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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享受人生

克苏鲁神话《恐怖人间》-- 作者: H·P·洛夫克拉夫特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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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那以后,我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我弟弟——但他经常不吃饭——还有就是在他离开他的房间去图书馆找书的时候,这是他每天定时要做的事。在他最初几次去图书馆的时候,我总是在他回来的时候站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因为我一直在琢磨他要写的是哪方面的内容,我以为,如果我能看到他的参考书是什么的话,我说不定可以从中悟到些什么。

    如果说我看到了什么,那么朱利安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书只会增加我的困惑。他究竟是为什么想要看那些书呢——劳德的《核武器和引擎》,沙尔的《X射线》,库德克的《广阔的宇宙》,厄布洛德的《人和能量》,基恩的《现代的科学奇迹》,斯塔福德•克拉克的《今日的精神病学》,舒伯特的《爱因斯坦》,格伯的《电的世界》,还有他每天都会沉甸甸搬回来一摞的《新科学家》和《科学的进步》杂志?尽管如此,他现在看的东西完全没有引起我的担心,因为这些书与他过去读的那些完全没有科学性的东西和那些现在已经被他销毁的恐怖的作品不一样。然而我内心的部分宁静注定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11月中旬的一天——我成功地写完了我自己的一本进展迟缓的书里的很难写的一章,并为我的这项特别成就而兴高采烈——我去找朱利安,想告诉他我取得的成就。那天早上我根本没见到他的踪影,我去敲他的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便走进了他的房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出去了。近来朱利安出去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把房间门锁上,而我很吃惊地发现这一次他竟没有锁门。我随即发现他是故意没锁门的,这样的话我就能看到他在床头柜上给我留的纸条了。那是一大张白色的打字纸,上面潦草地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难看的字,意思简明扼要:

    菲利普,

    去伦敦四、五天。研究。大英博物馆……

    朱利安

    带着些许的不满,我转身要离开他的房间,这时我看到了被我弟弟丢在他的床脚的、他摊开来的日记本。日记本本身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在他发病前,他就经常写日记——而且要不是我无意中瞥见了一个词——或者说是一个名字——的话,我就会离开房间,而不会去偷看日记,我认出了写在翻开来的那页上的名字:“克苏鲁。”

    那不过是……但一些重新出现的疑问又在我的脑子里打转了。朱利安又发病了吗?他需要精神治疗吗,他又出现以前那些幻觉了吗?当我想起斯图尔特医生曾经警告我说,存在着复发的可能性时,我觉得我有责任了解我弟弟在日记里写的内容——而在这点上我遇到了一个表面上看来无法克服的困难。这个困难就是:我看不懂那些日记,因为它们是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神秘的楔形文字写成的,类似的字符我只在朱利安已经烧掉的那些书里见到过。那些怪异的字符与中世纪古抄本的小书写体和《迦尼片断》中的那些点群有明显类似的地方——我记得我曾经被一篇提及《迦尼片断》的文章打动过,那是在朱利安的一本书里,一本考古学杂志上——但只是类似;除了那一个词,克苏鲁,日记里的其它内容我完全看不懂,而就连那个词也被朱利安划掉了,像是经过了再三思考似的,取代它的是挤在它上面的一个难以辨认的怪异的字符。

    我没有迟疑就决定了我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正确行动。当天,我带着那个日记本,乘中午的火车南下去了沃比。我记得我看到的那篇关于《迦尼片断》的文章是沃比博物馆的馆长戈登•沃姆斯利教授写的;他声称他是第一个译出那些片断的人,比那个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古怪的古文物研究者和考古学家埃姆里•文迪-史密斯爵士还要早。教授是研究菲特玛石碑——它和著名的罗塞塔石碑是同一时期的,上面的主要碑文是用两种书体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写成的——和吉夫石柱的权威,在破译古文字方面有值得称道的成果。我真是太幸运了,能在博物馆里找到他,因为他正计划要在那个星期飞到秘鲁去,那里还有别的的任务在等着他呢。不管他有多忙,他还是对那本日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问我那些象形文字都是从哪儿抄下来的,是谁抄的,为什么要抄?我撒谎了,告诉他说那是我弟弟在匈牙利的时候从山里的一块黑色巨石上抄下来的;因为我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块巨石,那是我有一次从我弟弟的一本书上读到的。教授斜眼看着我,似乎在怀疑我的谎言,但他对日记上的那些奇怪的字符实在太感兴趣了,很快就忘记了引起他怀疑的地方。从那一刻起一直到我准备离开他设在博物馆的一个房间里的书房为止,我们始终没有说话。他看得实在是太专注了,我觉得他已经完全忘了我还在他的书房里。不管怎样,在我临走之前,我还是设法得到了他的允诺,保证在3天之内将日记寄回我在格拉斯哥的地址,而且如果他能把内容翻译出来的话,译文也将一并寄给我。我很高兴他没问我为什么需要一份译文。

    我对教授的能力所抱有的信心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但还是有点儿晚了。因为朱利安第三天上午就回到格拉斯哥了——比我原本认定的时间早了24小时,而他的日记本还没有寄回来——很快他就发现日记本不见了。

    当我正在半心半意地写我的书的时候,我弟弟出现了。他肯定已经先去了他的房间。我突然间觉得我的房间里有个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全神贯注于我半成形的想法之中,以至于我没听见我的房门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那儿看着我。我说的是“什么东西”;而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我被什么东西观察着——我觉得,那不是人!我小心翼翼地,忍着脖子后面的短发带给我的刺痛,转过身去。站在敞开的门道里的是朱利安,至于他脸上的表情,我只能用非常可恶来形容。当我看着他时,他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把他令人恐怖的扭曲的表情藏到了那副谜一般的黑眼镜后面。

    “我好像忘记把我的日记本放在什么地方了,菲利普,”他慢吞吞地说。“我刚从伦敦回来,而且我好像在哪儿都找不到它。我想你没看见它,对吧?”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一种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指责。“我不是真的需要那个日记本,但其中有一、两件我用密码写的东西——是我要在我的故事里表达的观点。我会让你知道一个秘密!我写的是一本科幻小说!我的意思是——惊悚、科学幻想和白日梦——它们现在非常流行;这正是咱们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等草稿一出来,你就会看到了。但现在,鉴于你显然是没看到我的日记,抱歉,我要去整理我的笔记了。”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很快地离开了,说实话,看到他离开,我真是太高兴了。而且我不得不说,随着他的离去,那种有外来物存在的感觉也消失了。我突然觉得腿软,一种可怕的、不祥的气氛像一片乌云似的笼罩着我的房间。那种感觉始终没有消失——随着夜晚的来临,反而变得更强烈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回想着朱利安怪异的地方,想要搞清楚其中的意思。科幻小说?可能吗?这太不像朱利安了;而且,如果它只是一个故事的话,为什么当他找不到他的日记时,他的表情会那么恐怖呢?而且为什么要把故事写在日记里呢?噢!他曾喜欢读神奇鬼怪的东西——正像我说的那样,读得太多了——但他从未表现出要写这类东西的欲望!而他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书又是什么呢?那些似乎都不是他写科幻小说时能用到的东西!还有别的事,一件总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但我还无法看真切的事。想起来了——是从我一看到那本日记起就一直困扰着我的事:朱利安到底是从哪儿学会写那些象形文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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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就是问题所在!

    对,我根本不相信朱利安正在写一个小说。那只是他为了搪塞我而编织的一个借口。为什么要搪塞我呢?他怎么看他正在做的事呢?噢!事情是明摆着的;他正处在又一次崩溃的边缘,我应该尽快和斯图尔特医生取得联系,越快越好。这些纷杂的思绪使我很晚还没睡着,而且如果我弟弟那天晚上又有吵闹的话,我也没听见。我的精神太疲劳了,当我终于开始打盹的时候,我便一下子睡得跟死人似的。

    真奇怪,日光怎么会有魔力能驱散盘踞在夜晚的最恐怖的感觉呢?到了早上,我的恐惧就少多了,我决定等几天再和斯图尔特医生联系。朱利安整个上午和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最后——随着夜晚的来临,我又开始害怕了——我决定,如果可能的话,我要在吃晚饭的时候和他讲讲道理。吃晚饭的时候,我和他谈了,指出他的举动显得有多么怪异,同时也轻描淡写地提到了我对他再次发病的担心。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他争辩说是因为我的错才使他不得不去地下室工作的,他说地下室似乎是唯一能确保他有私人空间的地方。他还笑我提到他可能再发病的事,说他这一辈子从没感觉这么好过!当他又一次提到“私人空间”的时候,我知道他肯定指的是丢日记本的事,那个不幸的意外,我羞愧地不说话了。我在心里诅咒着沃姆斯利教授和他的博物馆。

    然而,和我弟弟好听的辩解正好相反,那天晚上是最糟的一个晚上;朱利安在睡觉的时候不停地呻吟,叽里咕噜地说梦话,吵得我根本无法休息;所以,当我在13日上午稍晚的时候起床后,看着我憔悴的面容,我知道我得赶快采取一些确实的行动。

    那天上午我只在朱利安从他的房间去地下室的时候匆匆看到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似乎很苍白,像死人脸似的。我估计他的梦不仅给我也给他带来了很坏的影响;但他似乎正处于某种极度兴奋当中,并没有显出疲倦或是受到了恶梦的困扰。

    此时,我比以往都要着急,甚至都草草地写好了两封给斯图尔特医生的信,但后来又撕碎并且扔掉了。如果朱利安真的是在做他要做的什么事,我不想破坏他对我的信任——看它还剩多少啊——但如果他不是真的呢?我病态般好奇地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所以,中午和傍晚的晚些时候——那时也是我的恐惧照例要来压倒我的时候——我两次去敲地下室的门,要求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弟弟完全不理会我的这些要求,但我下定决心要和他谈谈。当他终于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我正在门口等着他呢。他从背后把门锁上了,小心地挡着不让我看到地下室里有什么,他从那副讨厌的黑眼镜后面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勉强地冲我笑了笑。

    “菲利普,你对我真是太有耐心了,”他说着,拉住我的胳膊肘,引我上了地下室的台阶,“我知道我的举动肯定显得很怪异,令人费解。这一切其实非常简单,但我暂时还不能说我正在做什么。你得对我保持信任,得等待。如果你担心我正在陷入另一场,怎么说,麻烦之中——你可以把你的担心忘掉。我非常好。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完成我正在做的事——到时候,就是后天,我会带你去那儿”——他扬了扬头——“去地下室,让你看我的成果。我的全部要求就是,你再耐心地多等一天。相信我,菲利普,你将看到一个真相,令你彻底震撼的真相;然后——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别让我现在就把一切都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但是眼见为实,当我带你去那儿的时候,你就能亲眼看见了。”

    他显得那么通情达理,那么有判断力——虽然有一点儿狂热——还那么激动,就像一个小孩准备炫耀他的新玩具似的。为了表现出对他的信任,我让自己随意地和他说着话,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迟到的晚餐。

    14日上午,朱利安一直都在搬运他全部的笔记——我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以及放在小硬纸箱里的小零碎,从他的房间搬到地下室里。午饭他只吃了一点,然后就去图书馆“查最后一点东西”并且把最近借的许多书还了。他不在的时候,我去了地下室——发现他已经把门锁上了,并且把钥匙也带走了。他回来后,一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直到晚上稍晚的时候才出来,还显得异常高兴。到了更晚一些的时候,当我已经回到我的房间之后,他来了,敲我的房门。

    “今晚特别晴朗,菲利普,我觉得我应该看看天空……星星总是让我很着迷,你知道吗?可我房间里的窗户实在不好;要是你能让我坐在这儿看一会儿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请便吧,老弟,进来吧,”我答道,又惊又喜。他穿过房间走到窗前,倚在窗台上,我随后从安乐椅上站起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透过那副怪异的黑眼镜凝望着夜空。我看得出来,他正在专注地研究着星座,我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他的脸,谨慎地说道:“看着那儿,会让人以为那些星星除了把夜空扮得更美丽之外,还有别的用途呢。”

    我弟弟的态度突然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好气地说,还用一种明显是怀疑的眼光瞪着我。我吃了一惊。我的话完全是没有恶意的。

    “我是说,那些老占星家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我答道。

    “占星术是一门古老而严谨的科学,菲利普——你不应该这么随随便便地谈论它。”他慢慢地说着,好像在克制着不让自己发火。有某种东西在警告我要闭嘴,所以我没再说什么。又过了5分钟,他离开了。我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想着我弟弟的反常态度;当我抬头看窗外闪烁的星星时,我不禁回想起很久以前他在发病的时候,深更半夜坐在我床边含混不清地说的那些话。他说过:

    “到时候,当星星对位时,它们就可以实现伟大的崛起……”

    那天晚上我一点儿都没睡;从朱利安的房间里传出的杂音和咕咕哝哝的说话声,喃喃低语和叽里咕噜的梦话响亮而清晰,吵得我无法入睡。他在睡梦中说到的都是如此可怕和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像什么“海底的绿色荒原”,“鲜红色的欢宴者”,“被缚住的绍格斯”,“门槛处的潜伏者”,“伊布-特斯托”,“札特瓜”,“宇宙的尖叫”,“巴格-沙什的嘴唇”,和“冻层栖息者”。快到早上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了,终于打起了瞌睡,还做了好多恶梦,当我醒来的时候,都快到15日中午了。

    朱利安已经在地下室里了,我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后,记起他许诺要“给我看”他的成果,我便往地下室走去。刚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我猛地停下了脚步,我听到前门上的投邮口的薄铁皮门噼啪地响了。

    是日记本!

    我无端地担心朱利安可能也已经听到了动静,便顺着走廊跑到了门口,抓起门垫上那个贴着邮票、写着地址的牛皮纸小包裹,飞快地跑回了我的房间。我锁上门,撕开了包裹。我之前去试探过朱利安的房门,知道他的门没锁。现在我准备趁他还在地下室的时候,进到他的房间里把日记本从他的床头板后面丢下去。这样他可能就会以为他确实是把日记本放错地方了。然而,当我把日记本放在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几张钉在一起的纸,看了上面写的内容之后,我把我的计划全忘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弟弟显然正在陷入精神错乱。沃姆斯利履行了他的诺言。我把他简短、急迫的询问函丢到一边,在渐渐加剧的惊恐中,快速地看着他翻译出来的朱利安的日记。没错,我所要的所有证据,都整齐地写在那些加了好多问号的段落中;但我没必要把它们都读完。某些词和词组,句子和段落,似乎在纸上跳,吸引着我迫不及待地探寻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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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形状/形态?让我恶心。多亏在那儿没等太久。真困难,这个形态/身体/形状?起初不听我的,我担心它可能已经受惊了——(?-?)多少有一点。同时,我还得把我完成的那个转移/旅程/通道?隐藏/保护/隐蔽好?

    “我知道(?-?)在海底的精神状况不好……当然,他的眼睛彻底被毁掉/摧毁?了……

    “该死的水,平息/征服?了巨神(?)的力量。在那几个时机/时段?里我看过/注意过/观察过?许多,还研究了我曾经看过、读过的东西——但我必须要秘密地获取这类知识。来自于被人类称为魔鬼(?)的我的同族/兄弟?的意识传递/精神讯息(心灵感应?)对我没有作用,因为自从这些存在物/生物?攻击那些在魔鬼(?)的东西之后,它们(?)在纵深的时机/时刻/时段内取得的进步是很显著的。

    “我已经看过好多了,而且我知道实现那个伟大的崛起/回归?的时机还未成熟。他们已经发展了强力的(?)武器。我们会有失败的威险/可能?——那决不应该。

    “但是,如果(???他们??)把他们的装置转而对准他们自己(??带来?)国家对准国家(??便??)大毁灭/大灾难?的战争来对抗(名字——可能是亚撒索,见《奈考提奇手稿》)。

    “(?-?)的精神在深度的压迫下已经崩溃了……现在有必要与我合法的形体保持联系,以便重新成为它/重新进入?它。

    “克苏鲁?(?)胜利(??)我渴望复原我自己的形态/形状/身体?我不喜欢这个兄弟——(兄弟这个词指的是错误?)那样看着我……但他丝毫没有怀疑……”

    还有很多,非常多,但我跳过了余下的绝大部分内容,读到了最后一段,这段大概是在朱利安临去伦敦前写的:

    “(日期?)……还要再等6次(很短的时间段?)……然后星星就应该对位/排好/就位?了,如果一切顺利,转移就能实现/完成?了。”

    就这些;但已经足够了!那句关于我没有产生任何“怀疑”的话和那些可怕的东西——和曾经导致他第一次发病的那些东西是一样的——足以使我确信,我弟弟病得很重!

    我拿着日记本,冲出了我的房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朱利安怎么看待他正在做的事,我都必须制止他。他钻研的东西已经对他的健康构成了可怕的威胁。如果他第二次发病,他就非常有可能永远都这么疯下去了。

    我刚一敲门,他就把地下室的门打开了,我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掉到里面去了。我说我是掉进去的;真的,我是掉进去的——我从一个正常人的世界掉到了一个疯狂、陌生、恶梦般的、完全未曾体验过的空间里。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忘记我看到的一切。地下室中央的地面已经被清空了,上面用粗重的红色线条画着一个巨大的、确凿无误的、邪恶的符号。我以前曾在那些现在已经被烧掉的书里看到过那个符号……现在当我想起我在那之后了解到的那个符号意思时,还会感到畏惧!在那个符号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纸灰,那是朱利安的全部笔记。一个旧的铁栅栏平放在砖块上,上面已经点燃了一把火。一串手写的密码——我认出那是邪恶的内哈古码——用蓝、绿的粉笔胡乱地写在墙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熏香味。整个场面既吓人,又虚幻,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埃利法斯•利瓦伊的画作——不亚于一个巫师的老巢!我惊恐地转身看着朱利安——正好看到他举着一个沉甸甸的拨火棍,正向我的头顶砸下来。我没去挡开他,连一个手指都没抬。我抬不起来——因为他已经摘掉了那副眼镜,当我看到他恐怖的脸时,我被吓呆了,像极地的冰一样僵硬……

    重获意识的过程就像是从一个黑暗的死亡之海游回来的过程。我从一大群暗黑的游泳者当中游出来,游到了一个外面的世界,在那里,海面上的细浪在一轮垂死的、桔红色的太阳照耀下闪着朦胧的光。当我头部的阵痛消失之后,那些细浪便化作了我的细条纹外衣上的图案——但桔红色的光依然存在!我在那一刻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恶梦,但这个希望马上就落空了;当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我垂在胸前的头时,整个房间的景象又慢慢地被我纳入眼帘了。谢天谢地,朱利安正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如果我在刚刚恢复知觉时又瞥见他那双地狱般的眼睛,我敢肯定,我又会立刻失去知觉。

    现在我能看到那桔红色的光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映到水平放置的铁栅栏上的光,我看见那根用来打我的拨火棍埋没在火焰中,被烧红的部分渐渐往木柄处蔓延。我看看我的手表,知道我已经昏迷了好多个钟头了——马上就要到子夜时分了。我同时也知道了我正被捆在我坐的那张旧藤椅上,因为我看见了绳子。我活动了一下被捆住的身体,不无满意地发现,捆着我的绳子是有一定的宽松度的。我曾设法让自己不去想朱利安脸上的变化,但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让自己坚强地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震惊。

    他的脸是一个没有表情的面具,冷酷,恶毒,难以形容地陌生,还有那双眼睛!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敢发誓说,那双眼睛有它们原来的两倍大——鲜红的眼珠从眼窝里往外凸出来,冷淡,充满敌意。

    “啊!你醒来了,亲爱的哥哥。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是不是你发现这张脸太可怕了呀?我向你保证,你发现的还没有我的一半可怕呢!”

    令人震惊的真相,或者说是我认为的真相,开始渐渐出现在我困惑、昏乱的大脑里。“那副黑眼镜!”我气愤地说。“难怪你要戴眼镜,连晚上都不摘。你是害怕人们看到这双患病的眼睛!”

    “患病?不,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我是得戴眼镜,没错;要么那样,要么暴露我自己——那将会让那些派我来的神很不高兴,相信我。因为在世界远端的海底里的克苏鲁已经把他的不悦告诉奥苏姆——我的主人了。它们在梦里谈过了,克苏鲁很生气!”他耸耸肩。“而且,我需要眼镜;我的这双眼睛习惯了洞悉海洋的最深处!开始的时候,你们的表面世界真让我感到痛苦——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不管怎样,我没打算在这儿久留,在我走的时候,我会带上这个身体,”他轻蔑地揪揪他自己,“供我消遣。”

    我知道,他说的都不是,不可能是,可能存在的事,我冲着他大喊大叫,请求他承认他自己疯了。我含混地说,现代医学很可能能治好他的眼睛,不管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我的话被他冷酷的笑声淹没了。“朱利安!”我大叫一声。

    “朱利安?”他说。“朱利安•霍特里?”他把他的那张可怕的脸凑过来,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你瞎了吗,我说?我是伯西特林,北吉尔赫深渊的巫师!”他转身走开了,将震惊和恐惧留给了我。克苏鲁神话-那些摘自《Cthaat Aquadingen》和《圣布伦丹的一生》的段落-朱利安的梦;“它们现在可以像过去一样掌控梦境。”意念转移-“它们要崛起了”-“通过他在我身上的眼睛”-巨神正在海洋深处等待-“他将以我的样子在地球上漫步”-在格陵兰外部海域发生的海底动荡!北吉尔赫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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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啊!可能有这些事吗?这一切会不会到头来不是朱利安怪诞的幻觉,而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呢?这是发生在我眼前的事!他——它——真的是通过一个来自海底的怪物的眼睛看东西吗?如果是这样——它是受那个怪物的意志控制的吗?

    我没有陷入疯狂——当时没有——我的全部身心都拒绝接受那难以置信的一切。我不知道我的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但那种状态突然被远远传来的子夜的第一记报时的钟声打破了。

    一听到远方的钟声,我的头脑就变得非常清楚了,而那个叫做伯西特林的生物的眼里也露出了更加凶残的光,他笑了——如果“笑”这个词描述的是他在脸上做出的表情的话——带着胜利的喜悦。看到那笑容,我知道某件可怕的事很快就要发生了,我拼命地挣脱捆绑。我欣喜地感觉到绳子松开了一点。与此同时,那个——生物——已经从我身边走开了,并且已经把那根拨火棍从火里拿了出来。随着报时的钟声隐约不断地从远方传来,它举起手臂,用烧红的拨火棍的尖端在空中来回划着奇怪的图案,并且开始了一种吟颂或祈祷,一听到它那种令人恶心的、不谐和的语调和尖厉的高音,我的魂似乎都抽到了一块儿。真是不可思议,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流畅的嘟哝声、咆哮声、呼啸声和嘶嘶声竟然是从我曾经称其为弟弟的某种生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且不论是什么力量在激发他的声带;但不管可不可思议,我就是听到了。听到了吗?其实,随着那疯狂的、嘈杂刺耳的声音逐渐变尖达到一个尖锐刺耳的最高音然后渐渐消失之后,我看见了它的效果。

    缭绕翻滚的绿色烟雾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里飞快地旋转着,我没看见烟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也说不清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它突然就在那儿了!翻滚的烟舌很快形成了一个烟柱,迅速地变浓,旋转得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形状!

    屋外的夜幕中反常地打起了闪电,隆隆的雷声响彻城市上空,后来我了解到那是多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雨——但我几乎没听到雷声,或是倾盆而下的雨声。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个在角落里无声地旋转、迅速地接合为一体的东西上面。地下室的天花板很高,差不多有11英尺,但正在形成的那个东西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那个高度。

    我惊叫一声,幸运地晕了过去。我的大脑又一次被我所看到的一切占据了,我在心里探究着伯西特林把这个恐怖的东西从海底——或无论什么地方——唤来的原因。在楼上,在我的房间里,答案就在那儿,除非朱利安已经上去过并且把它拿走了——沃姆斯利的译文!朱利安或伯西特林或不论是什么东西不是已经在日记里写了吗:“现在有必要与我合法的形体保持联系,以便重新进入它”?

    我的昏迷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角落里那个东西还没有完全成形。它已经停止的旋转,现在它的中心部分已经是不透明的了,但它的外形还是虚的,有点飘忽,就像是透过烟雾看过去的样子。曾经是朱利安的那个生物正站在地下室的一侧,抬起双臂指向角落里那个快要成形的东西,脸扭曲、抽搐着,充满了可怕的期待。

    “看,”它半对着我,冷酷地说。“看看我和‘海底恶神’都做了什么!看吧,人类,你的弟弟——朱利安•霍特里!”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相信也没有几年了——我永远都无法将那个情景从我的记忆中抹去!当别人沉睡的时候,我将绝望地挣扎在意识的牢笼里,不敢把眼睛闭上,因为我害怕始终在我的眼皮下游弋的那个东西。伯西特林的话音刚落,角落里那个东西就最终成形了!

    试想一个黑色的、闪闪发光的、十英尺高的庞然大物,长着扭动着的、长长的触须和好多张开的嘴……试想一张黏糊糊的、陌生的脸的轮廓,上面有一双破裂的、人的眼睛,深深地陷在两个黑洞里……试想在极度惊恐中的惊叫声——试想我在这里描述的那个东西用一个熟悉的声音来回应你的惊叫;一个你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的声音!

