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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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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故事系列:《纸人》--作者: 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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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26 03: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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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恐怖心理测试

    预料之中的恐怖,命中注定的恐怖,都不至于让我们如此害怕——明明阳光灿烂,明明幸福平安,明明没做亏心事,明明在读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恐怖故事……突然,一只不怀善意的手从背后颤巍巍地伸过来了,它是来要命的。


    抗恐怖心理测试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在行人如梭的大街上,你突然见到了一个故乡人,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在你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你惊呆了,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

    他依然穿着他经常穿的那件酱色皮夹克,蓝色牛仔裤,劣质旅游鞋。

    他的相貌没有随着时光而变老,依然是死前的样子,只是他的脸十分苍白。

    你想看个仔细,可是你在人流中找了半天,却再也不见他的影子了……

    这时候,你会怎么想?

    1. 哦,我出现了错觉。

    2. 他是那个死者的双胞胎兄弟。

    3. 太恐怖了,这世界上竟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4. 我见鬼了。

    (答案在书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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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分

古怪的乘客(1)

    张清兆开五年出租车了。

    没活儿的时候,他经常听其他的出租车司机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有个司机,晚上拉了一个头发很长满脸疙瘩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地痞。果然,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个年轻人一边开车门下车一边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这个司机没敢说什么。

    大约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又拉了一个乘客,感到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下车时,那个人说:“大哥,下次一块给你啊。”

    他一下就想起来,这家伙正是两个月前坐车不给钱的那个地痞,不由嘟囔了一句:“这已经是下一次了……”

    还有一个司机,他跑夜车。

    一天半夜,他拉了一个妖艳的女孩。

    那个女孩坐在他旁边,主动跟他搭话,言语放浪,表情风骚,话题直奔下三路。走出两条街之后,她已经把手伸过来,开始摩挲他的“根”了……

    那一次,他当然没有赚到钱,只享受了一路抚摸。

    张清兆很内向,是个老实人,他不愿意遭遇无赖,也不奢望碰上那种“艳福”。他只想每天多赚几张钞票,给老婆带回好生活。

    这天是个阴天。

    张清兆跑了一天,只拉了几十块钱,其中还有一张十元的伪钞,他很沮丧。

    天黑下来,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他在滨市第二医院门口趴了一会儿,看到风挡玻璃上落了几个雨滴,就打算回家了。

    他刚刚把车开出不远,就看见路边有一个踽踽独行的人,他穿着雨衣,慢慢朝前走。

    那是一件灰色的雨衣。

    稀稀拉拉的雨只落了几滴,现在已经停了,这个人却穿着厚重的雨衣,看上去有些古怪,而且,他还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张清兆把车慢下来,按了几下喇叭。

    那个人理都不理,闷头朝前走。

    显然,他不想坐车。

    张清兆一看没戏,就踩下油门,走了。

    没想到,他刚刚开过去,就从反光镜里看到那个人突然举起手来,朝他摆了一下,好像正在想什么,猛然意识到有出租车开过。

    张清兆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扭过脖子,透过后窗看他。

    那个人低着头朝前走,步履依然那样缓慢,张清兆开始怀疑他刚才摆手并不是想要车。

    终于,他走到了车旁,伸手拉开车门,低着头慢慢钻进来。

    他坐在张清兆旁边的座位上,又慢慢抬起头,直视正前方,那个雨衣的大帽子挡住了他的脸。

    “师傅,你去哪儿?”张清兆小心地问。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朝前指了指。

    张清兆只好朝前开去。

    在路上,这个古怪的乘客一直没有摘掉那雨衣的帽子,也一直没有转过头来,张清兆也始终没看到他的脸。

    玻璃上的雨滴又多了几颗。

    张清兆打开雨刮器,刮了几下,又关了。

    他朝前开出了几条街,这个乘客始终不说话,也不指路。

    张清兆有些不安,又问了一句:“师傅,还朝哪儿走?”

    那个人又慢慢抬起胳膊朝前指了指。

    张清兆没办法,只好一直朝前开。

    渐渐的,路上没有人了。

    渐渐的,两旁的路灯也没了,只有车灯的光惨白地照在路面上。

    张清兆开始胡思乱想:

    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一个地痞呢?

    也许,他的头发很长,而且满脸疙瘩,下车时他会突然转过脸来,低低地说:“大哥,下次一块儿给你啊。”

    张清兆马上又想到,假如他仅仅是不给钱,那还不算什么大事,在东北,这种事多了。

    他怕就怕,走到偏僻之地,这个家伙突然掏出一把刀来,一声不吭就扎进他的脖子,然后,搜走他身上的百八十块钱,把他扔到草丛里,开走他的夏利车……

    张清兆有点后悔了。

    这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正常,为什么还要拉他呢?

    现在,他已经无法赶他下去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紧张地朝两旁张望。这里是市郊,属于太平区,远离市中心,平时,他很少开车到这地方来。

    两旁的楼房黑糊糊的,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亮着昏黄的灯光。

    他想跟这个乘客说点什么,引他转过头来。

    他必须看到他的脸。

    “师傅……”张清兆转过头去,挺友好地叫了他一声。

    这个人面朝前方,纹丝不动,好像没听见。

    张清兆慢慢把头转回来,不尴不尬地住了口。他的心开始“怦怦怦”地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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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怪的乘客(2)

他陡然想起了同行讲的一个鬼故事:

    半夜,一个乘客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说他要去郊区的某某村。

    司机没多想,就拉他走了。

    一路上,司机总闻到有一股纸灰的气味。

    那个乘客很少说话,表情一直冷冷的,目视前方。

    出了城之后,越走越荒凉。

    终于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个乘客突然伸手示意司机停车。

    司机停了车之后,四下看了看,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借着车灯的光,他看到路两旁都是荒地,杂乱的草丛中布满了高高低低的坟,有的坟头上还飘动着白花花的纸幡。

    他全身发冷,颤颤地问了一句:“你来这里……”

    那个乘客冷冷地说:“烧纸。”

    然后,他按照表上的价钱付了车费,打开车门走了。奇怪的是,他下了车就不见了踪影。

    司机害怕了,赶忙调转车头,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时,车里的纸灰味更大了。

    他转着身子找了找,车里没有明火也没有暗火。

    最后,他把手伸进了口袋,发现刚才那个乘客给的钱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些纸灰……

    张清兆抓紧了方向盘。

    他看不到这个乘客的脸,那么,这个乘客也同样看不到他的脸。他把头微微侧了侧,偷偷看了看对方的手。

    手是他惟一暴露出来的地方。

    那两只手太白了,平平地放在腿上,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好像没有血液,没有神经,是两只假肢。

    张清兆收回视线,暗暗想,如果他要一直开出城的话,坚决不能去。

    又走了一条街,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这个乘客慢吞吞地抬起右手,食指朝下点了点。

    张清兆急忙把车靠了边,停下来。

    他依稀记得,这个地方叫王家十字。

    乘客把左手伸进雨衣,抖抖地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给张清兆。他依然梗着脖子,面朝前方。

    现在,张清兆已经不想看他了——他怕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

    他把钱接过来,捏了捏。这张钱很硬实,应该不是伪钞。

    他把它装进口袋,开始找钱。

    计价器上显示着二十一元,他应该找给对方七十九元。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不道德的想法,于是,不动声色地把那张十元的伪钞夹在了另几张票子里,递给了这个乘客。

    一路上,他让张清兆忐忑不安,这是一种报复。

    张清兆清楚地记得,他找给对方的钱是一张五十元的,两张十元的(其中一张是伪钞),还有一张五元的,一张两元的,两张一元的。

    那个人接过钱,没有看,也没有装进口袋,他抓着它,直僵僵地下了车。

    他始终没说一句话。

    因为那个鬼故事,张清兆紧紧盯着他。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在他关上车门的一瞬间,人忽地就不见了。

    张清兆大惊,在车上转着身子找了一圈,仍然不见他的影子!

    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他想了想,横下一条心,打开车门走下去,四下张望。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起风了,地上的草屑和纸片像幽灵一样忽高忽低地乱舞着。

    临街的房子没有一间亮着灯,也没有一间开着门。

    王家十字很宽阔,这么短的时间,那个人不管朝哪个方向走,都不可能离开张清兆的视野。

    他俯下身子,朝车底下看了看,除了四个轮子,什么都没有。

    他赶紧钻回车里,探着脑袋朝后面看了看——他担心那个人藏在前后座之间的空当里。

    那个空当里黑糊糊的,也没有人。

    他挂挡轰油,想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他太紧张了,离合器松得太快,车一下就憋灭火了。

    四周一片死寂。他一边紧张地望着外面,一边手忙脚乱地打火,却怎么都打不着。

    他的手脚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车着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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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半夜的电话

张清兆直接回了家。

    他住在安居小区,买的是二手房。

    本来,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前些年,他做大酱挣了一点钱,在别人的撺掇下,才到城里买了这辆夏利车,开始跑出租。

    进了家门之后,张清兆的心还跳个不停。

    他老婆王涓睡了,房子里一片漆黑。

    她正怀着孕,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

    过去,王涓一直待在农村老家,三年前张清兆才把她接到城里来。

    张清兆走进卧室,靠在门板上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灯,把手伸进了口袋……

    他要看看那张百元人民币是不是变成了纸灰。

    没有,它还在,硬挺挺的。

    张清兆把它掏出来,在灯光下仔细地看,没有一点毛病。

    他松了一口气,又把它装进了口袋。

    王涓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回来了?”

    “回来了。”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盯住张清兆,问道:“你怎么了?”

    张清兆反问道:“我怎么了?”

    “你的脸色太难看了!”

    张清兆走到镜子前看了看,果然,他脸色灰白,双眼猩红。

    他转过身来,小声说:“没事儿,可能是缺觉。睡吧。”

    他一边说一边关了灯,脱了衣服,在王涓身边躺下来。

    王涓却精神了,她说:“刚才,我做了一个吓人的梦……”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问:“什么梦?”

    “我梦见你回来了,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还戴着雨帽,靠着门板低头站着,我怎么叫你你都不抬头……”

    张清兆陡然一惊。

    静了一会儿,王涓说:“你怎么不说话?”

    张清兆实在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在幽暗的夜色中望着王涓,说:“我,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接着,他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王涓的声音都变了:“今天怎么这么邪气?”

    “我也不知道。”

    张清兆话音未落,电话突然响了。

    他和王涓紧张地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

    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

    王涓突然问:“你以前是不是……撞过人?”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明天,咱们得找个阴阳先生驱驱邪。”

    “没用。”

    “试试呗!你天天在外面开车,万一出点事……”

    电话又响了。

    这次,张清兆抖了一下。

    为了方便用车,附近的邻居都有张清兆家的电话,因此,张清兆不能确定是不是来生意了。

    他爬起来,一下就把话筒抓在手里:“喂?”

    里面只有电流的“咝咝”声,没有人说话。

    张清兆听了一会儿,怔怔地把电话放下了。

    王涓小声问:“谁?”

    张清兆说:“没有人说话。”

    “闹鬼了!”王涓一边说一边费力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想把这一百块钱……扔掉。”

    王涓想了想,说:“那可不行,你跑了一天还没拉到一百块钱呢,扔掉的话,连油钱都搭进去了。”

    “那你说怎么办?”

    “挺过今夜,明天你到银行去换一张。”

    “……好吧。”

    又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响,两个人重新躺好,轻轻搂在一起,要睡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吹得窗户“啪啪”山响,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要进来,又好像什么东西急切地想出去。

    “假如……”王涓刚想说什么,张清兆就掐了她一下,制止了她。

    “你怎么不让我说话?”王涓小声说。

    “别提这件事了。黑灯瞎火的,说什么招什么。”

    王涓就不说了。

    过了好长时间,张清兆突然转过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假如电话再响……”

    她还没说完,电话果然又响了起来。

    两个人同时抖了一下。

    王涓一下就住了口。

    黑暗中,只有那电话在响:“铃……铃……铃……铃……铃……铃……”

    张清兆猛地爬起来,伸手抓起了电话:“喂!”

