来了。"

  万斯点头。"就这样吧,谢谢你,史普特。--现在请你差遣厨子到我这儿来。"

  "是的,先生。"老管家说罢拖着脚离开起居室。

  万斯的眼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在眼前消失。

  "巧言令色。"他低声地说。

  格林哼着鼻子说:"还好你不必和他一起过日子。就算你用互龙语译注:印欧语系罗马语族。或沃拉卜克语译注:一八七九年一位德国传教士构拟的一种人造语言,世界语出现前曾被广为学习。跟他说话,他也一定会说'是的,先生'。一个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绕着房子窥探、甜言蜜语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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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厨子是个大约四十五岁、肥胖迟钝的德国女人,名叫贾杜·曼韩,进来后,就在靠近入口处的椅子椅缘上坐下。敏锐地审视了她一番,万斯问:

  "曼韩太太,你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我在巴登出生,"她以平板而粗嘎的声音回答,"十二岁时来到美国。"

  "我想,你以前并不是个厨师。"万斯的声音、语气,都和讯问史普特时不大一样。

  曼韩并没有立刻回答。

  "是的,先生,"但她终于还是说了,"我先生过世后,我才开始当厨师。"

  "你怎么会刚好来到格林家?"

  这个问题,让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我来找托拜亚斯·格林,他认得我先生,我先生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钱,我想起格林先生,所以--"

  "我了解。"万斯忽然停顿下来,怔怔地茫然直视。"昨晚在这儿发生的事,你都没听到什么?"

  "没有,先生。在契斯特先生召集全家的人,要我们穿好衣服下楼来以前,我什么也不知道。"

  万斯站起来,转身走向窗户眺望东河。

  "就这样了,曼韩太太。麻烦你请那个年纪较长的女佣--好像叫何敏是不是?--到这儿来。"

  厨子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而她的位置,不久就被一位高大、邋遢的女人给坐了。她有张精明、做作的脸孔和一头梳理简洁的头发。她穿黑白连衣裙、平底鞋,那副厚镜片的眼镜更强调了她朴素严谨的外表。

  "何敏,我听说,"万斯在壁炉前坐下,说,"昨晚你都没听到枪声,只在格林先生召唤你以后才知道有这桩悲剧。"

  她用力地连点了好几个头。

  "我是没听到,"她的声音既尖锐又刺耳,"但这桩--就像你刚用的词儿--悲剧,迟早都要发生。假如你问我,我会说这是不可抗拒的天灾。"

  "这个嘛,何敏,我们没准备问你这个,但是能得到你的意见我们还是很高兴。你的意思是,上帝也参与了这桩枪杀案件?"

  "根本就是她杀的!"这女士以强烈的宗教热忱说,"格林家,是违反神旨的邪恶家族。"她挑衅地斜睨契斯特·格林,而他笑得很不自在。"我必兴起攻击他们,主耶和华说--将巴比伦的名号和所剩余的人译注:基督教《圣经》中表示以色列是人民里的圣洁种子。、儿子、女儿和外甥一并剪除--只是这里没有外甥--'而我要用灭亡的扫帚扫尽他们',这是主耶和华说的。"

  万斯深沉地注视她。

  "我发觉你错读了《以赛亚书》,关于谁被上帝拣选为扫帚的化身,你有任何来自天国的消息吗?"

  何敏紧闭她的双唇。"谁晓得?"

  "啊!说得也是,谁会晓得?……言归正传:我猜想你对昨晚发生的事一点都不感到讶异?"

  "我永远不会为上帝神奇的力量感到讶异。"

  万斯叹息着表示:"何敏,你可以回去念经文了。只是,我希望你能途中停一下,告诉巴登我们请她到这里来。"

  何敏走出房间的笔直姿态像根生气勃勃的通条。

  巴登进来时显得很惊惶,但程度显然还不足以完全压倒她卖弄风情的本能。她望向我们的眼神中,交杂着忧心、忸怩作态的神色,还习惯性地把红棕色的头发往后捋平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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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万斯调整一下他的单眼镜。

  "巴登,你真该穿紫蓝的衣服,"他认真地提供意见,"会比樱桃色更适宜你黄褐的皮肤。"

  这句话缓和了女孩的疑惧,她迷惑而风情万种地看了万斯一眼。

  "我们之所以特别要你到这儿来,"他继续道,"是想问你:格林先生有没有亲过你。"

  "哪个--格林先生?"她结结巴巴,完全的手足无措。

  契斯特因万斯的问题而在椅子上猛地坐直起来,差点儿气急败坏地提出异议。但是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以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愤慨转向马克汉。

  万斯的嘴角抽动着,"巴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很快地说。

  "你不是要问我--昨晚发生的事情?"女孩带着明显的失望问。

  "哦!你知道任何和昨晚有关的事情吗?"

  "呃,没有,"她承认,"我睡着了--"

  "我猜也是。因此,我不会用任何问题来麻烦你。"他说,亲切地送走她。

  "马克汉,我他妈的抗议!"巴登一离开,契斯特就大叫起来,"我对这个--这位先生的轻率、糟透的品味--我不咒骂他才有鬼!"

  马克汉也因为万斯问了很没意义的事而不怎么舒服。

  "我看不出来,问这种没意义的东西,会有什么好结果。"他说,努力控制他的愤怒。

  "那是因为你坚持窃贼杀人的理论,"万斯答道,"依照格林先生的想法,昨晚的罪行应该另有一番解释;那么,我们了解一下当前的种种就有必要了。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引起佣人们的怀疑。好吧,往后我不再这样就是。我只是想估算一下必须对付多少种人性,而且我认为我做得非常好,好几个相当有趣的可能性,已经显现出来了。"

  马克汉还没回答,只见史普特穿过拱门,打开前门,对某人充满敬意地打招呼。格林马上走进门厅。

  "嗨,医生,"我们听到他说,"我想你会很快就到这儿来。检察官和他的随从也在这里,他们很想和艾达说几句话。我告诉他们,你说今天下午可以。"

  "要等看过艾达之后,我才能更明确地答复你。"医生回答,然后匆匆走过,我们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

  "是冯布朗,"格林转回起居室通报,"他立刻就会让我们知道艾达的状况。"他的声音里那种冷酷无情的声调,此时此地很让人不解。

  "你认识冯布朗医生有多久了?"万斯问。

  "多久?"格林看起来很诧异的样子。"怎么说呢?大半辈子吧。我和他一起就读古老的毕克曼公立学校。所有后来的格林家族,都由他的父亲--佛瑞诺斯·冯布朗老医生--接生的;多年以来,家庭医生、精神顾问,和所有诸如此类的事,都是老冯布朗医生的事。当老冯布朗死后,我们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儿子。而年轻的亚瑟·冯布朗老弟也很机灵。熟习老冯布朗的药典,接受老冯布朗的教诲,在德国完成医学教育。"

  万斯无所谓地点着头。

  "在我们等冯布朗医生的同时,我们或许可以和希蓓拉小姐、雷克斯先生闲聊一下。你觉得怎么样--你弟弟先来好吗?"

  格林询问地看了一眼马克汉,摇铃唤来史普特。

  一经传唤,雷克斯立即到来。

  "唔!现在你们又要怎样?"他问,极紧张不安地察看我们的表情。他带着怒气,几乎是哼着发出的说话声,仿佛存在着某种弦外之音,让人忍不住想起格林夫人烦躁的抱怨声。

  "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昨天晚上的事,"万斯抚慰地回答他,"我们认为,也许你愿意帮助我们。"

  "我能给你们什么帮助呢?"雷克斯赌气地问,猛地倒坐在椅子上。他对他的哥哥投以讥讽的眼光。"契斯特是惟一一个到现场的人,他好像永远都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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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6 | 显示全部楼层
  雷克斯·格林是一个矮小、灰黄肤色、有着前倾窄肩的年轻人,异乎寻常的大头骑在颈上,脸色几乎可以用"憔悴"来形容。

  一大堆浓密的直发垂下来覆盖住他那凸出的前额,而且他有个习惯性的动作--不断往后甩头。

        硕大的玳瑁边眼镜,掩盖了他那细小、好像永远骨碌碌转个不停的贼眼;而他的薄唇也不断抽搐,仿佛是因三叉神经痛而产生的不自觉的反应。他不是个让人感到愉快的人,而且这人身上有某种气势--也许是过度的好学--给人潜能无限的印象。

        我曾经看过西洋棋的神童也有同样的颅形结构和脸部形象。

  万斯不发一语,看起来好像正陷入沉思之中;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全神贯注在此人显出来的每一个细节上。终于他搁下烟,眼神呆滞地集中在桌灯上。

  "昨晚悲剧发生的整个过程中,你说你都在睡觉。那么你怎么解释,其中一声枪响就来自你隔壁的房间的事实?"