    “菲利普!菲利普!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我看不见……咱们从海底上来,然后我就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听见了你的声音。”那可怕的东西来回晃动着。“别让它们把我带走,菲利普!”

    那声音是我弟弟的,没错——但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正常的朱利安!就在那时,我也疯了;但那是有意识地发疯。在我上一次昏倒时,我突然松弛的身体帮我实现了我挣脱捆绑的努力。当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我身上的绳子脱落到了地板身。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瞎子一样的怪物正踉踉跄跄地向我这边走过来,轻轻地扭动着它前面的触须。在那同时,那个以朱利安的形象出现的红眼恶魔正小心翼翼地接近它,还热切地张开了双臂。

    “朱利安,”我尖叫着,“小心——他只要抓到你,就能再进入——然后他就会杀掉你,就会把你带回海底。”

    “带回海底?不!不,他不能这样!我不去!”那个摇摇晃晃、带着我弟弟疯狂的叫声的可怕的东西慌乱地转动着,用力地甩着它的触须,击打着那个在地上跳来跳去的、附了人形的巫师。我抓起那根已经被重新放回火里的拨火棍,转过身来威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人鬼混合体。

    “站着别动,朱利安!”当我面前的那个巫师突然跳起来时,我急促地对我身后的那个来自海底的可怕的东西说。它在我身后站住了。“你,伯西特林,往后退。”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要把那两个——东西——分开。我像一个拳击手一样跳动着,用那根通红的拨火棍抵挡那个突然发狂的伯西特林。

    “可是,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现在必须要进行联系了!”红眼恶魔声音尖厉地叫喊着。“让开……”那语调已经不是人的语调了。“你阻止不了我……我必须……必须……必须建立强有力……强有力的联系!我必须……bhfg-ngyy fhtlhlh hegm-yeh’hhg narcchhh’yy!你躲不过去!”

    一股黏液——像是一只大蜗牛留下的痕迹——很快地从我身后的那个巨大的身形里流了出来;伯西特林尖叫着,猛地扑向它,他的脚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黏液上打滑了。他完全失去了重心。他舞动着双臂,脸朝下,令人厌恶地摔到了我手里拿的那根被烧得通红的、坚硬的拨火棍上。4英寸长的、通红的铁棍尖端像一把温热的刀戳到黄油里一样,扎进了他的一只吓人的眼睛里。只听“嘶”的一声——声音几乎淹没在了那个生物痛苦的尖叫声里——随着那个东西栽倒在地上,一小团热气从它的脸上冒了出来,还散发着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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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随即,站在我身后的那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的庞然大物惊恐地尖叫起来。我松开手里那根冒着热气的拨火棍,转过身去,看见那个来自海底的怪物在地上摇来晃去,用触须抱着它的头,保护着自己。几秒钟后,它安静下来了,像橡皮似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露出了那张长着好多个嘴的脸,还有那双被毁坏的、腐烂的眼睛。

    “你把他杀了,我知道,”是朱利安的声音,现在那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完了,我也完了——我已经能感觉到它们在召我回去了。”接着,那声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了声调:“我不会活着让它们带走的!”

    那个可怕的形体战栗着,它的外形开始变得模糊了。我的腿突然失去了力量,我摔倒在地上。也许我又晕过去了——我不知道——但当我再次去看那个可怕的怪物时,它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那些黏液和那具怪异的尸体。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力气拖着我摇摇晃晃的、迷茫的身躯走出了那个房子。我承认,不是正常的心智驱使我这么做的,因为我已经彻底地精神错乱了。我想站在闪电霹雳下,对着那些令人敬畏的、被雨水遮住的星星大笑。我想跳进那邪恶的黑血汇聚成的海洋,在那里疯狂地漂流。我想紧紧地靠在不停蠕动的伊比特斯托的胸前。疯了——疯了,我告诉你,我含混不清地低语,我呻吟,我踉踉跄跄地穿过雷电肆虐的街道,伴随着一声呼啸和一声巨响,一道唤醒心智的闪电猛地把我击倒了……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醒了过来;还有你,警方的精神病医生,语气轻柔的人……你为什么非得让我不停地讲我的故事?你真想让我改变我的故事吗?我告诉你,那是真事!我承认我杀了我弟弟的身体——但我摧毁的不是他的意志!你站在那儿胡说什么可怕的眼疾。朱利安没有眼疾!你真的以为你在那具尸体上——在我弟弟的脸上——发现的那只没被烧掉的眼睛是他的吗?地下室里的那些黏液和那股臭味是怎么回事?你是笨蛋还是什么?你要一个声明,拿去吧!看吧,该死的,在我写声明的时候,看着我吧……你该死的红色的大眼睛……总是盯着我……谁会想到巴格-沙什的嘴唇能像那个吮吸呢?看吧,你红色你……留神那个猩红色的欢宴者!不,别把纸拿走……

    注:

    先生,

    遵照您的建议联系上了斯图尔特医生,在看过霍特里之后,他给出的专家意见是,那人比他弟弟那时候疯得还厉害。他还提出,朱利安•霍特里的眼疾很可能在他的精神部分恢复正常后不久就染上了——有可能是他经常带黑眼镜的结果。在斯图尔特医生离开警局的监护室之后,霍特里变得很愤怒,并且写下了上述声明。

    戴维斯,我们的法医,亲自检查了地下室里的那具尸体,确信那个弟弟应该确实是受到了特别的惊吓,并且患有不明的眼疾。

    我们注意到,在两兄弟的那些疯狂的幻想和最近发生的某些真事之间存在着一、两处很明显的巧合——但这些当然只是巧合罢了。其中的一件就是瑟西火山岛的出现。在进入监护室接受观察后,霍特里应该是听说了瑟西岛的事,他要求我们允许他读下列的新闻报道,随后便非常大声地叫喊,并且反复地说:“天啊!他们用那个邪恶的神话的名字给它命名!”在那之后,我们给他穿上了束缚双臂的那种约束衣:

    ——一个小岛的诞生——

    昨天早上,11月16日,太阳在一个狭长的火山岛上升起了,该岛位于苏格兰以北的海域,即北纬63度18分,西经20度36.5分。瑟西,这个诞生于11月15日的小岛,当时有130英尺高,并且还一直在升高。“艾雷弗尔二号”渔船上的船员目睹了小岛奇妙的“诞生”,当时渔船正在盖尔福格拉斯科以西、维斯特曼群岛的最南端。相当大的海上动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也阻碍了更好的观测,那些现象,即海底火山的活动带来的后果,包括了这样一些令人敬畏的场面,诸如高达2.5英里的烟柱,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雷雨,和在一片广阔的海域里的火山熔岩的大喷发。“瑟西岛”是以那个巨人“瑟特”的名字命名的,他——在挪威人的神话里——“在世界毁灭之时从南方带着火来和弗雷打仗,”这场战斗发生在世界末日和“神的微光”消失之前。详情及图片见内页。

    穿着约束衣的霍特里最终平静下来了,并且请求我们将报上的其它一些有趣的文章读给他听。戴维斯医生给他读了,当读到下面这篇文章时,霍特里变得很兴奋:

    ——海滩惨遭污染——

    位于最北端的加文海湾今晨被发现遭到了可怕的污染。潮水在沿岸的沙滩上留下了一条长达四分之一英里的、由黏液和黑色油污形成的污染带。这些不明淤积物臭气熏天,使渔民无法出海。科学分析表明这些淤积物是一种有机物基的物质,有可能是某种油。令当地运输专员感到困惑的是,该地区已有三个多月没有出现过油轮了。大量的、不同种类的死鱼和腐烂的鱼也被冲上了沙滩,致使附近的贝洛奇镇的民众不得不采取严格的卫生预防措施。人们都希望今晚的潮水会将受影响的海域冲干净……

    读到最后时,霍特里说:“朱利安说过他不会活着让它们带走的。”然后,在还穿着约束衣的情况下,他不知如何从床上下来了,并且从他的房间窗户冲了出去——他住在警局监护室的三楼。他冲出去的力量非常大,动作很猛烈,窗上的栏杆和窗框都被他带下去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作为我的原始报告的附件提交

    J. T. 缪尔警官

    格拉斯哥市警察局

    1963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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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冷印

    拉姆齐•坎贝尔

    ……因为,即便是克苏鲁的宠臣也不敢谈及伊戈罗奈克;总有一天,伊戈罗奈克会从亘古的孤寂中跨越出来,再次在人类的世界里游荡……

    ——《格拉基启示录》第12卷

    山姆•斯特拉特舔了舔他的手指,又用他的手帕擦了擦;公共汽车站的栏杆上的雪把他的手指尖都冻僵了。然后,他轻轻地从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塑料袋里取出了他的书,从书里抽出车票,把票垫在书的封面上,用手指压住,开始看书。像往常一样,检票员以为斯特拉特拿的票就是这趟车的票;斯特拉特没没理他。车窗外,雪花在人行道上飞舞着,轻盈地钻进了在路上小心行驶的汽车的车轮下。

    他在布里切斯特中央站下车的时候,溅了一脚烂泥,他把塑料袋掖在大衣里护住,踩着地上的雪花,朝书报摊走去。摊上的玻璃窗没有完全关严;雪从缝隙里钻进去,把光滑的平装书的封面都打湿了。“你瞧瞧!”斯特拉特朝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抱怨着,那个人正急切地扫视着人群,像一只缩头乌龟似的把脖子缩在衣领里。“够可恶的吧?这些人真是不知道爱惜!”那个年轻人心不在焉地附和着他,依然在继续寻找着。斯特拉特走到书报摊另一侧的柜台前,摊上的一个伙计正在那儿卖报纸。“我说!”斯特拉特招呼着他。那个伙计正在给一个人找钱。示意他等一等。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窗,斯特拉特看见那个年轻人匆匆跑向一个女孩,拥抱了她,然后温柔地用一块手帕擦干她脸上的雪水。斯特拉特瞥了一眼那个正在等着找钱的人手里拿的报纸。他看到的是,“废教堂里发生谋杀惨案”;昨晚在下布里切斯特区,有人在一个没了顶的教堂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当人们把僵硬的尸体上的雪清干净之后,发现尸体上布满了令人恐怖的伤口,椭圆形的伤口就像是——那人拿了找的钱和他的报纸向车站走去。那个伙计微笑着转向斯特拉特:“抱歉让您久等了。”“唔,”斯特拉特说。“你看到那些书都被雪打湿了吗?要知道,有人可能会要买那些书呢。”“你想买吗?”那个伙计问。斯特拉特紧闭双唇,转身走进了漫天飞雪之中。他听见身后传来了关窗户的声音。

    “好书速递”书店是个挡风遮雪的地方;他掸掉了身上的雪,站在那儿看着。书架上,一些畅销书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女孩子们正“格格”地笑着,看着那些有趣的圣诞卡片;一个胡子拉碴的人被夹着雪的风裹挟着冲了进来,站住脚,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斯特拉特“咯咯”了两声;不应该允许流浪汉进书店来,他们该把书弄脏了。他在旁边偷眼瞧着,看那人是否会把书的封面弄皱,或是把书脊弄坏。他在书架间浏览着,但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书。他认出了那个正在和收银员聊天的伙计,上星期他来买《通往布鲁克林的最后出口》时,他还称赞了那本书,而且还耐心地听斯特拉特历数了他近期所读的书目,虽说他好像并未听说过那些书名。斯特拉特朝他走过去,问到:“你好——这星期还有什么好书吗?”

    那人不解地看着他。“还有——?”

    “就是像这类的书?”斯特拉特抬了抬他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本灰色封皮的、“顶点出版社”出的《笞责之主》,是赫克托•Q写的。

    “哦,没有。我觉得我们没有。”他轻轻地扣着嘴唇。“除了——让•简?”

    “谁?噢,你是说简啊。不,谢谢,他像沟里的死水一样呆滞。”

    “啊,对不起,先生,恐怕我帮不了你了。”

    “唔。”斯特拉特觉得有点失落。那个人好像没有认出他来,或者说不定是在装洋蒜。斯特拉特以前碰见过这种人。他又去书架上看了看,但还是没看到他要的书。他走到门口,偷偷解开衬衣的扣子,把他的书夹得更牢,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那只脏乎乎的手往下滑到了他的手边,并且摸到了他的袋子。斯特拉特愤怒地摆脱开那只手,看着面前的那个流浪汉。

    “等一下!”那人嘘了一声。“你正在找那种书,是吗?我知道哪儿有。”

    这句话刺激了自以为是的斯特拉特。他把袋子从那人的手边拿开。“这么说,你也喜欢这种书喽?”

    “唔,是的,我有好多呢。”

    斯特拉特继续套着他。“比如?”

    “哦,《亚当和夏娃》,《随你怎么来抓我》,全套的哈里森探险故事,你知道,好多呢。”

    斯特拉特不得不承认,那人说的好像是真话。站在收银台边上的那个伙计正在看着他们;斯特拉特回看着他。“好吧,”他说。“你说的这个地方在哪儿?”

    那人拽着他的胳膊,急匆匆地把他拉进了扑面的风雪之中。一些行人用衣领紧紧地锁住脖子,穿行在路上的车龙里,那些车正等着前面的一辆打滑的公共汽车被拖走;雪花都被雨刷刮到了风挡玻璃的角上。街上充斥着汽车喇叭的声音,在一个商店的橱窗里,几个女孩正在装扮着那些没有头的模特,同时很得意地朝外顾盼,那人拽着斯特拉特从橱窗前拐进了一条小巷。斯特拉特认识这个地方,他曾经到这儿来找过非法书店,但徒劳无获;小巷里有令人失望的成人杂志店,间或能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辛辣的气味,车顶上都覆盖着一层雪,喧嚣的酒馆里是一片热情腾腾的景象。那人闪进了一间公众酒吧的门道,拍打着他的外套;白色的雪花纷纷从他的身上掉落下来。斯特拉特也随着那人进了门道,把书在袋子里摆好,稳妥地放在了他的衬衣下面。他跺着脚,把靴子上的泥壳抖落掉,当那人也照着他的样子做的时候,他便停下了;连这么一个小动作他也不想和那人一起做。他嫌弃地看着那个人,看着他正在用肿胀的鼻子呼哧呼哧地吸溜着鼻涕,看着他鼓着满是硬胡茬的腮帮子吹着他发抖的双手。斯特拉特害怕和不拘小节的人打交道。门外,雪花已经把他们的脚印盖住了,那人说:“走得这么快,我都渴坏了。”

    “所以,这是个把戏,对吧?”但是那个书店就在前面。斯特拉特率先走进了酒吧,从一个肥硕的女招待那儿买了两扎啤酒,那个女招待高兴地打着酒,然后挺着颤颤巍巍的大胸脯,端着酒杯来回奔波着。几个老头在昏暗的小凹室里吸着烟斗,收音机里播放着进行曲,一些男人手里握着大啤酒杯,玩着飞镖,还随口吐着痰。斯特拉特拍了拍他的外衣,把它挂在了身边;那人没脱外套,眼睛盯着他的啤酒。斯特拉特决定不说话,便从模糊不清的镜子里看着那些坐在零乱的桌子边比划着手势的人。但是,他渐渐地开始奇怪了,他的同桌为什么不说话呢?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相当能说的,实际上根本不可能会沉默不语。这真是太难捱了,在他可以走动或是读书的时候,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坐在一间空气不流通的、后街小巷的酒吧里——总得干点儿什么吧。他一口气喝光了他的啤酒,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了杯垫上。那人也拿起了酒杯,很不安地开始啜着啤酒,显得有点紧张。最后他终于慢吞吞地吸光了啤酒,放下杯子后,他的眼睛又盯住了杯子。“看样子,好像该走了吧,”斯特拉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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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人抬起头;眼睛里充满恐惧。“上帝啊,我浑身都湿了,”他咕哝着说。“等雪停了,我再带你去。”

    “这是个把戏,对吧?”斯特拉特冲他嚷着。镜子里的那些眼睛都看着他。“你不会白喝我的啤酒的!我还没有这么——!”

    那人看看周围,有点尴尬。“好吧,好吧,只是在这种天里,我可能找不到呀。”

    斯特拉特觉得他这个借口太假了,不值得反驳他。那人站起身,扣上外衣的扣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气恼地回头看着,确认他跟在他身后。

    在两排鬼鬼祟祟地挂着窗帘的单调的红砖房尽头有几个店面;橱窗里都挂着装饰圣诞的花圈。在路的对面,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卧室的窗前,拉开窗帘,用肩膀挡住一个小男孩。“嗨,他们走了,”斯特拉特没有说话;他觉得他不用说话就能控制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而且他确实也不想和那个人说话。那人停下了脚步,浑身发抖,无疑是被冻的,他只有五英尺半高,斯特拉特比他高了一英寸,也比他魁梧,当他快赶上他的时候,他又开始急急忙忙地往前走。有一瞬间,当雪片像小刀片似的割着他的面颊的时候,斯特拉特真想说话,想说说他在睡不着的那些夜晚听见的声音,他听见过女房东的丈夫在顶楼的卧室里打他的女儿,还听见过也许是从楼下的那对夫妇房间里传来的弹簧床的吱吱声。但那一瞬间很快就被雪卷走了;街的尽头被一个交通岛分成了两条岔路,路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条弯弯曲曲地在两排房屋之间延伸下去,另一条很短,通向一个环岛。此时,斯特拉特知道他在哪儿了。这星期的早些时候,他坐公共汽车的时候,注意到了交通岛上倒着一个“靠左行驶”的交通指示牌。

    他们穿过环岛,吃力地往前走着,翻修道路的推土机在路上留下的车辙印都被雪覆盖了,让人不知深浅,前面是一个垃圾场,一个火灶孤零零地堆在那儿,灌着雪花。穿过垃圾场,那人匆匆地跑进一条小巷,畏缩地躲着那些在后院门边扑抓、狂吠的狗,垃圾箱盖子上的雪都被他碰下来了,斯特拉特跟着他,并且想跟得近一些。那人在迷宫似的围墙之间左躲右闪地走着,路边的房子很破旧,破碎的窗玻璃露出锐利的边角,门都很冷漠地歪斜着,就连雪都好像变得生硬了。转过最后一个弯,那人溜上了人行道,一个残破的商店就在人行道旁边,店门开着,一堆酒瓶就扔在门前的一张海报下面。一大团雪从雨篷的支架上掉了下来。那人哆嗦着,但当斯特拉特站到他面前时,他指了指对面的人行道,胆怯地说:“就在那儿。”

    斯特拉特跑了过去,烂泥溅了他一裤腿,他暗暗地查看了一下地形,尽管那人带着他不停地兜圈子,但他还是能推断出500米开外就有一条大路,随后,他开始看那个商店前的招牌:买卖美国图书。一条栏杆护住了一个低于路面的橱窗,橱窗很暗,斯特拉特扶着栏杆,看着里面陈列的东西:《魔杖的历史》,他觉得无趣的一本书,很显眼地摆在奥尔迪斯、塔布和哈里森写的那些科幻小说里;《电影院里的虐待狂》;罗比-格里雷特的《窥淫狂》;《裸体午餐》——没有一本是他要找的书,斯特拉特心想。“好了,该进去了吧,”他边催着那个人进去,边扫了一眼底层的红砖墙,只见嵌在破损的墙上的一个窗户碎了一块玻璃,一个梳妆台的镜子背朝外挡住了那个破洞,随后他也跟了进去。那人又站住了,停了片刻,斯特拉特很不高兴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人带着霉味的外套。“快点,书在哪儿?”他催促着,挤进了书店。

    橱窗里陈列的书籍和挂在玻璃门内侧的杂志把外面的光线都遮住了,屋里显得很暗;浮尘懒散地悬在半空中。斯特拉特在一个桌子前站住了,看着桌上满满的一纸箱平装书,但里面只有一些西部小说,科幻小说,以及美国的色情书刊,都是半价销售的。斯特拉特瞥了瞥嘴,绕过了一堆精装本图书,有点好奇地斜眼瞧着柜台后面;他关门的时候,门铃没响,但他觉得他听见了附近某个地方有哭喊声,但很快就没了。在这种地方你总是能听见这类声音的,毫无疑问,他边这么想着,边转身看着那个人:“我没看见我要的东西。这里没人吗?”

    那人睁大双眼,从斯特拉特的肩膀上看过去;斯特拉特回过头去,看见了一扇门,门上的玻璃都结霜了,有一块玻璃坏了一个角,被人用硬纸板堵住了,里面很暗。那可能是书商的办公室——他听见斯特拉特说话了吗?那人在斯特拉特的督促下,心不在焉地在柜台后面搜寻着,他摸索着打开了一个玻璃门的书柜,里面都是棕色封面的书籍,终于,他从架子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拽出了一个灰色的纸包。他把纸包塞给斯特拉特,嘟囔着,“这个就是,这个就是,”当他看到斯特拉特撕开纸包的时候,他眼睛下面的皮肤不停地抽搐着。

    《瓦克福特•斯奎尔斯的秘密生活》——“啊,太棒了,”斯特拉特满意地说道,伸手要掏钱包;但是一只油腻腻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下次再付钱,”那人诚恳地说道。斯特拉特犹豫着;他能不交钱就把书拿走吗?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那个结了霜的玻璃门上:一个看不见脑袋的人正吃力地拖着什么东西。斯特拉特判断,那人正弯着腰,而且头被结霜的玻璃遮住了,他觉得,店主肯定和“顶点出版社”有关系;他不能因为偷一本书而把这种关系破坏了。他推开那人的手,拿出2英镑;但那人向后退开了,充满恐惧地伸手推挡着,蜷缩在了那间办公室的门前,映在门上的那个影子不见了。斯特拉特把他拽了起来,推回到柜台前,并且把钱放在了《瓦克福特•斯奎尔斯的秘密生活》原来所在的位置上,然后转向那个人:“你不想把它包起来吗?不,我看还是我自己包吧。”

    柜台上有一卷棕色的纸;斯特拉特找到了一根皮筋。正当他一边包书,一边把脚从一团废电线中退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板上。是那个人,他已经快要退到大门口了,但是他的一个垂落的袖扣剐到了装满平装书的一个纸箱角上;他呆呆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书,大张着嘴,摊开双手,一只脚踩在一本摊开来的小说上,在他周围飘动着浮尘。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斯特拉特喘着粗气,把书捆好,厌恶地绕过那个人,打开了大门。冷气袭上了他的双腿。他开始往外走,那个人狼狈地跟了上来。正当那人的脚要跨过门前台阶的时候,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人四下看着,而在斯特拉特下方,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斯特拉特等待着;然后猛然想起,他可以快点走,甩掉那个人。他走到街上,夹着雪的小风扎着他的面颊,把留在他身上的、书店里的那股霉味吹走了。他侧过脸,一脚把盖在一张湿报纸上的雪踢开,朝他认出的那条大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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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斯特拉特醒了,打着冷战。在他公寓的窗外,霓虹灯每隔5秒就会把黑夜照亮一次,根据这一点,以及那种刺骨的寒冷,斯特拉特知道此时是清晨。他又闭上了眼睛,然而,尽管他的眼皮很沉重,但是他的头脑却不得休息。在他的脑子里,隐约地闪现着刚才把他惊醒的那个梦;他不安地翻着身。因为某种原因,他想起了头天晚上看到的一段话:“当亚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感觉到夏娃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拧到了背后,迫使他跪到了地板上——”他睁开了眼睛,扫视着书架,仿佛是要再确认一下;没错,那本书就在那儿,很安全地和它的一些同类排列在一起。他想起来,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后发现,《维皮小姐,老派的家庭女教师》被塞到了《长官和苦力》里,被它盖住了;女房东解释说,她肯定是在打扫灰尘的时候把书放错了地方,但斯特拉特知道,她是出于报复,把书弄坏了。他买了一个带锁的书架,当她向他要钥匙的时候,他说:“谢谢,我看我能做好。”现如今,你都交不到朋友了。他又闭上了眼睛;随着霓虹灯的明灭,房间和书架也是时隐时现,把空虚都塞给了他,提醒着他,再过几周就该开始新学期了,到时候,他就可以面对着早晨的第一堂课,在他惯用的开场白“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之外,再加上一句,“这下你们认识我了吧,”这是一个警告,肯定会有人要来试试的,而斯特拉特也会奉陪;他想着练体操时的情形,落在体操房的木地板上的脚步声发出的压倒一切的回响使他安静下来,他睡着了。

    喘息着,他迫使自己进行早锻炼,然后一口气喝光了果汁,早餐是房东的女儿端上来的,而他向来是最先喝光果汁。他恶恨恨地把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托盘上;杯子被震碎了(他会说那是不小心造成的;他付的房租足够赔这只杯子了,他可以为此而感到些许安慰)。“祝你过个美妙的圣诞节,”那个女孩曾打量着他的房间,对他说。他应该抓住她的手腕,刹刹她娇蛮的女人气——但是她已经跑开了,让他的心里觉得有点痒痒。