    等了一下,里面才缓缓传出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似乎没有震动声带,只是靠气流发出来的:“火……葬……场……停……尸……房……”

    张清兆一下就扔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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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火葬场(1)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早晨,张清兆睁开眼,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响成了一片。

    这个夏天阴雨不断,松花江水不断上涨,防洪成了全市的头等大事。

    张清兆爬起来,找到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

    “你去哪儿?”王涓问。

    “火葬场!”

    王涓愣了愣,轻声说:“你小心点啊……”

    张清兆开门就走了出去。他没有吃早饭。

    他不知道昨夜打电话的人是谁,他必须赶到火葬场整个明白。

    火葬场在城南,八里路。

    张清兆远远就看见了阴沉的天空中竖着一个高高的大烟筒,不过没有冒烟——这一带对死亡有另一种说法:爬大烟筒了。

    火葬场大门口,有两辆等活儿的黑车停在雨中,都是面包。

    张清兆把车停下来,披上雨衣,走进火葬场的大门。

    那两辆面包车的玻璃上淌着雨水,隐约有两双眼睛在里面盯着他,充满敌意。

    张清兆第一次到火葬场来。

    大院里没什么人,很整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还种着美人蕉,那高大的花在雨水中鲜红鲜红的,有点像血。

    张清兆走在水泥甬道上,不停地四下张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来找谁的。

    雨衣的帽子太大了,他只能看到前方,却看不到两侧,更看不到后面。

    这雨衣让他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心又“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突然,他听见雨中响起“咔咔咔咔”的声音,好像有人朝他走过来。这个人一定穿着皮鞋,而且皮鞋上还钉着铁掌。

    他左右转了转身子,到处都是雨,没看见人。

    他朝后转过身来,终于看见了这个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帽子大大的,扣在脑袋上。他的脸很白,眼睛盯着张清兆。

    张清兆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那个乘客,就那样愣愣地站着,看着他。

    他一点点走近了,那双深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张清兆。

    张清兆试探地叫了一声:“师傅……”

    他停在了张清兆的面前,一言不发,等着张清兆的下文。

    张清兆提了一口气,说:“师傅,我想找一下你们这儿管尸体的人。”

    对方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要干什么?”

    “我想……问他一些事。”

    “你跟我来吧。”

    “你是……”

    “我是。”

    他说完,就继续朝前走了。

    张清兆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心越来越紧张,因为他怎么看这个人的背影怎么像昨夜那个乘客。

    前面是一趟青砖平房。一排高高的窗子,安着铁栏杆。那些窗子都很小,黑洞洞的,更像透气孔。不过,现在这些窗子都关着。

    平房的正面,除了窗子没有门。

    看尸人带着张清兆来到平房的侧面,这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看尸人掏出一大串钥匙,摸出一枚,插进去,扭动了几下,“哐哐啷啷”地把铁门拉开,走了进去。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是一个很小的外间,只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破旧的椅子,显得冷冷清清。桌子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练习本,已经卷边,估计是登记用的。

    除此,什么都没有了。

    正对着铁门还有一扇铁门,走进去应该就是停尸房了。

    张清兆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帽子,说:“你问什么?”

    张清兆不安地看了看他,说:“我是开出租的。昨晚,我拉了一个乘客,他下车就不见了……”

    “你找我干什么?”

    “昨晚,我接到一个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火葬场停尸房……”

    对方有些不耐烦了,说:“这跟我没有关系!”

    “我想……”

    突然,看尸人想起了什么,他盯住张清兆的眼睛,问:“那个乘客花了多少钱?”

    “二十一块。”

    看尸人似乎吃了一惊:“他给你的是一百块,你给他找了七十九块,是吗?”

    “你怎么知道?”

    看尸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后说:“你跟我来!”

    他站起来,掏出钥匙打开停尸房里间那扇铁门,走进去。

    张清兆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突然有点不敢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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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火葬场(2)

看尸人走着走着,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就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进来呀!”

    张清兆低低地说:“师傅,我有点怕……”

    看尸人突然笑了,说:“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张清兆显然不甘心放弃,他左右打量着看尸人的两只眼睛,问道:“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看尸人说:“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张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进去。当他的脚跨进停尸房里间的铁门时,打了个寒噤,“这里面怎么这么冷?”

    “放冷气了。咱们这个火葬场没有尸体冷藏柜,有隔日大殓的尸体,就放在这儿。”

    张清兆看到,这个停尸房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停放尸体的简易隔档,大约有三十个。隔档里是冰冷的铁架子床。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太寂静了,只有看尸人的皮鞋声:“咔,咔,咔,咔……”

    外面是阴天,窗子又小,里面的光线很暗淡。

    张清兆好像走进了某种不流动的时间里。

    他朝两旁看去,多数的隔档都是空的,他只看到两三个尸床上蒙着白布,露出死尸的脚丫子。

    他发现,那些脚丫子都显得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看尸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同时,张清兆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张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穿雨衣的人接下来就会走进一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张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那扇铁门,那惟一的出口,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看尸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张清兆感到这个看尸人的声音更嘶哑了。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看尸人说:“你不是也没脱吗?”

    张清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雨衣。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又朝前迈步了。

    看尸人也转过身,继续走。

    他果然走进了一个隔档。

    那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脸蒙着,只露出两只棕色的尖头皮鞋,长长的。那无疑是一双新鞋,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

    看尸人转过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张清兆远远地站着,双腿好像灌了铅。

    看尸人说:“你到跟前来。”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两步。

    看尸人不再勉强他,慢慢掀开了那具死尸腰间的白布。

    一只苍白的手露了出来。

    它的血不流了,神经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头。

    张清兆看着这只手,头皮一下就炸了——它紧紧捏着几张钞票。

    张清兆仔细查看这几张钱,惊怵到了极点——这些钱正是他昨夜找给那个乘客的钱,其中还有那张十元的伪钞!

    他的眼睛离开了死尸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后死死盯住了死尸脸上的白布……

    千真万确,就是这具死尸,昨夜坐了他的车!

    他始终戴着宽大的雨衣帽子,没有说一句话。

    张清兆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现在,这张脸蒙在白布下面,张清兆仍然看不见。

    他紧张地对看尸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出隔档,跑到了外间。

    看尸人跟着他走出来,返身把铁门关好,锁上。

    外面响起了雷声,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张清兆惊惶地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昨天下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手里这些钱的?”

    “今天早上。我数过了,是七十九块。我还抽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来,就像夹在老虎钳里一样。我一直很纳闷,因为昨天晚上我离开时还检查了一遍尸体,并没有发现这些钱。”

    “这个停尸房还有人能进来吗?”

    “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张清兆不说话了,他盯上了看尸人的雨衣。

    看尸人低头看了看,不解地问:“怎么了?”

    刚才,张清兆清楚地看到了那具死尸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蓝色哔叽上衣。

    张清兆低声问:“昨天夜里,你的雨衣放在哪儿了?”

    看尸人指了指墙上的一个挂钩,说:“我就挂在这儿了。”

    接着,他又补充说:“昨天早晨天很阴,我来上班时带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没下来,回家时就没有穿。”

    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挂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

    就是说,昨夜那具死尸穿的就是这件雨衣!

    要不然,刚才张清兆怎么一见到这个看尸人就心里发冷呢。

    “我能进去看看……他的脸吗?”张清兆突然说。

    “为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没见到他的脸,我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看尸人摇了摇头:“他的脸已经没了。”

    “没了?”

    “他死于车祸,脑袋撞碎了一半。今天,美容师要用石膏给他做一张假脸,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烧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号。”

    “是什么车撞的?”

    “好像是出租车。”

    “司机呢?”

    “跑了。”

    “他在哪里出的车祸?”

    “王家十字。”

    张清兆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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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膏脸(1)

这件诡怪的事,让张清兆受了很大刺激。

    他两天没有出车,躲在家里,回忆在停尸房的每一个细节。

    到城里开出租车五年了,他每时每刻都很小心,没有发生过一次交通事故。

    他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假如撞了人,他不会逃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胆子很小,他宁可接受处罚,也不想日后被抓住严惩。

    有这样一句话——常在河边站,没有不湿鞋的。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两个警察突然来到他家,把他带走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公安局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前一天晚上,在王家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

    有个男人带着妻子过马路。

    他妻子怀着孕,刚满九个月,丈夫陪着她遛弯。突然下雨了,很急,路面上转眼就有了积水。

    幸亏他们拿着伞。

    夫妻俩过路口的时候,猛地拐过来一辆出租车。

    那车开得太快,而两个人又撑着伞,躲避不及,被那辆车撞了个正着。

    司机明明知道撞了人,但是由于当时天黑,又没有人,他连刹车都没踩,猛轰油门疯狂逃窜了。

    丈夫爬起来,看到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路上,圆圆的肚子已经被轧扁了,鲜血溅了满地,他悲惨地叫了一声。

    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那个孕妇和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幸存的丈夫一口咬定他记下了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

    滨A65927是张清兆那辆车的牌号。

    警察对张清兆进行了讯问。张清兆百般争辩,声称他根本没有撞人。

    警察当然不相信,把他留置了。

    王涓听说张清兆被抓了起来,吓坏了,急忙从老家赶来,四处找张清兆的表哥,请他帮忙。

    张清兆的表哥叫陈胜,在市交警大队当交警,他不在事故科,在宣传科,是科长。

    知道这个关系的人,都以为张清兆是因为他才到城里跑出租的。实际上不是这样。

    陈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多年前,他在中学当老师,因为一台照相机,他和张清兆弄崩了,两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

    老实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么多年来,张清兆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陈胜。

    有几次,和张清兆在一起等活儿的出租车被扣了,司机来找他帮忙,他每次都一口回绝。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因为违章被扣了驾照,都没有求过这个亲戚,他宁可交罚款,甚至参加学习班。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生分。

    果然,陈胜接到王涓的电话后,连面都没露。

    两天后,张清兆被放了出来。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出事的那天晚上,张清兆确实和两个朋友在家里喝酒,车停在楼下,没有开出来。

    那两个朋友先后作了证。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听说王涓给陈胜打过电话,把她骂了一顿。

    那之后,他一直暗暗庆幸出事那个晚上他没有出车,要不然,很可能就说不清了。

    警方认为,那个受害者丈夫提供的车牌号有误。

    当时是黑天,而且下着大雨,他一定是看错了。

    另外,他眼见着妻子一眨眼就被轧得鲜血四溅,不成人形,那种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极有可能陷入了精神恍惚状态。

    后来,警察又调查了和这个牌号相近的几辆车,都一一排除了。

    直到现在,那辆肇事车都没有找到……

    时隔三年,王家十字又发生了一起车祸!

    张清兆开始回想,六月五号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一直趴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只拉了一趟,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子。

    他们是从医院出来的,那孩子好像病了。

    一路上,那对夫妻没说任何话,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哭个不停,一直到下车,还在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医院在市中心偏东,而王家十字在西郊。

    他肯定没去过那个偏僻的十字路口。

    可是,那具被撞死的尸体为什么要纠缠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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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膏脸(2)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王涓的预产期越来越近。

    张清兆把母亲从农村接来,照顾她。

    他照常出去拉活儿。

    这个家全靠他的车轮子赚钱糊口。自从买了这辆夏利车之后,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现在又要添一口人,他突然有了一种急迫感。

    他听说,到医院生个孩子得花不少钱,还得给医生塞红包。

    张清兆不吝惜这点钱,千金难买母子平安,这道理他懂。

    这天晚上,他又到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

    天阴着,但是没有下雨。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坐车,心里惦记老婆,就到旁边一家公共电话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接的,她说:“王涓没什么事,你放心吧,她在看电视呢。”

    张清兆放下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正在他的车旁转来转去,等着司机回来。

    他急忙跑过去。

    “走吗?”她问。

    “走走走。”张清兆连忙说。

    那女人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了后座上。

    张清兆上了车,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小姐,你去哪儿?”