  雷克斯猛将身子往前移到椅子的边缘,头往左右两边摆了摆,小心地避开了我们的眼光。

  "我还没想到我得解释这件事,"他带着强烈的厌恶回嘴,摆出一副紧张不安的防御姿态,然后他赶忙接口,"不管怎么说,家里的墙都很厚,而且街上也经常传来吵闹声……说不定,那时候我的头正好埋在被窝里。"

  "假如你听到了枪声,你当然会把头埋在被窝里,"契斯特讽刺地说,一点也不掩饰他对这个弟弟的蔑视。雷克斯蓦然转身,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这项指控,万斯已经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格林先生,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你已经听过了每一个细节,也很清楚这里的状况。"

  "我以为,警方已经将目标锁定在破门而入的窃贼身上。"这位年轻人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希兹身上。"那不是你的结论吗?"

  "以前是,现在我也还是这样想,"警官说。从刚才到现在,他都维持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沉默。"可是你哥哥好像不这么想。"

  "原来是契斯特不这么想。"雷克斯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他的哥哥,"也许契斯特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他话里的暗示,每个人都听得出来。

  万斯再度于紧要关头挺身而出。

  "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们每一件他所知道的事。目前我们感兴趣的是,你知道多少?"他脸上严峻的神态,使得雷克斯缩回椅子里。他的嘴唇抽动得更猛烈,而且开始不安地拨弄晨袍上编结的布青蛙。这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他有着一双罹患佝偻病的短手,变粗的指骨,弯曲成弓形。

  "你真的没听到枪声吗?"万斯若有所感地继续追问。

  "我已经说过上百次了,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提高到假声状态了,双手紧紧抓住椅把。

  "冷静点,雷克斯,"契斯特告诫他,"你会再发病的。"

  "你们都去死吧!"年轻人继续叫嚷,"我还要告诉你们多少次,这件事我一无所知?"

  "我们只是想针对每个疑点再三确认,"万斯安抚他,"我想你一定不希望,因为我们的怠忽职守而让你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吧。"

  雷克斯稍稍放松紧绷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我会据我所知告诉你们每一件事,"他说,舌头滑过燥热的嘴唇。"但只要是这房子里发生一件事,我就永远都只有挨骂的份--问题就在这儿,艾达和我都一样。至于替朱丽亚的死报仇呢,那是远远比不上严惩射杀艾达的禽兽来得有意思。平日里,她在这儿的日子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妈妈把艾达留在家里服侍她,简直把她当成了佣人。"

  万斯谅解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深表同情地把手搭在雷克斯肩上。这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举动,让我相当吃惊。尽管他是个根深蒂固的人道主义者,但万斯总是羞于表露任何情感,甚至已习惯于刻意抑制。

  "格林先生,别让这桩悲剧太困扰你,"他以和蔼的声音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们会尽一切所能找到并严惩射伤艾达小姐的凶手--现在,我们不会再烦扰你了。"

  雷克斯很激动地站起来,努力挺直身子。

  "哦,那就好。"带着对他哥哥偷偷的得意一瞥,他离开了房间。

  "雷克斯是个古怪的家伙,"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契斯特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阅读、计算、解决深奥难懂的数学和天文学问题上。他想在阁楼屋顶架设望远镜,但是妈妈反对。他也是一个不健康的家伙。我说他需要更多的新鲜空气,但是你瞧他对我的态度。就因为我打高尔夫球,他便认定我低能。"

  "你所谓的'发病'是怎么回事?"万斯问,"看起来,你弟弟好像有癫痫症。"

  "哦,不,不是那回事,虽然我看过他在盛怒时会引发强烈的痉挛。他很容易激动,也很容易失去控制,但冯布朗说那是神经衰弱--管他到底是什么。只要他一激动,一张脸就会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也会突然就颤抖起来。事情过后,他会说些抱歉的话。不过那都不是啥严重的事,他需要的是运动--在农场待个一年半载,因陋就简地生活一阵子,完全忘掉那该死的书本、圆规和丁字尺。"

  "我想,他多少都会博得你母亲的宠爱。"(万斯的话,提醒我从雷克斯的言谈里隐约感受到存在于两人脾气之中的相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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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或多或少,"契斯特沉重地点头,"他是妈妈除了她自己以外最爱的人。反正呢,她骂雷克斯的时候一定没有骂我们的时候多就是了。"

  万斯再度走向东河之上的大窗户,伫立着向外眺望。一会儿,他蓦然转身。

  "顺便问一下,格林先生,找到你的左轮手枪了吗?"他的语气已经变了,沉思默想的神态已无影无踪。

  契斯特猛地一惊,迅速地看了希兹一眼,这时的希兹,刚好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没有,天哪,还没,"他坦承,伸手到口袋里摸索烟盒。"那把枪,也真是奇怪。我一直都收在桌子抽屉里--这位先生提起手枪时,我就是这么告诉他的,"--他拿着烟盒指着希兹,就好像其他人都是无生命的物体--"我不记得到底几年前还看过它。但是,就算不见了,又能够跑到哪里呢?天杀的,真是古怪。家里头没有人会乱动这把枪。女佣清理房间时,是不会到我桌子那边去的--假如她们肯整理床铺、掸掸家具上的灰尘,我就觉得很幸运了。会变成这样子,真是他妈的古怪。"

  "你真的仔细找过了吗?"希兹说,他伸长脑袋,一副好斗的样子。只要他还坚信他的窃贼理论,他就会采取不顾一切的方式强行。那是我没办法想像的个性。无论何时,就算感到无限苦恼,希兹也还是积极的希兹;而调查中任何未解决的部分,都会让他深感苦恼。

  "我当然找过了。"契斯特桀骜不逊、愤慨地答道,"我找遍了屋里的每个房间、衣橱和抽屉,但是都没有这把枪的踪影……也许在某次的年度大清扫时,已经不小心丢掉了。"

  "那倒有可能。"万斯点点头说,"是哪一型的左轮手枪?"

  "老式的点三二史密斯和威尔森。"看来,契斯特得很努力才想得起来这把枪的种种,"珍珠贝的枪柄、枪管上雕着某种漩涡花纹--我记不大清楚了。十五年前买的--也许更久--某年夏天我去野营时曾经拿来打靶。后来我对手枪没兴趣了,就把它丢一边去,放在抽屉里一堆过时的已付讫的支票后面。"

  "那时,手枪的状况还良好吗?"

  "好像没什么问题。事实上,我刚拿到这把枪时,扳机很紧、很费力气,所以我锉低击发阻铁,让它几乎变得一触即发,稍稍地扣一下扳机就能发射。这样子,比较适合拿来打靶。"

  "你还记不记得,当你把它放一边时,手枪里头有没有子弹?"

  "我说不上来,有可能有,都过了这么久了--"

  "你抽屉里还有这把枪的子弹吗?"

  "这个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你:我这里连一颗零散的子弹也没有。"

  万斯又坐了下来。

  "那么,格林先生,假如你碰巧又发现了这把左轮,你一定会让马克汉先生或希兹警官知道吧?"