    稍后,他步行去超市。有几家正在清扫房前花园的积雪,铁锹刮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让人想起了牙钻;这些声音过后,又是雪在脚下咬靴子的“吱吱”声。当他抱着一堆罐头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一个雪球擦着他的脸打在了一个窗户上,窗玻璃上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裂纹,并且慢慢地往下延伸着,就像那些经常遭到斯特拉特报复的男孩鼻子里流出的鼻涕,他是为了决心要把他们身上的丑陋和讨人嫌的品质清除干净,才去报复他们的。斯特拉特环顾四周,找着那个神射手——一个7岁大的孩子,正登着他的三轮车逃跑;斯特拉特不自觉地移动着脚步,像是要把那个男孩揪下来。但是街上不是没有人;尽管这样,那个男孩的母亲——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头上扎着一条头巾,头巾下露出一捋捋卷发——还是在拍打着她儿子的手:“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干那事。——对不起,”她冲斯特拉特说。“是的,的确是,”他咆哮着,然后气愤地回到了他的公寓。他的心不住地乱跳。他强烈地希望能找个人谈谈,就像他过去在“山羊林”街边的那个书店里和那个善解人意的店主谈话一样;当那个店主在年初去世之后,斯特拉特觉得自己被遗弃在了一个充满阴谋和敌对的世界里。说不定刚去的那家书店的店主也是一个同样充满同情心的人呢。斯特拉特不希望碰到昨天把他带去书店的那个人,但如果他真的碰上了,他也肯定能把他赶走——和“顶点出版社”打交道的书商肯定是一个能令斯特拉特中意的人,也一定会像他一样,不愿在他们谈心的时候有第三者在场。一方面是想去找人谈心,另一方面斯特拉特还想找一些书,好在过圣诞的时候看,他已经把《瓦克福特•斯奎尔斯的秘密生活》看得差不多了;书店在平安夜这天肯定不会关门。恢复了信心之后,他把罐头放到了厨房的桌子上,跑下楼去。

    斯特拉特一声不吭地下了公共汽车;汽车引擎的振动声很快就消失在了一排排拥挤的房屋之间。成堆的积雪等待着听某种声音。他溅着雪水迈过车辙印,上了人行道,阴沉的步道上是无数交迭在一起的脚印。路很诡秘地弯来弯去;刚到了远离大路的地方,那条小巷就显露出了它真实的特征。被积雪覆盖的房屋的正面都是破破烂烂的;一些生了锈的杆子从房子里挑了出来。有一、两个窗口露出了圣诞树,老化的松针都脱落了,挂在松枝上的小灯发出吓人的、劈劈啪啪的响声。斯特拉特没顾上瞧这些,他的眼睛紧盯着人行道,尽量不让自己踩到被狗爪圈出来的污秽物。有一次,他的目光和一个老女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那个女人正盯着她窗户下面的一个地方,也许那就是她的外部世界的区域。他打了个冷战,继续赶路,在他身后,有一个推着童车的女人,车上显然是装满了废报纸,他在书店前站住了。

    尽管橙色的天空几乎不可能给书店照亮,但是透过那些杂志却看不到里面有灯光,破烂的告示牌挂在尘封的门上,上面写着“停业”。斯特拉特慢慢地走下台阶。童车“吱吱扭扭”地叫着,走了过去,车里的报纸上又盖上了一层雪花。斯特拉特盯着那个好奇的推车女人,转过身去,几乎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店门已经打开了,一个身影挡在了走廊上。

    “你没关门,对吗?”斯特拉特的舌头有点绕不过来了。

    “也许没有。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昨天来过这儿。‘顶点出版社’的书,”斯特拉特答道,那人的脸与他的脸平齐,并且离得很近,让人觉得不自在。

    “你当然来过,对,我想起来了。”那人不停地摇晃着,就像一个运动员在做准备活动似的,他的声音也是忽高忽低的,让斯特拉特觉得很不安。“好吧,进来吧,别让雪落到你身上,”那人把斯特拉特让进屋,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门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店主——斯特拉特认为他就是——隐隐地站在他身后,比他高一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置身于那些隐约可见的、不坏好意的桌子角之间,斯特拉特感觉到一种无名的冲动,要通过某种方式来维护自己,他说道:“我相信,你看到那份买书的钱了。你的人好像不想让我付钱。有些人会相信他的话。”

    “他今天没在。”店主打开了他办公室里的灯。当他布满皱纹的、呈袋状的脸被灯照亮的时候,那张脸好像在渐渐地变化着;一双眼睛凹进了松垂的皱纹里;面颊和前额鼓了出来;脑袋浮动在鼓鼓囊囊的斜纹软呢套装上方,像一个半鼓的气球。在没装灯罩的灯泡下方,墙壁紧紧地围着一张破旧的书桌,一些印满了手印的《书商》杂志被塞在了桌上的一台黑色的打字机旁边,打字机上积满了污垢,旁边有一管封信蜡和一盒开了包的火柴。书桌两边对放着两把椅子,桌子后面是一扇关着的门。斯特拉特在桌边坐下,把尘土掸到了地上。店主在他身边踱着步子,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看这些书?”

    当斯特拉特利用休息时间看他的小说的时候,他教研室里的那个英语硕士经常会问到这个问题,直到他不再看为止。此时这个问题又突然出现了,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他只能搬出他过去用的着了:“你说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不是要发表评论,”店主赶忙说道,并且不停地围着桌子转着。“我真的是觉得好奇。我是想说,在某种意义上,你难道不想让你所读到的那些事真的发生吗?”

    “这个嘛,也许吧。”斯特拉特拿不准这次讨论的走向,并且希望他能够占据主动;他的话就像是钻进了遍布灰尘的墙里面,很快便消失了,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我是说,当你读一本书的时候,在你的脑子里,你难道不会让它在你面前出现吗?尤其是当你有意识地尝试去想像的时候,但那不是必须的。当然,你可能会把书扔到一边。我认识一个书商就致力于这个理论;在这种领域里,你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做回你自己,虽然他从未明确地说出来,但他一有可能,就会这么做——等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匆匆从桌边走开,进了店堂。斯特拉特寻思着,桌子后面的那扇门里有什么呢?他稍稍欠起身来,但是瞥见店主已经从身后那个阴暗的店堂里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洛夫克拉夫特和德里斯的作品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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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书和你的那些‘顶点出版社’的书有密切的联系,真的,”店主边说,边进门,一下撞在了办公室的门上。“明年他们要出一本约翰•亨利克斯•伯特的书,听说是这样,那本书也是关于被禁止的神话故事的,和这本一样;要是你听说他们认为他们可能得把伯特的一些东西原封不动的用拉丁文出版,你肯定会觉得奇怪。当然,这本书应该会使你感兴趣;孤本。你可能不会知道《格拉基启示录》;它就是在超自然的引导下写成的一种圣经。只有11本——但这是第12本,是一个人在‘慈悲山’山顶,在他的梦的引导下写出来的。”他忽高忽低的声音变得更加反复无常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传出来的;我估计可能是那人的家人在他死后从某个阁楼里找出来的,并且认为它值几个铜币,谁知道呢?我的书商——怎么说呢,他知道有《格拉基启示录》,而且他认为这本书是无价之宝;但他不想让那个卖主知道他找到宝了,那样的话,他可能会把书送给图书馆或是大学,所以,他不动声色地把书接过来,说他也许可以用它练字。当他读了这书——这样吧,这里有一段文字可以验证他的理论,简直就是天赐之物。看。”

    店主俯在斯特拉特身边,把书放在他的腿上,两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斯特拉特紧闭着嘴唇,抬头看着店主的脸;但他还是抑止不住,翻开了那本书。那是一本老帐册似的书,活页都裂开了,发黄的纸上是不规整的一行行瘦体字,都是手写的。看过前言之后,斯特拉特觉得很困惑;此时,书就在他的面前,它隐约令他想起,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在厕所里传看的那些手抄本。“启示录”暗示着禁书。怀着好奇,他开始随意地翻着那本书。在下布里切斯特区的这个地方,裸露的灯泡照着对面门上的每一片脱落的漆皮,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但在下面的某个地方,他将被巨大、轻柔的脚步追赶着进入黑暗之中;他回头看去,一张肿胀的、兴奋的脸正看着他——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肩,另一只手翻着书;最后,一个手指指到了一个段落上:

    在地下的黑暗里,越过一个深渊,一条通道通向一面用巨大的砖块垒成的墙,在墙的那边,站着伊戈罗奈克,等着那些衣衫褴褛的、黑暗时期的瞎子来侍奉他。他已经在墙那边沉睡了好长时间,那些从墙上爬过来的人匆匆地跨过他的身体,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伊戈罗奈克;但是,当他的名字被提起或念出来的时候,他就现身出来接受祭拜,或吃人,并且占有那些被他吃掉的人的神和形。因为那些读到过邪恶,并且在在他们的脑子里搜寻过它的人会唤起邪恶,所以,愿伊戈罗奈克能回来在人群当中漫步,并且等待着那一天:地球被清理干净,克苏鲁从他在荒草中的坟墓里出来,格拉基猛力推开水晶活门,埃霍特的同伙生而享有日光,沙布-尼戈拉斯大步向前去捣毁月镜,拜亚提斯从他的监牢里冲出来,道洛特抛掉幻想,揭示出隐藏在后面的真相。

    那双手时松时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地变换着力道。那个起伏不定的声音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斯特拉特认为那是废话,但他没有勇气说出来;他模棱两可地答道:“这,它——不是那种你能随便买到的书。”

    “你觉得它有趣吗?”那个声音很低沉。店主在桌子后面晃来晃去;他好像变得更高了——他的头碰到了灯泡,在墙角留下了一片阴影,他闪开来,然后又碰上去。“你感兴趣吗?”他的表情很紧张,起码看上去是那样;灯光投下的阴影在他坑洼不平的脸上移动着,仿佛他脸上的骨头正在溶化似的。

    斯特拉特隐约觉得有点怀疑;他死去的好朋友,“山羊林”的那个书商不是告诉过他吗,在布里切斯特有一个黑巫术教派,是一个年轻人的圈子,受控于一个叫富兰克林人?莫非他被这个教派看上了?“我不这么认为,”他答道。

    “听着。有一个书商正在读这本书,我告诉他说,你可能是伊戈罗奈克的大牧师。你将会召唤那些无影的身形在特定的时候祭拜他;你将拜倒在他面前,作为回报,当为了迎接大恶神而清理地球的时候,你将会存活下来;你将跨越边界,走向那个在黑暗中摇摆的……”

    斯特拉特未加思索地突然说道:“你是在说我吗?”他意识到,他正孤零零地和一个疯子独处一室。

    “不,不是,我是在说那个书商。但现在也可以让你来做这件事。”

    “哦,我很抱歉,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斯特拉特准备站起来。

    “他也拒绝了。”那个声音快把斯特拉特的耳膜震碎了。“我不得不杀了他。”

    斯特拉特惊呆了。该怎么对付这个疯子呢?安抚他们。“那,那,等一下……”

    “怀疑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掌握的证据比你要多好多。你将成为我的大牧师,否则你就别想离开这间屋子。”

    平生第一次,斯特拉特不得不努力控制着一种情绪;他克制着他的恐惧和愤怒,努力保持平静。“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得见一个人。”

    “不行,你得在这儿做事。”那个声音很沉重。“你知道,我杀了那个书商——你的报纸上都登了。他逃进了那个废教堂,但我用手把他抓住了……后来我把书放在店里,准备读,可是,那个带你到这儿来的人,他不小心把它翻出来了……笨蛋!当他看见那些嘴的时候,他疯了,缩在了墙角里!我没杀他,因为我觉得他也许可以把他的一些沉迷于禁书并且缺乏真实经历的朋友带来,那些地方是灵魂的禁地。但是,他只找到了你,并且在我吃东西的时候,把你带到了这儿。偶尔会有吃的东西;偷偷来这儿找书的小男孩;他们确信没人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书!——还可以劝他们去看《启示录》。笨蛋!他再也无法在乱翻乱找的时候泄露我的秘密了——但我知道你会再来。现在,你是我的了。”

    斯特拉特默默地咬着牙,都快把他的下巴咬碎了;他站起来,点点头,把那本《启示录》递给那个人;他准备好了,等那人把手挪到书上,他就往办公室的门那儿跑。

    “你跑不了,你知道;门锁上了。”店主站在那儿摇晃着,没有要走近他的意思;那些阴影显得更清晰了,浮尘静静地悬在空中。“你不害怕——你显得太聪明了。你不会还是不相信吧?好吧——”他把手放在桌子后面的那扇门的门把手上:“你想看看我吃剩下的东西吗?”

    斯特拉特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门后的景象,他害怕看到可能出现在门那边的东西。“不!不想!”他尖叫着。紧随他不自觉的恐慌而来的是一阵狂怒;他真希望手里有一根藤条,好教训教训这个嘲弄他的人。他心里想着,从那个人的脸看来,鼓鼓囊囊塞在斜呢纹制服里的肯定都是肥肉;要是他们动起手来,斯特拉特能赢。“咱们明说吧,”他大喊着,“咱们玩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要么你让我离开,要么我——”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件武器。猛然间,他想起书还在他的手里。他抓起桌上的火柴,那人站在桌子后面,邪恶地冷眼瞧着他。斯特拉特划着了一根火柴,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火柴棍,在书旁边晃动着。“我就不这本书烧了!”他威胁道。

    那人紧张起来,斯特拉特惊慌之中做出了下一个动作。他用火柴把书点着了,纸页卷起了边,一下子就被火吞没了,斯特拉特只觉得火亮了一下,还没等他把纸灰抖到地上,墙上的阴影就渐渐地扩散开了。一时间,他们彼此面对着对方,都没有动。火熄灭之后,斯特拉特的眼睛立刻被黑暗占据了。在黑暗中,他看到斜纹呢被挣破了,那个人的身形在膨胀。

    斯特拉特向办公室的门跑去,门锁上了。他抡起拳头,很超然地看着结了霜的玻璃碎裂开来。玻璃茬上挂着血滴,透过玻璃,他看到,在琥珀色的光线中,在无穷远的地方,飘落着雪花;太远了,不可能会听到他的求救。来自身后的威胁使他充满了恐惧。从办公室的后面传出了一个声音;斯特拉特转过身去,同时还闭上了眼睛,不敢去面对这种声音的来源——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明白了昨天映在结霜的玻璃上的那个黑影为什么会没有头,他尖叫起来。当看到那个身上还挂着小布片的、高高耸立的赤裸身形把桌子推到一边的时候,斯特拉特最后产生的是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判断,之所以发生这件事,是因为他看了《启示录》;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想让这事在他身上发生。这太不公平了,他没做过任何能使他得到这种报应的事——但是,还没等他发出抗议,他的呼吸就被掐断了,那双手捂住了他的脸,手心里是张开的嘴,潮湿,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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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劳埃格归来

    科林•威尔逊

    我的名字叫保罗•邓巴•兰,再过三个星期我就年满72岁了。我的身体很好,但既然人从来都无法知道他还有多少时日,所以我得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也许还会发表出来,如果机会允许的话。我年轻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相信培根是莎士比亚戏剧的原作者,但出于对我的大学同僚的顾虑,我谨慎地从未发表过我的观点。但年龄有一个优势;它教我懂得,别人的意见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死亡才是更真实的。所以,如果我把这个故事发表出来,那并不是说我想让什么人相信它是真事;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再介意有没有人相信它。

    我虽然出生在英格兰——在布里斯托尔——但我从12岁起就在美国生活了。在将近40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位于夏洛茨维尔的弗吉尼亚大学教授英语文学。我的《查特顿的一生》一直是研究查特顿的权威著作,在过去的15年里,我还是《坡学研究》的编辑。

    两年前在莫斯科,我幸会了俄罗斯作家伊拉克里•安德罗尼科夫,他主要是以他的“文学研究小说”而出名,可以说是他创造了这个文学类型。正是安德罗尼科夫问我是否曾经见过W•罗梅恩•纽博德,还说这个名字是和伏伊尼赫手稿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既没见过已于1926年去世的纽博德教授,也从未听说过那部手稿。安德罗尼科夫便大致讲了那个故事。我感到很好奇。在我回到美国后,我赶紧去读了纽博德的《罗杰•培根的密码》(费城,1928年),和曼利教授的两篇相关文章。

    关于伏伊尼赫手稿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它是在意大利的一个城堡里的一个旧箱子里被一个经营珍稀图书的商人——威尔弗雷德•M•伏伊尼赫——找到的,并于1912年被带到了美国。和那部手稿一起发现的还有一封信,据此伏伊尼赫断言手稿曾是17世纪的两个著名学者的财产,它的作者是罗杰•培根,圣方济各会的修道士,死于1294年前后。手稿共有116页,很明显是用密码写的。它显然是某种科学文献或巫术文件,因为其中有根和植物的图样。另一方面,它还包括了一些草图,看上去和某些现代生物教科书上的微小细胞和有机组织——例如,精子——的图示惊人地相像。另外还有一些天文学示意图。

    在9年时间里,教授、历史学家和密码学家一直在尝试破译密码。到了1921年,纽博德向费城的“美国哲学学会”宣布,他已经能够解读某些段落了。这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它被认为是美国学术界的一项壮举。但当纽博德披露了手稿的内容后,反响就更大了。因为看来培根很可能比其所处的时代超前了好几百年。显然他比列文虎克早了大约400年就发明了显微镜,而且他在科学方面显示出的才智甚至超过了16世纪与他同姓的弗朗西斯•培根。

    纽博德还没有完成他的著作便去世了,但他的“发现”被他的朋友罗兰•肯特发表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曼利教授开始了他对手稿的研究,并且判定纽博德的狂热导致了他自欺欺人。通过在显微镜下的观测可以看出,那些字符不寻常的特质并不完全归于一种密码。墨水在干燥的过程中已经从羊皮纸上剥落了,所以那种“速记”实际上是数百年来正常磨损的结果。随着曼利在1931年宣布了他的发现,人们对那部“世界上最神秘的手稿”(曼利的原话)的兴趣消失了,培根的声誉也下降了,整个事情很快便被遗忘了。

    从俄罗斯回来后,我去宾夕法尼亚大学查看了那部手稿。那是一种奇怪的体验。我并没想过要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去看它。年轻的时候,当我拿起坡的一封亲笔信时,我常常会有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我还曾经花了好多时间坐在他在弗吉尼亚大学的房间里,试图与他进行心灵沟通。随着年岁的增大,我变得更实际了——认识到了天才基本上是和其他人一样的人——我不再设想无生命的物体正试图通过某种方式“讲述一个故事。”

    但我一拿起伏伊尼赫手稿,便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没办法更确切地描述这种感觉。它不是邪恶、恐怖或畏惧——就是不好;我过去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那是在我小的时候,我路过一所房子时感受到的,据说房子里的女人把她的妹妹吃掉了。那让我想到了谋杀。在我查看那部手稿的两个小时时间里,这种感觉始终陪伴着我,就像是一种恼人的气味一样挥之不去。图书馆管理员显然没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当我把手稿交还给她时,我开玩笑地说:“我不喜欢它。”她显得有点困惑;我敢说,她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两个星期,我在夏洛茨维尔收到了我定购的两份手稿影印件。我把一份寄给了安德罗尼科夫,因为我答应过他,另一份我准备交给学校图书馆。我花了些时间借助放大镜仔细地阅读了影印件,还读了纽博德的书和曼利的文章。那种“不好”的感觉没有出现。但几个月之后,当我带着我的侄子去看手稿时,我又体会到了同样的感觉。我的侄子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们在图书馆时,我认识的一个人把我引见给了阿弗雷尔•梅里曼,一个年轻的摄影师,他的作品被大量收录在“泰晤士与哈得逊”出版的那种昂贵的艺术图书中。梅里曼告诉我说,他最近给一页伏伊尼赫手稿拍摄了一张彩色照片。我问他,我是否能看看。那天下午的晚些时候,我去他的饭店房间找他,并且看到了那张照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想那是一种病态的想法,想看看一张彩色照片会不会给我带来那种“不好”的感觉。没有。但却有些更有意思的事。非常巧,我对梅里曼拍摄的那页手稿熟悉极了。因此,当我仔细看那张照片时,我确信它在某些细微之处与原件有差别。我盯着它看了好久才明白了为什么。照片的色彩——用梅里曼发明的一种方法冲印的——比手稿原件的要稍稍“丰富”一些。当我间接地看某些字符时——把目光集中在紧挨着这些字符的上面一行——它们似乎变得“完整”了,就好像墨水留下的退色的痕迹又显形了似的。

    我尽量不表现出我的兴奋。出于某种原因,我觉得应该严加保密,就好像梅里曼刚刚给我提供了一条与一处神秘宝藏有关的线索似的。我有了一种“海德先生”的感觉——狡诈,和一种贪婪。我若无其事地问他,要把手稿全都这么拍下来要花多少钱。他告诉我说要几百块。随即我便有了主意。我问他,如果我再多出些钱——出1000块——他是否愿意给我做大幅的“放大”手稿——放大到4倍。他说可以,我便当场写了张支票给他。我本想让他边做就边陆陆续续地把照片寄给我,但又觉得这样可能会引起他的好奇。当我们离开图书馆时,我对我的侄子朱利安解释说,是弗吉尼亚大学的图书馆让我做那些照片的——一个令我感到困惑的、无意义的谎言。我为什么要撒谎?难道手稿有某种不明的影响力害得我成了这么一个人?

    一个月之后,一个挂号包裹寄到了。我把书房门锁上,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拆开了包裹。我从一摞照片中随意抽出一张,把它举到亮的地方。我真想为我所看到的东西欢呼。许多字符似乎都变得“完整”了,就好像那些字符分开的两半被羊皮纸上一个稍暗的区域接合起来了。我一张张看着。毫无疑问。彩色照片以某种方式把连显微镜也看不出来的斑点显现出来了。

    接下来的就是重复性的工作了,但也用去了我好几个月的时间。照片被一张接一张地粘在一个大制图板上,然后进行描摹。摹图被悉心地转画到厚绘图纸上。然后我不紧不慢地把那些“看不见”的部分描出来。当一切都完成后,我把它订成了一个大的对开本,然后着手进行研究。我已经写出了多一半字符——当然,是它们原尺寸的4倍大。现在凭借着精心的侦探性工作,我能够把其余的差不多都写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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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经过10个月的工作,我才允许自己考虑我的一项主要工作——破解密码。

    开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字符是完整了——但它们是什么?我的一个同事写过一本解读古代语言的书,我给他看了一些字符。他说它们与晚期的埃及象形文字有某些相似之处——在那个时期,所有类似于“图画”的字符都消失了。我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但我就是命好。我的侄子要回英格兰去,他让我给他几张伏伊尼赫手稿的照片。我打心眼儿里不愿意,但又不能拒绝。我一直对我的工作严加保密,给自己找出的理由是,我不过是想确保不会有人窃取我的想法。最后,我认定,不让朱利安对我的工作产生好奇心的最好办法也许就是尽可能地不要拒绝他。所以,在他启程前两天,我送给他一张印有一页手稿的照片,还有我做出来的另一页手稿的“完整”版。我表现出很随意的样子,就好像我对那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

    10天后,我收到了朱利安的一封信,这封信让我为自己所做出的决定而感到庆幸。在船上,他和“阿拉伯文化协会”的一个年轻会员成了朋友,那人是去伦敦工作的。一天晚上,他偶然给那个人看了照片。那张伏伊尼赫手稿的照片原件没有引起那个阿拉伯人的注意;但当他看到我的“完整版”时,他马上说:“啊,这是某种阿拉伯文。”不是现在的阿拉伯文;他不认识那些字。但他确信手稿源于中东。

    我赶快跑去图书馆找了一本阿拉伯文课本。我一眼便看出,那个阿拉伯人说的对。伏伊尼赫手稿之谜解开了:它好像是用中世纪的阿拉伯文写的。

    我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来学习阿拉伯字母——虽然我不懂它的意思。我准备着手开始研究阿拉伯语。我算了一下,如果我每天学6个小时,在大约4个月后我就应该能够熟练地讲阿拉伯语了。然而情况表明,这项工作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在我掌握了字母之后,我把几个句子译成了英文,结果发现手稿不是用阿拉伯语写的,而是一个拉丁语和希腊语的混合体。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某人费尽心机地想要把他的思想隐藏起来,避开偷窥的眼睛。随后我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必要的假设。在中世纪的欧洲,许多医术高明的医生都是阿拉伯人。如果一个阿拉伯医生要写一部手稿,最可能的情况不就是他用阿拉伯字母写拉丁语和希腊语吗?

    我激动得吃不香、睡不着。我的管家不停地告诉我说我该休假了。我决定听她的建议,做一次海上旅行。我要回布里斯托尔看看我的家人,并且把手稿也带上,在船上我可以工作一整天也不会被打扰。

    在开船前两天,我发现了手稿的标题。手稿的标题页已经遗失了,但在第14页上的一个附注显然是针对手稿本身的。手稿的标题是《死灵之书》。

    第二天,当我在吃饭之前坐在纽约的阿尔冈昆酒店大堂里喝着马提尼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的老朋友、普罗维登斯的布朗大学的福斯特•达蒙。我们是在几年前认识的,当时他在弗吉尼亚州采集民歌,因为我很欣赏他的诗作和他关于布莱克的著作,所以我们从那时起便保持着相当密切的联系。我很高兴能在纽约遇见他。他也住在阿尔冈昆酒店。我们自然是一起吃的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问我正在做什么。

    “你听说过《死灵之书》吗?”我笑着问。

    “当然。”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听说过?从哪儿?”