    “李家斜街。”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这是一个大活儿,少说也得二十块钱,但是,去李家斜街要经过王家十字。

    他通过头上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女人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啊,没事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开动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张清兆时不时地抬头看反光镜一眼,他总觉得她挡在墨镜后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也就是说,她虽然坐在后面,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悬挂在他的头上。

    他想,也许是他的警觉引起了这个女乘客的警觉,不能再鬼鬼祟祟地看人家了。

    路灯没了,越走越黑暗,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

    过王家十字的时候,张清兆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没一个人影儿。

    他忍不住又通过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好像还在定定地看着他。

    他猛轰油门,开了过去。

    过了王家十字大约又走了一站路,到了李家斜街,那个女人说:“师傅,停下吧。”

    张清兆把车停在路边。

    那个女人付了车费,下车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张清兆一眼。她始终没有摘掉墨镜。

    张清兆慢慢把车开走了。

    朝前走就是郊外了,张清兆想返回去,必须得经过王家十字,没有路可以绕行。

    他掉转车头,朝回开。

    路上太安静了,只有两旁黑糊糊的房子和白晃晃的车灯。

    他的胆子像一只正在泄气的皮球,慢慢地抽缩着,他甚至不敢朝前开了。

    前些天,这个路口轧死过一个人……

    如果下车查看,也许还能在路面上看到残留的血迹……

    那个古怪的乘客就是在这个路口下的车,他下车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始终没露出脸来……

    而死在这个路口的那个人躺在火葬场里,一夜间手里就多了一沓钱,那正是他找给那个古怪乘客的钱……

    他蒙着白布,张清兆到最后也没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已经没有了,烧掉之前,火葬场美容师为他做了一张石膏脸……

    石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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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膏脸(3)

渐渐的,王家十字出现在了车灯的照程之内。

    张清兆加快了速度,想快点冲过这个阴森的路口。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十字路口正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灰色雨衣,戴着雨帽,车灯亮亮地照在他的后背上,他一动不动。

    这个人不可能是警察,这地方白天都没有警察!

    张清兆一边慢慢朝前开一边死死盯着这个古怪的背影。

    他一直那样站着。

    张清兆把车开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转弯,朝右拐了去,同时猛地加了速。

    右边这条路更偏僻,不是回市中心的路,但是可以绕回去。

    胆战心惊的张清兆从两侧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个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段路也没有路灯。

    张清兆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挺了挺身子,正在左右张望找路,突然听到一个哑哑的声音:“你开过了……”

    张清兆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这声音绝对不是来自外面,就是来自车内!

    他猛地回过头,后座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雨衣!

    他好像一直藏在下面,刚刚坐起来……

    雨衣帽子中的那张脸似乎沾满了面粉,白惨惨的——那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一张石膏脸!

    张清兆嚎叫了一声,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

    他的前胸“咚”地撞在了方向盘上。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疼痛了,打开车门,撒腿就朝前狂奔。

    他没有回一次头。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

    张清兆站在路中央,拼命地摆手。

    那辆车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大声问道:“怎么了?”是一个年长的男司机,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

    他趔趔趄趄地走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鬼!……”

    “什么鬼?”那个司机警惕地看着他。

    他知道,此时在这个司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鬼。

    他站在了两米远的地方,颤巍巍地说:“我也是开出租的,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你看见什么了?”

    “我正开着开着,车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年长的司机想了想,说:“离这儿多远?”

    “我也说不清了。”

    那个司机没有让他上车,只是说:“你朝回走,我跟着你。”

    张清兆惊恐地回头看了看,终于听从了这个同行的建议,转过身,朝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前面一片黑暗,看不见他的车。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雨又停了。

    那个年长的司机开着小灯,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那辆车一眼,怕它突然消失。

    终于,他那辆红色夏利车静静地出现在前面的马路上。他刹车的时候,车灭火了,车窗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停下来,回头求助地看那个年长的司机。

    那个司机看到了他的夏利车,似乎对他信任了许多。

    他打开大灯,直直地照在那辆夏利车上,拎着一根撬杠下了车,说:“走,我跟你看看去。”

    张清兆跟在他后面,走得很慢,如履薄冰。

    在离那辆车两三米远的地方,张清兆停下来,不敢朝前走了。

    那个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个人走过去,猛地拉开车门,朝里看了看,回头说:“什么都没有啊!”

    张清兆这才走上前去。

    他的车里果然空空如也。

    他看了看那个司机,说:“刚才我真的看见了!”

    “干我们这一行,从早到晚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跑,什么事都可能遇上。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说完,他上了自己的车,开过来,按了两下喇叭,说:“小伙子,你可能太累了,回家睡觉吧。以后,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离开之后,张清兆赶紧钻进车里,打着火,把车开动了,风驰电掣地朝市中心驶去。

    一路上,他不时地看头上那面反光镜,生怕那张石膏脸又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张清兆终于回到了家。

    王涓和母亲都没有睡觉,她们在看电视。

    王涓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脸色又这么难看!”

    “没怎么,让雨淋了。”他说。

    王涓大着肚子,他不想再让她受惊吓了。

    母亲站起来,说:“我给你熬一碗姜汤吧?”

    他说:“不用。我太累了,想睡觉。”

    说完,他就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嘈杂的电视声还是挤了进来,是粗劣的古装片,哭哭啼啼,飞来飞去。

    他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回想刚才那恐怖的一幕。

    在穿雨衣的人冒出来之前,他拉了一个女乘客,她一直坐在后座上,并没有发现车里有什么异常。

    她下车之后,车一直在行驶,没有停下过,后座上却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个穿雨衣的人!

    他知道,他肯定是被一个横死的鬼缠身了。

    这个横死的鬼一定是想在王家十字下车,可是,他却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

    他刻骨铭心地记着他说的那句话:“你开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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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驱 邪(1)

张清兆一连几天都没有出车。

    现在,他一见到自己那辆夏利车就害怕。

    他偷偷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联系到买二手车的,他想卖了。

    他并不想回乡下做大酱,卖了车之后,他还得买一辆,继续开出租。这么一折腾,肯定得赔钱,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觉得,驾驶这辆“鬼车”,早晚得出事。

    可是,一直没有买主。

    这天,张清兆带王涓到医院检查身体,是打别人的出租车去的。

    王涓不解地问:“咱们怎么不开自己的车?”

    “坏了。”他说。

    “坏了修哇。”

    “我还不知道修吗?不用你操心!”他显得极不耐烦。

    王涓察觉到了什么,问:“是不是又出什么怪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到底是什么事?”

    他对她讲了那张石膏脸。

    王涓听完吓坏了,她说:“我早让你找个阴阳先生看看,你一直不找!”

    “到哪儿找去?”

    “你妈这几天在外面认识了一个道士,听说挺厉害的。”

    “能不能是骗子?”

    “试试呗。”

    他们来到第二医院产科,一个女医生给王涓做了检查。

    她说:“得做个B超。”

    张清兆有些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女医生一边填单子一边说:“胎位好像不正。”

    张清兆正想知道是男孩是女孩,就拿着单子跑去交钱了。

    做B超是那个女医生带王涓去的。

    回来之后,女医生说:“一切正常。现在,她可以呆在家里,先观察观察,过两天再住进医院来。”

    张清兆小声问:“大夫,是男孩是女孩?”

    女医生说:“是女孩。”

    张清兆的脸上一下就阳光灿烂了。

    东北有一句老话: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

    张清兆喜欢女孩,早就盼望生一个花骨朵似的女儿。

    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出租车司机在一起议论到底是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

    当时有三个司机生的都是女儿,他们说起女儿来眉飞色舞,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只有一个司机生的是儿子,他坚持说儿子好。

    三个生女儿的司机列举了诸多生女儿的好处,那个生儿子的司机一次次卡壳,最后到底憋出一句来:“生儿子可以扛煤气罐!”

    另外三个司机立即呈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其中一个说:“生女儿,不但有人扛煤气罐,而且排成队!”

    王涓对生男生女似乎无所谓,只要快点生出来就行。

    张清兆的母亲喜欢男孩,不过,这一次就不能满足她的心愿了。

    张清兆离开火葬场时,索要了那个看尸人的电话。

    他叫郭首义。

    带着王涓从医院回来之后,张清兆给郭首义打了一个电话。

    “郭师傅吗?我是张清兆。”

    “张清兆……”对方似乎想不起谁是张清兆了。

    “就是那个开出租的司机。”

    “啊,你有事吗?”

    “那个被车撞死的人……”

    “几天前就烧了,他家人把骨灰都拿走了。”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有关他的情况?比如,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生前是干什么的,喜好什么东西……”

    “查这些干什么?”

    “郭师傅,他又坐我的车了!他已经缠上了我!”

    郭首义惊愕了,半晌没说话。

    “他要是喜欢钱,我就给他烧几捆冥钱;他要是喜欢女人,我就给他烧个纸糊的女人……不论烧什么,我都得念叨他的名字,不然他收不到。”

    “好吧,我们这儿有丧主留下的联系电话,我帮你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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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驱 邪(2)

王涓把这些怪事都对张清兆的母亲说了。

    这天,老太太一大早就请来了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大约四十多岁,头上盘着长发,身上穿着道袍,很清秀的样子。

    张清兆恭恭敬敬把他迎进客厅,拿出平时不抽的“红塔山”,递给他。

    母亲在一旁说:“先生不抽烟。”

    张清兆只好把烟放下来。

    母亲倒了一杯茶,端上来。

    道士很客气地接过茶,却没有喝,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张清兆一边和道士说话一边观察他。

    很明显,他对这种人持着一种老实人的警惕。

    道士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像上课一样对张清兆谈起了道教。从秦汉的神仙方术到战国的黄老之学,从《太平经》到张陵用咒法符水给人治病,还有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从容而坚定,把张清兆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他一点点地信服了。

    他凭直觉判断,这是一个有知识的人,绝不是骗子。

    母亲说:“市里还有领导请先生看过风水呢。”

    张清兆说:“先生,我跟您介绍介绍情况?”

    道士摆摆手说:“不用了。你给我准备三张黄表纸,一碗清水,还有一枚古铜钱。”

    母亲说:“我都准备好了。”

    然后,她把这些东西拿上来,摆在道士面前。

    张清兆说:“就这么简单?”

    道士朗朗地笑了,说:“你拆开电脑主机,里面的东西更简单,但是它的功能却无穷无尽。道理是一样的。”

    “走吧,我领您去看看那辆车。”张清兆说。

    道士又摇了摇头。

    “那你在哪儿作法呀?”张清兆问。

    道士盯着张清兆,突然眼睛里射出了两束冷冷的寒光:“他就在你身上!”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棕色皮鞋,灰西装,里面是他单薄的身子……

    道士收回目光,看了看王涓,王涓挺着大肚子站在一旁,正紧张地观望着。

    道士说:“她有身孕,得回避一下。”

    王涓立即闪进了卧室。

    道士又对张清兆的母亲说:“把窗帘拉上。”

    母亲走到窗前,轻手轻脚地把帘子拉严了,房间里立即暗下来。

    道士接着对她说:“你也得回避一下。”

    母亲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马上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光线暗淡的客厅里只剩下了张清兆和道士两个人。

    道士开始低头叠那三张黄表纸,叠成很奇特的形状。

    然后,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支毛笔,蘸了墨,慢条斯理在黄表纸上画一些古怪的符号。

    画完了,他把那枚古铜钱放在地中间,用黄表纸覆盖住,再把那碗清水压在黄表纸上。

    最后,他盘腿坐在地上,对张清兆说:“你也坐下来,面朝我,把双眼闭紧,我不叫你睁开你千万不要睁开。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张清兆一边说一边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房子里很静,道士好像开始念咒了,嘀嘀咕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声音渐渐大了,又渐渐小了,好像忽近忽远。

    过了一会儿,念咒声一点点消隐,张清兆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急刹车声,还有一声惨叫。

    他听得脊梁骨一阵阵发冷,却不敢睁眼看。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群小孩的笑声,那笑声同样忽近忽远,好像是一个遥远的幼儿园,小孩们在开心地嬉戏着。

    一片号哭声渐渐涌起,把小孩的笑声淹没了,好像谁家死了人,那号哭声此起彼伏,极其悲惨……

    张清兆的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

    号哭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张清兆感到一种热气扑面而来,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纸灰的气息,那是一股十分晦气的味道。

    “好了,你睁开眼吧。”道士慢慢地说。

    张清兆睁开了眼,客厅里一切依旧,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道士依然坐在他对面。

    他低头看去,那几张黄表纸已经烧成了灰,而那只瓷碗里的清水却不见了,地上并不见水迹,好像转眼就被火烧干了。

    “……他被赶走了?”张清兆小声问。

    道士拨开那堆纸灰,捏出那枚黑糊糊的古铜钱,说:“你要把这个东西埋起来,必须埋在八里以外的地方。”

    张清兆接过那枚有点烫手的古铜钱,装进了口袋,说:“我现在就去。”

    道士说:“不,要在半夜埋,十二点整。而且,必须是你一个人去,不能带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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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驱 邪(3)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道士似乎洞察了他的胆怯,说:“不用怕,你埋了它就没事了。”

    张清兆点了点头。

    “埋它的时候,你要不停地念叨一个口诀,三遍。”

    “什么口诀?”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张清兆默默背诵。

    “记住了?”