  "哦,那当然。我很乐意这么做。"契斯特说,而且特别以一种宽宏大度的神态,来表达他个人的保证。

  万斯瞄了一下手表。

  "现在,由于冯布朗医生还在病人那里,我很想知道,我们能不能见一下希蓓拉小姐。"

  契斯特站起来,显然恨不得马上摆脱左轮手枪的话题,立刻快步走向拱廊旁的铃绳。就在他的手伸出去要拉绳的当儿,却停了下来。

  "我亲自去请她来。"他说,很快就走出房间。

  马克汉带着微笑转向万斯。

  "你说关于那把枪不会再出现的预言,我发现已经暂时得到了证实。"

  "恐怕那把一触即发的别致武器永远都不会出现了--至少,不会在这悲惨的戏码落幕之前出现。"万斯的神态是少见的严肃,惯常的轻率此刻已离他远去。不久之后,他便又嘲弄地扬起眉毛,给了希兹一个逗趣的表情。

  "说不定是我们警官口中那位生性就爱掠夺的大盗偷走了左轮手枪--也许是受到漩涡螺纹的致命吸引力,也或许是深深地爱上了那珍珠贝的枪柄。"

  "这把左轮手枪,很有可能如格林说的不见了,"马克汉说,"不管怎么样,我认为你没必要太强调这件事。"

  "马克汉先生,他真的过于在乎这把手枪了点,"希兹气冲冲地说,"而且,我也看不出来所有他与这家子人那样耍嘴皮子又能有多少进展。昨晚枪案发生后没多久,我就已经和他们全都谈过话了;我告诉你,他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这位艾达·格林,是整屋子里我惟一想面谈的人。这是个机会,她可以提供我们一点消息。如果小偷闯进她房间时灯是亮着的,她可能已经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警官,"万斯说,故做痛苦状地摇了摇头,"你子虚乌有的闯空门理论,越来越无可救药了。"

  马克汉若有所思地审视他的雪茄尾端。

  "不,万斯。我比较同意警官的说法。在我看来,你才是那个无可救药的幻想家。我太轻易地就被你诱骗介入这个调查,这也是我一直把自己摆在幕后,让你发言的主要原因。艾达·格林,是我们惟一的希望所在。"

  "哦,那是因为你有一颗信任别人、坦率的心!"万斯叹了一口气,焦躁不安地变换坐姿。"我说啊,我们那位通灵的契斯特先生,接个希蓓拉来也未免花了太多的时间。"

  就在此刻,大理石阶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几秒钟过后,在契斯特伴随下,希蓓拉·格林终于出现在拱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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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 伊人之辞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点半

  希蓓拉摇曳生姿、步履坚定地走进起居室,高傲地微仰着头,以无畏的讯问眼光扫视我们这群人。高挑、修长、强健的体格,虽然称不上漂亮,但鲜明清丽的迷人外表,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的脸孔既充满活力又略嫌紧张,脸上的神态高贵到接近自大。她那乌黑刚硬的髻发一字形大幅摆动,更凸显她独断独行的性格。两只淡褐色的眼睛上,是一对浓密、几乎和眼睛平行的一字眉,鼻子直挺,鼻尖稍稍上翘,嘴巴大又坚定,薄薄的嘴唇显示出她的冷酷。她打扮得很简单,身穿裤管极短的黑色运动套装,腿上是丝毛交织的混色长袜,脚着一双浅口、系带的男式牛津鞋。

  契斯特以老相识的姿态介绍检察官,却让马克汉来介绍其他人。

  "马克汉先生,我想你知道为什么契仔喜欢你,"她用特别响亮的声音说,"在玛丽邦俱乐部里,你是高尔夫球打不过他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她在主桌前坐下,舒适地交叉双膝。

  "契仔,请你给我一根烟好吗?"她的口气,让这个请求听来像是命令。

  万斯马上起身,掏出他的烟盒。

  "格林小姐,你应该试抽一根我的法国烟,"万斯用上他最高段的社交礼仪,"假如你不喜欢,明天我就换牌子抽。"

  "还真性急!"希蓓拉拿了一根烟,让万斯替她点燃,然后坐回椅上,对马克汉投以揶揄的一瞥。"昨天晚上我们真是招徕了乱糟糟的一群人,对不对?这幢老房子从来没有这么吵吵闹闹过。还好我很幸运,从头到尾我都在睡梦中。"她扮了个受到委屈的撅嘴怪相。"事情都过去了契仔才叫我起来,这就是契仔的行事风格--他最爱耍些狡猾的小手段。"

  不知怎的,她这种咄咄逼人的开场白很可能唬得住别人,却不让我感到意外。以一个女孩来说,希蓓拉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尽管她很敏感,却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不幸事件击垮。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冷酷无情,在我看来正显现了她顽强和无畏的勇气。

  马克汉可一点也不喜欢她的态度。

  "谁都无权责怪格林先生要如此小心谨慎。"他不客气地说,"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性被残酷谋杀,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差点被杀的情况,谁都难免乱了方寸。"

  希蓓拉带着谴责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吗,马克汉先生,听起来你真像关了我两年的、古板沉闷的女修道院院长。"说到这里,她突然严肃起来,"为什么要对都已经发生、谁也无能为力的事板起脸孔?不管怎么说,朱丽亚从来不肯自己反省反省。她向来满腹牢骚、吹毛求疵,做过的好事更是屈指可数。就算人家会批评我没有个妹妹的样子,我也要说,她不是个会让人怀念的人。契仔和我,当然更不会为伊消得人憔悴。"

  "那么,对另一个遭到残酷枪杀的妹妹,你又怎么说?"马克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他的愤怒。

  希蓓拉眯起眼睛,脸上的线条瞬间完全凝结;但是,她也几乎立即就抹去了脸上的表情。

  "呃,艾达会好起来,不是吗?"不管她说得有多酷,话声里仍然找不到任何程度的刻薄。"她可以好好地休息好久,而且还有个护士专门服侍她。有什么理由要我因为小妹的幸免于难而涕泗纵横?"

  万斯一直仔细观察希蓓拉和马克汉之间的冲突,现在,他介入了这场对话。

  "亲爱的马克汉,我看不出来格林小姐的思想、感情和这事件有何干系。她的态度也许完全不是年轻女孩在这种场面该有的反应,不过我相信她会这样看事情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我们就别再说教了,看看格林小姐能够帮我们什么忙吧。"

  这女孩又俏皮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马克汉则摆出一个无可无不可的默许姿态。显然他也觉得,万斯的建议有其分量。

  万斯回报这女孩一个迷人的微笑。

  "格林小姐,我们之所以在这儿打扰你,真的是我的错,"他先向她致歉,"是这样的,在你哥哥表示他不相信是小偷杀人之后,怂恿马克汉调查这宗案件的人就是我。"

  她点点头说:"哦,契仔有时候会有很好的第六感。这是他少数长处之一。"

  "我猜想,你也有点怀疑小偷杀人的说法?"

  "有点怀疑?"她嗤笑出声,"我根本就是彻头彻尾地怀疑。我没见过任何小偷,虽然我很想碰上一个看看;但就算是我这颗爱幻想的脑袋,也不肯纵容我去想像他们昨晚像杂耍艺人一样大展身手。"

  "你让我很感动,"万斯夸张地宣称,"你瞧,我们两个少数民族的想法完全一样。"

  "契仔跟你说清楚他的想法了吗?"她问。

  "恐怕没有。他之所以那样想,根据的只是他的第六感。我的判断是,他所服膺的其实只是某种灵异现象。他知道,但是无法解释;他相信,但苦无证据。那是最模糊--事实上,也有点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我从来不怀疑契仔的唯灵论倾向。"她俏皮地瞪了她哥哥一眼,"只要你跟他混得够熟,就知他真的是非常平庸、没有创意的人。"

  "住嘴,希蓓拉,"契斯特烦躁地反驳,"今天早上我告诉你警察正忙着寻找一个小偷的时候,你自己还不是发了一阵子飙。"

  希蓓拉没理他。她轻蔑地把头一甩,斜过身把烟蒂丢进壁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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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小姐,顺便问你一声,"万斯淡淡地说,"你哥哥掉了左轮手枪这件事,可就真的很难理解了。怎么会就这么从抽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在家里看到过这把手枪。"

  一提到这把枪,希蓓拉的神色便有点儿不自然,眼神里添加了些许焦躁,嘴角上抬,露出微微的冷笑。

  "契仔的左轮手枪不见了?真的?"她淡然地重复万斯的问题,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不……最近我没看过。"接着,片刻的停顿之后她又说,"可是,我知道上星期那把枪还在契斯特的桌子里。"

  契斯特愤怒得用力往前挺身。

  "上星期你在我'桌子里'找什么?"他询问。

  "别引发了脑中风,"她冷冷地说,"我又不是去找什么你侬我侬的情书。契仔,我简直无法想像你在热恋中……"这个想法似乎让她觉得好笑,"我只是去找那个你借了不还的祖母绿别针。"

  "别针在俱乐部里。"他绷着脸解释。

  "真的?呃,反正我也没找到就是,但是那把左轮手枪我可是亲眼看到了--你真的确定它不见了?"