    “洛夫克拉夫特的书里。你说的不是那个吗?”

    “究竟谁是洛夫克拉夫特?”

    “你不知道?是我们普罗维登斯当地的一个作家。他死了大约30年了。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吗?”

    此时我依稀想起了一件事。当我去普罗维登斯查看惠特曼夫人的房子时——为了写我的书《坡的影子》——福斯特曾经提到过洛夫克拉夫特,他大概是这么说的:“你应该读读洛夫克拉夫特。他是坡之后美国最好的恐怖小说作家。”我记得我说,我认为比尔斯应该得到那个称号,然后就把它抛到脑后了。

    “你是说‘死灵之书’这个词实际上是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

    “我可以相当肯定地说。”

    “你觉得洛夫克拉夫特是从哪儿得到它的?”

    “我一直认为那是他杜撰的。”

    我顾不上吃东西了。这是一个谁都无法预见的新情况。因为,据我所知,我是第一个读懂伏伊尼赫手稿的人。我是吗?那两个17世纪的学者怎么样?他们中有谁破译了手稿并且把它的名字写出来了吗?

    显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查看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看看福斯特记得对不对。我感觉到自己在祈祷他记错了。吃完饭,我们坐出租车去了格林威治村的一家书店,在那儿我找到了一本平装的洛夫克拉夫特小说集。在我们离开书店之前,福斯特很快地翻了翻那本书,用手指指着其中的一页:

    “在这儿。‘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写的《死灵之书》。’”

    是在那儿,不容置疑。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我努力表现出我的震惊。但回到酒店后不久,我便找借口回到了我的房间。我想读洛夫克拉夫特的那本书,但无法集中精神。

    第二天,在开船前,我在布伦塔诺书店找洛夫克拉夫特的书,找到了两本精装本和几本平装本。精装本是《破碎屋》和《文学作品中的超自然恐怖》。在第一本书里,我找到了一大段说明《死灵之书》的文字和几条引文。但那段说明指出,“尽管书本身和它的大多数翻译者以及它的作者都是虚构的,洛夫克拉夫特在此运用了……他的技巧,把真实的历史事件放进许多纯粹虚构的传说当中。”

    纯粹虚构……或许那只是一个名称上的巧合?“死灵之书”。不是一个很难造出来的词。我越想越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正确的解释。因此,在那天下午上船之前,我心里已经感觉很自在了。我美美地吃了一顿,读着洛夫克拉夫特的书进入了梦乡。

    我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我开始渐渐被这本新发现的书深深地迷住了。我知道,我的第一印象不过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是一个创作恐怖故事的好手。也许是因为我在翻译伏伊尼赫手稿上所做的工作使我改变了对他的认识。或者,也许那只是因为我认识到洛夫克拉夫特曾经特别地对他自己所创造的这个神秘的世界着迷——较之于果戈理和坡这些作家还要特别。他使我想起了一些人类学方面的作家,虽然缺乏文学上的技巧,但可以靠他们的素材所具有的绝对的真实性来打动人。

    我一天工作好几个小时,很快便完成了我的伏伊尼赫手稿译文。在译文还远未完成前,我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手稿只是一个片断,其中有一些神秘的东西是没有用密码表达出来的。但最让我震惊的是——我有时很难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想要冲到走廊里,和我遇见的第一个人说说话——出现在手稿里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科学知识。纽博德在这一点上并不完全是错误的。手稿作者知道的显然比一个13世纪的修道士——或伊斯兰教的学者——可能知道的东西要多得多。在用一长段晦涩难懂的文字讲了一个“神”或魔鬼——即一个充满了星星的涡旋——之后,紧接着又在下一段里写道,物质的主要构成是在有限的个体中的能量(他用了希腊文的“动力”和“能量”以及拉丁文的“活力”等词)。这似乎明确地预见了量子论。人的种子被描述为是由能量单元组成的,每个单元都赋予个人终生的特征。这听着当然很像是在说基因。在一段谈及Sefer Yezirah,即《犹太神秘哲学的创造录》一书的正文中,有一幅人类精子的绘图。从几处轻慢地提到雷蒙德•拉尔的《魔术》的地方,可以印证书的作者是罗杰•培根——一个与拉尔这位确定无疑的神秘学家同时代的人,但在一处正文里,他提到自己时用了Martinus Hortulanus这个名字,翻译过来就是马丁•加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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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到底,伏伊尼赫手稿是什么呢?它是一部著作的片断,这部著作声称全面而科学地描述了宇宙:它的起源,历史,地理(如果我可以用这个名词的话),精确的构造和隐秘的深度。我手上的这部分涵盖了对这些问题的初步理解。有一部分内容非常具有知识性,但从其它的内容看,它就像是一本典型的中世纪的巫术、神学和前哥白尼猜想的大杂烩。我模糊地感到,这部著作可能有好几个作者,或者我手头的这一部分是某本书的摘抄,而马丁•加德纳对那本书并不完全理解。书中经常提到赫尔墨斯•特里斯梅吉斯塔斯和“祖母绿料板”,还有克利奥帕特拉的一本关于炼金的书,《金石》,以及灵蛇“Ouroboros”,还有一颗神秘的、叫做“Tormantius”的行星或恒星,据说那里是那些令人敬畏的神的家园。书中还多次提到了一种“吉延”语,从上下文看,显然与荷马的出生地、爱琴海上的希俄斯岛没有关系。

    这使我确定了下一步探寻的方向。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学作品中的超自然恐怖》中有一小节写的是阿瑟•马臣,我偶然发现其中提到了“齐延”语与一种巫术祭仪有某种联系。另外还提到了“道尔”、“伏拉”和某种“阿科洛字母”。那种字母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伏伊尼赫手稿里有一处提到了“阿科洛碑文”。起初我以为阿科洛是犹太教神秘哲学中的一个驱魔用的词“阿格拉”的某种讹用;现在我改变了看法。我现在所考虑的假设是这样的:伏伊尼赫手稿是一部比它要长得多的、叫做《死灵之书》的著作的一个片断或是一个摘要,可能起源于犹太教神秘哲学。《死灵之书》的全本有可能还存在,或曾经存在过,某些秘密团体,诸如瑙恩多夫臭名昭著的卡梅尔教堂,或博格斯写过的特龙兄弟会可能仍在口头传诵着书里的那些内容。19世纪80年代,马臣曾在巴黎呆过一段时间,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曾经和瑙恩多夫的信徒、以做黑巫术而著名的阿比•布兰有过接触。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从他的书里能看到《死灵之书》的踪影了。至于洛夫克拉夫特,他也许是偶然发现了它,或是亲耳听过口头传诵,也说不定他就是从马臣那儿知道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还会有几本《死灵之书》深藏在阁楼小屋里,或许说不定就在另一个意大利城堡的另一个箱子里。如果我能找到它,并把它和我翻译的伏伊尼赫手稿一起出版的话,那该是多大的成功啊!哪怕是我能确切地证明它的存在呢。

    这就是我在大西洋上度过的5天里始终占据着我的头脑的白日梦。我一遍又一遍读着我译的手稿,希望能发现某个线索来引导我完成这项工作。但我读的次数越多,越觉得糊涂了。读第一遍时,我还能有一个完整的认识,能感觉出那是某种隐晦的神话,虽然从未被明白地表达出来,但能从各种暗示中推断出来。等我读第二遍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是我想像出来的东西。那本书像是溶化到了互不相关的片断里似的。

    在伦敦,我白白地在大英博物馆里浪费了一周的时间,在各种各样的巫术作品中寻找提及《死灵之书》的地方,从巴兹尔•瓦伦丁的《金丹》到亚历斯特尔•克劳利的著作。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是在E•A•希区考克的《炼金术要点》(1865年)里找到的一个对“现已难以获得的亚克罗药片的秘方”的脚注。但书里没有在别处提到那些药片。“难以获得”这个词的意思是不是说人们已经知道那些药片被毁掉了呢?如果是这样,希区考克是如何获知的呢?

    阴沉的伦敦十月天和疼痛不止的喉咙所造成的疲惫不堪几乎使我想坐飞机回纽约去了,但就在这时,我的运气来了。在梅德斯通的一家书店里,我遇见了安东尼•卡特神父,他是卡迈尔教派的男修士,一个小型文学杂志的编辑。他曾在1944年见过马臣——就在这位作家去世前三年,后来又用他的一期杂志专门介绍了马臣的生活和工作。在我陪他一起返回离塞文诺克斯不远的小隐修院时,他一边稳稳地以30迈的速度开着那辆小“奥斯汀”,一边详尽地给我讲了马臣的事,最后,我问他,就他所知,马臣是否曾和秘密团体或黑巫术有牵连。“哦,我怀疑这点,”他说,我的心一沉。又走错了一条路……“我觉得他把他的出生地梅林科特附近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传统都搜罗出来了。那里曾是罗马征服时期志留人的地盘。”

    “传统?”我尽量把声音放轻松。“什么样的传统?”

    “哦,你知道。就是那类他在《梦幻山》里描述的东西。异教徒的祭仪和类似的东西。”

    “我以为那纯粹是虚构的。”

    “哦,不是。他曾经对我暗示说,他看过一本书,里面揭示了发生在威尔士地区的所有可怕的事。”

    “在哪儿?是本什么样的书?”

    “我不知道。我没太在意。我觉得他是在巴黎看到的——或者可能是在里昂。但我记得给他看那本书的那个人的名字。斯代斯拉夫•德•瓜伊塔。”

    “瓜伊塔!”我不禁抬高了声调,他差点儿没把住方向盘。他略带责备地看着我。

    “没错。他加入了某个很荒谬的黑巫术团体。马臣假装很认真的样子,但我敢肯定他愚弄了我……”

    瓜伊塔与布兰和瑙恩多夫的黑巫术教派有牵连。这又是一条重要线索。

    “梅林科特在哪儿?”

    “在蒙默思郡,我想是。离南波特不远的某个地方。你想去吗?

    我的思路肯定已经显现出来了。我看不出否认这点会有什么好处。

    神父没再说什么,一直把车开到了小隐修院后面绿树成荫的院子里。他把车停好后,瞥了我一眼,温和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介入太深。”

    我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我们就把这个话题放下了。几个小时之后,当我回到我的饭店房间时,我想起了他说过的话,那些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果他认为马臣用他的“异教徒的祭仪”愚弄了他,他为什么还要警告我不要介入太深呢?莫非他真的相信那些东西,但又要对别人守口如瓶吗?做为一个天主教徒,他当然一定会相信存在着超自然的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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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临睡前我查阅了饭店的“全英火车时刻表。”9点55分有一班从帕丁顿去纽波特的火车,2点半可以在纽波特转车去卡里昂。10点5分,我已经坐在餐车里了,喝着咖啡,看着伊令沉闷的、烟灰色的房屋一点点让位给米德尔塞克斯的绿色田野,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激动。我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我只能说,在我走到这步的时候,我有一种清晰的直觉,知道有一些重要的事就要发生了。到现在为止,我一直都稍稍有些沮丧,尽管有伏伊尼赫手稿在挑战着我。也许是因为我对手稿的内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吧。我和其他人一样喜欢幻想——而且我觉得大多数人实际上都具有很健康的幻想——但我觉得所有这些关于黑巫术的谈话像有辱人格的胡说八道一样——贬低了人类的智力和他的进化能力——从根本上影响了我。但在这个灰色的十月的上午,我感觉到了别的东西——当福尔摩斯叫着“华生,游戏开始了”并摇醒他时,华生经常体会到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还一点儿都不知道游戏里都会有些什么。但我已经开始体会到了它不好玩。

    当我看厌了风景之后,我打开书包,拿出了一本《威尔士指南》和两本阿瑟•马臣的书;小说选集和自传《遥远的事》。那本自传使我期待着能在马臣的那部分威尔士里找到充满魔力的土地。他写道:“我将永远把我能生在格温特郡的中心看作是降临在我身上的最大的幸运。”他所描述的“神秘主义者的古冢”、石山“圆润、起伏的宏伟山势”、深深的密林和蜿蜒的河流,听上去就像是梦境中的风景。实际上,梅林科特是传说中的亚瑟王的宝座,而丁尼生的《国王的牧歌》就是以那儿为背景的。

    我手上的这本《威尔士指南》是我在查林十字路上的一家旧书店里买的,它把南波特描述为一个“在一片惬意的、起伏的、华丽的、由树和草地构成的风景里的”小乡村集镇。在换车时,我有半个小时的空闲时间,我决定去镇上看看。10分钟足够了。无论它在1900年(《指南》的出版时间)时有多迷人,现在它已然成了一个典型的工业化城镇,有的只是林立的塔吊和随处可闻的火车和船只的汽笛声。我在站前旅馆里喝了一杯双份威士忌,以使自己能够坚强面对可能出现在卡里昂的类似的失望。但即便如此,在一小时后,当我走过一小段在南波特郊区的路程,来到卡里昂时,这个沉闷的、现代化的小镇还是给我带来了冲击。镇上矗立着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红砖大怪物,我准确地猜到了那是一个精神病院。切斯特顿的“尤斯克威严的低语”留给我的印象就像是一条浑浊的小溪,就连此时正从板岩似的深灰色的天空中落下的雨水都没能让它的样子好起来。

    3点半时,我住进了旅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没有暖气,看着卧室里的花墙纸——起码是1900年留下的一样东西——我决定冒雨出去走走。

    沿着镇上的主要街道走了100码后,我来到了一个修车铺,铺子外面挂着一个手写的招牌,“出租汽车”。一个戴眼睛的矮个男子正趴在一辆汽车的引擎上。我问他是否能雇到司机。

    “哦,可以,先生。”

    “今天下午?”

    “如果你愿意的话,先生。你想去哪儿?”

    “就想去乡下看看。”

    他似乎有点儿不相信。“你是来旅游的,是吗,先生?”

    “我想是吧,可以这么说。”

    “我马上就可以和你走。”

    从他擦手时流露出来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生意。5分钟后,他已经准备就绪了——穿着一件大约是二十年代的、样式过时的皮夹克,开着一辆也是那个时期的车子。前灯随着引擎的振动而不断地晃来晃去。

    “去哪儿?”

    “随便。往北走——往蒙默斯方向。”

    我蜷缩在后座上,看着雨,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意。但10分钟后,车里暖和了,景色也好看了。尽管已经现代化了,并且还下着十月的毛毛雨,但阿斯克山谷还是非常美。田野的绿色即便是和弗吉尼亚相比依然还是很吸引人的。树林和马臣描述的一样,神秘而阴暗,如画的风景看上去几乎都不像是真的了,倒像是阿舍•杜兰德的一幅浪漫主义风景画。群山坐落在北部和东北部,很难透过阴沉的雨雾看到它们;“白人”和“黑海豹的长篇故事”里那些荒凉的风景很真切地映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司机埃文斯先生很得体地保持沉默,好让我充分地体会那些风景。

    我问他是否曾见过马臣,但直到我把那个名字拼给他听之后,他才弄清了我说的是谁。在我看来,马臣似乎完全被他的故乡遗忘了。

    “你研究他,是吗,先生?”

    他用的是“研究”这个词,就好像那是某种遥不可及的、拘泥于仪式的活动。我承认说是;其实,我是稍稍言过其实地说,我想写一本关于马臣的书。这让他来了兴致;不管他对死去的作家是什么态度,他对活生生的作家还是充满了敬重。我告诉他,马臣的几个故事都是以我们前方的那些荒山为背景写的,我还随口说道:

    “我真正想了解的是,他用在他的故事里的那些传说都是他从哪儿收集到的。我可以肯定那些都不是他随便编出来的。你知道这附近有谁可能会知道那些事吗——比如说,牧师?”

    “不,不。牧师根本不会知道那些传说。”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那些传说是彻头彻尾的异教徒的勾当似的。

    “你能想出谁可能会知道吗?”

    “让我想想看。有一个上校,你要是能博得他的欢心的话。他是一个有意思的家伙,那个上校。如果他不喜欢你,你就会白费口舌。”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上校的事——他是不是一个研究古文物的人;但埃文斯的话始终是模棱两可。我把话题转到了风景上,在回梅林科特的路上,我源源不断地收获着新的信息。按照埃文斯先生的建议,我们往北一直开到了拉格伦才折向西,回程的时候,黑山是在我们的右手边,比起从梅林科特的绿色低地那边望过去的样子,此时离我们更近的它显得愈发荒凉和险恶。我在庞蒂浦下了车,买了一本介绍梅林科特的古罗马遗迹的书,还有一本吉拉尔杜斯•坎布伦瑟斯的旧书,他是威尔士的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和罗杰•培根是同时代的人。

    埃文斯先生的车费出奇地公道,我和他约定,等天气一转好,便包他一天的车。回到饭店后,我喝着一种叫做格洛格的烈性酒——用棕色朗姆酒、热水、柠檬汁和糖调成的,翻着伦敦的报纸,同时谨慎地打听着那个上校的事。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那些威尔士人对陌生人都不太热情,但我在电话簿上找到了他。莱昂内尔•厄克特上校,利索维斯街,梅林科特。随后,借着酒劲壮胆,我走进了冰冷的电话亭,拨了他的号码。一个女人用几乎让人听不懂的威尔士口音说,上校没在家,然后又说他可能在,她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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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了好久之后,一个刺耳的、英国上层阶级特有的声音在电话里叫着:“喂,你是睡?”我报上姓名,但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对不起,我从不接受访谈。”我赶快解释说,我是一个文学教授,不是记者。

    “噢,文学。哪方面的文学?”

    “目前,我的兴趣在地方传说上。有人说你知道好多这类的传说。”

    “噢,他们这么说,啊?对,我想我知道一些。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我把名字重复了一遍,并且提到了弗吉尼亚大学和我的主要著作。电话线那头传来了从喉咙里发出的怪声,就好像他正在吃他自己的胡子,却发现它难以下咽似的。终于,他说道:

    “听我说……也许你今天晚些时候可以过来,9点怎么样?咱们可以喝一杯,聊聊。”

    我谢过了他,走回休息室,那里的火不错,我又叫了一杯酒。在听了埃文斯先生关于那个上校的警告后,我觉得我值得庆贺一下。只有一件事令我不安。我始终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人,他感兴趣的是什么类型的传说。我只能估计他可能是当地的一个古董商。

    8点半,在吃了一顿丰盛但无趣的晚餐——小羊排、煮土豆,还有某种不知道名字的青菜——之后,我出发去上校家了,我已经向前台服务员问了路,他还显出了很好奇的样子。天依然下着雨,还刮着风,但我的寒意已经被酒驱散了。

    上校的家在城外一个陡峭的半山坡上。车道上全是泥泞的水坑,铁门也生了锈。当我按响门铃时,10条狗立刻狂吠起来,有个人走过来,在门里呵斥着狗。一个胖胖的威尔士妇女开了门,拍着一条低吼着、流着垂涎的杜宾犬,让我经过一群吠叫不止的狗——我注意到有几条身上有疤痕,耳朵也被撕坏了——走进了一间灯光昏暗的图书室,里面都是煤烟味。我不知道我希望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是一个高大的英国人,有一张被太阳晒黑的脸和一些硬胡茬——但他显然还是令我有点吃惊。一个弯着身子的小矮个儿——在一次骑马时出现的意外把他的右髋摔坏了——他深色的皮肤表明他是一个混血,往回缩的下巴使他看上去有点像爬行动物。初次见面,他给人的印象绝对令人讨厌。他的眼睛很亮,充满智慧,但多疑。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可能会引发相当多的不满的人。他和我握握手,让我坐下。我坐在靠近火的地方。一团烟随即涌了出来,把我呛了一下。

    “该扫烟囱了,”他说。“坐那张椅子吧。”过了一会儿,有什么东西顺着烟囱掉了下来,还带来了好多烟,在火还没把它烧得面目全非之前,我觉得我看出那是一只猫的骨架。我估摸——后来证明很正确——厄克特上校很少有访客,所以也很少用到图书室。

    “我的哪本书使你印象不错?”他问。

    “我……哦……说实话,我只是通过道听途说知道它们的。”

    他冷淡地说:“跟大多数人一样。不过,知道你有兴趣就已经很让我高兴了。”听了这话,我轻松了一些。

    这时,从他的头上看过去,我注意到一本书的书脊上有他的名字。书上满是灰尘,书名《Mu的神秘之事》那几个鲜红色的字显得很醒目。我赶忙又接着说道:

    “当然,我对Mu了解得不多。我记得读过一本思朋斯写的书……”

    “完全是假充内行!”厄克特打断了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有点发红。

    “还有,”我接着说,“罗伯特•格雷夫斯有一些奇怪的理论是关于威尔士和威尔士人的……”

    “逝去的以色列部落!我从未听到过如此幼稚和牵强的观点!任何人都能告诉你那是胡说八道。此外,我最终证明威尔士人是消失的Mu的陆地上的幸存者。我有证据能证明。你肯定听说过一些。”

    “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我说,我想不出自己陷入了什么处境。

    这时,他止住话头,让我来一杯威士忌,我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要么借口还有其它事离开这儿,要么就坚持到底。雨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帮我下了决心。我要坚持到底。

    他倒酒的时候说道,“我觉得我能猜到你正在想什么。为什么是Mu而不是亚特兰蒂斯?”

    “真的,为什么,”我困惑地说。我当时甚至都不知道Mu据传说是在太平洋上的。

    “其实,20年前,当我首次开始我的发现过程时,我就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了。当那些主要遗迹都在南威尔士和普罗维登斯的时候,为什么是Mu呢?”

    “普罗维登斯?哪个普罗维登斯?”

    “罗德岛的那个。我已经证实它是Mu的幸存者的宗教中心。

    “遗迹。比如说,这个。“他递给我一大块绿石头,石头很沉,一只手几乎都拿不住。虽然我了解一些地理知识,但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石头。石头上有一些图形和题铭,除了有一次在巴西丛林里的一个神殿里见过类似的东西,我从未在别处见过那样的图形和题铭。题铭是用一种弯曲的字符写的,不像皮特曼的速记码;在字符中间的一个脸应该是一个魔鬼的面具,或一个蛇神,或一个海妖。我看着那个脸时,又有了和我第一次看到伏伊尼赫手稿时同样的感觉——那种“不好”的感觉。我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厄克特指着那个“海妖。”

    “Mu人的象征。雅姆比。这块石头是他们的颜色。这是了解他们的来历的一条途径——那种颜色的水。”

    我茫然地看着他。“怎么能看出来?”

    “当他们摧毁一个地方时,他们喜欢留下水坑——小湖,如果可能的话。你总是能看出来,因为它们和普通的水坑稍有不同。”

    他转身向书架走去,取下一本价格昂贵的艺术图书,书名叫做《废墟的乐趣》。他翻开书,指着一张图片。是一张彩色图片。

    “看这儿——黎巴嫩的西顿。同样的绿色的水。再看这儿:锡兰的阿努拉达普拉——同样的绿和蓝。腐烂和死亡的颜色。两个地方都被他们摧毁了。我还知道6处别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很好奇,很感动;也许是那块石头的作用吧。

    “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犯了大家都犯的错误——认为他们和咱们一样。他们不一样。用人的标准来说,他们是无形的,看不见的。”

    “看不见?”