    “记住了。”

    停了停,张清兆说:“我可以开我的车去吗?”

    道士说:“没问题,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车里了。”

    张清兆忍不住问:“刚才那笑声和哭声……”

    道士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你千万别问。”

    天黑后,张清兆想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一点,他爬起来,一个人走出家门,开车走了。

    因为王家十字在西郊,他朝东开。

    一路上,他还是不放心后座,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后座空着,可是他依然感觉那上面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冷冷地和他对视着。

    本来,他想把这枚古铜钱埋得远远的,最好埋到荒郊野外去——尽管道士没说,但是他怀疑那个死在车轮下的人就藏在这枚古铜钱的方孔里。可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将近午夜,路上基本没有车辆和行人了。

    他越开越觉得恐怖。

    他怕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路旁。

    他怕再看到一个穿雨衣的人突兀地出现在十字路口,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他怕再看到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约莫着已经开出八里路了,他不敢朝前再走了,开始在马路上来回兜圈子。

    终于等到了十二点,他把车停靠在路边,下了车。

    他走到一棵树下,用小铲子挖了一个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古铜钱,看都没敢看,就把它扔了进去,三下两下填上土,用脚在上面狠狠跺了几下,马上离开了。

    他回到车前,拉开门,首先探进脑袋朝后座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把身子全部钻进去。

    朝回开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埋铜钱的时候,忘了背诵那个口诀!

    他的心蓦地缩紧了,急忙掉转车头,想回去找到那个地方,把它挖出来,念叨着口诀重新埋一次。

    可是,他转了半天,怎么都找不到那棵树了。

    刚才,他慌里慌张的,根本没注意那棵树的特征。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完了,假如这个恶鬼从土里爬出来,再一次附上他的身,一定会变本加厉,更加可怖。

    因为他曾经找道士来作法要消灭他,而且要让他“永生永世不复还”!

    张清兆的心一下掉进了万丈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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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 人

张清兆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时,王涓已经睡了,母亲在焦躁不安地等着他。

    她见儿子进了门,急忙问:“埋了吗?”

    “埋了。”

    “没什么事吧?”

    “……我忘了说口诀了。”

    母亲愣了愣,说:“那怎么办?”

    “你再找找那个道士,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好吧,我明天就跟他联系……”

    第二天,张清兆一起来就听见母亲在给那个道士打电话:“喂,是鸿雁旅馆吗?请找一下203房的老张。”

    对方说老张不在房间里。

    母亲说:“一会儿他回来,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谢谢了。你说张清兆就行了,他知道。”

    放下电话后,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那个道士回电话。

    母亲心急如焚,又打电话到鸿雁旅馆,对方说他还没有回来。

    母亲等不及了,说:“我去旅馆找他!”

    张清兆说:“妈,我去吧,你在家照看王涓。”

    母亲想了想说:“好吧。”

    鸿雁旅馆离张清兆家不太远,张清兆开着车很快就到了。

    这是个半地下旅馆。

    张清兆刚要走下去,就看见那个道士背着帆布包急匆匆走上来。

    “先生!”他叫了一声。

    道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张清兆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我埋那枚铜钱的时候,忘了念口诀了……”

    道士不安地朝两旁看了看,低声说:“我帮不了你了,以后再联系吧!”

    “你要去哪儿?”

    “我已经掐算出来,我要遭难了,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再见!”道士一边说一边急急地走开了。

    张清兆傻站着,六神无主地叫了一声:“先生,那我怎么办?”

    那个道士突然停住,转过身,低低地说了一句:“只要你记住我一句话,就不会有麻烦——提防小人!”

    说完,他转个弯,不见了。

    张清兆反复叨念着这句话:提防小人,提防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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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8 | 显示全部楼层

落 草(1)

王涓离预产期还有几天时间。

    可能是劳累过度,这两天,母亲总是感到头昏,张清兆就让她先回老家休息一下。

    就在母亲回老家的这天晚上,王涓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开始爹一声娘一声地叫。

    张清兆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忙把她扶下楼,上了车,匆匆开向医院。

    下雨了,很大。

    张清兆忽然有个预感——他和他的孩子,将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日子见今生第一面。

    他们来到了最近的第二医院,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张清兆把王涓扶进了产科病房。

    这是个大病房,总共有八张床。

    不过,除了王涓之外,只有两个孕妇,年纪和王涓差不多,好像都是农村人。

    她们都静静躺在那里。

    一个丈夫在给老婆削苹果,一个丈夫坐在床边轻声跟老婆说着什么。

    雨打窗子,“啪啦啦”地响。

    病房的来苏水味道很浓,还掺杂着一股不好闻的气息。

    一个戴口罩的女医生进来了,她来给王涓做检查。她挥挥手,把三个丈夫都赶出了病房回避。

    张清兆和另两个丈夫在门外等候的时候,聊了两句。

    这两个人的老婆都过了预产期,却没有生产的迹象。其中一个已经打了两针催产素,还是生不下来,主治医生建议她们剖腹产。

    王涓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医生打开门,走了出来。

    张清兆焦急地问:“大夫,怎么样?”

    “还得等一阵子。”女医生说完就走了。

    三个丈夫回到病房,各自坐在老婆身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一直在下,看来,这“关门雨”又得下一夜了。

    另两个孕妇一直很平静,只有王涓隔一会儿叫一阵儿。

    她脸色苍白,满脸都是冷汗。

    张清兆紧紧抓住她的两只手,安慰着她。

    快到半夜的时候,王涓突然叫得更加惨烈,而且把张清兆的手都抠破了。

    张清兆跑到病房外,大声喊起来:“大夫!我媳妇要生了!”

    女医生马上带着护士赶了过来。

    尽管这个女医生也戴着口罩,但是,张清兆还是看得出,她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女医生了。

    这个医生有个显著的特征——罗圈腿。

    张清兆一下想起她来,说:“您是黄大夫吧?”

    女医生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姓黄。”同时,大步走进病房。

    “您领我媳妇做过B超。”张清兆在她后面说。

    “是吗?”女医生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把手探进了王涓的被子。

    她每天都在给孕妇做产前检查,不可能记得谁是谁。

    她摸了摸王涓的下身,对护士说:“她现在得进产房了。”

    张清兆要扶王涓起来,被女医生制止了。她和护士一起,麻利地搀起了王涓,慢慢走出了病房。

    产房在楼道的顶头,和王涓的病房隔四五间屋子。

    张清兆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产房挡着一个天蓝色的门帘,上面写着“免进”两个字。

    在女医生撩开那个门帘的时候,张清兆朝里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素净的屏风,接着那门帘就放下了,随后产房的门也关上了。

    王涓的叫声似乎一下遥远了。

    张清兆不安地在门外踱着步,又紧张又激动,手心攥出了汗。

    楼道顶头是一扇窗子,雨声不紧不慢地响着。楼道的灯坏了很多,只有很远的一个灯亮着,那微弱的光照过来,很暗淡。

    过了一会儿,老婆的叫声又渐渐小了,终于听不见了。

    门开了,那个护士走出来,淡淡说了句:“还得等一会儿。”然后就朝值班室走过去,高跟鞋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张清兆提起的心又放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要撒尿。

    卫生间在楼道的另一个顶头,走廊空荡荡的,显得很长。他“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竟然只有一点尿。

    很快,他就从卫生间走出来,刚要走向产房,突然眼睛瞪大了:

    光线暗淡的楼道另一端,隐约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他穿着一件灰色雨衣,头上戴着雨衣的大帽子,慢慢朝前走,到了产房门口,一闪,轻飘飘地就不见了。

    张清兆的心头一冷,快步跑到产房门口,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

    这时候,王涓突然又叫了起来。

    他愣了片刻,伸手使劲敲门。

    门开了,那个女医生露出头,不满地说:“你要干什么?”

    “刚才是不是……进去了一个人?”

    “没有!”

    “我明明看见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这里面只有我一个值班医生!这是产房,没有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进来!”说完,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清兆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也许,穿雨衣的人是哪个孕妇的家属,他走进了相邻的哪一间病房。

    可是,产房旁边的几个病房都黑着。

    这时候,那个护士跑了过来。

    张清兆拦住她,指着那几个黑糊糊的病房问:“护士,这几个病房有人住吗?”

    护士停都没停,说了句“没有”,就跑进了产房。

    王涓的叫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的。

    张清兆听见那个女医生重重地对王涓说着什么,语速飞快,不知道是在安慰,还是在呵斥,还是在鼓励。

    张清兆的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接着他听到了一声脆亮的婴儿的啼哭:“啊——”

    雨骤然大了。

    张清兆慢慢地瘫软了,倚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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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29 | 显示全部楼层

落 草(2)

王涓挺坚强的,很快她就被医护人员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灰白,冷汗“哗哗”地流淌,就像窗子上的雨水。

    张清兆急忙走上前,一边扶住她,一边对女医生说:“大夫,谢谢,谢谢!”

    女医生说:“她年轻,生得很顺利。”

    “是女孩吧?”张清兆问。

    “不,是个男孩。”

    张清兆一下有些惊诧。

    “看B超是个女孩啊。”

    “那是看错了。怎么,你不喜欢男孩?”

    “喜欢,生什么都喜欢。”

    嘴上这么说,张清兆的心里却感到很别扭。近来,他一直都在做着女孩的设想,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男孩,他一下难以接受。

    王涓回到病房躺下后,另两对夫妻都羡慕地看着他们。

    一阵婴儿的哭声由远而近,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

    她刚刚给小孩洗过澡。

    “看看你的宝宝吧。”她对张清兆说。

    不知道为什么,张清兆有些胆怯。

    这是他亲生儿子。

    现在,他将见他第一面……

    护士把孩子放在王涓旁边,走了出去。

    那两对夫妻都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孕妇说:“长得挺白的!”

    王涓弱弱地说:“清兆,你过来看看呀。”

    张清兆这才慢慢走上前。

    这个新生儿还没有睁开眼睛,他还在啼哭,脸憋得红红的,挤满了皱纹,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干皮,像个小老头。

    张清兆觉得他出奇的丑。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张清兆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提防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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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做亏心事(1)

第二天,张清兆就带着王涓和孩子出院了。

    母亲是晚上到的。

    她接到电话就从老家巴望村赶来了。

    巴望村到滨市有五十里路。

    老太太见了孙子喜笑颜开——这遂了她的心愿,一进门就开始忙忙活活地为儿媳妇做好吃的。

    张清兆有些心神不定,一直坐在阳台上抽烟。

      

    这个婴儿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这是很少见的。

    当时,王涓睡着了。

    这个婴儿吃了妈妈的奶,也闭上了眼睛。

    邻床的那个孕妇也睡了。她丈夫穿着衣服躺在一张空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另一对夫妻没睡,那个孕妇在低低地呻吟,不过不像要生的样子。她丈夫坐在小凳子上,静静抚摸她的额头。

    窗外很黑,雨还在绵绵地下着。

    张清兆俯在襁褓前,仔细观察这个婴儿,越看越觉得他长相古怪。

    他的头发稀稀的,黄黄的,贴在脑袋上。左眼上有一块深色胎记。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对什么事情极不满意。

    他对什么不满意呢?

