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小辫子哥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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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划过指尖的烟云

早晨，我一出门就碰上鼻涕大王。他真名叫王海法，我们却叫他鼻涕大王！他一面吱吱地吃着鼻涕，一面两手叉着腰，神气活现地对我大声吆喝。

妈妈平时叫我不要惹鼻涕大王。我扭过头去，睬也不睬他。他还以为我怕他，就刮着脸皮羞我说：『你不是说要念书吗？怎么不上学去啊？喏！吹牛皮！』

这下刺痛了我的心，惹我恼火起来，不管他家是什么财主不财主，一步窜到他的面前，他忙拿袖口将鼻涕一抹，把松下来的裤子往上一提，摆出要打架的姿势。

我们两人打做一团，他死劲拉扯着我不放，我一个狠劲把他摔在地上。他哇哇地哭闹起来。

打了鼻涕大王，我可有些担心，因为他妈是我们金鸡湾村出名的雌老虎，大家叫她『夜来香』。果然，不多一会『夜来香』就拖着哭哭嚷嚷的鼻涕大王到我家来了。

『夜来香』真像一头凶狠的老虎，不问情由，指骂着要我给她儿子磕头，我妈只得说好说歹，要我磕头，我死也不肯。

鼻涕大王仗着他妈在旁边，赶过来打了我一拳，我想打还，妈妈怕事闹大，连忙一把拉住了我。

他还想上来打第二下，我眉毛一皱，两眼一瞪，吓得他不敢来了。结果妈妈再三赔不是，『夜来香』才拖着鼻涕大王，一路恶骂着走了。

他们一走，妈还怪我：『叫你不要惹他，偏不别的听！』我心里更加委屈，扑在妈妈怀里哭了：都由他，就是不让他说我没有书读！』

哭了一通，妈妈叫我去玩，我哪里高兴再玩，来到门口，独自想想，真是越想越苦，又哭了。小辫子哥跑来见我在哭，以为我挨了妈打，还逗我呢！

小辫子哥是我最好的伙伴，我揩揩眼泪，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就安慰我，替我想办法，这样一来，我的心又活了。

真巧，没有几天，舅舅到我家来了。趁舅舅跟妈妈在谈心，我就吵着要读书，妈妈一发火，打了我。

这样我更哭闹起来。我说：『小辫子哥没有妈妈也有书读呢！』妈妈却说：『你哪里晓得他的苦来！』舅舅听了很奇怪，就问小辫子哥是谁？妈妈叹了口气，就说起小辫子哥的身世来

妈妈告诉舅舅「那孩子叫小龙，比我家小雨大三岁。他爸也是个穷庄稼汉，他妈很疼他，替他打了条又细又长的小辫子，孩子们都叫他「小辫子哥」。

『不知哪一年，一个姓宣的地主看中了他妈，借口他家欠了一年田租，强迫他妈给他做小老婆；他爸又气又急，一病就死了。哭得他妈死去活来！

『姓宣的地主假装慈悲，替他爸弄了ロ棺材，草草埋葬了。不久就把他妈强霸了去。这时小龙还小着哩，他妈提出长大后要给他读书。姓宣的地主假意答应了。

『小龙他妈到了地主家里，受不了地主和大老婆的欺侮，生了五年痨病死了。她一死，剩下孤苦伶仃的小龙，天天挨打挨骂，连那条小辫子也给剪掉

『后来小龙的亲舅舅再三来闹，才算给他上了学········』妈妈讲到这里就不讲下去了。舅舅听了很感慨，摸摸我的头说：『也让小雨读两年书吧！学费由我来负担。』我高兴得一把紧紧抱住舅舅。

这一天，我终于也上学读书啦！我高兴得什么似的看看黑板，打开课桌，摸摸桌椅，什么都感到新鲜！

更高兴的是，小辫子哥和我同桌。我看了他一眼，想跟他说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只是打从心里感激他！幸亏他叫我央求了舅舅，才得上了。

放晚学的时候，鼻涕大王又想欺侮我。小辫子哥扯了我一下，叫我别睬他。我们跑开了。他还神气『学校是我家办的，先生也得听我活现地在后面骂：爸爸的话，你就得听我的话！』

想到上学的难处，我更加用心。我的成绩很不错，时常得到王老师的称赞，尤其是我写的字很好，鼻涕大王读了三年，还不及我哩！

鼻涕大王上课不用心，写的字像鸡爪爬似的，还偏偏欢喜在人家墙上乱画乱写，写什么：『某某人，王八蛋』、『某某人吃粪三百担』、『小雨家欠我家小米八斗』。

这天墨用光了，我回家想跟妈妈要钱买墨。刚跨进门槛，听见里面妈妈正在跟爸爸叹苦。我就在门外立定了。

我知道家里没钱，再也不跟妈妈要钱了，可是没有墨怎么能写字呢！第二天上课，我正低头发愁，小辫子哥轻轻把他的墨塞给了我。

以后我就一直用小辫子哥的墨。不久，我见他时常愁眉苦脸，很不高兴的样儿。我想，说不定是我用了他的墨，他后悔了？但再一想，是他自己借给我的呀！

有天放学，我俩沿着小溪一路回家，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这几天为什么不高兴，他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忽然，小辫子哥停下脚步，弯下腰去，拾起一段东西，我凑近去一看，原来是一节旧电池。