    “就像风和电。你要知道,他们是力,不是生命。他们甚至都无法像咱们一样清楚地分割开来。这在丘奇沃德的纳卡尔石牌上已经写明了。”

    他继续说着,我不想把他说的都写出来。他说的许多内容留给我的印象无异于纯粹的胡说。但其中存在着一种疯狂的逻辑。他会从他的书架上抓起一本书,给我读上几段——大多数内容,在我看来,都很古怪。但他会接着再拿起一本人类学或古生物学的教科书,摘读一些似乎可以证实他的说法的内容。

    简而言之,他告诉我的是这些内容:Mu的陆地在1200-2000年前位于南太平洋上。上面有两个种族,其中一个类似于现在的人,另一个是由厄克特所说的“来自星际的隐形人”组成的。他说,这些“隐形人”无疑是地球的外来者,他们的首领叫做“加坦诺索亚,”即神秘之神。他们有时会显形,就像石头上的妖怪那种样子——那代表的是“加坦诺索亚”的形象——但他们的自然状态是一种强力的“涡流。”从我们的角度讲,他们不是仁慈的种族,因为他们的本性和欲望都完全不同于我们。按纳卡尔石牌上的说法,人是他们创造的,但厄克特说,这点肯定是不对的,因为考古学证据显示,人已经进化了好几百万年。不管怎样,Mu上的人类是他们的奴隶,而且显然得到的是在我们看来难以置信的残暴虐待。劳埃格,或说星际生物,能够截肢而不致死,并以此警告反抗他们的人类。他们还能使他们的人类奴隶长出像癌一样的触角,也把这做为一种惩戒。纳卡尔石牌上的一幅画就画着一个人,从两个眼窝里长出了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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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但厄克特关于Mu的学说有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特点。他告诉我说,劳埃格和人类有一点主要的区别。劳埃格完完全全地深陷于悲观之中。厄克特指出,我们很难想像出这意味着什么。人类靠各种不同的希望生存。我们知道我们得死。我们不知道我们从何处来,又将到何处去。我们知道我们会有意外,会生病。我们知道我们很少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如果我们得到了,我们就会驻足欣赏它。这些情况我们都了解,但我们依旧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乐天派,甚至还会用荒谬的、明显是无意义的信仰来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死后还有生命。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呢?”厄克特说,“虽然我很清楚地知道,没有一个教授是开明的,而且每个和我打交道的人都背叛了我。因为我觉得你也许是一个例外——你可能会理解我正在讲到的事实。可是,在我也得像其他人那样死去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这些呢?可笑,对吧?但我们不是讲道理的生物。我们活着,表现出一种缺乏理智的乐观——一种条件反射似的动作,就像你的膝跳反射一样。这显然很愚蠢,但我们就靠它活着。”

    我觉得自己被他的话打动了,尽管我确信他有点疯狂。他确实是一个有头脑的人。

    他接着又说,劳埃格虽然比人类要强大无数倍,但也认为乐观在这个宇宙中是很可笑的。他们的思想是一致的,不像我们都是分割开来了。他们的意识、潜意识和超意识之间是没有区别的。所以他们始终能清楚地看待一切,不可能把思想从事实上移开,或产生遗忘。从精神上讲,与他们最相对等的就是19世纪那些有自杀倾向的、富于浪漫气息的人——充满忧郁,深信生活就是一口苦井,承认这就是每日生活的基础。厄克特否认佛教徒在他们的终极悲观中与劳埃格有相似性——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的那种涅槃的概念有一种专断性,等同于基督教的上帝,而是因为没有一个佛教徒真的生活在对他的悲观的持续冥想之中。他从思想上承认他的悲观,但并没有用他的神经和骨头去感知它。劳埃格是活在他们的悲观里的。

    不幸的是——我发现在这点上我很难领悟厄克特说的是什么——地球在一个亚原子的层面上不适于这种悲观的存在。它是一颗年轻的行星。可以说,它的能量进程还处于上升阶段;这些进程是复杂的演变,因而会带有破坏力。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是,有那么多的富于浪漫气息的人年纪轻轻地就死掉了;地球不会容忍那些颠覆力量的存在。

    这就是劳埃格奴役人类的传说。为什么强大的生物都需要奴隶呢?可以说,只是因为地球本身所具有的那种活跃的敌意。要抵消这种敌意,达到他们最简单的目的,他们就需要那些有乐观原则的生物存在。因此,他们故意将人创造成一种目光短浅的生物,没有能力持续地仔细思考与宇宙有关的那些显而易见的事实。

    随后发生的事就很荒谬了。劳埃格持续不断地被他们在地球上的生命削弱。厄克特说文件没有显示劳埃格离开他们的家园——可能位于仙女座星系——的原因。他们渐渐变得失去了活力。他们的奴隶变成了现在的人。纳卡尔石牌和从Mu流传下来的其它文献就是这些人做的,而不是最初的“神灵”做的。地球对它的这些笨手笨脚的、乐观的孩子的进化提供了帮助,同时削弱了劳埃格的力量。但无论如何,这些远古的力量依然存在。他们退到了地下和海底,以便在岩石和暗礁中集中他们的力量,因为他们可以逆转石头正常的新陈代谢。这使他们能够紧紧地附着在地球上长达数千年。偶尔地,在他们积蓄了足够的能量之后,他们就会对人类的生活造成一次破坏,其结果就是整个城市的毁灭。有一次,就轮到了Mu的陆地,后来又是亚特兰蒂斯。当他们能够发现他们以前的那些奴隶的踪迹时,他们总是显得特别地恶毒。许多考古学上的不解之谜都与他们有关——南美洲、柬埔寨、缅甸、锡兰、北非,甚至意大利的那些巨大的废墟城市。据厄克特说,北美的那两个巨大的废墟城市,现已沉没在新奥尔良附近的沼泽地里的格拉登-依特扎,和曾经屹立在现在已成为大峡谷的裂缝的那片土地上的那座繁荣都市纳姆-厄杰斯特。厄克特说,大峡谷不是地球的腐蚀造成的,而是形成于“一场大火”之后的巨大的地下爆炸。他怀疑那就像西伯利亚的那次大爆炸,是由某种原子弹造成的。我问他为什么在大峡谷周边找不出爆炸的痕迹,厄克特给出了两点答案:其一,爆炸发生在很久以前,大部分痕迹都被大自然破坏了,其二,在任何没有偏见的观察者看来,大峡谷很明显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弹坑。

    在这么谈了两个小时,又喝了好几杯他的好酒之后,我觉得我被弄糊涂了,以至于我完全忘了我想要问的问题的脉络。我说我得回去睡一觉,并且好好想想这一切,上校提出用他的车送我回去。在我爬进他的老劳斯莱斯的副座之后,我想起了一个问题。

    “你说威尔士人是Mu的幸存者,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确信——我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劳埃格的奴隶的后代。”

    “什么类型的证据?”

    “所有类型。得再说一个小时才能说清楚。”

    “能给我一些提示吗?”

    “好吧。看看早上的报纸。告诉我给你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么。”

    “可是,我应该找的是什么呢?”

    他觉得我拒绝“等着瞧”的态度很好笑。他应该知道老年人的耐心比小孩子还差。

    “犯罪数据。”

    “能多告诉我一点儿吗?”

    “好吧。”此时我们已经把车停在了饭店外面,雨依然下得很大。此刻的夜晚,除了落雨的声音和排水沟里流淌的水声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你会发现,这个地区的犯罪率是英格兰其它地方的三倍。数字之高,使他们很少公布出来。谋杀,残害,强奸,每一种可能的性变态行为——这个地区在英伦三岛的数字是最高的。”

    “可为什么呢?”

    “我告诉过你。劳埃格有时会积蓄力量重现。”为了表明他想回去了,他探身过来替我开了车门。我还没走到饭店门口,他已经开车走了。

    我问值班的管理员,可否借我一份当地的报纸看;他从他的小壁橱里拿了一份给我,告诉我不用还了。我走进了我冰冷的房间,脱掉衣服,爬上了床——床上有一个热水袋。然后我开始浏览报纸。乍一看,我没看到能支持厄克特的证据。大标题是当地造船厂的一次罢工,头条故事讲的是在当地的一次牛展上,裁判被控收受贿赂,还有一篇是介绍南波特的一个差点打破横穿英吉利海峡的游泳记录的女游泳运动员的。在中页上,编辑回答了关于周日礼拜的问题。看上去没有犯罪的内容。

    随后,我开始注意那些隐藏在广告栏旁边或体育新闻中间的短讯。在布琳毛尔水库发现的那具无头尸经初步确认,是来自兰代尔芬的一个农村少女。一个14岁的男孩因用短柄小斧头砍伤一头羊而被判入管教所。一个农夫申请离婚,因为他的妻子似乎爱上了她的弱智继子。一个牧师因侵犯唱诗班男孩而被判入狱一年。一个父亲出于性嫉妒而谋杀了他的女儿和她的男朋友。一个住在老人院的男子将煤油泼在了他的两个同伴的床上并放火把他们烧死了。一个12岁的男孩给他的一对7岁的双胞胎妹妹吃撒上了老鼠药的冰淇淋,并且在少年法庭上狂笑不止。(所幸的是,孪生姐妹只是出现了严重的腹痛,但活了下来。)一则短讯说,警方现正指控一名男子是洛甫巷三宗系列谋杀案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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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草草的按读到的顺序把这些都记了下来。对于一个平静的农村地区来说,这已经相当多了,和犯罪率较高的南波特和加迪夫相当接近。应该承认的是,比起美国的大部分地区,这个数字还不算太坏。仅夏洛茨维尔一地的犯罪记录在英格兰就可被视为一波主要的犯罪高峰了。临睡前,我穿上睡袍,走到饭店休息室,在那里找到了一本惠特克年鉴,查到了英国的犯罪率。1967年只发生了166宗谋杀案——每百万人里有3宗;美国的谋杀犯罪率是它的20倍。但在这里,在当地的一份小报纸上,一期报纸上就登了9宗谋杀案——尽管,应该承认,有些是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的。(洛甫巷系列谋杀案就持续了18个月。)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好,脑子里不停地出现隐形的妖怪,可怕的大灾难,残酷成性的谋杀者,疯狂的少年。直到在灿烂的阳光下醒来并且喝了一杯早茶之后,我才感到好受了一点儿。即便如此,我还是偷眼看了一下客房女服务员——一个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留着长发的小个子——揣摩着她是从哪儿来的。我叫人把早餐和报纸送到我的房间来,带着病态般的趣味读着报纸。

    又有更多的耸人听闻的消息藏在了短讯里。两个11岁的男生被控与那宗无头女孩的谋杀案有牵连,但他们声称实际上是一个“眼睛冒烟”的流浪汉将她斩首的。南波特的一个药剂师在被指控与他14岁的助手发生性关系后被迫从镇委会辞职。 有证据表明一个已故的接生婆是用里丁臭名昭著的戴尔夫人的方法成为一个成功的托儿所所长的。兰格姆的一个老太太被一个男人打了,伤得很重,那人指责她用巫术使新生儿天生就是畸形。一个男人出于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怨恨要杀死柴普斯托的市长……我略去了多一半的内容,因为那些罪行既邪恶又愚蠢。

    所有这一切关于犯罪和腐败的报道无疑影响到了我的看法。我一直很喜欢威尔士人,喜欢他们小巧的身材、黑头发和白皙的皮肤。现在我发现自己看着他们时,就好像是看着史前穴居人似的,总想在他们的眼睛里找出隐秘的、邪恶的证据。我看得越多,我看到的就越多。我发现了好多双“L”打头的词,从劳埃德银行到兰杜德诺,并且一想起劳埃格就会不寒而栗。(顺便说一句,我觉得这个词眼熟,并且在洛夫克拉夫特的《破碎屋》的第258页上找到了它,它被列为“在星际间与风对话”的神。我还发现,那里还提到了加塔诺索亚,神秘之神,但没说它是“星际住民”的首领。)

    漫步在阳光普照的街道上,看着那些乡下人重复着他们每日的采购,赞美着彼此的小孩,我的内心却感受着这些挣扎着要透露出来的、可怕的秘密,这种感觉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我想把整个事情当做一场恶梦,当做一个半疯狂的头脑虚构出来的东西,从而忘掉它;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很自然地从伏伊尼赫手稿和洛夫克拉夫特的那些神那里得到的。是的,很难去怀疑这一点:洛夫克拉夫特和马臣是从在地球文明还未出现时就已存在的、古老的口传知识中得到那些信息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这是一个精心编造的文学骗局,由马臣、洛夫克拉夫特和伏伊尼赫策划,而伏伊尼赫应该被看作是一个伪造者,而那是不可能的。但这是怎样的一个变数啊!在这条洒满阳光的街道上,听着节奏轻快的威尔士语,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相信这些呢?某个与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邪恶、隐秘的世界,而人类甚至都无法理解它;神秘的力量,其作用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凶残,并且充满了深仇大恨。脾气暴躁,还长着一张爬虫似的脸的厄克特。最重要的是,无形的力量正压制着我身边这些显然是无辜的民众,让他们腐化、堕落。

    我已经想好了我那天要做的事。我要让埃文斯先生开车带我去马臣所说的“灰色山丘,”拍一些照片,再谨慎地问一些问题。我还带上了一个指南针——在美国时我经常把它放在车上——以备万一我想要让自己走偏一些。

    在埃文斯先生的修车铺外聚集了一小群人,一辆救护车停在了便道上。我走过去时,两个救护员走了出来,抬着一个担架。我看见埃文斯先生阴沉着脸站在和修车铺连在一起的一个小店里,看着那群人。我问他:

    “出了什么事?”

    “楼上的一个家伙自杀了。用煤气熏自己。”

    等救护车走远后,我问,“你觉得这附近这种事是不是太多了?”

    “什么事?”

    “自杀,谋杀,等等。你们当地的报纸上尽是这些。”

    “我想是吧。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想干啥,就干啥。”

    我看没有办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他是否有空开车带我去“灰色山丘。”他摇摇头。

    “我答应留在这儿给警方做证。你要是想用车,可以用。”

    就这样,我买了一张当地地图,自己开车上路了。我停下来欣赏了10分钟马臣提到过的中世纪古桥,然后慢慢地往北开。早晨的风很大,但天不冷,阳光使那些景色看上去与之前那个下午看到的截然不同。我虽然留心看着马臣的“灰色山丘”的痕迹,但从那些悦人的、绵延起伏的风景中似乎找不出他所描述的那些东西。不久,我经过了一个路牌,上面写着,距阿伯加文尼还有10英里。我决定去那里看看。我到那儿的时候,太阳刚好将夜间产生的水汽都驱散了,我往上走,去看上面的一个城堡废墟。我和一对当地人聊了几句,他们给我的印象更像是英国人而不是威尔士人那种类型。实际上,这里距离塞弗恩山谷和A•E•豪斯曼的什罗普郡也没多远。

    当地导游手册里的几句话又让我想起了劳埃格的神话,“谁的阴影黑压压的笼罩着阿伯加文尼的过去,”谁的“邪恶行径”曾经在12世纪失去法律控制的英国引起了震惊。我在心里想着要去问问厄克特,劳埃格在南威尔士已经出现多久了,他们的影响力又能延伸多远。我往西南方向开,穿过了尤斯克山谷最动人的那段。在克里克豪厄尔,我停下来,走进了一间舒适的老式酒馆,喝了一杯清淡的冰麦酒,还和一个显然是读过马臣的当地人聊了起来。我问他,他觉得“灰色山丘”应该在哪儿,他很有把握地告诉我说,一直往北走进黑山,在尤斯克和怀伊两个山谷之间的那片高耸的荒原就是。因此,我又开车走了半小时,来到了布尔奇山口的最高点,那里的景色是威尔士最棒的。西面是布雷克诺灯塔,南面是森林和山丘,还有洒满阳光的尤斯克山谷。但东面的黑山除了凶险之外,再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了,它们的样子和我用作导游指南的马臣的书里写的根本对不上号。所以,我又掉头往南走,穿过阿伯加文尼(我在那儿吃了点儿午餐),走支路到了兰代尔芬,路又开始变成了陡直的上坡。

    此时,我开始觉得我似乎正在向我的目标进发。山上荒芜的样子让人感觉到了《黑海豹的长篇故事》里那种氛围。但我还没敢妄下结论,因为午后的天又阴了下来,我怀疑那不过是我的幻觉。我把车停在路边靠近一座石桥的地方,下了车,倚在了桥栏杆上。那是一条湍急的小河,镜子似的水流强烈地吸引着我,让我有一种像是被催眠了似的感觉。我走到桥的一侧,拉开架势,以便在斜坡上保持平衡,一步步慢慢地下到了小河边的一块平坦的岩石上。这真是一种逞强的行为,因为我觉得特别不舒服,而且我知道这种感觉一部分源于我自身。像我这种岁数的人在午餐后往往是会感到疲劳和没精神的,尤其是我还喝了酒。

    我把“宝丽来”相机挂在脖子上。草的绿色和天空的灰色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我决定要拍一张照片。我调整光圈,把相机对准河的上游;然后我抽出照片,把它放到我的外套下面显影。一分钟后,我把负片撕了下来。照片是黑的。显然,它不知为何曝光了。我拿起相机又拍了一张,把第一张揉成一团扔到了河里。当我把第二张照片从相机里抽出来时,我突然有一种直觉,觉得这张肯定也是黑的。

    我紧张地环视四周,吓得差点掉到河里去,因为我看见有一张脸正从桥上俯看着我。那是一个男孩,或是一个小伙子,正倚在栏杆上,看着我。我的计时器停止了蜂鸣。我没理会那个男孩,撕开了照片上的负片。黑的。我轻声诅咒着,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河里。接着,我抬头看着斜坡,想找一条容易爬上去的途径,我看见那个小伙子正站在坡顶。他穿着破旧的棕色衣服,一点儿都不起眼。他的脸很瘦,颜色很深,让我想起了我在纽波特车站上见过的吉普赛人。那双棕色的眼睛里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也看着他,没有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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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见到他没有道歉的意思,我突然有了一种担心,怕他是想要打劫我——也许是想抢相机,或是我钱包里的旅行支票。我又看了他一眼,确信他并没有这两种企图。那双无神的眼睛和那对竖起来的耳朵表明,我遇见的是一个弱智。随即我确定无疑地知道了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就好像他清楚地告诉了我一样。他想要冲下来把我推到河里去。可为什么呢?我看了一眼河水。水流很急,也许有齐腰深——说不定还会更深一些——但还没深到能淹死一个成年人。河里有大大小小的石头,但那种大小的石头即使我掉进去也不会弄伤我。

    我以前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起码在过去的50年里是这样。我感到虚弱和害怕,想坐下来。但我还是决定不能暴露出我的胆怯。我努力做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怒视着他,就像我以前偶尔对我的学生发怒一样。令我惊奇的是,他对我笑了——尽管我觉得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而不是开心的笑——然后便转身走开了。我毫不迟疑地爬上了河岸,爬到了一个不易受到攻击的地方。

    当我几秒钟后站到路边时,他已经不见了。50码之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桥的另一侧或是我的车后面。我弯下腰来查看车下面是否有他的脚;没有。我克服恐惧,走到桥对面的栏杆处查看着。他也没在那儿。唯一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溜到桥底下去了,虽然水流似乎流得太快了一些。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到桥下面去的。我回到车里,努力让自己不要慌乱,当我把车开起来时,我才感觉到了安全。

    到了山顶,我突然意识到我忘了我走的是哪条路了。我完全忘记了我是从哪条路开到桥上去的,忘记了我曾经停在一个和公路成直角的入口处。我停在一条荒僻的支路上,查看我的指南针。但它的黑色指针缓缓地转着圈,显然是不在乎什么方向了。我轻轻地拍打了两下,没有用。它没有被摔坏,指针依然固定在枢轴上。它只是被退磁了。我开车继续走着,终于看到了一个路牌,我发现我走的方向没错,便继续向庞蒂浦开去。指南针出现的问题让我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但还没有过分地担心什么。直到后来,当我仔细琢磨这件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如果不是把指针拿下来加热,或用力地摔指南针,它是不可能退磁的。吃午餐的时候,我看过它,那时还好好的。我突然觉得,指南针的问题和那个男孩的出现一样,都是在发出一种警告。一个暧昧的、漠然的警告,就像一个睡觉的人挥手赶一只苍蝇一样。

    这听起来似乎很可笑,而且不切实际;坦率地说,我在一定程度上也想摒弃这些念头。但我倾向于相信我的直觉。

    当我回到饭店的时候,我感到浑身哆嗦。我打电话到前台,抱怨说我的房间太冷了,不到10分钟,在我不经意间,一个女服务员便在一个炉架上升起了炭火。坐在火边,抽着烟斗,喝着白兰地,我感觉好多了。反正,没有证据表明这些“力量”带有活跃的敌意——就算是暂且承认他们的存在。年轻的时候,我对超自然现象不屑一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划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的那条明显的分界线也变得模糊了;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有点儿不可信。

    6点的时候,我突然决定要去看厄克特。我没费神去给他打电话,因为我已经把他视为一个盟友,而不是一个陌生人了。我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向他家走去,按响了门铃。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个威尔士女人说着,“再见,医生,”我站在那儿,看着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上校一切都好吧?”

    医生回答我说:“还不错,如果他当心的话。你要是他的朋友,就别和他一起呆太久。他需要睡觉。”

    那个威尔士女人什么都没问就让我进去了。

    “出了什么事?”

    “小意外。他从地窖的台阶上摔下去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才发现。”

    上楼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些狗在厨房里。门开着,但它们听到我的声音后并没有叫。楼上的走廊里很潮湿,地毯都破了。那条杜宾犬趴在一个房间的门外。它疲倦、顺从地看着我,当我从它旁边经过时,它没有动。

    厄克特说:“哈,是你呀,老兄。真高兴你能来。谁跟你说的?”

    “没人。我是来找你聊天的。怎么回事?”

    他等那个管家关上了门才说。

    “我被推下了地窖的台阶。”

    “被谁?”

    “你不应该问。”

    “怎么发生的?”

    “我去地窖取一些麻绳。下了一半楼梯后,有一种不好的、要窒息的感觉——我觉得他们能制造某种毒气。然后便感到了一股斜向的推力。正好掉到了煤堆上。把我的脚踝扭了,我还以为我断了一根肋骨呢。随后门就关上了,还插上了插销。我像疯子似的喊了两个钟头,园丁才听见。”

    现在我不怀疑他的话了,也不觉得他脾气暴了。“可你现在在这儿显然很危险。你应该搬到别的地方去。”

    “不。他们比我想的要强大得多。但毕竟我是在地下,在地窖里。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们能到地面上来,但那样会消耗他们更多的能量,而且得不偿失。无论如何,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只是脚踝扭伤,肋骨还没断。这不过是一个温柔的警告——为了昨晚与你的谈话。你怎么样?”

    “原来如此!”现在我能把自己的经历也联系起来了。我给他讲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他打断了我,说道,“你下到了一个陡坡上——你看,就像我进地窖一样。是可以避免的事。”当我提到指南针的事时,他笑了。“那对他们来说很容易。我告诉过你,他们能渗透物体,就像水浸透海绵那么容易。要喝一杯吗?”

    我同意了,并且给他也倒了一杯。他边喝,边说道,“你说的那个男孩——我想我知道他是谁。本•切克诺的孙子。我在附近见过他。”

    “切克诺是什么人?”

    “吉普赛人。他们家一半人都是白痴。他们都是近亲通婚。他的一个儿子因为卷入一起谋杀案被判了5年——那是发生在这附近的最凶残的谋杀案之一。他们折磨一对老夫妇,在知道了他们的钱都放在什么地方后,他们便把他们杀害了。他们在那个儿子的大篷车里发现了一些被盗的东西,但他声称那些是一个逃跑的人扔在那儿的。他侥幸逃过了一项谋杀的指控。顺便告诉你,判那个儿子的那个法官一个星期之后就死了。心脏病突发。”

    我比厄克特更了解我的马臣,所以我此时产生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事。马臣谈起过某些半愚蠢的乡下人和他不同寻常的邪恶力量之间的交流。我问厄克特,“这个老人——切克诺——会不会和劳埃格有联系?”

    “那取决于你所谓的联系指的是什么。我想他还没重要到能对他们有大量了解。但他是他们喜欢去怂恿的那种人——堕落的老猪。你可以去找戴维森巡官问他的情况;他是这儿的警察局的头儿。切克诺被定的罪串起来比你的胳膊都长——纵火,强奸,暴力抢劫,兽交,乱伦。整个是一个堕落人。”

    此时,多吉莉夫人给他送晚餐来了,这也表明我该走了。在门口,我问道,“这个人的大篷车在这附近吗?”

    “离你说的那个桥大约有一英里远。你不是想去那儿吧?”

    我什么都没想,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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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晚上我给布朗大学的乔治•劳尔代尔写了一封长信。劳尔代尔用笔名写侦探小说,还出版过两本现代诗选。我知道他正在写一本关于洛夫克拉夫特的书,我需要听听他的意见。事到如今,我感觉到我已经完全被卷到这里面来了。我不再有任何怀疑。如此说来,在普罗维登斯地区有没有什么关于劳埃格的证据呢?我想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洛夫克拉夫特是从哪儿得到他的那些基本信息的。他是在哪儿看到或听说《死灵之书》的呢?在我给劳尔代尔的信里,我谨慎地掩饰了我真正关注的问题;我简单地解释说,我已经成功地译出了伏伊尼赫手稿的一大部分,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它就是洛夫克拉夫特提到过的那本《死灵之书》;劳尔代尔对此有什么看法呢?我还说,有证据表明,马臣曾把蒙默斯郡的真实传说用在了他的故事里,我怀疑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里也隐含着类似的传说。他是否对这类地方传说有所了解呢?比如,是否有什么不愉快的故事是和洛夫克拉夫特在普罗维登斯的贝尼费特街上的“邪屋”有关联的……?