  "别说傻话了,我已经找遍了每个地方……"他粗声粗气地说,特别报复性地补充一句,"包括你的房间。"

  "哦,我的房间里当然没有枪!但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你等不及要告诉人家你有一把枪?"她用轻蔑的口气加上一句,"没事为什么要把自己扯进去呢?"

  契斯特不自在地挪动身体。

  "这位先生,"他又一次像指着个东西一样地指向希兹--"问我是不是有一把左轮手枪,我当然得说'有'。假如我不承认,也会有哪个佣人或哪个亲爱的家人会告诉他。而我认为诚实是上策。"

  希蓓拉面带嘲讽地笑了起来。

  "你看到的我的老哥,是集所有旧式美德于一身的样板。"她对万斯说,但语气已经不再轻松自如。左轮手枪的插曲,显然已经有点动摇她的自信。

  "格林小姐,你说你对窃贼的说法没兴趣。"万斯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抽着烟。"就这个杀人事件来说,你能想得出其他的可能性吗?"

  她抬起头来,审慎地打量他。

  "我不相信枪杀妇女空着手就溜之大吉这套窃贼说法,并不表示我能提供你们其他的线索。我不是女警--虽然我常想那会是不错的消遣--对警察缉捕罪犯这档事,我多少有点概念--万斯先生,我看你既不相信是窃贼干的,也不愿意紧跟着契斯特的直觉。那么你认为,昨晚是谁在这里为所欲为?"

  "亲爱的小姐!"万斯举手表示抗议,"假如我有一点概念,就不会这么唐突地麻烦你了。我正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这无知的困境中匍匐前进。"

  他回答得很明快,希蓓拉的眼中却还是显出怀疑的神色。然而,不一会儿她就开心地笑起来,并伸出她的手。

  "先生,再来一根法国烟吧。我现在正处于越来越热衷这个事件的边缘,而我根本不应该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才对。我非常不喜欢自己变成这样。再说,这种事会让人早生皱纹,而我太年轻了,不该有皱纹。"

  "就像朗克洛译注:法国名妓,在巴黎建立沙龙,以其美貌及才智吸引贵族政界名人、著名作家,因漠视宗教被禁闭。,你会青春永驻,脸上更不会爬上什么皱纹,"万斯一边握住火柴趋前为她点烟,一边回答,"也许你可以不怎么太严肃地猜想一下,谁可能有个理由想要夺走你两个姐妹的命。"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我想我们都有嫌疑。无论如何,我们不是一个理想的家庭;事实上,整个格林家族根本就是一堆怪人。我们不像那种美好高尚的家庭一般相亲相爱。我们总是激烈争吵,为了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起口角或打架,乱七八糟的--这个家庭。我真想不透,长久以来竟没发生谋杀。而我们都得在这儿住到一九三二年,要不然就要靠自己努力才有这种阔绰的生活好过;当然了,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够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好个父亲的遗产!"(作者注:希蓓拉说的是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这份遗嘱规定:不但格林大宅必须保持二十五年完整无损,而且在这期间遗产继承人应该住在这地产上,否则将被取消继承权。)

  她心事重重地抽了一会儿烟。

  "是的,我们之中任何两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彼此蓄意谋杀。基于这一点,如果不是顾忌到这种举动所产生的可怕结果会毁了他的高尔夫球运动,契仔现在就想勒死我--你不会吗?亲爱的契仔?而在雷克斯眼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低级,这么久以来他之所以没有杀掉我们所有人,很可能只是他觉得自己心胸宽大,因此应该多为他人设想。而妈妈之所以没有杀我们,惟一的理由就是因为瘫痪而丧失活动能力,没办法自己动手。从动机来看,朱丽亚也没两样,大概看到我们集体下油锅她也面不改色。而至于艾达--"她的眉毛皱缩起来,而且眼中逐渐浮现一股凶恶的神色--"她一定很盼望能亲眼看着格林家彻底灭绝。她不真算是我们的家人,而且也真的憎恨我们。而如果我能够干掉我亲爱的家人,我的良心也不会有丝毫不安。我经常假想,只可惜我大概永远想不出完全没有破绽的方法。"她把烟灰弹在地板上。"就是这样。假如你要找的是嫌疑犯,你已经得到好多个了。在这幢祖厝的屋檐下,没有一个资格不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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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她这番话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但我仍感觉到潜存其中的严峻、恐怖的事实真相。

        表面上看来万斯似乎只是饶有兴味地倾听,而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搜索她语调里的抑扬顿挫和脸上的阴晴变幻,努力将她的全盘控诉和他手头上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接下去说,"你的坦白很吓人,可惜我还是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你一定也知道,我没有一点点对你们不利的证据。很气人不是吗?"

  "哦,那么,"她假装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往后你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不必再等多久,大宅里头就会再有另一两起谋杀案。我可不敢相信,凶手会放弃根本没有真的完成的预谋。"

  说到这里,冯布朗医生刚好走进客厅。

        契斯特很快起身招呼他,三两下就完成了形式上的介绍礼节。

        冯布朗诚恳、拘谨地欠身致意,但是我也发现,他对希蓓拉的态度虽然很亲切,但礼貌得简直冷淡。这让我有点疑心,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是这家庭的一位老朋友,但也许他认为,社交礼节还是不可偏废。

  "医生,你有什么得让我们知道的事吗?"马克汉问他,"今天下午我们能和那位年轻的小姐谈谈吗?"

  "我不觉得说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冯布朗边回答边往契斯特身边坐下,"虽然她真的是吓坏了,也因为失血过多而相当虚弱,但目前的艾达只有一点点发烧而已。"

  冯布朗医生是位温文儒雅、面容光洁的四十岁男子,有着细致到几乎可以说秀气的五官,却也带着一种坚定的、令人愉悦的神态。说起话来很客气,客气到让我觉得做作--不,"职业化"可能是最贴切的字眼。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说话的方式,也代表着他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这份自我意识与其说让人厌恶、反感,不如说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从他一开口说话起,万斯就很留神地观察他。我相信,万斯比希兹更想立刻就讯问这位女孩。

  "你的意思是,她的伤势并不严重?"马克汉问。

  "不,不严重,"医生向他保证,"虽然险些就要了她的命。只差一点,子弹就穿透肺部--真是死里逃生。"

  "就我的了解,"万斯插嘴说,"子弹是横着扫过左肩胛。"冯布朗点头赞同。

  "凶手显然是从背后对准心脏的位置,"他压低了声音温和地说。"但是正当歹徒开枪的那一刹那,艾达一定刚好稍稍向左倾斜过去,所以子弹没有命中要害,而从她背侧第三节脊椎等高的肩胛骨射入,划伤了束状韧带,最后嵌在三角肌内。"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指出三角肌的位置。

  "很明显的,"万斯也提出他的看法,"她正转过身去想要逃走,凶手却紧随着她,而且枪口几乎就抵在她的背上--医生,你的判断是不是这样?"