他放下书包，一本正经地用石头敲出一段黑炭精，再在手指上吐了口唾沫，认真地用炭精涂涂，涂得手指墨黑墨黑。我问了半天，却问不出他的『秘密』来！

那天我回到家里，想来想去想不出黑炭精有什么用处，心里暗暗生气：还算好朋友哩，有事闷在肚里自己知道。别神气了！等妈有了钱买了墨，就不用你的好啦！

第二天，我看到小辫子哥跳呀蹦的，乐得大眼睛眯成小眼睛，脸儿就像八月半的月亮。我正想问他什么事那么高兴，他便抢着源源本本把原由告诉了

我听了心里一阵酸痛，有股说不出的味道‘眼睛也模糊了。我扑过去紧紧捏住他的手，好久好久没有放开。

可惜炭精抵不上墨好使，写出来的字又毛又淡。本来本子上总是批上九十分，八十分，现在却是七十分，六十分，甚至出现了一个五十分。

同学们还到老师那里告我们，说我们到处闲荡，捡破烂东西······王老师也以为我们心野了，不肯好好念书。把我们叫去训了一顿，我和小辫子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有苦说不出！

我回到课堂里，伏在课桌上，抽抽嗒嗒地哭了。别的没什么，小辫子哥不应该替我一同受委屈呀！可是小辫子哥却没有哭，还跑过来安慰我，叫我心里更难过

隔了两天，小辫子哥想出个主意：种几棵菜，长大了就可卖钱来买墨。我一听很高兴，就要去偷苹根家的菜秧来种。他却不同意地说：『苹根妈是个寡妇，家里很苦，偷不得！』

结果，我们趁没人看见的时候，去偷了鼻涕大王家十几棵菜秧。但是到哪儿去找空地种菜呢？小辫子哥想了半天，想起他妈坟旁有些空地，可以种上十多棵菜。

我们两个忙去在坟墓旁翻了土，小心地把菜秧种上了。我们累得直喘气，热得满头大汗，但是心里很高兴。

青菜正在蓬勃地生长，哪知我们的菜地被几只鸡发觉了，老实不客气就闯来啄菜吃。又嫩又肥的菜叶，被啄得烂头折腰、就好像啄在我们的心窝里。

我们刚把鸡赶走，一转身它们又撒腿跑来了。再说我们要去读书，真叫我们没本领应付这些瘟鸡！后来叫我们想起像苹根家的菜地，如果给编上篱笆多好！

我们早也编，晚也编，每天抽出时间来编篱笆。可是哪里来得及，还只开了个头，菜已被糟塌了不少！

还有更倒霉的事哩！我们辛辛苦苦把篱笆编好，第二天就发觉被人拆掉了，菜也给践踏得稀烂。我们心里明白：一定是鼻涕大王搞的。我们真恨不得拉他来揍上一顿！

我又心疼那些菜，又想到墨买不成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扑落扑落淌下来。小辫子哥也眼泪汪汪地呆了半晌，见我哭得伤心，就揩揩眼角劝我：『小雨，算啦！』

这时，一只花公鸡探头探脑地跑来，又想啄菜吃，我恨恨地抓起一团泥块，猛地向它掷去。

鸡吓得一跳，『扑通』跌入水潭里，成了落汤鸡啦！我们都含着眼泪，快意地笑了。当时我还恨恨地盘算着：终有一天也将鼻涕大王打得像只落汤鸡！

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学校。不料还没坐定，苹根来叫我们了。他走到我们桌前，习惯地露出一口蛀牙笑了笑，很滑稽地向我们眨眨眼睛。

我们心想又出了什么事？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书桌上放着两段炭精，鼻涕大王站在老师身边，拖长了鼻涕做鬼脸。我恨恨地瞪他一眼，知道又是他搞的鬼。

一眼就能看出，王老师这次非常生气，向我们浑身上下打量一通，第一句就问：『你们的墨呢？』我们低头不响。这时，涌进了不少同学，站在一边看热闹。

王老师见我们老不说话，越发火了。忽地拿过那把久久不用的戒尺········同学们都变了色，只有鼻涕大王似乎在暗暗拍手。

我再也忍不住了，只要小辫子哥没事，我一个人受罚不要紧，就说墨都是我丢掉的。小辫子哥看了我一眼，抢着把我们的事全讲了出来！

小辫子哥说呀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更难的哭出声来。王老师脸上的怒气全没了，『哇』 手一松，戒尺从手中滑落在地上