    厄克特出事后的第二天,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因为没有后续故事,所以我只简单地提一下。我曾经提到过那个客房女服务员,一个长头发、细腿的白脸女孩。吃过早餐后,我便上楼回我的房间了,我发现她倒在了炉前的垫子上,似乎不省人事了。我给前台打电话,但没人接。她看着好像很小,很轻,所以我决定把她抱到床上或扶手椅上去。这不太困难;但当我把她抱起来时,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在她棕色的连身工作服下面,她似乎什么都没穿。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天还很冷呢。随后,在我把她放下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带着一种狡诈的喜悦紧盯着我,使我确信她是假装晕倒的,她的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明白无误地是想要延长我们两个人接触的时间。

    这一切的意图都太明显了,所以我猛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便赶快过去把门打开了。一个相貌粗野的男人站在那儿,他长着一张吉普赛人的脸,显得很吃惊地看着我。他说着:“我要找……,”随后便看到了我房间里的那个女孩。

    我赶忙说,“我发现她晕倒在地板上了。我要去找一个医生。”我不过是想要逃到楼下去,但那个女孩听到了我说的话之后,说了句,“不用了,”便跳下床来。那个男人转身走了,几秒钟后,她什么也没说,尾随着他走了。无需特别动脑筋就能看出他们打算干什么;他设想的是要在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我正在和她发生关系。我想不出那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也许他会要钱。但我觉得更可能的结果是他会对我动武。他和那个在桥上盯着我的男孩长得很像。我再没见到过他,而那个女孩似乎从那以后也刻意躲着我了。

    这个插曲使我比已往更确定,那个吉普赛家庭和劳埃格的关系比厄克特所认识到的要密切得多。我给他家打电话,但被告知他正在睡觉。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呆在房间里写了几封信,还去镇上看了几处古罗马遗迹。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切克诺。在去厄克特家的路上,我路过了一个小酒馆,它的窗户上有一个告示:谢绝吉普赛人。然而,在酒馆的门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一个显得挺温和的老人——他把手揣在口袋里,看着我从门口走过。他的嘴里叼着一支烟,一看就知道是个吉普赛人。

    我把客房女服务员的那段事给厄克特讲了,但他好像不以为然;更糟的是,他认为他们可能是想要勒索我。但当我提到那个老头儿时,他来了兴致,让我详细描述那人的样子。“那是切克诺,没错。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他看上去挺温和的,”我说。

    “就像一只毒蜘蛛一样温和。”

    和切克诺的邂逅令我觉得不安。我觉得我的体格不比那个人弱;但桥上的那个年轻人和客房女服务员的那件事使我意识到,我们的身体太容易受到伤害了。如果那个客房女服务员的男朋友——或兄弟,或无论是她的什么人——当时狠狠地给我肚子几下的话,在我还没叫出声的时候,他就能把我打昏,或是把我的肋骨都打断。而任何一个法庭都不会判一个想要维护一个女孩的“清白”的男人有罪,特别是当她声称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遭受强暴……这么想着,我就觉得肚子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并且真的担心我是在玩火。

    这种担心可以解释下面这件我必须要说的事。首先我必须说明,厄克特在第三天就能下床了,我们一起开车去“灰色山丘,”想看是否能在那里找到 马臣的那些邪恶的穴居者可能住过的地下洞穴的任何踪迹。我们询问了兰代尔芬及附近两个村子的牧师,还和我们遇见的几个雇农聊了聊,对他们解释说我们对勘探地上坑洞感兴趣。没有人置疑我们不大可靠的借口,但也没人知道任何情况,虽然兰代尔芬的牧师说他听说过关于山坡上的一些被大石头隐蔽住的洞穴的传闻。

    在瘸着脚和我跑了一天之后,厄克特已经疲惫不堪了,他6点钟就回家了,想早点儿休息。我在回饭店的路上觉得——或者是想像到——一个吉普赛人模样的男人跟踪了我几百码。有一个长得像那个男孩的人在饭店的入口处徘徊,等我一出现,他就走开了。我觉得我被监视了。但吃完晚餐后,我的感觉好多了,我决定走着去我曾经看见切克诺的那个酒馆,试探着问问那儿的人是否认识他。

    当我离那个酒馆还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时候,我看见他正站在一个奶铺的门口看着我,而且是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我知道,如果我不理会他,我的不安全感就会加剧,我可能又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所以我采取了我有时在恶梦里对付恶魔时用的手段——走过去和他搭话。我心满意足地看到,我一时间让他吃了一惊。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很快转移了视线——一个良心上有问题的人一般才会那么做。

    随后,当我走近他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这么直接去问他是没有意义的——“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他会本能地流露出一个经常与法律作对的人所具有的狡诈,并且断然予以否认。所以我没有那么问,而是笑着说道,“今晚天气不错。”他对我咧嘴一笑,“哈。”随后我站在他旁边,佯装看着过往的路人。我又有了另一种直觉。可以这么说,他在猎手的位置上感到有点不自在;他更习惯于充当猎物。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不是这儿的人。”那口音不是威尔士的;声音很刺耳,像是更北边的口音。

    “对,我是美国人,”我说。停了一下,我又说道,“听你的口音,你也不是这儿的人。”

    “啊。兰开夏的。”

    “哪个地区?”

    “下汉姆。”

    “噢,那个女巫村。”我曾经教过一门课,是介绍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小说家的,我还想起了艾因斯沃斯的《兰开夏的巫术》。

    他对我笑笑,我看到他前面的牙齿没有一颗是全的,牙根都发黄而且破碎了。此时近距离一看,我发现我把他看作一个温和的人真是大错特错了。厄克特说他是一只毒蜘蛛,这并不为过。首先,他比从远处看时要显得老多了——得有80多岁了,我估计。(后来我听说他有100多岁。可以肯定的是,他最大的女儿65岁了。)但年龄并没有使他变得温和,使他显出慈祥。他脸上露出一种轻率和堕落的神情,有一种令人不快的活力,就好像他还会从为非作歹中寻求乐趣,或是为给别人带来恐惧而高兴。即便是和他说话,也让人感到有种不安,就像是在抚摸一条你怀疑有狂犬病的狗一样。厄克特给我讲过关于他的一些颇令人反感的传言,但我直到现在才完全相信。我记得一个故事是说,一个雇农的小女儿在一个雨夜接受了他的招待,我发现我无法掩饰我对他的厌恶。

    我们在那儿又站了几分钟,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一群少年拿着便携收音机溜溜达达从我们面前走过,没理会我们。

    “给我看看你的手,”他说。

    我伸出手去。他很有兴趣地看着。然后,他用他的拇指划过我的右手拇指下面的那条纹路。

    “生命线很长。”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你还能看出别的吗?”

    他看看我,不怀好意地笑了。“没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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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次碰面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看看手表。“该喝一杯了。”我抬腿要走,然后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想和我一起喝一杯吗?”

    “我不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我害怕他,并且想要战胜他。害怕倒是能看出来一些;想要战胜他却是没有的事。我觉得他没猜对我的心思,这让我稍微占据了主动。

    我们走进我要去的那家酒馆。我看见了窗户上的那个告示,有点犹豫。

    “不用担心。那对我不适用,”他说。

    过了一会儿,我知道为什么了。酒馆里只坐了一半的人。几个雇农正在玩飞镖。切克诺径直走到镖靶下面的那个座位,坐了下来。几个人显得很气愤,但没有人说什么。他们把镖枪放在窗台上,走回吧台去了。切克诺笑了。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能显示他的力量。

    他说他想来一杯朗姆酒。我走到吧台,店主给我倒酒时都没正眼瞧我。人们都悄没声地挪到了吧台的另一边,最起码也要不动声色地尽量离开我们远一些。显然,切克诺很吓人。说不定判他儿子有罪的那个法官的死产生了某种作用;后来,厄克特又给我讲了别的事。

    有一件事使我的担心稍稍减少了一些。他很贪杯。怕他觉得我是想要灌醉他,我只给他买了杯单份的朗姆酒,但他看着酒,说道,“这么少,”所以我又去买了第二杯。还没等我把第二杯端过去,他已经喝完了第一杯。10分钟后,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那份狡诈和锐利。

    我觉得我没什么不可以坦白的。“我听说过你,切克诺先生。我特别想认识你。”

    “哈。”他若有所思地从一颗破牙的牙洞处吸着朗姆酒。然后又接着说道:“你像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为什么要呆在一个你不想呆的地方?”

    我没有假装听不懂。

    “我很快就会离开——也许就在周末。但我来这儿是要找东西的。你听说过伏伊尼赫手稿吗?”他显然没听说过。所以,尽管我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的身后——我还是简单地给他讲了手稿的来历,以及我是如何把它破译出来的。我最后说,马臣好像也知道那部手稿,我怀疑手稿的另一部分,或是另一本,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当他开口回答时,我发现我又错看他了,他既没有麻木,也没有走神。

    “这么说,你想让我相信你到这儿来是要找一部手稿了?就这些吗?”他说。

    那口气中有兰开夏人的率直,但没有敌意。我说,“我就是为这而来的。”

    他俯身在桌子上,对我吹了一口气。“听我说,先生,我知道的比你以为我知道的还要多。我知道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所以咱们就别兜圈子了。你可能是一个大学教授,但你唬不住我。”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我正在看着一只老鼠或是黄鼠狼——觉得他很危险,应该被灭掉,就像一条危险的蛇——但我努力不去看它。我突然意识到,他对我是教授这件事印象很深,并且很高兴能这么向我提出警告,让我走开,管好我自己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很客气地说,“相信我,切克诺先生,我的主要兴趣就在那部手稿上。如果我能找到它,我会非常高兴的。”

    他把酒喝光了,一时间我还以为他要走了呢。但他不过是还想要一杯。我去吧台给他买了杯双份的,还给我自己买了杯黑格。

    等我坐下后,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我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先生。我还知道你的那本书。我不是一个爱报复人的笨蛋。我所说的一切就是,没人对你感兴趣。所以你为什么不回美国去?你不会在这儿找到你的书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我决定要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他们为什么想让我离开呢?”

    他一时间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随后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最好是不要谈这个。”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知道了他该怎么说。他的眼神又变得恶毒起来。他俯身靠近我。“他们对你没兴趣,先生。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他们不喜欢的是他。”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猜他指的是厄克特。“他是个白痴。他已经得到过好多警告了,你可以替我捎话给他,他们下次不会再给他警告了。”

    “他觉得他们没有任何威力。不足以伤害到他,”我说。

    他似乎没想好是应该微笑还是应该冷笑。他的脸扭曲了,有一阵,我觉得他的眼睛变红了,就像一只蜘蛛的眼睛似的。随后他说道:“那他就只能当一个流血的——傻瓜了,那是他活该。”

    我在感到一阵恐惧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胜利。他终于开口了。我的坦率还是值得的。除非他又突然变得警觉起来,否则的话,我就快知道我想要知道的某些事情了。

    他克制着自己,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首先,他是一个白痴,因为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用一根食指叩了叩我的手腕。

    “我怀疑那些事,”我说。

    “你怀疑,是吗?那么,你是对的。所有这些关于亚特兰蒂斯的事。”毫无疑问,他的那种轻蔑是发自内心的。但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探身靠近我,用一种不寻常的真诚的态度说道:“这些都不是神话故事,知道吧。他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明白了某些我之前尚未弄清楚的事。他知道“他们”,他对他们的了解无异于一个科学家对原子弹的了解。我觉得,到此刻为止,我还没有真的确信“他们”的存在;我还希望这一切都是某种奇怪的错觉;我还以为,他们就像鬼魂一样,不会给人类带来实质性的危害。他的话使我认识到了我的错误。“这些东西。”我觉得头皮发紧,脚底发凉。

    “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把酒喝光,不以为然地说,“那不关你的事,老兄。你不可能阻止什么。没人能做到。”他把杯子放下。“要知道,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的世界。咱们是一个错误。他们想把它夺回去。”他盯着酒吧招待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酒杯。

    我走过去又给他买了一杯朗姆酒。这时我想尽快离开,去告诉厄克特。但这很困难,很可能会激怒他。

    切克诺帮我解决了困难。喝完第三个双份的朗姆酒后,他突然开始变得不那么清醒了,他用一种我以为是吉普赛语的语言喃喃地说着什么。他好几次都提到了“莉斯•萨瑟恩”,后来我才想起来,这是兰开夏的一个女巫的名字,她在1612年时被处决了。我始终没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知道他是否真说的是那个女巫。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但他显然以为他还在和我说着什么。到最后,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觉得和我说话的这个人不再是老切克诺了,他已经被某种生物操控了。半小时之后,他把头靠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我向酒吧招待走去。

    “抱歉。”我指指老切克诺。

    “没关系,”他说。我想他已经看出来我不是那个吉普赛人的朋友。“我会给他的孙子打电话的。他会过来把他带回家去。”

    我在最近的一个电话亭里给厄克特打电话。他的管家说他睡了。我想让她把他叫醒,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回到饭店,希望能找个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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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理顺我的思路,搞清楚切克诺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没否认劳埃格的真实存在的话,为什么厄克特会犯这种错误呢?但我喝得太多了,感到很疲倦。午夜时分我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好,一直做恶梦。凌晨2点的时候,我被一种可怕的感觉惊醒了,觉得邪恶的劳埃格真的出现了,但这些是和我在恶梦中梦见的萨德侯爵与碎尸者杰克混在一起的。这种强烈的危险感迫使我把灯打开了。但这更加剧了我的感觉。我觉得我最好是把我和切克诺的谈话内容都写下来给厄克特看,这样他说不定还能补充些什么。我把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

    我觉得手都被冻僵了,便又去睡觉了,但我被房间的一种轻微的震颤惊醒了,那种震颤让我想起了我曾经在墨西哥经历过的一次地震。随后我便睡着了,一觉睡到早晨。

    在去吃早餐之前,我先去前台查了一下邮件。有一封信是布朗大学的劳尔代尔寄来的,我一边吃着腌鱼,一边看着他的回信。

    信的大部分内容都说的是文学——对洛夫克拉夫特和他的心理状态的讨论。但有几页的内容引起了我更大的兴趣。劳尔代尔写道:“依据信里的证据,我本人倾向于相信,洛夫克拉夫特早年最重要的经历之一就是他对科哈塞特的一次探访,那是位于罗德岛南部的科诺琼托格和维卡珀格之间的一个破败的渔村。和洛夫克拉夫特的‘因斯茅斯’一样,这个渔村后来也从地图上消失了。我去过那儿,它的样子在许多方面都和洛夫克拉夫特所描绘的因斯茅斯——他把它放在了马萨诸塞州——相吻合:‘空房子比人多,’一副衰败的样子,充斥着臭鱼的味道。洛夫克拉夫特1915年去那里的时候,那里确实还住着一个被称为马什船长的人,他在南太平洋上逗留过一段时间。可能是他给年轻的洛夫克拉夫特讲了那些关于邪恶的波利尼西亚神殿和海底住民的故事。这些传说的主要内容——正如荣格和思朋斯提到的那样——说的就是那些曾经是地球之主的、来自外星的神灵,他们在实施邪恶的巫术时失去了他们的力量,但有朝一日他们会再次回来统治地球。按照荣格引述的版本,据说人类是这些神灵用类人的魔鬼创造出来的。

    “在我看来,洛夫克拉夫特的其它‘神话’源于马臣,也许源于坡,坡偶尔会暗示这类东西。比如,‘瓶子里的手稿’。我没找到证据能说明有什么不吉利的传言是和贝尼费特街的‘邪屋’或普罗维登斯的任何一座房子有关系的。我对你所说的和马臣的素材有关的事情很感兴趣。我觉得马臣很有可能从你所提到的那个渠道听说了和神秘手稿有关的故事,我没有找到证据能表明洛夫克拉夫特直接接触过这样一本书。我确信,如果说他的《死灵之书》和伏伊尼赫手稿之间存在联系,正如你所说,那只是一种巧合。”

    当我在信中看到,那些神灵“有朝一日会再次回来统治地球”,以及那些关于波利尼西亚传说的内容时,我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因为,丘奇沃德曾经写过:“复活节岛、塔希提岛、萨摩亚群岛……夏威夷岛和马克萨斯群岛是那片伟大的土地的可怜的手指,如今站在那里像守护着一个沉寂的坟墓的哨兵。”波利尼西亚是Mu的遗迹。

    这些内容并不比我已经了解或猜到的内容多。但我和切克诺的碰面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厄克特离危险究竟还有多远?他也许是对的,劳埃格本身还没有威力,或威力很小;但切克诺和他的家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恨厄克特。

    前台的服务员拉了拉我的袖子:“电话,先生。”

    是厄克特。我说,“谢天谢地,你来电话了。我得和你谈谈。”

    “那么,你已经听说了?”

    “听说什么?”

    “那次爆炸?切克诺死了。”

    “什么!你肯定吗?”

    “当然肯定。但他们找不全他的尸骨。”

    “我马上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兰代尔芬大爆炸。在我的案头有一本书,书名叫《超越逻辑》,作者是已故的弗兰克•爱德华兹。这本书汇编了一些神秘的事件和奇迹。其中一章的题目叫做“兰代尔芬大爆炸,”他在其中写道,那次大爆炸是原子能的大爆发,而且很可能是由一个“不明飞行物”的引擎故障引发的;他援引了火箭专家威利•雷的话,大意是说,1908年在西伯利亚出现的弹坑可能是一次反物质的爆炸,并且把兰代尔芬的大爆炸和通古斯卡发生的情况联系到了一起。这种说法让我觉得很可笑。我去爆炸现场看过了,那还没有达到原子弹爆炸所造成的危害,连一颗小原子弹的威力也没有。

    我还接着说我的故事。厄克特在我去他家的半路迎上了我,我们开车去了兰代尔芬。剧烈的爆炸是在凌晨大约4点的时候发生的;我那时可能就是被它的冲击力震醒的。万幸的是,那片地方很荒凉,只有一个住在离那儿3英里远的一个茅屋里的雇农被爆炸的威力抛到了床下。整个事件最蹊跷的是,爆炸实际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那个雇农以为那是一次地震,又接着去睡觉了。村里有两个参加完聚会回家的人说,他们听见的爆炸声就像是远处传来的一声闷雷,他们还猜测也许是一架携带炸弹的飞机坠毁了呢。那个雇农早晨7点的时候骑车出来查看过,但没有什么发现。但他还是把这事和雇用他的农场主说了,他们俩9点多一点的时候又开着农场的车出来转了一圈。这回,那个农场主把车开到了支路上,向离他们大约两英里远的那些吉普赛人的大篷车开过去。他们最先发现的,用爱德华兹先生的话说,不是人的尸体残段,而是躺在路中间的一头驴的一条前腿。除此之外,他们发现石墙和树都倒了。在爆炸点——那些大篷车所在的两英亩的地域——周围方圆几百码的区域里散落着大篷车的碎片和其它遗物。

    我亲眼看了现场——从兰代尔芬来的巡官认识厄克特,所以我们被允许靠近现场。我的第一个印象是,那与其说是一次普通的爆炸,不如说是一次地震。爆炸会形成一个弹坑,或把一个地方夷为平地,但这里的地面是裂开的,就好像受到了来自地下的冲击。一条小河流经这片区域,现在它已经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湖。但在另一方面,从有些迹象上还是能看出爆炸的特征。一些树倒了,或是被截断了,但还有一些树毫发无损。阻隔这片区域和主干道的那堵墙虽然是建在一条隆起的堤坝上的,但几乎没有受损,而在远处的另一片区域上的一堵墙却散落成了一大片。

    当然,我们也看见了我们希望看到的支离破碎的人和动物的残段;小块的皮肤,碎骨头。这些都已经很难辨认了;爆炸似乎把这个区域里的所有活物都炸成了碎片。那个农场主所发现的驴的那条前腿是已知的最大的碎块。

    很快我便觉得很不舒服,不得不回到车里坐下,但厄克特瘸着脚四处看了一个多小时,捡到了各种各样的碎片。我听见一个警官问他在找什么,厄克特说他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想找到某种确凿的证据,能将这些吉普赛人和Mu联系起来。不知为何,我确信他找不到什么。

    此时已经有上千人围在周围看热闹了,他们都想靠近些,好看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在我们想要开车离开时,我们的车走走停停了十好几回。厄克特告诉每一个向他打听情况的人说,他觉得是一个飞碟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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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实际上,我们俩基本上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我认为是老切克诺太出格了——他给我讲的太多了。厄克特认为,他的主要错误是把劳埃格当成了某种人,把他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仆人,被授予了某种特权。他没有认识到,他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他喜欢吹牛,还把自己当成劳埃格的特使,这些都使他给他们带来了危险。

    我们是在我把我和切克诺的谈话内容给厄克特讲了之后才得出这些结论的。当我给厄克特念完了我的笔记之后,他说道,“难怪他们会杀了他。”

    “可他毕竟还没有说得太多啊。”

    “他说的够多的了。也许他们觉得咱们猜到的比他说的还多。”

    我们是在饭店里吃的午餐,但我们真后悔那么做。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从哪儿回来的,他们都盯着我们,想偷听我们在说些什么。那个侍者在我们的桌子周围转悠了好长时间,惹得经理到最后不得不严厉地斥责他。我们尽可能快地把饭吃完,回到了厄克特的家。图书室里又有了火,多吉莉夫人还端来了咖啡。

    我还能记得那天下午的每一个时刻。我们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一种有形的危险。令厄克特印象最深的是,当我告诉老切克诺,厄克特认为“他们”不具备真正的威力时,他所表现出的轻蔑。我还记得,他那一连串轻蔑的鬼话引得酒馆里的好几个人都扭过头来看我们。事实证明切克诺是对的。“他们”有足够的威力——有好几种力量。我们已经得出结论,摧毁吉普赛人营地的既不是地震,也不是爆炸,而是两种力量的混合作用。一次能把大篷车炸烂的爆炸所发出的声音会清晰地传到南波特和梅林科特,而且肯定能传到仅有5英里之遥的兰代尔芬。地面上的裂缝表明有地下的震动。但地下的震动是不会把大篷车撕碎的。厄克特认为——我最后也同意了他的观点——大篷车和它们的居民确实是被撕碎的。但那样的话,地下的震动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那些“生物”是用这种方法强行从地下钻出来的。二是“地震”是一个有意的误导,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从这样一个推测得出的结论真是太吓人了,所以,虽然只是下午3点左右,我们还是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那意味着“他们”急于为所发生的事提供一个显而易见的、自然的解释。也就意味着他们要保密。在我们看来,他们之所以要保密,只有一个理由:他们有“计划,”为未来所做的计划。我想起了切克诺说过的话:“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想把它夺回去。”

    令人感到灰心的是,厄克特在他那些关于神秘学和Mu的历史的书里根本找不出一个可能的答案。要克服因绝望、因不知如何下手而产生的一种麻木的感觉是很困难的一件事。那天晚报上的消息更加令我们沮丧,它肯定地说,那次爆炸使用的是硝化甘油炸药!有“专家”提出了一种似乎能说明实际情况的论断。切克诺的儿子和女婿在北部的采石场工作过,曾经经手过炸药。这些采石场偶尔会用硝化甘油,因为它便宜,还因为它容易制作。按报上的说法,切克诺的儿子被怀疑偷盗了许多甘油、硝酸和硫酸。报上说,他们的计划是要用这些材料炸开保险箱。他们应该已经做出了很多的硝化甘油,而某种地下震动引发了它们的爆炸。

    这是一种很可笑的解释;要达到这种破坏力得需要1吨的硝化甘油。无论如何,硝化甘油爆炸会留下特征痕迹;而在爆炸的现场是没有这类痕迹的。硝化甘油爆炸还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没有人听到这种声音。

    然而,人们从未认真的置疑过这个解释,尽管后来官方又对爆炸进行了一次调查。而这可能是因为人们对完全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感到很害怕,他们需要某种能使他们安心的解释,无论那是多么荒谬的解释。

    晚报上还有另一条初看起来似乎并不相关的消息。标题写的是:“爆炸释放了神秘的气体吗?”它只是一条短讯,说那个地区的许多人在那天早上醒来后都感到头痛得厉害,还有一种疲乏的感觉,就像是要患流行性感冒似的。这些症状在那天的晚些时候就消失了。记者问道,爆炸是否释放了某种气体,从而引发了这些症状?报纸的“专业通讯员”解释说,二氧化硫就能引发这些症状,而且,有几个人在夜里注意到了这样一种气味。硝化甘油,当然会包含少量的硫酸,而硫酸就能说明那种气味……

    厄克特说了句,“不管怎样,马上就能查出来,”便给南波特的气象局打电话。10分钟后他们打了回来;那天晚上刮的是东北风。兰代尔芬位于爆炸地点的北面。

    但我们俩谁都没有看出这条短讯的意义。我们浪费了好几个小时在我译出的伏伊尼赫手稿里找线索,然后又翻了30多本关于Mu和相关主题的书。

    就在我们要开始看另一本关于利莫里亚和亚特兰蒂斯的书时,我的目光落在了萨切维雷•西特韦尔的《捉弄人的鬼》上。我停下来,盯着那本书。我在脑子里搜索着某件已经快被我遗忘的事实。我找到了。

    “我的天哪,厄克特,”我说,“我刚想起来一件事。这些生物是从哪儿获得他们的能量的?”他茫然地看着我。“是他们自己天生的能量吗?你需要一个有形的身体来产生物理能量。但捉弄人的鬼是如何……”他明白了。“捉弄人的鬼”从人类身上获取能量,通常是从少女身上。有一种看法认为捉弄人的鬼没有独立的存在形式;它们是通过少女失去意识的头脑体现出来的某种精神表象,是因为沮丧或渴望受到关注而产生的一个大爆发。另一种看法认为,它们是“幽灵”,需要从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那里借取能量;西特韦尔引用了一些捉弄人的鬼骚扰那些长期闲置的房屋的案例。

    这会不会是那个地区有那么多人在醒来之后感到疲乏和头痛的原因呢——因为爆炸的能量取自于他们?