    天上冷不丁又响起了一声炸雷,这个婴儿在雷声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炸雷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张清兆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个醒着的丈夫看着他,愣愣的,他身后是黑糊糊的窗子。

    突然他笑了,笑着问张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掩饰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想,也许这个婴儿是被雷声吓的,才睁开了眼睛……

    他又朝前凑了凑,发现这个婴儿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新生儿的眼睛是不聚焦的,只能看清很近的地方,可是,张清兆却感到,这个小孩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很锐利。

    他又一次慢慢地朝后退了退。

    这双黑亮的眼睛竟然直直地追着他看过来。

    张清兆一直退到另一张床前,终于避开了这双眼睛,坐下去,开始发呆。

    他又想起了那个穿雨衣的人。那个背影太眼熟了,他慢腾腾地走在黑暗的楼道里,突然一拐就无声地进了产房……

    接着,老婆就生下了这个丑丑的婴儿。

    而那个女医生却说,产房里根本没有进来过任何人!

    这个婴儿很奇怪,他只是生下来哭了一阵子,然后就不哭了,一直到今天,他始终没有再哭一声。

    而且,他也只是睁了那一次眼睛,接着,他就一直闭着双眼。

    王涓甚至以为他死了,伸手摸他的鼻子,呼吸很正常。

    早晨,张清兆说,昨晚他看见小孩睁眼了,王涓和母亲都不信。

    母亲说:“你一定是太累了,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张清兆知道,他不是在做梦,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婴儿的眼神,也清楚地记得邻床那个年轻的丈夫突然笑起来的样子。

    母亲来到了阳台,对他说:“吃饭了!”

    他说:“我不吃了。”

    “不吃不行!你昨晚一夜没睡觉,再不好好吃饭,非垮下去不可!”

    他只好揿灭烟,跟母亲进了屋。

    红枣炖鸡汤,还有黄灿灿的油饼。

    他和母亲在客厅里吃,王涓在卧室吃,卧室的门半开着。

    母亲一边吃一边说:“清兆,你得给孩子取个名儿。”

    张清兆说:“我水平低,取不出来,让王涓取吧。”

    王涓在卧室里吃得满头大汗,她一边唏溜唏溜喝鸡汤一边说:“还是你取吧,查查字典。”

    那个婴儿躺在她身边,无声无息。

    张清兆今天还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客厅问:“他还睡着?”

    王涓伸头朝襁褓里看了看,笑了:“醒了,嘴还动呢。”

    “睁眼了吗?”

    “没有。”

    母亲说:“我想了一个名字——昨夜一直在下雨,干脆叫雨生吧。”

    听了这句话,张清兆抖了一下。

    现在,他一听到雨这个字就莫名其妙地害怕。

    他发觉,笼罩在他头上的某种宿命味道的厄运总是跟雨有关。

    那天,他遇到那个穿雨衣的古怪乘客,就下雨。

    他到火葬场去,在停尸房里见到那具拿着钱的死尸时,也下雨。

    那张石膏脸突然出现在他车里的那天,还下雨。

    而这个小孩出生的夜里,他见到一个穿雨衣的人钻进了产房,又下雨……

    “张雨生——怎么样啊?”母亲问他。

    “挺好的……”张清兆说。

    王涓似乎不太满意,她说:“小名叫雨生,大名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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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做亏心事(2)

吃完早饭,张清兆下了楼,在附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

    他收到了郭首义的一个传呼,想避开家人,给他回个电话。

    “郭师傅,是我。”

    “哎,我知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了!”

    张清兆知道郭首义在说那个被撞死的人,他镇定了一下自己,说:“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数学老师。生前,他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任何喜好。”

    张清兆怔忡了一阵子,又问:“他叫什么?”

    “冷学文,今年三十一岁。”

    张清兆今年正巧也三十一岁。

    “郭师傅,昨天我老婆生小孩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显然让郭首义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才说:“恭喜你……男孩女孩?”

    “男孩。”

    停了停,张清兆说:“郭师傅,我想见你一下。”

    “哦,你还有事吗?”

    “我想跟你见面聊一聊。”

    “我下班才能回城里。”

    “几点?”

    “七点多吧。”

    “那好,八点钟我在第二医院旁边的骨头庄饭店等你。”

    “好吧。”

    天黑了。

    张清兆借口出车,离开了家,来到了骨头庄饭店。

    他不能把他对这个孩子的怀疑对王涓讲,也不能对母亲讲。

    现在,他只能对一个人说,这个人就是他偶然认识的天天和死尸打交道的郭首义。

    幸好还有个人可以倾诉,否则,张清兆非疯掉不可。

    郭首义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西装,显得年轻了很多,简直看不出是火葬场看尸体的人。

    张清兆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北大荒酒。

    郭首义坐下就说:“一点小事而已,你太客气了。”

    他以为这是张清兆的一种答谢。

    张清兆顺水推舟地说:“应该的。”

    然后,他给郭首义倒上了酒。

    “你怎么不喝?”

    “对不起,我开车。”

    郭首义点点头,也不勉强,一个人喝起来。

    张清兆不喝也不吃,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郭首义似乎察觉出张清兆的神态有些不对头,就问:“又发生什么事了?”

    “是一件更恐怖的事……”

    “你说。”

    “我老婆生孩子之前,我上卫生间了,出来就看见一个穿雨衣的背影闪进了产房……”

    郭首义不再吃了,张大了嘴巴。

    张清兆无助地看着他,说:“我觉得,我生生世世都无法摆脱他!”

    郭首义的眼睛眯起来,打量了张清兆半晌,突然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撞死的?”

    张清兆苦笑着摇摇头,说:“从现在起,我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可能对你撒谎,我绝对没有撞过人!”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就缠上你了呢?”

    “我哪儿知道!”

    郭首义似乎担心沾上晦气,他放下筷子,不太自然地说:“兄弟,我喝好了吃好了,谢谢你。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张清兆隔着桌子拦了他一下:“郭师傅!”

    郭首义停住了,说:“你干什么?”

    “你还得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

    张清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兄弟,你记着,要是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郭首义快步走开了,消失在饭馆外的黑暗中。

    看来,他还是不太相信张清兆没有撞人。

    张清兆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恐慌。

    结账时,他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张百元人民币——这张钱就是那个穿雨衣的人给他的,现在他该把它花出去了。

    他记得他把这张钱单独放在了牛仔裤的左后兜里,可是,他一掏却掏出了两张五十元的。

    他急忙把那两张无辜的五十元钞票放起来,又掏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了老板。

    老板是个老太太,她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警觉地说:“你给我换一张吧。”

    “为什么?”张清兆说。

    “不为什么。”

    张清兆有些恼怒了:“这不是钱吗?你为什么不要?”

    老太太眯着眼睛反问:“你不是有五十的吗?为什么不给五十的?”

    饭钱不到五十元。

    没办法,张清兆只好沮丧地把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收回来,装进了右后兜,又掏出一张五十的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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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微 缩

这天夜里,张清兆回到家,王涓睡了。

    母亲正在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尿片子。

    “孩子哭了吗?”张清兆站在卫生间门口问母亲。

    “没哭,挺省事的。”

    “……睁没睁眼睛?”

    “睁了,睁了两次。”

    张清兆松了一口气。

    “孩子挺健康的,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观察他。”

    房子小,母亲睡在卧室里,照看王涓和孩子,张清兆就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悄悄躺下来。

    他太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蒙庵校他似乎看见母亲洗完了衣服,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关了灯,轻轻走进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房子里黑黑的,安静极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灯光远远地照进房子来,隐约可以看到客厅里一些家具的轮廓,显得极其诡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下雨了,雨点很大,打在窗子上,“啪啪”山响。

    他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变得警觉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好像有动静,慢慢转过头,看到卧室的门无声地打开了,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走出来。

    他有些害怕,抬起脑袋朝脚下看了看,一下就呆住了——地上模模糊糊有个很小的人,正朝防盗门走去!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雨衣!

    张清兆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看见的只是这个小人的背影。从身高上看,他绝对是个婴儿,但是他走路却是成年人的姿态,就像一个大人被缩小了一样。

    他走到门口,伸手开锁。

    对于他来说,那防盗门的锁太高了,他捣鼓了半天都没有打开。

    张清兆盯着他,脑海里反复响起道士说的那个词:

    小人!

    小人!

    小人!

    他猜测,这个小人会慢慢转过身子来……

    果然,小人放弃了,但是,他没有转过身子来,而是一步步地退向了卧室。

    张清兆真想大吼一声,但是他没有这个胆量,只是死死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小人退回了卧室,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张清兆一直没看到他的脸。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妈——”

    他终于喊出来,把自己喊醒了,“扑棱”一下坐直了身子。

    卧室的灯亮了,母亲大声问:“怎么了?”

    他愣怔着,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又问:“清兆,你怎么了?”

    张清兆说:“孩子……没事吧?”

    “你吓死我了!他睡得好好的。”

    “啊,那就没事了,睡吧。”

    张清兆一边说一边躺下来。

    母亲嘟嘟囔囔地关了灯。

    张清兆再也睡不着了。

    他突然想到:应该验验这个小孩的血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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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出生卡(1)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出车了,来到了第二医院的大门口。   几辆经常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都在,司机们正站在一起闲聊。

    张清兆下了车,也凑过来。

    他挑起了有关血型的话题。

    其中一个很瘦的司机叫孟常,年龄小一些,还没有结婚,他女朋友在第二医院当护士,他对血型什么的很有研究。

    张清兆问他:“我是A型血,我老婆是O型血,我家小孩应该是什么血型?”

    孟常毫不犹豫地说:“不是A型,就是O型。绝不可能是B型或者AB型。”

    另一个司机开玩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怀疑小孩不是你的种?”

    张清兆笑笑说:“滚蛋。”

    又呆了一会儿,张清兆就驾车离开了。

    他开向了火葬场。

    在路上,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凉: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奔走,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走向火葬场,走向那个恐怖的火化炉,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八里路很快就到了。

    火葬场大门口还是停着两辆面包车,司机坐在车里冷冷地望着他。张清兆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别人休想抢夺。

    今天火葬场大院里的人多了一些,多数人都披着孝,白花花的一片,他们或者匆匆奔走办手续,或者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说着话,表情肃穆。

    哪家丧主正在礼堂里和亲人遗体告别,传出低缓的哀乐声。

    那些叫美人蕉的花还开着,极其艳丽。

    张清兆来到停尸房,发现那个铁门锁着。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个人好像是工作人员,就走上去问道:“请问,郭首义在吗?”

    那个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小楼,说:“他好像在思亲楼。”

    张清兆刚刚走到那座小楼跟前,郭首义正巧走出来。

    他看到张清兆愣了愣,哑哑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教师的家在哪里?或者,你把他家的电话告诉我也行。”

    “你要干什么?”

    张清兆低低地说:“我越来越怀疑我家那个小孩不对头……”

    郭首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告诉你吧,这个教师一直没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他父母家呢?”

    “他死了后,他父母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他母亲,精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特别可怜。上次我去他家给你打听那些情况,对那老两口撒谎了,说我是他们儿子的同事,老太太抓住我的手就哭……人都死了,我们再不要去打扰他的家人了。”

    “可是,他一直都在纠缠我!”

    郭首义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你想问什么?”

    “他的血型。”

    “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和我家那个小孩的血型是不是相同。”

    “不知道他验过血没有,我试试。”

    “你最好再给我搞一张他的照片……我想看看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这个不容易。”

    “你帮忙帮到底,尽力吧。”

    郭首义问:“你家小孩是什么血型?”

    “不知道。我是A型,我老婆是O型,我听人说,他应该是A型或者O型。”

    “你明天早晨给他验一下。”

    “好。那谢谢你了,郭师傅。”

    “别谢了,你走吧。”

    张清兆转身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喊住郭首义,问了一句:“‘思亲楼’是什么意思?”