同学们也都同情地望着我们。苹根本来站在鼻涕大王身边，跑过来把戒尺拾起，两眼眨眨，悄悄地站到我们一边。那里只剩下鼻涕大王一个。

王老师痛苦地把我们拉到身边。同学们也都围拢来，拉住我们的手，鼻涕大王呢，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

王老师挥了挥手，叫苹根把戒尺丢在灶洞里。老师这样待我们，热泪又忍不住一串串从我们脸上滚下来。

放学回家，一进门妈就告诉我，舅舅送来了包子。这是我巴望好久的东西。我抓起一只包子，三口就把它吃掉了。

我正待要吃第二只，想起了小辫子哥，我把包子揣在怀里去找他。找了半天，才发现他呆呆地坐在一堵破墙脚下。

这天又阴又冷，西北风发出『嘶拉嘶拉』的声音。小辫子哥眼睁睁瞅着离他不远他母亲的坟墓。坟上小树在随风抖动。我上去叫了他一声，声音也随着抖了。

我从怀里拿出包子，叫他快吃。起初他不肯吃，后来问我吃过没有，我连忙拍着肚皮说：『我吃得饱饱的了！』他这才拿去三口两口吃进肚里。啊，他真的饿极了！

这时，我远远看见鼻涕大王走过来了。一看见他，就恨上心来！我一把将小辫子哥拉到墙背后，狠狠地说：『打他！』小辫子哥想了一下，也咬咬牙『好，打就打！』

我绕过塌墙，从鼻涕大王背后包抄过去。嚯！这个傻瓜还没有发觉我。我悄声上去，用两手去蒙他的眼睛。

小辫子哥赶紧过来，用手帕把他眼睛蒙住，再把他双手反绑在树上。他嘴里乱嚷嚷，两只脚乱踢，可怎么也踢不着我们。

我见他大叫大嚷，怕给人听见，就把他的嘴也用布塞住，然后和小辫子哥各拾了一根树枝，狠狠地抽了他一顿，抽得他咿咿唔唔地哭了。

我还想抽，小辫子哥摇摇手，招呼我不要再抽，指使我先跑，等我跑远了，小辫子哥把他双手解开，也一溜烟地跑了。

我们逃到一个冷僻的小河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气喘得要命，额上冒热汗，心『别咚别咚』地直跳。但是把那个坏家伙揍了一顿，有说不出的轻松痛快。

正在高兴的当儿，远远地来了一群人，其中有一个大人。我们暗吃一惊，心想坏事了，一定是鼻涕大王的妈『夜来香』找来了！

我们转身想逃，有人却在后面叫喊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王老师带了几个同学来了，我们才停下了脚步。

一个同学过来，把几张钞票塞到我手里，王老师说：『这是大家省下来的钱，给你们买一段墨。』王老师又安慰小辫子哥一阵，爱抚地摸他的头发说：『小龙，你大妈妈这样对待你，我会去和她说。你现在跟我回去吃饭吧！』

老师和同学待我们这样好，我们只是激动地望着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这时，『夜来香』带着鼻涕大王，恶狠狠地跑来了！

夜来香』对我死瞪着眼，问我为什么打她儿『我不知道，我没有打！』我料想她是瞎子。我说： 猜的，一点也不怕。

『夜来香』奈何我不得，像疯狗一样，转过脸对王老师说：『哼！你别再教这种穷小子了，海法他爸进城之前，也跟你说起过，我们庄上世世代代，只有我们王家院子有识字的人。这种人生来就是贱骨头！』

王老师冷冷地回答：『他们只是穷了一点，都是好孩子，倒是海法这孩子给你宠坏了。』『夜来香』一听，马上拉下脸：『哼！还护着他们！这种小人就是给你惯坏的。你瞧！这些穷小子连我家海法也敢打了，还了得！』

『夜来香』越嚷越凶，到后来简直像个泼妇似的，指着王老师的脸骂起来：『你要晓得，这个学堂的钱多数是我家的，凭这一点，就不该让这些贱骨头读书！』这下子终于激怒了王老师，辞职不干了。

王老师说完，就招呼大家走了。我悄悄回过头去一看：嘿！『夜来香』给弄得目瞪口呆，像只木鸡似的立在那里。鼻涕大王呢，更是像哭不哭，像笑不笑的。

第二天，我一早约了小辫子哥去看王老师，走到半路，只见苹根一路哭了来，说王老师已经走了。

我们拔脚就追，追到金鸡岭顶上，望见王老师已经下了山，他穿着件半旧的灰色长衫，背了把伞，伞上拴着个小包袱，越走越远，没法追上了。我们淌着眼泪大声叫喊。可是风太大，把我们的喊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