    如果确是如此的话,那么那种危险就不像我们曾经认为的那么严重了。那意味着劳埃格他们自己没有能量;他们必须从人的身上获取能量——大概是睡着的人。因此他们的威力是有限的。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有了同样的想法。不过,当然啦,世界上全都是人……

    不管怎样,我们都突然感觉振奋多了。按照这种新思路,我们知道我们最基本的任务是什么了;让人类都知道劳埃格。他们不是不可毁灭的,否则他们就不会劳神去消灭对他们说三道四的切克诺了。也许可以用地下核爆炸来消灭他们。他们这么多个世纪来一直在蛰伏,这个事实就说明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我们能充分证明他们的存在,反击他们的威胁的可能性就会提高。

    最显而易见的出发点就是兰代尔芬的爆炸了:要让公众知道,爆炸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这些潜伏的势力是真实存在的。在一定程度上,切克诺的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们已经露出了马脚。我们决定第二天早上再去一趟爆炸现场,并为它整理一份全面的档案。我们要去走访兰代尔芬的居民,看他们当中是否有谁真的在夜里闻到了二氧化硫的气味,看他们在从我们这里获知当晚的风是反方向刮的情况之后,还有谁会坚持说他闻到了味。厄克特认识舰队街上的几个记者,他们都是对神秘学者和超自然现象稍微有点兴趣的人;他会和他们联系,暗示他们有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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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晚上我回到饭店时的感觉是我这许多天以来最好的。我睡得很香,很沉。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早餐的时间,而且我感到很乏。我把这归于我睡的时间太长了,但当我要去浴室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头一阵阵地疼,就好像是染上了流感病毒似的。我吃了两片阿司匹林,刮了胡子,走下楼去,令我宽慰的是,别人都没有显出和我一样的疲乏迹象。饭店休息室里的咖啡和黄油吐司让我稍稍有了些精神,我以为我是因为太疲劳了。随后,我给厄克特打了个电话。

    多吉莉夫人说,“恐怕他还没起呢,先生。他今天早上感觉不太舒服。”

    “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只是显得很疲倦。”

    “我马上就过去,”我说。我让前台帮我叫一辆出租车;我累得都走不动路了。

    20分钟后,我坐在了厄克特的床边。他显得比我还要糟,而且他也感觉如此。

    “我不愿提咱们俩都有这种感觉,”我说,“但我觉得咱们最好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咱们不能等到明天吗?”他问。

    “明天会更糟。他们会把咱们榨干,直到咱们染上很轻微的一点病症,然后死掉。”

    “我想你是对的。”

    虽然这一切似乎很难说清楚,但我还是设法回到饭店,整理好我的行装,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位于加迪夫的车站,我们在那儿可以赶上3点钟去伦敦的火车。厄克特遇到的困难就比我要多了;多吉莉夫人出人意料地拒绝为他打行李。他打电话给我,我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他家去。但这么一折腾倒让我活了;正午之前,我的头痛消失了,我也不感到那么乏了,但头又奇怪地晕起来。我对多吉莉夫人解释说,我们收到一份加急电报,而这是一趟事关生死的旅行,她相信了我的话,但她坚持认为厄克特会在路上病倒的。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了摄政宫酒店。早上醒来后,我们的感觉都很正常。当我们等着早餐的培根煎蛋时,厄克特说,“我想咱们就要赢了,老兄。”

    但我们俩谁都不会真的这么想。

    接下来,我的故事就不是连续的叙述了,而是要变成一系列的片断,记录我们遭受到的挫折。我们用了几个星期在大英博物馆里找线索,后来又去了国家图书馆。那些写南太平洋诸岛上的邪教的书表明,那里有许多关于劳埃格的传说,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们有朝一日会回来,收复他们的世界。莱杜克和普瓦蒂耶引述的一段文章说,他们会在他们想要破坏的地方引发一种“撕裂式的疯狂”,在脚注中,他们写道,这段文章中所说的“撕裂式”指的就是用牙齿剥开,就好比一个人在吃鸡腿。冯•司托克记录了海地人的一个部落里发生的事,部落里的许多男人被一个恶魔附身后,杀死了他们的妻子儿女,而他们采用的方法就是用牙齿撕扯妻儿的喉咙。

    洛夫克拉夫特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暗示。在“克苏鲁的呼唤”里,他提到了一叠剪报,上面都表明“被埋葬的大恶神”在世界各地正变得活跃起来。在同一天的晚些时候,我偶然遇见了一个在剪报代理行工作的女孩,她告诉我说,她的工作就是每天读大量的报纸,留心客户所要求的内容。我问她是否能找到“不寻常的”内容——任何暗示了神秘或超自然的事物的消息——她说没觉得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给了她一本查尔斯•佛特的《看!》,好让她对我所要找的内容有一个大概的认识。

    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个薄薄的浅黄色信封,里面有十几张剪报。大部分剪报都不太重要——双头婴之类的医学奇闻,一个男人在苏格兰被特大的冰雹砸死了,有人在珠穆朗玛峰的山坡上看见了一个丑陋的雪人——但有两、三张和我们要找的内容有很大关联。我们随即又联系了几家剪报行,英格兰的,美国的,澳大利亚的都有。

    我们收到了大量的材料,最后形成了厚厚的两卷。我们把材料归到了不同的标题下:爆炸,谋杀,巫术(及一般的超自然现象),精神错乱,科学发现,其它。在伊拉克的阿尔-卡兹米亚附近发生的爆炸和发生在兰代尔芬的那场灾难在细节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就连两地居民出现的疲乏症状都类似——这使我确信那里是劳埃格的又一个据点。在蒙古的乌兰巴托附近发生的一次爆炸改变了图拉格尔河的流向,致使中国指责俄罗斯在那里扔了一颗原子弹。在克里特海的扎弗拉斯岛南部居住的人百分之九十都出现了奇怪的精神错乱,这一直是一个不解之谜,而希腊的军政府拒绝对此事发表评论。1968年3月29日晚发生在保加利亚的Panagyurishte的集体屠杀在官方的首次报道中被归咎于一个“吸血鬼教派,”这个教派的信徒“认为仙女座星系是他们真正的家。”通过这些主要事件,我们确信劳埃格正在策划一次对地球居民的大反击。

    但还有好多——好几百条——不太重要的消息也具备我们关注的要点。在艾尔特湖发生的水底生物将一个捕捞鳟鱼的渔民拖走的事件使几家报纸都登出了讨论“史前残余生命”的文章;在格拉斯哥出版的“每日快报”(1968年5月18日)上登出了一个故事,讲的是一支女巫教和他们祭拜的海妖,海妖浓烈的腐败气味令人想起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因斯茅斯。一条关于梅尔克斯汉姆的杀人犯的消息让我又去那里调查了几天,还得到了一份由侦探布拉德利警官签署的声明,确认那个将人勒死的杀人犯在死前反复说到的词是“加坦诺索亚,”“纳各”(又是一个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书里出现过的描述自然力的词),和“兰特格兹。”(兰-特古斯,野兽之神,也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书里出现过吗?)罗宾斯(那个杀人犯)声称,当他杀死那3个女人并把她们的脚截断的时候,他是被一种“来自地下的力量”控制着的。

    继续罗列这个单子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希望从中选出一部分——总共大约500条——编成一本书进行出版,送给议会的每一名成员和英国国会下议院的每一名成员。

    有一些消息是不会在这本书里发表出来的,这些消息可能也是我们的材料中最令人不安的一部分内容。1967年12月7日7点45分,来自牙买加首都金斯敦的R•D•琼斯驾驶一架小型私人飞机从佛罗里达州的劳德戴尔堡飞往金斯敦。机上有3名乘客。这趟飞行的距离大约是500公里,需用时2小时。10点的时候,等在机场的琼斯的妻子变得惊慌起来,并且要求进行一次搜索。用无线电联系的所有尝试都失败了。搜索进行了一上午。1点15分的时候,琼斯用无线电和地面联系,请求降落,他显然不知道他已经使大家焦急万分了。当被问到他去哪儿了的时候,他显得很迷惑,说道,“当然是飞行啦。”当人们告诉他时间的时候,他感到很惊讶。他自己的表上显示的是10点15分。他说,他在飞行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穿越低空云层,但他没觉得惊慌。气象报告显示,当天是12月里异常清朗的一天,他不应该遇到云层。(“新闻搜集者”,1967年12月8日)

    我们掌握细节情况的其它四起案例和这起类似,但有一起——“珍妮”号事件——说的是在苏格兰西部海域巡逻的海岸警卫队的舰艇,而不是飞机。在这起事件中,船上的3个人遇到了浓重的“雾气,”并且发现他们的无线电失灵了,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的表都停了。他们以为是某个奇怪的磁场在作怪。然而,船上的其它仪器设备都工作得很好,而且他们及时抵达了刘易斯的斯托尔诺维——船员们以为他们只晚了3、4个小时,但实际上他们晚了22个小时。在南加州的Baja半岛上空执行训练任务的海军飞机“布莱克杰克”号创下了失踪的最长记录;它失踪了3天又5个小时。机组人员以为他们离开基地也就7个小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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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还无法知道海军对这件怪事作何解释,也不知道大不列颠海岸警卫队是如何解释“珍妮”号事件的。那大概可以假定是船员在海上喝醉了,然后就睡着了吧。但我们很快就搞清了一件事:人类不希望了解那些威胁到他们安全、“正常”的感觉的事情。已故的查尔斯•佛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毕生都致力于研究这个问题。我认为,佛特的书展现了被威廉•詹姆斯称为“人类的某种愚昧”的经典瞬间。他坚持不懈地为报纸提供与他所引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件相关的参考资料。为什么没有人费心去查看一下他的那些参考资料——哪怕只看一部分——然后写出一份声明,认同他的诚实,或者谴责他是一个骗子呢?蒂凡尼•萨尔先生曾告诉我说,审慎的读者认为在佛特所引述的每一个案例中,都存在着某种“特殊情况,”使它难以令人信服——这儿是一个不可靠的目击者,那儿又是一个善于发挥的记者,等等。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总是假设我的人类同胞相对来说是诚实的,开明的,是有好奇心的。我相信人类具有探知那些显然无法解释的事物的好奇心,如果我对这一点没有信心的话,我只需去随便一个机场的书摊上扫一眼就可以安心了,那里有不下10种弗兰克•爱德华兹等人的平装本,书名都是诸如“神秘而可怕的世界”、“比科幻小说更神奇的100件事”之类的东西。令人吃惊的是,所有这些书都不是真正探讨“超自然现象”的,而只是为了寻求一种刺激和震惊的效果。这些书可谓是神秘学领域的色情作品,是“让我们来相信世界远没有它真实的一面来得无趣”这个游戏的一部分。

    1968年8月19日,厄克特和我邀请了12个“朋友”到我们在高尔街83号的住所来——达尔文婚后即住在这里。我们觉得达尔文协会很适合,因为我们确信与会的每一个人都将长久地记住这个日子。我不想一一介绍,只想说明来的人里有4位教授——3位来自伦敦,1位来自剑桥——两名记者,都是正经的大报记者,还有几个专业人士,包括一名医生。

    在厄克特把我介绍给大家后,我宣读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声明,在我认为有必要的地方做了详尽的说明。10分钟后,那位剑桥的教授清了清嗓子,说了句“抱歉,”便匆忙地离开了。我后来才知道,他把这当成是一场针对他的恶作剧了。其余的人都坚持听完了,在大部分时间里,我觉得他们也在怀疑这一切是否是一场恶作剧。当他们认识到这不是开玩笑时,他们明显地变得不太友好了。其中的一个记者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他不停地用“我们是否得相信……”来打断别人的讲话。其中的一位女士起身离开了,但我后来听说,这并不能说明她有多么地不相信这些事,而是因为她突然注意到屋里刚好有13个人,她觉得这个数不吉利。那个年轻记者带了两本厄克特的书,都是关于Mu的,他用一种令人厌烦的口吻引述着书里的内容。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与会的人似乎没有一个能把我们的“演讲”看作是一个警告。他们争论着,就好像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学说,或者是一个不寻常的短篇小说。到最后,在为各种不同的剪报无谓地争执了一个小时后,一个事务律师站起来做了一个发言,发言的内容显然表达了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看法:“我认为哈夫先生(那名记者)说出了我们大家的疑虑……”他反复提到的要点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兰代尔芬的爆炸可能是硝化甘油造成的,甚至可能是一场流星雨带来的冲击。他们对待可怜的厄克特的书的那种态度让我吃惊,即便是在我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的日子里,我也不会有那样的表现。

    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我们把会议的全过程都做了录音,把录音带上的内容都整理、打印出来了,还留了拷贝,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把它当做令人难以置信的证据来证明人类的愚昧和愚蠢。事情再没有进展了。那两家报纸甚至决定不刊登对我们争论的问题的审慎的评价。一些人得到了这次会议的风声,赶来看我们——几个带着占卜板的胖女人,一个认为尼斯湖怪是俄罗斯潜艇的瘦小男人,还有各种各样的怪人。就因为这个,我们决定转移到美国去。我们依然抱着可笑的想法,希望美国人能表现得比英国人开明一些。

    没过多久我们就醒悟了——尽管我们真的发现有一、两个人愿意暂缓评判我们的心智是否正常。但大体上讲,结果是不好的。我们在科哈塞特那个几乎已经废弃的渔村——洛夫克拉夫特的因斯茅斯——度过了有趣的一天;那一天的时间足够使我们发现,那地方和兰代尔芬一样是劳埃格的一个活跃的活动中心,也许比兰代尔芬还活跃,而且如果我们再在那儿呆下去的话,就会很危险了。我们设法找到了约瑟夫•卡伦•马什,他是洛夫克拉夫特的那个马什船长的孙子,现在居住在Popasquash。他告诉我们,他的祖父死于精神错乱,他认为祖父有一些“神秘的”书和手稿,但已经被他的祖母烧掉了。这可能是洛夫克拉夫特真正看到《死灵之书》的渠道。他还提到过马什船长把古老的大恶神说成是“时间之主”——这是对“珍妮”号、“布莱克杰克”号等事件的一个有趣的注解。

    厄克特坚持认为手稿没有被销毁——他的理论基础很怪异,他说这类古代著作都有它们自己的一种特征,能避免损毁。他和马什船长的后代和他的家族事务律师进行了大量的通信联系,想从中找出《死灵之书》的蛛丝马迹。

    在现阶段……

    编者注

    上文是我的伯父写的,在写完最后一段话后没几分钟,他就收到了弗吉尼亚州的詹姆斯•R•平克尼参议员的电报,参议员是他的老学友,或许是伯父提到的那几个“愿意暂缓评判他的心智是否正常”的人当中的一个。电报上写着:尽快赶来华盛顿,带剪报,到我家找我,平克尼。平克尼参议员向我确认说,国防部长已经同意接见伯父,而且,如果被说动的话,他可能会设法安排他与总统见面。

    伯父和厄克特上校没能搭上3点15分从夏洛茨维尔飞往华盛顿的航班;他们去机场“候补”,希望能有人退票。在只有一张退票的情况下,经过一番争执,厄克特上校和伯父一致认为他们应该一起行动,而不是分乘不同的航班飞去华盛顿。就在这个时候,哈维•尼科尔斯机长同意用他占四分之一所有权的一架“赛斯纳311”带他们飞去华盛顿。

    飞机于1969年2月19日3点43分从机场的一条副跑道起飞了;天很晴,气象报告说天气条件很好。10分钟后,机场接收到了令人迷惑不解的报告,说是“飞进了低空云层。”飞机当时应该是在戈登茨维尔地区的某个地方,而气象报告说当地的天很晴。后来一直尝试的与飞机的无线电联络也没能成功。5点的时候,我接到通知说,无线电联络已经失败了。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因为从各个方面都没有得到有飞机失事的消息,所以我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到了午夜的时候,我们都认为,收到飞机失事的报告只是迟早的事了。

    但一直都没有得到报告。在那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再没有伯父或那架飞机的消息。在我看来——我的看法也得到了许多很有飞行经验的人的支持——是飞机的设备出现了故障,而且不知何故飞到了大西洋上,在那儿坠毁了。

    伯父已经和夏洛茨维尔的“黑色小公鸡出版社“谈好了出版这本书的事,书的内容选自他的剪报本,而他的这些笔记似乎很适合用做书的前言。

    在过去两个月里,报纸上刊登了一些关于我伯父的消息,大家都认为他精神失常了,或最起码是受到了错觉的困扰。但我本人不这么看。我在许多场合中见过厄克特上校,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完全靠不住的人。我的母亲对我说,他是“一个极其善变的人物。”就连伯父自己的看法——在他们初次见面时——也证实了这一点。我们可以假设厄克特相信他在书里写的每一件事,但我发现这点很难接受。那些事都很耸人听闻,有一部分显然是纯粹虚构的。(例如,他从未说起过那个印度教寺庙的名字——或它所在的位置——而他正是在那儿发现了令人惊异的、关于Mu的资料;他也没提及教会了他阅读那些石牌上的文字的那个僧侣的名字。)

    伯父是一个不谙世故的、随和的人,几乎就是漫画中所描绘的那种心不在焉的教授。看看他是如何记述在高文街83号举行的那次会议的,又是如何描述他的那些听众的,就很容易看出这一点。在我看来,他根本没想过可能存在着像厄克特上校在他的文字里所暴露出来的人类的那种虚伪。有代表性的一点就是,伯父没有说起过是他为厄克特上校支付了来美国的费用,而且高文街83号的房租也是他付的。厄克特的收入很少,而伯父,据我猜测,相比较而言就是富人了。

    但我觉得还应该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这是伯父的朋友福斯特•达蒙提出来的。因为伯父所具有的那种冷幽默,他的学生和同事都很喜欢他,还曾经多次把他比作马克•吐温。但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不止于此;他对人类所持的悲观态度也和吐温一样深刻。

    在伯父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我对他有了很多的了解,在最后几个月里还见过他好多次。他知道我不相信他的“劳埃格”的故事,也知道我认为厄克特是一个吹牛的人。如果他是一个狂热的人,当我拒绝相信他的时候,他应该会努力说服我,或者说不定会拒绝和我说话。但伯父还是用和以前一样的幽默态度对待我,我母亲和我都注意到,当他看着我时,他的眼睛里时常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他是在为自己有一个务实得根本不为他精心设计的玩笑所动的侄子而感到高兴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真诚的人,无数的朋友都在哀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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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船

    乔安娜•拉斯

    米尔蒂,让我给你讲个故事!

    不,坐下来吧。吃点奶油干酪和百吉饼。我保证这个故事能拍成一部一流的电视剧;我已经开始写了。小角色,小制作——这是件真事。知道吗,咱们先说这个疯狂的少女,也许是17岁左右吧,但她是一个游离人,她隐遁了,知道吗?她受到了某种可怕的惊吓。她就住在这么个旧公寓里,在一个贫民区里,非常神秘,就像一个幻想中的世界——金色的长发,也许会穿着她用旧被单缝制的扎染衣裙,光着脚到处走,还有这个业务经理,他在中央公园遇见了她,并且爱上了她,因为她像一个森林女神,或是一个自然精灵——

    好吧。那太糟了。我会付我的午餐费的。咱们假装你不是我的经纪人,好吗?你也不必告诉我那已经过去了;我知道那已经过去了。事实是——

    米尔蒂,我得找个人谈谈。不,那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想法,我知道,而且我不是要写它,我过去也没写过,可是,阵亡将士纪念日那个周末你会怎么过,要是就剩你一个人,别人都出城的话?

    我得找个人谈谈。

    对,我会把那些噱头去掉的。天哪,我没考虑呢;我只是有时在心烦的时候才会那样做,你知道的。你自己来吧。但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那不是一个为剧本写的故事。那是1952年我上高中的时候发生的事,我只是想讲给某个人听。我才不在乎有没有电视台会用它呢;你只需告诉我,我是或不是疯子,就这么简单。

    好吧。

    正如我所说的,那是1952年。我是岛上一个高中的毕业班学生,那是一所公立高中,但很特别,有一个大型的戏剧课程。他们正开始要消除种族隔离,你知道,50年代初,很自由的地区;每个人都拍着别人的背,因为他们让5个黑孩子进了我们的学校。八百个当中有5个!你会以为他们是指望着上帝从天上下来,给每个人头上都套一个大大的金色光环呢。

    不管怎样,我们的戏剧课也消除种族隔离了——一个小黑女孩,15岁,名叫希西•杰克逊,有点天分。我所记得的就是,春季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带着那么股劲的黑人女孩,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股劲究竟是什么;那使她显得很怪异,就像是刚从医院或什么地方出来似的。

    顺便说一句,的确是这样。你知道吗,马尔科姆•X 4岁的时候看着他父亲被白人杀死了,这促使他当了一辈子的军人?希西也是亲眼看着她父亲被射杀了,那时她还很小——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只是那并没有使她从军;那只是令她惧怕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使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一连好几个星期都不和任何人说话。有时,她会隐遁到这个世界之外,那时候,他们就会把她送到疯人院去。她会坐在学校的剧场里——噢,米尔蒂,岛上的高中都有钱,你最好相信这一点!——并且试图隐身在最后面的一个座位上,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她只有4英尺11英寸高,浑身湿透了可能也只有85磅。所以,那也许就是她没去入伍的原因。天哪,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害怕每一个人。那也不是简单的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事;有一次,我看见她在一个角落里和另外几个黑人学生当中的一人在一起:一个真正诚实的、值得尊敬的男孩,你知道,制服、白衬衫、领带,也提着一个新的公文包,他正在和她说着什么,像是一件关乎他一生的事。他真的哭了,恳求着她。而她所做的就是缩在角落里,好像想要钻到地缝里去似的,还摇着头说不不不。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除非是在台上演出,有时在台上的时候也是如此。第一个星期,她有四回忘了提示——只不过就是站在那儿,眼睛发直,准备倒在地上——还有两次,她误闯到布景里来了,就好像戏已经演完了似的,正好就在一幕戏的中段。

    因此,阿尔•科波里诺和我去找校长了。我一直觉得阿兰自己就是一个很怪的人——记住,米尔蒂,这是1952年——因为他经常看那些疯子写的东西,《克苏鲁邪教》,《大衮的号令》《恐惧的雷恩人》——对,我记得,H. P. 洛夫克拉夫特给你带来了好处——可是,我们知道什么呢?那些日子你去参加聚会,你会因为跳了贴面舞而感到兴奋,女孩穿着短袜和衬裙来凸现她们的裙子,如果你穿着一件运动服上学,那也没关系,因为中央高中很自由,但最好不要模仿它。即便如此,我知道阿尔是一个很阳光的男孩,我让他主讲;我只是在那儿不停地点头。我在那些日子里是一个很无关紧要的人。

    阿尔说,“先生,吉姆和我都完全赞成消除种族隔离,我们认为,这里成了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真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嗯——”

    校长用那种眼光看着我们。哈。

    “但是?”他说,像冰一样冷淡。

    “是这样,先生,”阿尔说,“是希西•杰克逊。我们觉得她——嗯——有病。我是说,也许最好是……我是说,每个人都说她是刚从医院出来的,这让我们大家都紧张,而且肯定也会让她更紧张,而且,也许这么短的时间会让她——”

    “先生,”我说,“科波里诺想说的是,我们不介意黑人和我们同校,但这不是在消除种族隔离,先生;这是在消除正常人和疯子之间的隔离。我是说——”

    他说,“先生们,也许你们会有兴趣了解,塞西莉亚•杰克逊小姐智商测验的得分比你们俩加起来的得分都高。而且,戏剧科告诉我说,她的天分也比你们俩加起来的天分还要高。考虑到你们俩在秋季学期的考试成绩,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阿尔低声说道,“对,问题很多。”

    校长又接着告诉我们,我们应该如何抓住这个机会和她一起工作,因为她是如此出色,她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且,一旦我们停止传布愚蠢的谣言,杰克逊小姐就会有更好的机会来适应中央高中,如果他听到任何消息说,我们又去打扰她了,或者又散布关于她的传言,我们俩就将受到处罚,说不定还会被开除呢。

    随后,他的语气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他告诉我们说,在她5岁的时候,有个条子无缘无故地向她爸爸开枪,就当着她的面,她爸爸流了好多血,死在了小希西的怀里,他告诉我们,她的妈妈有多么的穷,还说了另外两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这些事已经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发疯了——他用的词是“产生问题,”你知道——不管怎样,听他说完以后,我感觉就像一只老鼠,科波里诺走出校长办公室,把他的脸贴在了瓷砖上——凡是你能够到的地方,都会铺着瓷砖,这样他们就能把涂鸦冲洗掉,当然,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不用“涂鸦”这个词——哭得像个小娃娃。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一个“帮助塞西莉亚•杰克逊”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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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帝啊,米尔蒂,那女孩能演戏吗!她不可靠,问题就在那;一个星期,她会很用心,像狗一样卖力,练声、做体操、练习击剑、在食堂里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表演中尽显才华,下一个星期:什么都没了。哦,她的人在那儿,对,她的85磅都在那儿,可是她会敷衍每一件事,好像她的心思在别的什么地方:在技巧上完美无缺,在情绪上一无是处。我后来听说,在那种时候,她在地理或是历史课上也会拒绝回答问题,就那么淡出了,不说话。当她精力集中的时候,她能走到台上,掌控一切,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舞台。我从没见过这种人。才15岁!而且还那么小。我是说,她的声音不是很好——当然,我估计,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会好起来的——而且,她的身材,老实说,米尔蒂,用过去的一句脏笑话说,就是熨衣板上放了两片阿司匹林。那么小,一点也不好看。但是,我的上帝,你知道,我也知道,那没什么。有一次,她在一个独幕剧里演示巴女王,那是我们在真的观众面前的演出——好吧,就是我们的家长和其他孩子,还能有谁?——而且演得真好。还有一次,我看见她在演莎士比亚的戏。在一堂哑剧课上,她还演过母狮子。她都演得很好。真实,完美,绝对专注。她也很聪明;那时,她和阿尔已经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听她给他讲,她是如何处理角色的,那是在她演示巴女王的那个下午,在绿厅,她正用冷霜卸妆的时候。她伸直胳膊,正对着我,就好像她的胳膊是一挺机枪似的,说道:

    “至于你,吉姆先生,让我告诉你:重要的是信仰!”