  "是的,应该就是这样。就如我刚刚说的,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稍微地转了身,因此才挽回了性命。"

  "尽管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她还是当场倒地?"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不但要考虑到枪伤的痛楚,也得把她所受到的惊吓算进去。艾达--或者是碰到这种事的任何女性--可能马上就昏过去了。"

  "我们可以推测--"万斯接着说,"从背后袭击她的凶手一定也认为她会一枪毙命。"

  "我就会这么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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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万斯移开目光,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

  "是的,"他同意医生的看法,"我们可以先这样认定--但这么一来,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就出现了。艾达小姐中枪时是在梳妆台前,离床有一段距离,而且武器几乎是顶着她的背,这倒使得这桩意外的狙杀倒看起来更像是不慌不忙的谋杀,不太像凶手因为惊慌失措而乱开一枪。"

  冯布朗锐利地看了万斯一眼,以询问的眼神转向希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斟酌该怎么回答,当他终于开口时,的确带着浓厚的警戒。

  "当然,也可能会有人用这种角度来解读当时的情况。没错,现场的事实是可以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位闯入者之所以非常贴近艾达,而这颗子弹会在致命时刻打进她的左肩,却很可能是极单纯的意外。"

  "完全合理,"万斯让步,"无论如何,就算我们抛开预谋的想法,总得解释一下这个事实:为什么枪击发生后,管家进入房间时灯是亮着的。"

  冯布朗显然被这一番话吓了一大跳。

  "灯是亮着的?那真是太奇怪了!"他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无法想像的表情,好像一时还消化不了万斯的话。"如果是真的,"他仍然不退让,"这也许正可以解释这桩枪击事件是突发的--假如凶手发现他闯入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很可能就会惊慌地开枪,以免房里的人目击他的长相。"

  "哦,有道理!"万斯轻声地说,"不过光在这里猜测也没用。让我们期望在见过艾达小姐和她交谈之后,就能知道事实的真相。"

  "我们为什么不马上就去问她呢?"希兹忍不住发起牢骚。他向来用之不竭的耐性,已经快被万斯耗尽了。

  "警官,你太性急了,"万斯却责备他。"冯布朗医生刚刚才告诉我们,艾达小姐还很虚弱,如果我们可以先弄清楚一些事,就可以让她少回答很多问题。"

  "我只想知道,"希兹用规劝的语气说,"她有没有瞄到射伤她的家伙,能不能告诉我他的长相?"

  "警官,这宗案件的真相,恐怕注定要彻底地粉碎你的深切期望。"

  希兹只有猛抽雪茄的份。万斯则再次转向冯布朗。

  "医生,我很想再问一个问题--从艾达小姐被打伤到你医治她的伤势,中间隔了多长的时间?"

  "瓦斯先生,管家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希兹没耐性地插嘴,"不到半小时医生就到了这儿。"

  "是的,差不多是那样。"冯布朗的声调既平顺又不带感情。"史普特打电话找我时,很不幸我正好出诊,但是大约十五分钟后我回到家,马上就赶过来。还好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就在东四十八街。"

  "你到达时,艾达小姐仍然昏迷不醒吗?"

  "是的,她失血过多。还好之前厨子已经在她的伤口上压上敷布,那当然有帮助。"

  万斯谢谢他,然后站起身来。

  "现在,假如你愿意带我们去见你的病人,我们会非常感激。"

  "我想你一定知道,尽可能不要太刺激她。"当冯布朗起身带我们往楼梯走去时,他警告说。

  希蓓拉和契斯特似乎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上楼,但当我正要转进大厅时,看到他们迅速地交换了眼神,没过多久,就和我们一起站在楼上的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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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姐妹阋墙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四点

  艾达·格林的房间没有经过多少布置,相对于格林大宅的其他房间,可以说简单朴素;但房间很整齐干净,结合一些女性饰品的小小装点,反映出居住者对房间所付出的心思。左边是通往格林夫人寝室梳妆室的小门,门边摆着一张设计简单的桃花心木卧床;卧床再过去还有一扇通往石砌阳台的门。右边的窗户旁是艾达的梳妆台,梳妆台前的地上是一块黄褐色的小地毯,上面还留着一大片不规则的、咖啡色的污渍,看来就是她中弹后倒下的所在。右边是一整面墙壁,都铎式的壁炉在正中央,还有个镶着橡木的高级壁炉架。

  我们进门时,床上的女孩正好奇地看着我们,一抹淡淡的红晕,使她苍白的脸颊生色不少。她往右边斜躺着,面对着门,用枕头支撑裹着纱布的肩膀;纤细白皙的左手,搁在蓝色印花图案的床罩上。

  冯布朗医生走向她,坐在她的床沿上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副医生保护病人的态度。

  "艾达,这几位先生想问你一些问题,"他带着安慰的微笑解释,"因为今天下午你表现得很坚强,所以我就带他们上来了--你想你受得了吗?"

  艾达房间平面图

  她看着医生,疲惫地点点头。

  万斯正在观察手工雕刻的壁炉架,这会儿才转身走向卧床。

  "警官,"他说,"如果你不介意,让我来和格林小姐谈。"

  我想希兹也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是命案中非常重要的关键人物,在这种情况下,问话的人必须机灵老练、考虑周详,所以他立刻往旁边一站。

  "格林小姐,"万斯提起床边的小椅子,用亲切的语气轻声说,"我们非常急着想理清昨晚这桩惨案的疑点;而且你是惟一有这个条件帮助我们的人,我们希望,你能够竭尽所能为我们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孩作了个深呼吸。

  "那--那很恐怖,"她眼光向前直视,虚弱地说,"我已经入睡之后--我不知道那时几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吵醒。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就在突然之间,我完全清醒,一股很不对劲的感觉抓住了我……"她闭上眼睛,一种不由自主的战栗立刻蔓延到她全身上下。"似乎有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威胁我……"她的声音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令人恐惧的沉默。

  "房间里是暗的吗?"万斯温和地问。

  "一片漆黑。"她缓缓把目光转向万斯。"那也是我为什么会那么害怕的原因。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想像中有一个魔鬼--或邪恶的幽灵--靠近我。我很想大喊大叫,却叫不出半点声音。我只觉得喉咙干涩而且--而且紧绷。"

  "艾达,那只是因为惊吓而产生的受堵状态,"冯布朗解释说,"很多人一受到惊吓就没办法说话--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哆嗦着躺了几分钟,但是房间里没有任何一点点声音。然而我知道--我知道--打算伤害我的谁或什么东西就在这儿……最后我强迫自己起床--非常安静地起床。我想去开灯--因为黑暗让我害怕。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得到窗户朦胧的光线;不管够不够亮,至少房间里的东西看得出来是真的。所以我开始摸索着往门边的电灯开关走去。才刚走了一点点路时,有……有一只手……碰到我……"

  她的双唇开始哆嗦,恐怖的神色深入她睁大的眸子里,"我--我真的差点就吓昏了,"她勉强往下说,"我几乎想不起来我做了什么。我再一次试着喊叫,但这次我甚至连嘴巴都张不开。我转身想摆脱--这东西--往窗边逃走。但就在我几乎就要够到窗户时,我听到后面有个人--一种很奇怪的,拖着脚步走的声音--我知道来不及了,一切都完了……我只听到一声极大的声响,紧接着有个火烫的东西跑进我肩膀后面。突然之间,我觉得一阵恶心;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消失了,我自己则一直往下沉--越沉越深……"她才一停下来,紧绷的沉默立刻笼罩了整个房间。她只不过简单明白地诉说她的遭遇,听来却可怖生动至极;就像是个了不起的女演员,试着传达故事中最感动人的精华给她的听众。

  等了好一阵子,万斯才开口说话。

  "真是一个可怕的经验!"他体谅地低声说,"我真希望能够不再提细节来折磨你,但是,有很多问题还是得和你讨论讨论。"

  她微微一笑表示感激他的体贴,等着万斯再开口。

  "如果再努力一点,你能回想起是什么吵醒你的吗?"他问。

  "没办法--我想不起来听到任何声音。"

  "昨晚你的门没上锁吗?"

  "可能是吧。习惯上我都不上锁。"

  "而且你没听到门开或关的声音--完全没有?"