    郭首义说:“就是放骨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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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出生卡(2)

很晚的时候,张清兆才开车回到家。

    他进了门,对王涓说:“刚才我在第二医院门口见到了那个黄大夫,她让我们明天把小孩抱回产科做个体检。”

    母亲担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张清兆说:“没事,人家是负责任。”

    然后,他又对王涓说:“你不用去,我和妈去就行了,很快就回来。对了,大夫说,明天早晨不让小孩吃奶。”

    夜里,张清兆依然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半夜时,刮起了大风,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忽远忽近,一直不绝,却始终没听到大人哄他的声音。

    早晨,张清兆醒来,匆匆洗漱完毕,就催促母亲快点动身。

    母亲把小孩包好,抱在怀里,跟张清兆下了楼。

    “妈,他昨晚是不是哭了?”

    “他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没哭哇!”

    张清兆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张清兆停好车,从母亲怀里接过孩子。

    “妈,你在车里等我。车门坏了,你看着车。”

    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点啊!”

    走进门诊楼之后,张清兆低头瞟了怀中的婴儿一眼,那冷冷的眼神一点不像一个父亲,就像看路边一条脏兮兮的小狗。

    这个婴儿不哭不闹,静静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许多,不过仍然很丑,像一个古怪的动物。

    张清兆越看他越生疏,丝毫找不到血缘相连的感觉。

    大清早,医院里没几个人。张清兆挂了号,来到儿科,让医生开了一张验血的单子,然后到收费处交钱。

    他站在窗口前,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同时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的眼睛依然闭着。

    张清兆把钱从窗口递进去。

    收费员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子,看了看张清兆手上的钱,说:“哟,对不起,我这儿现在换不开,你拿一张小面额的好吗?”

    张清兆恼怒地说:“这么大的医院换不开一百块钱?”

    “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上班,要不你等一下吧——下一位!”

    张清兆不想抱着这个婴儿等下去,他气呼呼地掏出了两张十元票,把钱交了,然后来到化验室。

    有几个人在等着验血。

    排队等待时,张清兆再一次低头看了这个婴儿一眼。

    他还在睡着。张清兆用被角把他的脸盖上了。

    终于排到他了。

    那个矮个子护士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又看了看张清兆,有些担心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太小了吧……”

    他说:“没关系,你来吧。”

    护士一只手拿着柳叶刀,一只手小心地拉过了婴儿的手指。柳叶刀和婴儿的手指比起来,显得很粗大。

    张清兆真切地看到,刀尖还没有挨到婴儿的手指,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把眼睛望向了别处。

    过了一会儿,护士直起身来,说:“完了。”

    张清兆转过头来,那婴儿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竟然没有哭。

    采完了血样,张清兆用药棉轻轻捏着婴儿的手指,护士说:“十分钟之后到窗口取化验单。”

    张清兆就抱着他出去了。

    婴儿一直在襁褓里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张清兆不再看他,快步走出门诊楼,来到车前,把他交给了母亲。

    “没问题吧?”母亲问。

    “没问题。”

    “你还去干什么?”

    “你等一下,我还得去取点东西。”

    张清兆转身回到了门诊大楼。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就走向了化验室。

    他的心突然“怦怦怦”地跳起来,越朝前走跳得越厉害。

    到了化验室窗口,他和另外几个患者一起挤着翻看化验单,终于找到了。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血型:AB。

    AB。

    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证明了,这个婴儿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不是他的。

    这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孩子就是冷学文。他投胎到了王涓的肚子中,像噩梦一样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第二,王涓出墙了,给他怀了一个别人的种。

    张清兆不相信王涓是那种人。

    他把母亲和婴儿送回了家,自己并没有回去。

    他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心里一直想着血型的事。没想到,今天的生意还特别好,接连拉了几个乘客。

    中午的时候,他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就来到马路边的一家面馆,填饱了肚子。

    他刚上车开走,传呼机就响了。他把车停在一个公共电话旁,下车回电话。

    是郭首义。

    “张清兆,我搞到了冷学文出生时的照片!”他一激动嗓子就显得更哑了。

    “我马上过去!”张清兆说。

    “我没在单位,在外面。晚上,我下班路过第二医院,我们在那里见吧。对了,我还打听到了他的血型——你家小孩的血型验出来了吗?”

    “验出来了。”

    “他是什么血型?”

    “AB,竟然是AB!”

    郭首义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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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出生卡(3)

张清兆预感到了什么,低声问:“冷学文呢?”

    停了一会儿郭首义才说:“他就是AB型……”

    下午,张清兆回了趟家,把那个婴儿的出生卡拿出来,放在了车上,然后他失魂落魄地开车来到了第二医院门前。

    今天等活儿的车不多,几个司机在一起说着话。

    孟常在。

    张清兆把车停好,凑上来,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听。

    离天黑还早。几个司机在聊足球,他们几个都是球迷。

    孟常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张清兆身上:“张清兆,你今天怎么蔫头耷脑的?”

    张清兆突然问:“你们知不知道AB型血是什么样的人?”

    几个司机都摇头。

    其中一个笑着说:“最近你怎么迷上了血型?我们应该研究的是——穿什么衣服的人才会坐出租车!”

    孟常指了指路边的一个网吧,说:“你到网上查查去,网上有。”

    张清兆说:“怎么查?”

    孟常说:“走,我帮你查。”

    两个人就一起走进了那家网吧。

    里面乌烟瘴气,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孩子,吵翻了天。

    孟常领了号,在一台电脑前坐下,上网,然后在搜索框里输入“血型与性格”几个字,出来很多相关网页。

    他点开其中一个,对张清兆说:“你看吧。”

    那个网页详细地写着血型与性格的内在关系,各种血型都说到了,而且标明是日本一些著名学者研究出来的结果。

    张清兆是A型血,他特别看了有关A型血的分析:

    1币话愣季哂兴重性格,一方面心思细密,极力压抑自己,不伤害别人,积极为别人服务,但另一方面又无法信任别人。

    2狈浅W⒅叵附冢喜欢修饰自己的外表。

    3泵舾校爱玄思妙想。

    4弊鍪伦苁怯淘ゲ痪觥

    5毕不逗饶檬汁。

    6毕不睹杀蛔铀觉。

    7敝馗星椋爱上一个人很可能死缠活缠,生生世世不放弃。

    8迸人爱唠叨,男人闷葫芦。

    9弊畈换嵬妗

    10本常想不开,陷入苦闷无法自拔。最容易自杀。

    张清兆对照了一下自己,百分之八十是对的!

    王涓是O型血,关于O型血的人是这样写的:

    1惫断,坚决,具有强烈的自信心,既罗曼蒂克又脚踏实地。遇到麻烦,十分理智。

    2备易鞲业保敢爱敢恨,也因此显得倔强和固执,容易倾向个人主义。

    3弊畎汽车的引擎。

    4弊钊菀兹胨,不过睡相很难看。

    5焙芎醚,什么都吃。

    6喜欢登山和旅游……

    最后写到了AB血型的人,只有一行文字:

    AB血型的人为数极少,科研人员知之不详。他们的性格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张清兆走出网吧之后,竖起了“停运”的牌子,然后,一个人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

    刚才,他在网吧结账时,又掏出了那一百块钱。

    没想到,那个十八九岁的小老板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换不开。”然后继续玩他的电子游戏了。

    “那怎么办?”这次,他下决心要花掉这一百块钱了。

    那个小老板头都不抬地说:“你走吧,不要你的钱了。”

    网吧一小时是两块钱。虽然他俩只上了十来分钟,但是也应该按一小时收费,这个小老板却说不要了!

    孟常急忙掏口袋,说:“我这儿有。”

    孟常是为他的事来的,他不可能让孟常掏钱。没办法,他只好挡住他,说:“你别掏了,我这儿也有。”

    太奇怪了,这一百块钱竟然花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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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出生卡(4)

张清兆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个乞丐从车前横穿过来,他打了个激灵,一脚把车刹死,估计离那个乞丐只有一寸远。

    那个脏兮兮的乞丐吓傻了,站在车前呆呆地看他。

    张清兆想骂,却没有骂出来。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从牛仔裤的右后兜掏出了那张百元人民币,狠狠心,从窗子扔了出去。

    乞丐愣了愣,立即冲过来捡那张钱,他一踩油门开走了。

    好了,这一天白跑了,但是这一百块钱终于出手了!这样想着,他的心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转了一阵子,他又回到了第二医院门口。

    天快黑的时候,郭首义到了,他朝张清兆的车走过来。

    张清兆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在沉沉的暮色中,看尸人的面庞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张清兆想,在停尸房工作的人,胆子是最大的,换了自己,给多少钱都不敢干。

    郭首义走近之后,张清兆下了车。

    两个人打过招呼,张清兆问:“照片呢?”

    郭首义掏出了一张光盘,说:“在这里。”

    张清兆不了解这些东西,说:“怎么看?”

    郭首义指了指那家网吧,说:“走,我们到电脑上去看。”

    “你等一下。”

    张清兆说完,钻进车里,把那张出生卡拿了出来,上面有那个婴儿的出生照。

    走进网吧,郭首义把光盘塞进电脑,不太熟练地操作着鼠标。张清兆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那个婴儿的出生卡,双眼紧紧盯着显示屏。

    冷学文的出生照一点点显现出来……

    张清兆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张照片一模一样!

    只是一张旧,是黑白的,是三十一年前拍的;一张新,是彩色的,是几天前拍的。

    两个婴儿都躺在婴儿秤上,手腕系着白布条,肚脐焦黑。他们的长相一样,哭的表情一样,伸臂蹬腿的姿势都一样!

    不同的只有:张清兆手中的照片上有一盆黄色的塑料郁金香,衬托着几片阔大的绿叶子,而冷学文的出生照上没有。

    还有,婴儿秤旁边日历上的年月日不同。

    除了一些极细微的差别,电脑上的婴儿和张清兆手中照片上的婴儿简直就是一个人!

    郭首义也看呆了。

    他什么都没说,又默默打开了光盘里的另一张图。

    这张图是出生卡的背面,是一些文字记录。

    张清兆跟着翻过手中的出生卡,进行对照。

    他家小孩的出生卡:   

    婴儿出生地点:市第二医院

    床号:14

    母亲姓名:王涓   工作单位:(空)

    父亲姓名:张清兆   工作单位:(空)

    婴儿出生时间:公历1998年6月21日11时45分

    性别:男   

    属相:虎

    体重:3600g

    身长:58cm

    健康状况:良好

    医生姓名:黄桐

    护士姓名:逄丽伟

    那个教师的出生卡:

    婴儿出生地点:市妇幼保健医院

    病房:4

    母亲姓名:姜钟琴   

    父亲姓名:李凤凯   

    婴儿出生时间:公历1967年8月29日11时45分

     农历七月二十四日

     丁未年  戊申月  乙丑日

    性别:男   

    属相:羊

    体重:3600g

    身长:58cm

    健康状况:良好

    医生姓名:唐峥嵘

    护士姓名:张红

    两个婴儿的出生时间分毫不差!

    两个婴儿的体重分毫不差!

    两个婴儿的身长分毫不差!

    更奇怪的是,他们留下的足印也一模一样!

    郭首义把光盘抽出来,愣了一会儿,终于转过头,看着张清兆的眼睛说:“都说,今生的亲人是前世的冤家,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轮回的,好好待他吧。”

    张清兆忐忑不安地说:“不,不是这么回事……”

    郭首义说:“你就敢说,你老婆不是你前世的仇人?”

    “我觉得这个小孩的出现并不是轮回!”

    “什么意思?”

    “他并不是投胎再生,他还是个鬼魂!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是来索我命的!”

    停了停,郭首义说:“那你想怎么办?”

    张清兆呆呆地说:“……我要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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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

争 吵(1)

    张清兆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老婆还有那个婴儿都睡了——鬼知道他有没有睡。

    张清兆进了家门,就感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他打开卧室的门,轻轻叫了声:“王涓——”

    王涓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你才回来呀!”