  "没有,完全没有。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而你却知道有人在房里。那是怎么回事?"万斯的声音虽然温和,却也透着坚持。

  "我--我不知道……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让我感觉到有人在房里。"

  "正是!现在,再试着回想一下。"万斯微笑着说,整个人更靠近这困惑的女孩。"会不会是细微的呼吸声?还是--当这人从你的床边走过时,带起了一阵微风--比如说,隐约的香气……"

  她痛苦地紧皱眉头,仿佛试图回想那难以表述的恐怖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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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办法再想了--我就是记不起来。"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是真的吓坏了。"

  "要是能追查到源头该有多好!"万斯看着医生说。

  冯布朗很体谅地点点头,说道,"很明显,有些刺激感官的联想很难确认。"

  "格林小姐,你能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住在这儿的?"万斯继续问她,"也就是说,是你所熟悉的人物?"

  "我没办法确定,只知道自己很怕。"

  "在你起床逃向窗户时,你的确听到他走向你。你所听到的声音里,有丝毫熟悉的成分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用加强的语气说话。"只是脚步声--很轻巧、很缓慢的脚步声。"

  "当然了,黑暗中任何人都可能那样子走路,或者是穿着软拖鞋……"

  "只走了几步--然后就是恐怖的枪声和肩膀上的火热感觉。"

  万斯等了一会儿。

  "再努力回想一下那些脚步声--,想想你对这些脚步声有什么比较明确的印象。你能分辨是男人或女人的脚步声吗?"

  这女孩的脸孔,因恐惧而更加惨白;她惊恐的眼光,飞快掠过房里的所有人。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两度张嘴好像要说话了,却每次都突然停住。最后,她以低沉震颤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希蓓拉忽然高亢、尖厉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仇恨和讥讽;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吃惊地往她看去。她僵直地站在床尾,脸泛潮红,双手紧抱在胸前。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你认得出我的脚步声?"她用嘲讽的语气问她妹妹,"既然千方百计地这么做了,难道就没有勇气停止说谎?--你这个哭哭啼啼的胆小鬼!"艾达屏住了气,又向医生挪近了一点;冯布朗给希蓓拉一个严峻警告的眼神。

  "我说啊,希蓓拉,你闭嘴。"打破这个猛烈爆发之后让人惊讶的沉默的,却是契斯特。

  希蓓拉耸了耸肩,走到窗边。万斯的心思立刻再度转回床上的女孩,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他的讯问。

  "格林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的口气,甚至比先前更和婉,"当你摸索着路通过房间往电灯开关走去时,是在哪个地方接触到这个看不见的人的?"

  "大约是从床铺到门口的中途--就在房间中央再往前一点。"

  "你说有一只手碰触到你。是怎么碰到你的?那只手猛推你,还是想要抓住你?"

  她茫然地摇头。

  "不完全是那样。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可以说是我自己闯进了这只手的领域,所以它才伸展开来--抓我。"

  "你能不能再说得确实点?比如说--那只手是大是小?传来的力道的感受如何?"

  又是另一阵沉默。这女孩再次急促地呼吸,并对希蓓拉投以惊恐的一瞥--她正站在窗边,向外凝视侧边庭院里摇摆的黑树干。

  "我不知道--哦,我不知道!"她的话声,就像是抑制住极大痛苦的哭叫,"我没注意到。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恐怖。"

  "如果你试着回想一下,"万斯低沉坚持的声音鼓励着她,"当然你一定会有一些印象。那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这时希蓓拉很快地走向床铺,她的脸颊灰白、眼神炽烈。她对这受伤的女孩怒目而视了片刻,表情坚定地转向万斯。

  "在楼下的时候,你问过我谁有可能开枪。那时我没有对你作出回应,但是现在我要回答你。我要告诉你谁是那个罪人。"她猛然扭过头去,以颤抖的手指着躺在那儿不动的人。"这就是有罪的那个人--猫哭耗子的外来者,草堆里甜美如天使般的小毒蛇!"

  这项指控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如此这般突如其来,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得出话来。最后,一阵呻吟声从艾达的嘴里迸发出来,她痉挛着,绝望地举起手来,企图抓住医生的手。

  "希蓓拉--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喘息着说。

  冯布朗变得僵硬紧绷,眸子里充满了愤怒。不等他开口说话,希蓓拉就又以她那不合逻辑、令人震惊的控诉,再度展开猛烈攻击。

  "没错,她就是干下这件事的人!她在欺骗你们,正如她总是试着欺骗我们这些人一样。她恨我们--打从父亲带她进这家门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恨着我们。她怨恨我们,因为我们有她没有的东西--格林家才有的血统。天晓得她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液。她恨我们,因为她不是与我们同等级的人。她一定很高兴看到我们全部都被谋害。她先杀了朱丽亚,因为朱丽亚是掌管整幢房子的人,不杀她就没办法改善她在这里的待遇。她不但鄙视我们,而且计划除掉我们。"

  床上的女孩悲哀地一一看着我们。她的眼中没有怨恨,她显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仿佛她所听到的话都不是真的。

  "真是有趣。"万斯拉长声调打破沉默。因他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比言语本身强烈得多,使得所有的眼光都转而集中到他身上。当希蓓拉发表她那措词激烈的长篇指责时,万斯一直都在留神观察,而且定睛凝视着她。

  "你当真指控是你妹妹开的枪?"他以令人感到轻松,几乎是表示友好的声音说。

  "没错!"她肆无忌惮地朗声说道,"她恨我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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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就人与人的爱恨情仇来看,"万斯微笑着说,"在你们格林家族的任何成员当中,我倒还真没领会到谁有丰富的爱和情感。"不过他的口气并无恶意。"格林小姐,你的指控是根据什么具体事实?"

  "她要我们全都被杀,不再碍着她,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一切--舒适的家居生活、奢华的享受、完全的自由--假如没有任何其他人来继承格林家产的话。这样够不够具体?"

  "若要直截了当地指控如此十恶不赦的人物,这样的证据就不够具体--顺便提醒你一句,格林小姐,假如法庭以目击者身份传唤你,请问你怎么说明犯罪的手法?你一定也知道,总不能压根儿不理艾达小姐本人背部中枪的这项事实。"

  希蓓拉似乎突然意识到这项指控的完全不可能性,于是变得郁闷不乐,嘴唇也浮现出强烈受挫的曲线。

  "我不是也告诉过你吗,"她反驳道,"我不是个女警,打击犯罪不是我的专长。"

  "很明显,要不就是你没有逻辑,"万斯的语气中,渐渐有点奇怪的口吻,"要不就是我曲解了你的指控。也许你是想暗示:艾达小姐射杀你的姐姐朱丽亚,但另有其人--未知人士--紧接着立刻枪杀艾达小姐--以示报复,也许吧?犯罪行为可不是都按牌理出牌的。"

  希蓓拉显然有点困惑,但是她那难以驾驭的怒气却绝不轻易平息。

  "如果事情的经过是那样,"她不怀好意地反讽万斯,"真可惜他们没能把这档事做得更漂亮。"

  "这个谬论至少证明了某些人的确是受难者,"万斯直截了当地表明。"我根本不认为我们会有两名凶手的理论。要知道,射杀你两个姐妹的是同一把枪--点三二的左轮手枪--而且相隔不到几分钟。我们,恐怕必须接受只有一个凶手的事实。"

  希蓓拉的态度,忽然变得既诡异又谨慎。

  "契仔,你的枪是哪一型的?"她问她哥哥。

  "旧式的史密斯与威尔森左轮手枪--好啦,是点三二。"契斯特陷于懊恼的不安之中。

  "是吗?不会吧?事情总是这样。"她转身背向我们,又走到窗户边。房间里紧绷的气氛趋于和缓,冯布朗温和地斜过身子,为受伤的女孩调整枕头。

  "艾达,每个人都心烦意乱,"他抚慰地说,"你不必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希蓓拉明天就会后悔而向你赔罪。这个事件,惹得每个人都紧张不安。"

  女孩回报他感激的一瞥,在他的照料之下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冯布朗挺直身子,对马克汉说:

  "我希望各位已经问够了--至少今天够了。"

  万斯和马克汉两人马上站了起来,希兹和我也跟着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希蓓拉大步向我们走来。

  "等一等!"她急迫地喝住我们。"我刚刚才想起一件事。契斯特的左轮手枪!我知道到哪儿去了--是她拿走的。"她再次以揭发的姿态指着艾达。"几天前,我看到她在契斯特的房间里,而且我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理由要在那儿到处窥探。"她对万斯得意一瞥。"这可以算是具体的证据了吧?"