    张清兆说:“孩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刚刚拉了一次屎,睡了。你也睡吧。”

    “……王涓,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

    “我跟你说点事。”

    王涓磨蹭了半天,才披着衣服走出来。

    张清兆把她领到厨房,关上门,然后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对她说了。

    他讲到了那个道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提防小人。”

    他讲到了这个婴儿出生时,飘进产房的那个穿雨衣的身影。

    他讲到了血型的异常。

    他讲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出生照片……

    听得王涓身子不停地打寒战。

    “不会吧?”她颤颤地说。

    “千真万确,就是这样!本来,你正坐月子,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但是我们家现在很危险……”

    “你想怎么样?”

    “把他扔了!”

    “扔了?”王涓一下尖叫起来。

    “他就是小人啊!”张清兆低声说。

    “我不信!”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王涓猛地转过身去。

    张清兆想了想,说:“至少有一点谁都解释不了——他为什么是AB型血?”

    王涓不说话了。

    “还有,做B超时,医生本来告诉我们是个女孩,可是生下来……”

    王涓转过身,打断了丈夫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

    “那你就等着他害死你吧!”张清兆低声吼起来。

    “我愿意!”

    “你怎么……这么固执!”

    王涓的身子不停地抖动着,抽抽搭搭哭起来:“我怀这个孩子遭了多少罪!他没在你肚子里,你当然不知道!”

    张清兆不说什么了,烦躁地来回走动。

    这时候,厨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王涓没有察觉,还在哭。张清兆看到了,紧张地盯着门口。

    是母亲。

    她闪出一张脸,小声说:“深更半夜,你俩吵什么?”

    “没事儿,妈,你睡吧。”张清兆说。他清楚,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他想丢掉这个婴儿,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王涓刚给你生完孩子,你就惹她生气,你还是不是人?”

    “我们没吵架!”张清兆不耐烦了。

    王涓擦了擦眼泪,说:“妈,真的没事儿。”

    母亲在黑暗中看着儿子,又说:“王涓要是气坏了身子,落下什么病根,我找你算账!王涓,走,别理他,跟妈睡觉去!”

    王涓就出去了。

    张清兆也走出了厨房,摸黑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房子里很静,远处的路上有车声轰隆隆传来。

    张清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些夜行的车辆里,有一部分是出租车……

    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出租车司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一个人孤寂地驾着车,行驶在马路上……

    他们一边听着午夜电台节目一边四下张望,盼望有人伸手拦车……

    今夜,他们会遇到什么事?

    会不会有人因为疲劳过度,把一个横穿马路的人撞飞,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会不会有人因为喝多了酒,翻下松花江大桥,转眼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会不会又有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收音机里播过,全国一年有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那么,这个世上有多少个婴儿前世是死在车轮下的冤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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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争 吵(2)

张清兆对这个婴儿一直很冷漠,他极少到襁褓前看他一眼。

    王涓的奶水本来很好,自从那天夜里张清兆和她为扔不扔掉这个婴儿吵了一架之后,她的奶水突然干涸了。

    于是,只有给婴儿冲奶粉喝。

    这些事都是母亲做的,每天夜里她都要爬起来两次。

    而张清兆没有给这个婴儿洗过一次尿片子。

    一次, 母亲愤愤地对儿子说:“你对雨生一点都不亲!”

    接着她就唠叨起来:“你小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对你的?那是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张清兆从不辩解。每次母亲一唠叨,他就立即出门。

    他无法对这个婴儿亲近起来。他知道,他就是那个姓冷的教师。

    这个为数极少的体内流淌着AB型血的人!这个性格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人!

    王涓和张清兆的感情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她很少跟张清兆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照顾着那个丑巴巴的婴儿。

    一天,张清兆不小心把暖水瓶踢碎了。要是换了过去,王涓肯定要大声叫嚷一通,这次,她却没说什么,走过来弯腰收拾起碎片,然后淡淡地说:“晚上你回来再买一个。”

    由于天天夜里都要冲奶粉,所以暖水瓶必不可少。

    那天,张清兆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晚上,他回到家,王涓看了看他的双手,问:“暖瓶呢?”

    “我忘了。”

    王涓的脾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张清兆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再出去一趟买回来不就完了!”

    王涓的嗓门更大了:“不买了!把这个孩子饿死算了!”

    张清兆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那个婴儿躺在卧室里,静静的,好像聆听着什么。

    母亲走过来,小声说:“清兆,瞧你这记性……”

    王涓一边摔东西一边又叫道:“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讨厌这个孩子,也讨厌我!”

    母亲打圆场说:“得了,王涓,你别生气了,我去买。”

    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王涓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扔掉他?你是怀疑我!你一直都在对我编故事!告诉你,我没做过亏心事,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

    她一边说一边“噔噔噔”地冲进卧室,粗暴地把那个婴儿抱出来,送到张清兆面前:“你把他扔了吧,我不拦你!扔啊!”

    说完,她把婴儿“啪”地放在了沙发上。

    张清兆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看看张清兆,又看看王涓,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清兆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一种伪装——这是一个大人的哭声!

    他霍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你回来!”王涓喊道。

    他不理她。

    “你要是走,就永远也别回来!”

    张清兆“啪”地摔上了门。

    他离开家,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前,给孟常打传呼。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常回了电话。

    “什么事儿?”

    “孟常,我问你,O型血的人跟什么血型的人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孟常想了想,坚定地说:“跟什么血型的人都不能。”

    “真的吗?”

    “废话,这是科学定论!”

    张清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宁愿这个小孩是王涓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了,却不是这样,孟常告诉他——O型血的人跟任何血型的人都生不出一个AB型血的人!

    可是,这个婴儿却千真万确是王涓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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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争 吵(3)

第二天吃过早饭,趁母亲下楼买菜,张清兆把王涓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她说:“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相信我!”

    王涓表情淡漠,根本不想听。

    “你和什么血型的人都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

    王涓冷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别人生的?”

    “反正他肯定有问题。”

    王涓逼视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想扔掉他?”

    “不扔掉的话,咱家肯定得出大事!”

    说到这里,张清兆轻轻搂住了王涓,小声说:“咱们偷偷把他放到医院里,他死不了,很快就会有人把他抱走的,说不定,抱走他的人还是个大老板呢。”

    王涓站起身,说:“你不要再这样神神叨叨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是我的孩子!”

    说完,她走进卧室,“砰”地反锁了门。

    这个家变得沉闷起来。

    母亲隐约察觉到了儿子和儿媳之间矛盾的症结,她再也不当着王涓的面说张清兆对孩子不好了。

    她怕两口子吵架,争抢着干活,尽量不让王涓动手,偶尔说点什么,一听就是在调节气氛。

    一家人都不再提孩子的话题了。

    一家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天夜里,张清兆又迷迷糊糊地开着他的夏利车走在路上了,四周像阴曹地府一样黑暗无边。

    他好像要把雨生送回医院去。

    雨生坐在后座上,悄无声息。

    张清兆一直感到脊梁骨凉森森的,但是他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路两旁是树林,深深的,那些树很繁茂,挡住了楼房,或者后面根本就没有楼房。他偶尔发现,树林里好像有一些影子,不知是人是物,影影绰绰,木木地直立着。

    他眯起眼睛,使劲看。

    当他终于看清楚之后,头一下就大了——树林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的面部惨白,都是石膏做的脸!

    十万人?

    一百万人?

    他惊恐地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前面的王家十字。

    他去医院本来不路过这里的,不知怎么就跑来了。

    他猛轰油门,发疯地冲过去。

    刚刚开过十字路口,他就听见那个婴儿在后座上尖厉地叫了一声:“你开过了!——”

    他一下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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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丢 弃

这天下午,母亲带王涓到街里看中医,想开几服催奶药。

    张清兆留在家里看小孩。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张清兆和这个婴儿了。他没有哭,好像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天阴沉着,看来还要下雨。

    松花江的水已经暴涨,解放军正在前线抗洪。

    张清兆走上前,在昏黄的天光里,静静地注视这个婴儿。

    他的头发和眉毛依然稀少,黄黄的,软软的,而且疏密不均。

    他脸上的干皮褪尽了,肤色红赤赤的。

    那块不吉利的黑胎记,依然压在他的左眼上。

    他的两只眼珠躲在厚厚的眼泡里,定定地看着张清兆……

    张清兆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小声说:“你回去吧。”

    婴儿看着他。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婴儿依然看着他。

    “走吧,我求求你!”张清兆又说。

    婴儿还是看着他。

    停了停,张清兆冷不丁问道:“你姓冷,对吗?”

    婴儿突然笑了。

    张清兆哆嗦了一下。

    这是他出生的第十九天。

    在此之前,张清兆从母亲和王涓口中得知,这个小孩还一次都没有笑过。

    这是他第一次笑,笑得极具深意。

    张清兆扔掉他的决心更坚定了!

    他后退几步,来到客厅,找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然后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了这样一行字: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一日十一时四十五分出生。

    他带王涓检查身体的时候,在医院见过一次弃婴。

    那个小孩的襁褓里留着父母写的一张纸条,说那个小孩有先天性心脏病,他们没那么多钱给他医治,只好丢弃,希望有条件的人能够收养他……

    纸条的背面是那个孩子的出生时辰。

    张清兆拿起写好的纸条看了看,忽然想到,医院也许有这个婴儿的出生记录,而今年六月二十一日十一时四十五分出生的孩子,估计全市只有这一个,公安局能不能根据这个出生时辰查出这个小孩是他扔的呢?

    想到这儿,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马桶,冲走了——他要消除这个婴儿被送回来的所有可能性。

    接着,他回到卧室,把婴儿包起来,用被角盖住他的脸——主要是盖住他的眼睛。然后,他下了楼,钻进夏利车。

    他把婴儿放在了后座上,在边缘处垫高,使他不至于滚落下来,然后慢慢把车开动了。

    他向第二医院驶去。

    在路上,他一直在想,一会儿母亲和王涓回来,他该怎么跟她们说。

    他想来想去,只能这样说——他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烟,没锁门,跑回来就发现这个婴儿不见了。

    王涓肯定不信。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他就一口咬定婴儿是自己丢的。

    天上又打雷了,雨“哗哗哗”地落下来。

    张清兆回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被包在那个很小的襁褓里,没有一点声息。

    张清兆的心忽然有些酸。

    但是,他很快战胜了这种情绪,把车速加快了。

    到了第二医院,他抱着婴儿鬼鬼祟祟地走向产科。

    今天产科的人很多,所有的女人都大腹便便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穿梭着。

    张清兆抱着婴儿来到那几个病房前,偷偷朝里看。

    有一个病房的门开着,但是里面没有人。床上放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柜子上有一篮水果。

    这个病人一定是上厕所了。

    张清兆的心狂跳起来——今天,只要把这个婴儿脱手,噩梦就永远结束了……

    突然,有人在背后说:“你看什么呢?”

    他抖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是一个戴口罩的护士。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找黄大夫。”

    “哪个黄大夫?”

    “黄桐。”

    “她调走了。”

    “噢……谢谢。”

    护士说完,就走过去了。

    张清兆前后看看,走廊里再没有人了,他快步走进病房,把怀中的婴儿朝床上一放,转身就朝外走。

    他刚走到门口,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他蓦地停住了脚。

    他慢慢转过身,走到床前,轻轻掀开被子,想最后看这个婴儿一眼。

    他在深深的襁褓中静静看着张清兆,没有任何表情。

    张清兆盖上了被子,快步走了出去。

    楼道里,有个丈夫扶着妻子上厕所。那个妻子佝偻着腰,一步一哎哟,肯定是剖腹产。

    张清兆低下头,匆匆走过去。

    他一直没听到那个婴儿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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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哭 声

张清兆回到家,打开门,母亲和王涓已经回来了。

    他愣了一下,显得很不自然。

    王涓警觉地看了看他,问道:“孩子呢?”

    “我正在找呢!刚才我跑下楼去买烟,回来他就不见了!”

    母亲一下就跌坐在沙发上。

    王涓盯着他,眼泪“刷刷”淌下来,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没扔!”

    王涓又问了一句:“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真的没扔!”

    王涓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你把他扔到哪儿了!”

    “我说没扔就没扔!”

    母亲手足无措地看看儿媳,又看看儿子,颤巍巍地说:“得得得,都别吵,马上找!”

    张清兆猛地转身,大步走出去了,似乎很冤屈,很生气,很焦急。

    王涓和母亲也紧跟着跑了出来。

    天色有点黑了。平时,总有一些邻居聚在楼下打牌,今天却不见一个人。

    母亲对张清兆说:“你朝那边找,我们朝这边找!”

    说完,她们就朝东跑去了,张清兆一个人朝西走。

    他对自己说:这一关肯定要过的,必须挺住。

    回过头,已经看不到母亲和王涓的身影了,他就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忽然想到:也许,产科的那个病房里,这时候只剩下了一个空被子,那个婴儿已经不见了。

    他不是被人抱走的,而是自己爬起来溜掉的。

    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呢?

    产房?去代替另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

    王家十字?

    火葬场?

    他坐了大约十几分钟,忽然听到了王涓和母亲的脚步声,她们好像回来了。

    他急忙站起身,回到了楼下。

    王涓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仇恨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上楼梯。

    母亲走到儿子跟前,严厉地问:“你个小畜生,到底把雨生弄到哪儿去了?”

    张清兆烦躁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下楼买烟,回来他就不见了!”

    母亲心急如焚地说:“进屋赶快报警!”

    张清兆在楼梯上追上王涓,轻声说:“涓,你相信我,这个孩子不属于我们,别想他了。我们再生一个,生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王涓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已经哭得通红,她愤怒地说:“你滚!”

    张清兆只好住口。

    他知道,现在王涓正在气头上,最好不要惹她,等她消消气再说。

    尽管这一关不好过,但是他的心里十分轻松——终于把这个穿雨衣的恶鬼扔掉了!

    他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上楼。

    楼道里的灯很暗,楼梯的边沿已经破损。

    外面的雷声隐隐响起来,雨好像已经下来了。

    他家在三楼。

    到了家门口,他看见门半开着。一定是王涓和母亲出来时太着急了,忘了锁门。

    房间里传出一阵哭声,很细弱,很委屈。

    他像被电击了似的哆嗦了一下,一步就跨到王涓前面,冲进了家门。

    哭声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他跑过去推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那个婴儿的襁褓又出现在了床上,在靠墙的那一端——那是他生下来一直躺着的地方。

    他惊呆了。

    王涓和母亲也跑了进来。

    王涓推开他,扑过去就把那个啼哭的婴儿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好像生怕谁抢去一样。

    母亲又惊又喜,瞪大眼睛说:“回来了!雨生回来了!”

    张清兆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个婴儿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紧闭着,似乎专门在对着王涓哭。

    张清兆没看见他的眼泪。

    他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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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死 囚

外面黑得像扣了一口锅。

    雨停了,房子里有一股又冷又腥的雨气。

    张清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婴儿不是人了。

    现在,他的老婆就把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搂在怀里,香甜地睡着……

    睡前,母亲和王涓一直在猜测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认为,可能是哪个邻居来串门,发现家里没人,就开了个玩笑,把雨生抱回了家,过了一阵子,又把他悄悄送了回来……

    张清兆一直没有说话。

    她们都不知道,张清兆把他扔到了医院里,可是,他自己又回来了!

    张清兆忽然觉得自己很笨。

    他曾经想到,这个婴儿被丢弃之后,也许会自己爬起来,爬进产房,爬到王家十字,爬进火葬场……

    为什么没想到他会再次爬回家呢?

    张清兆突然萌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今夜,把这个诡怪的东西杀死!趁着母亲和王涓熟睡,轻手轻脚溜进卧室,掐断他的脖子……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杀了他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将背上杀死亲生儿子的恶名,而且将被戴上手铐和脚镣,押赴法场。

    那时候,全城的人都会站在大街上围观,一睹他的尊容。他们将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法场的草很高,郁郁葱葱,那是死囚犯的血滋润的。

    他的裤腿系着,那是怕他的屎尿流出来。

    法警把他放在草丛上,他双膝软软地跪下了。

    他看见几只蚂蚁在草丛中忙忙碌碌地搬食,其中有两只还打了起来。

    枪响了,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袋,他“扑通”一声栽到草丛里,那些蚂蚁惊惶四散……

    接着,他就会被抬走。

    接着,他就会被送到火葬场,推进那个冷森森的停尸房……

    有活人走进来的时候,那个房子一片死寂。活人都离开之后,天黑了,那个停尸房里就有各种各样的响声了。

    半夜时,他旁边那几张尸床上的白布都慢悠悠地掀开了,上面的死尸一个个坐起来……

    他们都穿着灰色的雨衣。

    他们都是白惨惨的石膏脸。

    他们的手里都捏着一沓钞票,一个劲儿地朝着他笑……

    张清兆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他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大脑一动不动,就像在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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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巴望村

第二天早晨,天还阴着。

    这种天气让张清兆感到惧怕。

    他起了床,显得烦躁不安。

    吃早饭的时候,他突然说:“妈,今天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回哪儿?”

    “巴望村。”

    母亲愣了愣,说:“为什么?”

    他说:“农村的空气新鲜,有利于小孩的健康。”

    停了停,他又说:“这房子也太挤了。”

    母亲说:“等到满月呗!”

    今天是这个婴儿出生的第二十二天。

    王涓突然说:“妈,我们今天就回去。”

    没等母亲说什么,她已经放下碗筷,站起身,静静地去收拾东西了。

    张清兆拉着母亲、老婆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离开城区,朝巴望村驶去。

    从滨市到巴望村,尽管只有五十里,但是不好走,有一段是沙土公路。

    说来奇怪,这个婴儿出了城就开始哭,平时很少有这种情况。

    王涓抱着他,低声哄着。

    母亲在一旁又着急又心疼,她把孩子接过去哄了一阵子,他还是哭闹不止,最后王涓又把他抱过去……

    就在他的哭声中,雨下来了,是那种绵绵细雨,两旁的庄稼和树木变得更绿更鲜。

    天色昏黄,令人压抑。

    张清兆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应该说,他和这个婴儿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现在,他甚至还没有准确地记住他的长相,就要把他送走了。

    一只乌鸦从车前低低地飞过,差点撞在风挡玻璃上。

    他一惊,刚想刹车,那乌鸦已经飞过去了。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婴儿活不长。

    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

    难道是乌鸦带给他的?

    他莫名其妙。

    按理说,这个婴儿生下来之后没有任何器质上的疾病,吃喝拉撒睡都正常,可是,他一想起他那张丑巴巴的脸和那双黑黑的眼睛,就感到他必定短命。

    在这个婴儿一刻不停、焦躁不安的哭声中,张清兆忽然又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

    这个婴儿会不会自己回来?

    他马上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梦,马上想到了一个场景:

    这个婴儿穿着一件小小的雨衣,冒着漫天细雨,快步走在野外的公路上。

    雨衣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可以推想到,那定是一副凶相。

    他走得快极了,快得令人恐怖,像一只凌厉的猫。

    他并不是一直沿着公路走,他走的是直线,公路绕弯,他就跳下公路,从田野里直插过去。

    转眼他就钻进了城市……

    现在,张清兆的夏利车已经开进了巴望村。

    雨中的屯子没有一个人,几只鸡躲在墙根下瑟瑟地抖。

    婴儿还在哭,嗓子已经哭哑了。

    母亲终于忍不住,对张清兆骂起来:“这孩子要是折腾出什么毛病来,我跟你没完!”

    张清兆不说话,把车停在了家门口。

    家里只剩下张清兆的父亲了,他耳朵背,很少出门。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见到刚刚出世的孙子,十分高兴,他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摇晃一边端详。

    这个婴儿的哭声已经很弱,很干。

    母亲进了门就给他冲奶,很快就冲好了。

    王涓把他抱进里屋,去喂。

    过了好半天,张清兆终于听见他不哭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越来越大,远天隐隐有闪电在无声地闪着。

    母亲到厨房去做饭了,父亲烧火。烧柴的烟味和炒菜的香味从门缝挤进来。

    王涓哄睡了孩子,走出来。

    她突然说:“从今以后,你一个人留在城里,就自由了。”

    张清兆知道她什么意思,说:“你别疑神疑鬼的。”

    王涓冷笑一声,到厨房去了。

    张清兆吃完饭,还不到中午,天却阴得好像要黑了似的。

    他对父母说:“我得走了。”

    父亲说:“在家住一天吧。”

    他说:“这车一跑就赚钱,一歇就赔钱。我得回去。”

    王涓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母亲小声说:“你去看看孩子。”

    张清兆说:“对,我去看看孩子。”

    他推开里屋的门,一个人轻轻走进去。

    那个襁褓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宽大的土炕上,很小很小,孤零零的。那一刻,张清兆的心又软软地动了一下。

    他走到襁褓前,朝里面看了看。

    这个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直直地看着张清兆。

    一个炸雷“咔嚓”一声响起来,震得房子都微微颤动了。

    张清兆急忙收回眼睛,转身走出去。

    父亲送他出来。

    他上车之前,大声对父亲喊了一句:“小心点这个孩子!要是有什么不正常的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父亲的声音比他还大:“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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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8-26 03:39 | 显示全部楼层

泪眼婆娑的女婴

回到城里的这天晚上,张清兆的心里空落落的。

    王涓和母亲走了后,这个家陡然显得空旷起来,笼罩着某种诡秘的气氛。

    他没有睡在卧室里,继续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他关了灯,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度过漫漫长夜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除了窗外的雨声,房子里很寂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隐约听见卧室里有动静,好像是婴儿吮手指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吓坏了,猛地坐起来。

    那声音又一点点弱了。

    他伸手打开灯,下了地,慢慢走过去,一脚就踢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除了一张空床和一个梳妆台,什么都没有。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关上门,又回到了沙发上,关上了灯。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卧室有动静。

    好像是婴儿的哭泣声,弱弱的,在雨声中像一只小猫在呜咽。

    这次张清兆没有动,他全神贯注,静静地聆听。

    那哭声渐渐大了一些,他听出就是那个雨生的哭声:“哇儿!——哇儿!——哇儿!——哇儿!——”

    他快崩溃了!

    他压制着自己不要突然笑起来。

    终于,那哭声远了,好像蒙在了厚厚的被子里……

    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雨声。

    急促的雨声,似乎在预告着什么。

    张清兆开始冒冷汗,同时不停地打哆嗦,好像要犯癫痫病一样。

    又过了一阵子,他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些,突然,他感觉脚下好像有声音。

    他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脑袋一下就炸了!

    借着窗外的灯光,他影影绰绰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站在脚下的地上。

    他一下就坐起来,惊叫了一声:“鬼!——”

    “爸爸!”

    婴儿哭着叫了一声。

    他愣了愣,颤颤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女儿啊!”

    天上划过了一道闪电,照亮了这个婴儿!

    她的身上血淋淋的,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张清兆!

    她绝不是那个雨生,她的脸就是张清兆的脸!

    闪电过后,她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张清兆的大脑一下不转弯了。他四下看了看,再也不见她的影子。

    我是你的女儿啊!——这是她留给张清兆的最后一句话。直到他第二天醒来,这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我是你的女儿啊。

    张清兆从极度的恐惧陷入了极度的悲伤。

    飘荡在黑暗中的女儿的幽魂托梦给他了。

    张清兆相信托梦这回事。

    他曾经听孟常讲过这样一件事:

    陆士谔,是清末民初的一个高产作家和著名医生。

    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他托梦,在梦里描绘了未来的上海,包括浦东大桥,越江隧道,还有地铁。

    那个梦还告诉他:“万国博览会”将在上海举行。

    陆士谔感到很惊奇,就写成了书。

    结果,他梦中的三大工程在一个世纪之后变成了现实。

    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梦中三大工程的位置与现在的实际位置出奇地相近!

    而二○一○年“世界博览会”的举办权果然落在了上海!

    ……张清兆的女儿,已经在老婆腹中生长了九个月。

    医生说,这个月份的胎儿,体内的各个器官都已经发育成熟了,身体变成了圆型,皮肤有了光泽,大脑中的某些部分已经很发达,对于外部的刺激,她已经会用喜欢或者讨厌的面部表情做出反应了!

    可是,她一直蜷缩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没能看一眼这个光明的人世,就自生自灭了……

    在王涓要生产的那一刻,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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