  "格林小姐,是哪一天?"正如以往,万斯的镇静似乎抵消了她的恶毒言语。

  "哪一天?我不记得了。上星期的某一天吧。"

  "会不会是你在找你的祖母绿别针的那天?"

  希蓓拉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生气地说:"我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我该记得确切的时间?我只知道我正要到大厅去,看了契斯特的房间一眼--门是半开的--而且我看到她在那儿……就在书桌旁。"

  "艾达小姐在你哥哥的房间里,是很少见的事吗?"万斯又问,但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除了有时候到雷克斯那里以外,"希蓓拉声称,"她从没进去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房间。朱丽亚是很早就告诉过她,不可以进入她的房间。"

  艾达无限哀怜地看着她的姐姐。

  "噢,希蓓拉,"她呻吟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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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做了什么事!"希蓓拉的声音尖厉刺耳,逼视艾达的眼神更隐隐燃烧着入魔似的光芒。"每一件你做的事!每一件你没做的事!噢,你很聪明--你一声不吭、鬼鬼祟祟的作风和你的耐心,你小媳妇般的畏怯外表和伪善的态度。但是,你休想逃得过我的法眼。自从你踏进家门起,就憎恨着我们所有人。你一直等着找机会杀掉我们,一直在计划密谋--你这邪恶的小--"

  "希蓓拉!"冯布朗的声音好像鞭子凌空一抽,打断这失去理性的漫天指责。"够了,别再说了!"他走向前,威吓得直视这女孩的眼睛。不管是他摆出来的态度,还是阻止她失控的做法,都让我感到十分惊讶。他神态里有一种奇特的亲密关系--一种放肆的密切关系,就算在一位有着老友身份的家庭医生身上,也让我感到不对劲。万斯应该也察觉到了,因为他已经微微扬起眉尖,带着极大的兴致旁观这个场面。

  "你已经歇斯底里了,"冯布朗说,一点也没有缓和他那威吓的逼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假如没有陌生人在场,我相信他会更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希蓓拉垂下双眼,神态瞬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双手掩面啜泣,全身抖动。

  "我很--抱歉。我真是愚蠢--而且荒谬--竟说出这种话来。"

  "契斯特,你最好带希蓓拉回她的房间。"冯布朗的语调,也回到他的职业上来,"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这女孩一语不发,转身随着契斯特走出去。

  "这些现代女性--神经太紧张了,"冯布朗简单地下了注解,然后把手掌贴放在艾达的额头上。"现在,小姐,经过这件事的刺激之后,我要给你一些东西帮你入睡。"

  他才刚刚打开他的医药箱准备剂量,就听到一阵尖锐刺耳的抱怨声从隔壁房间清晰地飘向我们。我这才发现,连接格林夫人的小梳妆室的门开着。

  "现在又怎么啦?我的耳朵受够了这些噪音。是啦,当然没有关系,我已经是受苦的人……护士!艾达那边的门都给我关上。你知道我正想要休息一下,不用开着那些门。你故意打开那些门来吵我……还有,护士!告诉医生,在他走之前我必须见他。我的脊椎又痛得不得了。但话说回来,谁又会想到我瘫痪地躺在这儿--"

  护士轻轻关上门,隔绝了烦躁苦恼的声音。

  "假如不是她想让门开着,护士早就会关上门了,"艾达疲累地说,憔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悲伤苦恼的神色,"冯医生,为什么她老是要说,每个人都故意让她受苦?"

  冯布朗叹口气,回答她:"艾达,我告诉过你,不必太认真看待你妈的脾气。爱生气和爱抱怨,本来就是她的病征。"

  我们和女孩道了晚安,医生则陪我们走进大厅。

  "恐怕你们没有什么收获,"他歉疚地说,"最可惜的是艾达没看到凶手。"他对着希兹说,"顺便问一声,你们检查过餐厅的壁柜了没?有没有东西不见了?我想你知道,壁柜就在壁炉架过去一点。"

  "那是我们查看的重点之一。"警官的声音略带点骄傲。"不过医生,这可提醒了我:明天早上,我会派一个人上楼来采集艾达小姐房间的指纹。"

  冯布朗赞同地点了点头,对马克汉伸出右手。

  "不管是你还是警方,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任何事,都请不要客气。"他微笑着加上一句,"我非常乐意帮忙。虽然我看不出来到底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谁也说不准。"

  马克汉谢过他后,我们就往下走到一楼大厅。史普特正等在那儿帮我们拿外衣,过了一会儿,我们就都坐进了检察官的车,看着司机奋力驶过雪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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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 疑影幢幢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五点

  我们到达刑事法庭大楼时,五点刚过。史怀克已经打开马克汉办公室的铜瓷制树枝形吊灯,一股怪异沮丧的氛围弥漫着这个房间。

  "亲爱的马克汉老兄,那个家庭很不像样,"万斯叹气着说,仰靠在一张厚皮椅上。"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家庭。一个走下坡的家族,往日的气势早已败坏。如果格林家的祖先爬出他们的古坟看到眼前这些人竟是他们的后代子孙,天哪,那对他们是多大的打击啊!……奇怪的是,这些世代相传的古老家族,总是会在安适悠闲及无所事事之下变质堕落。俄罗斯的罗曼诺夫家族,罗马的朱利安·克劳狄家族,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家族……你也知道,奢侈浮华和恣意放纵,就是这些一代望族腐坏的源头。看看古意大利的军事强权罗马,和穷极奢侈的末代国王萨丹纳帕路斯统治之下的亚述,以及汪达尔人吉利莫统治下的非洲帝国时期。这些历史事实,总是十分令人痛心。"

  "你这些旁征博引的观察心得,社会历史学家也许会觉得引人入胜;"马克汉咕哝着说,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烦躁,"只可惜我不认为这些史实能有什么特别的启示,或甚至与目前情势有何关联。"

  "那是你的看法,我可不敢那么武断。"万斯不为所动地答道,"事实上,我反倒认为,以你的热诚、关心和你个人与格林家族的关系来说,身为目前还毫无头绪的案情侦查带头人物,不能不考虑……真的,你要知道--"他摆出一副凝神遐想的调调,"--那就太令人遗憾了。你和警官是那么热衷于追求社会正义,你们一定会觉得:如果根除像格林这类的家族,社会的状况就会更美好。这是个很吸引人的问题--相当吸引人。"

  "可惜我一点也分享不到你的狂热。"马克汉粗鲁地说,"我眼里的犯罪都一样的污秽可耻,没有哪个比较特别。要不是你的介入,我今天早上三言两语就把契斯特·格林打发走了。但你就是要插上一脚,故弄玄虚地帮他求情,我竟愚蠢到让自己误入歧途。我相信你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而在下我呢,眼前就有拖延了三小时的工作等着我。"

  最后这段话很明显是要我们自己识趣一点告辞走人,但是,万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哦,我不能说走就走,"万斯带着逗弄的微笑说,"在你目前这样大错特错的状况下,我不能容许自己离开你。马克汉,你需要指导,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你和警官倾诉我的激动不安。"

  马克汉皱起眉头。他太了解万斯了,知道这种轻浮只是表面的--更清楚一点说,万斯的轻浮之下总是隐藏着重大的意图。作为万斯长期的亲密战友,他早已习惯万斯的举动--不管看起来多么不合理--都不会只是没有根据的怪念头。

  "很好,"他不再和万斯抬杠,"但我只会感激有实用价值的话。"

  万斯气馁地叹气。"你的态度真令人失望。在这样焦躁不安的日子里,还要搬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硬脾气。"他好奇地转向希兹。"告诉我,警官,你看过了朱丽亚·格林的尸体对不对?"

  "我当然看过。"

  "她躺在床上的姿势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她平常在床上是怎么个躺法?"希兹不耐烦地幽万斯一默,"我看到的是半坐半躺的姿势,她肩膀下有两个枕头,棉被盖在身上。"

  "这个姿态不奇怪吗?"

  "我看不出来。没有挣扎的迹象,如果你是这个意思。"

  "她的手--是在棉被的外头还是里头?"

  希兹抬头看了万斯一眼,有点惊讶。

  "两只手都在外头。你提醒我了--我记得她两只手都抓着被单。"

  "而且抓得死紧。"

  "嗯,对。"

  万斯突然倾身向前。

  "警官,表情呢?她是在睡梦中被射杀的吗?"

  "看起来不像是。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向前直视。"

  "眼睛张得大大的,向前直视。"万斯又说了一遍,声音里透着热切,"如果要你描述她脸上的表情,你会怎么说呢--害怕?惊恐?意外?"

  希兹机灵地看了万斯一眼。"呃,都有可能。她张着嘴死去,似乎非常意外。"

  "两只手紧抓住被单。"万斯的眼光飘到空中,缓缓起身,头低低的,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在检察官办公桌前停住,两只手搁在椅背上。

  "马克汉,听着。那幢大宅里有些可怕、不对劲的事。昨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临时起意的杀手穿过前门进入大宅枪击那两位女士。这是经过周详计划--仔细考虑过的犯罪事件。有人潜伏等待--这个人完全熟悉四周的环境,知道电灯的开关在哪儿,知道每个人何时入睡,佣人多晚休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怎么攻击。这桩罪行的背后,深藏着某种极恶劣的动机。惨案的由来远非我们所能揣测--它隐藏在人类灵魂里最恶臭最隐秘的角落。极度的仇恨,反常的欲望,突发的冲动,可憎的野心,才是这宗谋杀案最底层的驱动力。你们却只是在一旁闲着,不但不肯费心推断它的含意,反而专干些对凶手有利的事。"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奇特、让人自然而然安静下来的本质,实在令人很难相信,这种声音竟然出自那个生性乐天、最爱冷嘲热讽的万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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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3 02:58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克汉,那幢房子里的人已经都败坏了。正在逐渐崩解的格林大宅,早已进入了衰败的状态--不是物质上有形的腐败,而是一种更为严重的腐化堕落。属于那老家族特有的精神和本质逐渐萎谢,居住者的精神、思想、品德也跟着一天比一天更堕落、更糜烂。他们已经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特有氛围所污染。这宗你们如此掉以轻心的罪行,正是这样一个背景环境里不可避免的产物。我惟一感到奇怪的,是它居然没有变得更可怕、更邪恶。这表明,它只是这个病态家庭的自我总清算的第一个阶段。"

  他停顿片刻,比了个已经没有指望的手势。

  "想一想目前的情况。一座古老、孤寂、空阔的房子,空气中散发着逝去一代的残存气息,里里外外只见萧条、破败、昏暗,到处都是另一个时代的鬼魂,屋脚下是衍生邪恶的土地,环抱它的则是肮脏的河水……再想像一下,有六个极不快乐、焦躁不安、不健康的人不得不住在那儿,要每天相处最少四分之一个世纪--这就是老托拜亚斯的畸形理想主义。他们日复一日地住在那儿,活在那用土堤围起来的古老恶质气氛里--不存在任何选择余地的环境,优柔寡断或太怯懦的人不可能独力闯出一条新路。他们死守着逐渐削弱的安全感和使人腐化的安逸,越来越憎恨特别看不顺眼的人,越来越尖刻、恶毒、嫉妒、邪恶。他们磨损彼此的精力到粗俗野蛮的状态。执迷不返的忿恨,烈火一般的仇怨,妖邪恶毒的念头--抱怨,争执,咆哮,扩张再扩张……然后,终于来到了引爆点--从内心滋生、茁长的仇恨,找到了它可想而知的、不可避免的宣泄方式。"

  "整个大宅的局势很容易理解,"马克汉同意,"但毕竟你的结论就算不会太戏剧化,至少也是完全的纯理论--你到底借着哪个明确的环节,来连接昨晚的枪击事件和格林大宅里不可否认的反常情况?"

  "没有'明确的环节'这档子事--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然而尽管串连的环节难以捉摸,却仍然一定存在。从我踏进那座屋子开始,我就察觉到关键就在大宅里;而且,我也用了一整个下午来摸索,但每次都失之交臂。格林大宅就像一幢有着错综复杂的暗道、活板门和臭气四溢的土牢的房子:没有一样东西是正常的,没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一幢噩梦中的房子,住着怪异的变态人,每个人对昨晚爆发的事件所产生的无法言传的极度恐惧,就萦绕在古老的门厅之中。你难道感觉不到?难道你看不出来,就在我们与这些人谈话、静观他们天人交战于自己的丑恶想法和对他人的怀疑时,这令人憎恶的东西虽然一再依稀现身,却总是惊鸿一瞥立刻消失?"

  马克汉不安地挪动身子,顺手整理他面前的一堆文件。万斯非比寻常的严肃,显然已经撼动了他。

  "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他说,"但是我还是看不出来,你的观感有任何让我们更接近这个新理论的地方。格林大宅是不健康的--我们都同意--所以毫无疑问的,住在里头的那些人也很不健康。但是恐怕你对环境的气氛太敏感了。让你这样一说,好像昨晚的罪行已经可以比拟西班牙波吉亚家族的淫乱无度,法国宾薇拉女侯爵的毒杀父兄,古罗马皇帝提必略的义子德鲁苏斯和独子贾曼尼克斯的相继被害,或是两个约克族小王子在伦敦塔中被闷死的历史疑案。我得承认,那些密谋杀人、动人心弦的罪行都有格林大宅的背景环境;但毕竟每个礼拜,美国到处都有闯空门的盗贼、滥伤人命的匪徒,用的也是非常类似两位格林小姐被枪击的手法。"

  "马克汉,你这是在逃避事实,"万斯诚恳地说,"你忽略了昨晚的罪行中许多怪异的特点--朱丽亚死亡瞬间所呈现出的恐惧惊骇的姿态;两次开枪之间不合逻辑的间隔;两个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事实;艾达描述的那只伸向她的黑手;没有任何强行进入的迹象--"

  "雪地上的那些鞋印,又该如何解释?"希兹以就事论事的姿态切入问题。

  "没错,这该怎么解释?"万斯转过身来面对他,"那些鞋印就像其他惊人的事情一样难以理解:在这犯罪期间,有人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半个小时;而有人就是知道,他怎么悄悄进入而不会惊动到任何人。"

  "那倒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务实的希兹警官又说话了,"屋子里有四个佣人,每个都因工作的关系而早就熟门熟路了。"

  万斯面带讽色地微微一笑。

  "屋子里的共犯胸有成竹地在指定时间打开前门,却忘了告诉闯入者值钱的东西摆在哪儿,而且没让他了解房间的排列位置。结果他一进到屋子里就迷路了,不晓得餐厅在哪里,只好到楼上游荡,在大厅里摸黑,一进入卧室就不知所措,引起一阵惊慌,向两名女士开枪,在黑暗中轻易找到隐藏在家具后面的电灯开关,而当史普特就在离他几步之遥时,还能不带半点声响地找到楼梯下楼,步出前门奔向自由!……警官,这个小偷也未免太怪异了。而那个内奸还更怪异--不,你的解释行不通--怎么说都不通。"他转回马克汉。"要得到那些枪击事件的真正解释,惟一的途径,就是先了解屋子本身的反常状态。"

  "但是万斯,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个状态呀,"马克汉耐心提出他的理由,"我承认这座大宅里的人事都很不合常情,但不合常情未必就会有凶案发生。有敌对倾向的一群人经常会因缘际会地聚在一起,彼此的仇视也于焉产生。但仇视本身不一定是谋杀的动机,更不构成犯罪行为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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