    那真是件好笑的事,米尔蒂。她和阿尔成了越来越好的好朋友,当他们带我玩的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呢。他借给她看他那些疯子写的书,我无意间零星听到了她生活中的一些事。她有一个极其保守的妈妈,非常敬畏上帝,非常可敬,难怪希西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妈妈甚至连头发都不让她拉直——不是出于意识形态的原因,你知道,那时还没有,只不过是因为——听听——希西还太小。我想,她妈妈过去肯定比她还要疯狂。当然,我是一个该死的蠢蛋(谁又不是呢?),而且我确实觉得所有的黑人都天生就散漫;他们打着响指走来走去,吊在枝形吊灯上,你知道,就是那些事,跳啊,唱啊。但就是有这么个异类,她的家人晚上都不让她出门;不许她去参加聚会,跳舞,玩牌;不能化妆,连首饰都不能戴。相信我,我认为,如果要为她的反复无常找出个原因的话,那就是因为她的脑袋被圣经敲打得太频繁了。我想,她的空想怎么也得找个口表现出来吧。顺便说一句,要是她妈妈发现她在上戏剧课,肯定会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中央高中拖走;我们都不得不发誓要时刻严守秘密。演戏可比跳舞要罪孽深重,也邪恶得多,我想。

    你知道,我觉得那太让我感到震惊了。真的。阿尔的家庭是极不正统的天主教家庭,我的是不正统的犹太教家庭。我从没碰到谁有那么一个妈妈。我是说,要是希西哪天回家的时候,在她天天都穿的那件宽松的白衣服上别了一个金色的圆形别针的话,她妈妈就会打她;你还记得那种别针吧,女孩全都别的。当然,杰克逊小姐也不会穿马毛的衬裙;杰克逊小姐穿短得不能再短的百褶裙,以及退了色的、皱皱巴巴的直裙。有一阵,我还觉得,穿那种短裙,意味着她还敢表现出她的,你知道,性感,但不是那么回事;那都是她的一个比她小得多的表妹穿剩下的东西。她连自己的衣服都买不起。我想,是她妈妈和那些信仰方面的事使我最终改变了对希西的看法。表面看来,塞西莉亚•杰克逊很普通,我想,但我知道她是个很特别的人。所以,有一天,在教学楼里,我正准备去上另一门课的时候,我碰到了她和阿尔,我说,“希西,你总有一天会出名的。我认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棒的演员,我只想说,认识你是我的荣幸。”然后我深深地给她鞠了个躬,像伊若•弗林那样。

    她看着阿尔,阿尔也看着她,有点诡秘的样子。然后她把头埋在她的书里,吃吃地笑了。她那么瘦小,有时你都会觉得奇怪,她是怎么做到的,能成天拖着那些书到处走;她的腰都被压弯了。

    阿尔说,“噢,好啦。告诉他吧。”

    就这样,他们把他们的大秘密告诉了我。希西有一个表妹,名叫格洛丽叶特,格洛丽叶特和希西共同拥有一个真正的船台,就在希尔弗汉普顿的外码头上。她们各付一半的船台费——当时大约是2块钱一个月,米尔蒂——你要知道,在当时,码头不过是指一条长长的木头船坞,你可以把你的小船拴在那儿。

    “格洛丽叶特没在,”希西说,还是那么点小声。“她得去看姨妈,在卡罗莱纳州。下个星期天,妈妈也要去。”

    “所以,我们准备划船出海!”阿尔替她把话说完了。“你想去吗?”

    “星期天?”

    “对呀,妈妈去完教堂之后,就去汽车站,”希西说。“大约是1点钟。伊夫林姨妈9点过来照看我们。所以,咱们有8个小时。”

    “去那儿要用2个小时,”阿尔说。“先坐地铁,再坐公共汽车——”

    “除非是坐你的车去,吉姆!”希西说着,大笑起来,把书都掉地上了。

    “哦,非常感谢!”我说。她把书捡起来,冲我笑笑。“不,吉姆,”她说。“无论如何,我们想让你去。阿尔还从来没见过那条船呢。格洛丽叶特和我,我们叫它‘我的船’。”才15岁,她就懂得如何对你笑,笑得让你心花怒放。也许我只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大秘密!一个大罪孽,我想,在她妈妈看来。

    我说,“行,我开车去。我能问问那是条什么船吗,杰克逊小姐?”

    “别那么冒傻气,”她鲁莽地说。“我是希西,塞西莉亚。傻吉姆。

    “至于‘我的船’嘛,”她又接着说,“它是一条大游艇。巨大。”

    我正准备笑话她,但我随后发现,她是成心这么说的。对,她只是在开玩笑。她又诡秘地冲我笑笑。她说我们得在她家附近的汽车站那儿集合,然后她就沿着铺了瓷砖的走廊走了,穿着发旧的、宽松的绿裙子和一成不变的白上衣,身边跟着瘦得皮包骨头的小阿尔•科波里诺。没有漂亮的短袜;杰克逊小姐只穿着一双快要开线的、矮腰旧皮鞋。但是,她显得有点不一样:她抬着头,步履轻盈,而且,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像以前那么小了。

    我猛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开怀大笑——在台下。要知道,她动不动就会哭,比如,上课的时候,她从老师的话里听出安东•契诃夫——你知道,那个伟大的俄国剧作家——死了,就会哭。后来,我听她对阿兰说,她不相信那是真的。还有好多诸如此类的小事,都挺神经的。

    就这样,我开着那辆在当时看来也许算得上是世界上最老的车——不是博物馆里的东西,米尔蒂——接上了她;那就是一堆破烂——老实说,我能把它发动了,就算是够幸运的了,当我到达布鲁克林区希西家附近的汽车站时,我看见她站在那儿,穿着一条退色的、半新的百褶裙,还有那件白上衣。我猜想,名叫塞西莉亚•杰克逊的小精灵每天晚上都会从小木屋里出来,洗那件上衣,再把它熨平。好玩,她和阿尔真是一对儿——你知道,他就像中央高中的伍迪•艾伦,而且,我觉得他对他那些疯子写的书很感兴趣——真的,米尔蒂,非常狂热,在1952年——因为,否则的话,像他这么一个5英尺3英寸高又这么有才气的意大利小阿飞,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怎么会有一半的时间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他做朋友;我想,那让我感觉到了我的重要性,你知道,慷慨,友善,就像和希西做朋友一样。他俩的体格差不多是一样的,站在汽车站旁边等着,我觉得他俩的脑袋都在同一个地方。我现在明白了。我想,他比他的年代超前了20年,就像他的书一样。假如民权运动早发生几年的话,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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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管怎样,我们开车去希尔弗汉普顿了,而且那是一段不错的旅程,好多的乡村,都是平地——在那时候,岛上还有菜圃呢,我们看到,那个船坞不过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旧码头,但还算不错了;我把车停好,阿尔拿出了希西带的一个购物袋。“午餐,”他说。

    “我的船”就在那儿,对,一半在船坞里。不知为何,我甚至都没指望它真的存在。它是一条旧的、有漏缝的小木船,只有一只桨,船底有3英寸。在船头,有人用橙色的漆,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船名“我的船”。一根像绳滞子一样坚固的绳子把“我的船”拴在了停泊处。当然,它看上去还不至于马上就沉下去;毕竟,它在那儿也拴了好几个月了,经历过雨、雪,但依然还在那儿漂着。所以,我上了船,心想着我真应该把鞋脱下来,开始用我从车上带来的锡罐舀水。阿兰和希西在船的中间,正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我想他们是正在摆午餐。很显然,“我的船”大部分时间都是泊在船坞里的,而希西和格洛丽叶特就坐在船上吃午餐,也许还假设她们是在“玛丽女王”号上呢,因为阿兰和希西好像都没注意到船少了一只桨。天气不错,就是有点时好时坏的那种天;你知道,一会儿多云,一会儿有太阳,但都是那种蓬松的小片云,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我舀了好多粘乎乎的水出去,然后就走到了船头,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我看见那字不是橙色的。那是黄色的。

    我又靠近了一些去看:那字不是用漆写上去的,而是用什么东西嵌在“我的船”侧面的,就像是办公室门上挂的那些名牌一样;我想,我第一次肯定看得不够真切。那字写得很好,很顺畅,真的很专业。我猜是黄铜的。不是铸造的,米尔蒂,是那种——他们管那叫什么,拼花?凹雕?每个字都是分开的。肯定出自阿兰之手;他有那种天分,过去常给他的那些疯子写的书画怪异的插图。我回头一看,发现阿兰和希西正从袋子里取出一大块粗棉布,要铺在那些插在船舷上的大杆子上。他们正在支一个遮阳篷。我说:

    “嗨,我敢打赌,那布是你们从剧院拿的!”

    她只是笑笑。

    阿尔说,“你能给我们拿些淡水吗,吉姆?”

    “当然,”我说。“在哪儿,船坞上?”

    “不,从桶里。在船尾。希西说上面有标记。”

    哦,当然,我想,当然。在太平洋上,我们摆好我们的水桶,求雨。那儿是有一个桶,没错,而且有人不辞辛劳地在污迹斑斑的桶上用绿漆写上了“淡水”两个字,但是,那个桶从来就没有再装过任何东西。桶都干透了,空的,而且锈得很厉害,你把它拿起来,对着光,你能看到桶底有两个洞。我说,“希西,桶是空的。”

    她说,“再看看,吉姆。”

    我说,“可是,看,希西——”同时把桶倒了过来。

    冰凉的水从膝盖到鞋底把我浇了个透。

    “瞧?”她说。“绝不会空。”我心想:该死,我没看,没别的。也许昨天下雨了。尽管如此,满满一桶水是很沉的,而我拎那个桶的时候只用了一根手指。我把桶放下了——如果它之前真的是满的,现在肯定也不会是了——又看了看。

    桶是满的,水正好到桶边。我把手浸到里面,喝了一点儿:像天然泉水一样清凉,而且有股——我不知道——像被太阳晒过的蕨类植物的味道,或者是悬钩子,野花,青草。我心想,我的上帝,我自己正在变成一个疯子!随后,我看看四周,只见阿兰和希西已经把支到杆子上的粗棉布换成了一个蓝白间条的遮阳篷,就像你在那些拍克里奥佩特拉的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样子,你明白吗?就是那种支在她的大游船上挡太阳的东西。希西又从她的购物袋里取出了一块带橙、绿、蓝色图案的东西,裹在了她的旧衣服上。她带了一副金色的耳环,大圈的那种,还在她很滑稽的头型上带了一顶黑色小帽。她肯定已经把鞋脱在了什么地方,因为她正光着脚。我还看见她露出了一个肩膀,我在“我的船”的遮阳篷下面的大理石条凳上坐了下来,因为我可能出现了幻觉。我是说,她之前没有时间——而且,她的旧衣服哪去了?我对自己说,他们肯定是把剧院里的那一整包东西都拿来了,诸如,她已经插在她饰有琥珀的皮带上的那把看上去很邪恶的刀,刀柄上镶满了金子和石头: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上面还发出小十字形的光,一闪一闪的,你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当然,我不知道那蓝色的是什么,但我现在知道了。你不会把星形的蓝宝石放在剧院里的。或者是一个10英寸长的新月形钢刀片,在阳光下,锋利的刀刃晃得你眼睛都睁不开。

    我说道,“希西,你看上去就像示巴女王。”

    她笑了。她对我说,“吉姆,圣经里写的不是示巴,而是沙巴。沙-巴。等咱们见到她的时候,你必须记住啊。”

    我对自己说:对,这就是每星期天小女孩希西•杰克逊发疯搞怪的地方。迷失的周末。我想,这是我离开的好时候,找个借口,你知道,给她妈妈或是姨妈打电话,或者,也许干脆就给最近的医院打电话。我只是为她着想;希西不会伤害任何人,因为她没有恶意,从来没有。而且,她那么小,也不可能伤害到任何人。我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平齐的。而且她站得比我低。

    阿尔说,“当心,吉姆。再看看。永远再看看。”我走到船尾。那儿有一个写着“淡水”的桶,但当我要看的时候,太阳出来了,我发现我看错了;那不是污迹斑斑、写着绿字的生了锈的旧镀锌铁皮桶。

    那是银桶,纯银的。它就放在嵌在船尾的一口大理石井里,上面的字是镶玉的。桶还是满的。它永远都是满的。我回头看见希西站在蓝白间条的绸布遮阳篷下面,佩着她镶着星形蓝宝石和绿宝石和红宝石的短剑,说着很滑稽的语言——我现在知道了,米尔蒂,那是西印度语,但我当时不知道——而且我知道——就像我亲眼看到一样确定——如果我在太阳底下看“我的船”那几个字,它们应该是纯金的,而不是黄铜的。那木头应该是乌木。我甚至都没感到惊讶。虽然一切都已经变了,你知道,我却从没看见过变化的过程;那要么是我第一次没看清楚,要么是我看错了,要么是我没注意到某些地方,要么是我恰好忘记了。比如,我以为在“我的船”中间的是一个旧柳条箱,但实际上,那是一个顶上有小舷窗的船舱,我看见里面有三张靠墙的铺位,一个壁橱,一个漂亮的小厨房,有一台冰箱和一个炉灶,在洗涤槽的一边——我真的没法看得很清楚——有一个瓶子,瓶颈上裹着一条餐巾,戳在装满碎冰的冰桶里,就像一部弗雷德•阿斯泰尔与金吉尔•罗杰斯的老电影一样。整个船舱内部都嵌着柚木板。

    希西说,“不吉姆,那不是柚木。是黎巴嫩产的雪松木。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把学校里的那些传言当回事了吧。黎巴嫩的原油!那是它产的雪松木。还有象牙。我去过那儿好多、好多次呢。我还和智慧的所罗门王说过话呢。我去过沙巴女王的宫里,和诺斯索斯妇女达成了永久的协议,她们有像月亮的盈亏一样的双刃斧。我拜访过艾卡顿和娜弗雷塔丽,在贝宁和达尔见过那里的国王。我连亚特兰蒂斯都去过,皇室夫妇在那儿教会了我很多事情。那些男祭司和女祭司,他们教我怎么能让‘我的船’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甚至去到海底。噢,我们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帕拉斯的顶上聊了好多话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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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她不是15岁,米尔蒂。她坐在船头,操控着“我的船”,控制台上有好多刻度盘,拨动杆,按键,开关和仪表,像B-57的驾驶舱似的。她起码长了10岁。阿尔•科波里诺也一样,他看上去就像我在一本历史书里看到的一幅图片上的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似的,头发长长的,留着小胡子。他穿得也像德雷克一样,除了没有那种白色硬领,他的耳朵上戴着红宝石,手指上戴满了戒指,而且他也不是17岁了。在他的脸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他的左太阳穴的发际线一直向下,经过他的眼睛,延伸到他的颧骨那儿。我还看见,在希西戴的小帽下面,她的头发扎成了样子很滑稽的发辫。我见过那种发辫。哦,很久以前,每个人都梳“玉米头”。我在大都会博物馆看见过,那儿有来自非洲贝宁的一个城市的银质面具雕刻。很古老,米尔蒂,有好几百年了。

    阿尔说,“我听说过别的地方,公主。我能带你去看。哦,咱们去乌斯-纳盖伊和塞勒法伊斯市集吧,还有冷原荒地上的卡代斯——那是个恐怖的地方,吉姆,但是咱们不必害怕——然后,咱们去乌尔塔城,那儿的法律很有意思,不许男人或女人杀猫,或者去打搅它。”

    “亚特兰蒂斯人,”希西用一种深沉、悦耳的声音说道,“他们答应下次教我怎么到海底去。他们说,如果你用心去想,如果你准备充足,如果你相信,你就能让‘我的船’一飞冲天。到星星上去,吉姆!”

    阿尔•科波里诺小声诵读着那些名字:卡苏利亚,索纳-尼尔,塞拉利昂,扎尔,巴哈纳,尼耳,奥利亚布。都是他那些书上写的。

    希西说,“在你随我们去之前,你必须做最后一件事,吉姆。把绳子解开。”

    我沿着“我的船”的梯子爬到了码头上,把系在泊位上的用金线编的绳子解了下来。金线和丝线拧成的,米尔蒂;绳子从我的手里滑落下去,就像是活了一样;我知道丝绸的那种结实、光滑的手感。我想着亚特兰蒂斯和塞勒法伊斯,还有飞到星星上去的事情,所有这些都在我的脑子里和那些毕业舞会,还有上大学的事混在了一起,因为我已经很幸运地被“我选的大学”录取了,在成为一名美式足球巨星之后,我将当一名律师,公司法律顾问,我将有怎样的一个未来呀。那些都是我当时的计划。人终有一死,对吗?再对比想想那能令约翰•D•洛克菲勒羡慕得脸发绿的、35英尺的游艇,和世上从没有人去过的,而且也没有人再去过第二次的那些地方。希西和阿尔高高站在甲板上,他们俩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美丽,危险,神秘——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想去了。一部分原因是,显然可以肯定,要是我冒犯了希西,不管是怎么冒犯的——我指的不光是吵嘴,或意见不和,或生闷气之类的事情,而是一种真正刻骨的冒犯——我就会立刻发现自己是坐在一条漏水的小船上,漂流在太平洋上,而且只有一只桨。或者,也许只是被绑在希尔弗汉普顿的船坞上;希西没有恶意。起码是我希望如此。我只是——我想,我的感觉不够好。而且,在他们的脸上有某种——,怎么说,好像在他俩的脸上都有,特别是在希西的脸上,像阴云,像面纱,从上面能看到别样的脸,别样的表情,别样的灵魂,别样的过去和未来,别样的学识,它们在变换着,就像在炎热的天气里,在柏油路上蒸腾的海市蜃楼。

    我不想知道那些,米尔蒂。我不想知道那么多。那些东西对大多数17岁的孩子来说,还要等上好几年才能体会到:美丽。绝望。死亡。怜悯。痛苦。

    我正抬头看着他们,看着微风把阿尔•科波里诺的紫红色天鹅绒斗篷吹得鼓了起来,把他银黑相间的紧身衣吹得闪着光,这时,有一只又大、又重、又硬、又肥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一个又大、又肥、又恶、又粗的南方口音说道:

    “哎,小孩,谁让你到这个泊位来的!那条小船停在那儿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南方的红脖子治安官都有的、祖爷爷似的脸庞:斗牛犬似的垂下巴,被太阳晒得通红,肥得像头猪。我说,“先生?”——在那时候,每个高中生都能在梦里那么说——然后,我们转向海湾,我说,“什么船,先生?”那个条子说,“那不是——”

    因为那儿什么都没有。“我的船”不见了。那儿只有一片闪闪发亮的蓝色水域。他们没有在远处的水面上,他们没有在码头的另一侧——那个条子和我,我们俩跑了一圈——当时我还有心往天上望了一眼——

    没有。一只海鸥。一片云。一架盘旋的飞机。况且,希西不是说了吗,她还不知道怎么飞到星星上去呢?

    对,再没有人看到过“我的船”。也再没人见过塞西莉亚•杰克逊小姐,十足的疯子和天才少女。她妈妈到学校来了,我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我告诉他们一个编好的故事,就是我曾经准备和那个条子说的故事:他们说,他们要划船在码头附近转转,然后就回来,而我去停车场看我的车了,当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不见了。出于某种很疯狂原因,我始终觉得希西的妈妈应该长得很像杰迈玛姨妈,可她却是一个瘦小的女人,像极了她女儿,是我见过的最神经质和保守的人:一个瘦小的女人,穿着一件紧绷绷的,但很干净的灰色西装,像老师穿的那种,你知道,破得不能再破的鞋,衬衫的领口处有一道白色的花边,草帽上带着一道白箍,还带着一副白手套。我想,希西知道我希望她的妈妈长得什么样,也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该死的大傻瓜,再考虑到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17岁的白人自由种族主义者,那就是她不带上我的原因。

    那个条子?他跟着我到了我的车那儿,我刚一到那儿——我出了一身冷汗,快被吓疯了——

    他也不见了。消失了。

    我想他是希西变出来的。只是开个玩笑。

    就这样,希西再没回来。我没法让杰克逊太太相信,阿兰•科波里诺,少年强奸犯,没有把她的女儿带到某个僻静的地方并且谋杀了她。我不停地试呀,试,但杰克逊太太就是不相信我。

    经证实,格洛丽叶特表妹根本不存在。

    阿兰?噢,他回来了。但耽搁了一些时间。很长很长的一些时间。我昨天看见他了,米尔蒂,在布鲁克林的地铁上。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矮子,支着扇风耳,穿的还是20年前那个星期天他出发时穿的那件运动服和裤子,头发也剪的是50年代的式样,现在没人会剪成那样了。实际上,有好多人都盯着他看。

    问题是,米尔蒂,他依然是17岁。

    对,我知道那不是别的某个孩子。因为他正使劲冲我招手呢,还笑着。当我和他一起在他的老车站下车的时候,他开始问起中央高中的每一个人的情况,就好像那是一个星期之前,或者不过是一天之前的事。但是,当我问他这20年他究竟在哪儿时,他不告诉我。他只是说,他忘了什么东西。我们爬上5楼,回到了他的旧公寓,过去放学以后,在他妈妈和爸爸下班回家之前,我们经常会在那儿呆2个钟头。他从兜里掏出那把旧钥匙。那儿还是老样子,米尔蒂:气体制冷柜,暴露在洗涤槽下面的水管,没人再用的夏季凉垫,冬天用的窗帘,窗户上方挂着的帷幔,裸露的镶木地板,还有厨房里铺着的老油地毡。每当我问他问题,他只是笑。当然,他认识我,因为他有两次叫了我的名字。我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说,“还用认?你没变嘛。”没变,我的天。我说,“喂,阿兰,你为什么要回来?”他像希西那样一笑,说,“为阿拉伯疯子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的那本《死灵之书》,还能为什么?”可我看见他手里拿的那本书了,那是另外一本。他仔细地在卧室里的书架上找着,逐层地看,找他想要的书。他房间的墙上挂满了校旗。顺便说一句,现在我知道那本书了;那就是你去年想要改写成剧本大纲,给那个拍坡的电影的家伙看的那本书,我跟你说过,里面都是特效和动画:奇异的岛屿,陌生的世界,怪物的造型——对,H. P. 洛夫克拉夫特。《梦寻神秘的卡代斯》。拿到书后,他没说一个字。就那么让我跟在他身后下了5楼,然后走过旧街区,到了最近的地铁站,当然,当我刚走下地铁站的最后一级台阶,他就不见了。

    他的公寓?你再也不会找到了。等我跑回去时,连房子都没有了。不仅如此,米尔蒂,连街道都没有了;那个地址不存在了;现在那里是新修的高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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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就是为这才叫你来的。我的天,我得跟什么人说说!现在那两个精神病正在遨游星空呢,去乌尔塔,乌斯-纳盖伊,和迪拉斯-里恩——

    但他们不是精神病。那是真事。

    所以,如果他们不是精神病,对你和我又意味着什么?瞎子?

    我再告诉你些别的事,米尔蒂:遇见阿尔让我想起了希西有一次和我说的话,那是在“我的船”那件事之前,但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之后的事,那时我已经可以问她,她是怎么出的院。我没那么问过,她也没那么答过,但她说,迟早有一天,在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遇到一个手脚受伤流血的人,那人会对她说,“希西,回去,他们需要你;希西,回去,他们需要你。”我傻得竟会去问她,那人是白人还是黑人。她只是瞪我一眼,然后就走开了。手脚受伤的人,其中的意味对一个伴着圣经长大的女孩不言自明。我想知道的是:她还会再遇见“他”吗,在那些星星之间?我跟你说,我不会感到吃惊的。真的不会。我只是希望“他”——或希西理想中的“他”——觉得一切都还好,他们可以继续去阿尔•科波里诺的书里写的那些地方旅行。我跟你说,我希望那书是一本长长的书。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的话,我……

    米尔蒂,这不是一个故事。这是真事。比如,告诉我一件事,她是怎么知道诺弗雷塔丽的?那是埃及女王妮弗雷提蒂,现在咱们都知道,但她是怎么在几十年前,所谓的几十年,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呢?还有沙巴?那也是真的。还有贝宁?我们在中央高中的时候根本没有非洲历史课,1952年的时候没有!还有诺斯索斯人的双刃斧?没错,我们上高中的时候读到过克里特人的事,但在我们的历史书里没讲到过女族长制,还有莱布利,那是那种斧头的名字。米尔蒂,我跟你说,就连曼哈顿的一家妇女解放的书店都叫——

    你自己想想吧。

    哦,当然。她不是黑人;她是绿色的。那会成为一部极棒的电视剧。绿的,蓝的,彩虹的颜色。抱歉,米尔蒂,我知道你是我的经纪人,你为我做的好多事,而我最近的销量不行。我正在读书。没有,没有你喜欢的:存在主义,历史,马克思主义,东方的一些东西——

    抱歉,米尔蒂,可我们作家偶尔也读书。那是我们的恶习。我曾经试着从不同的方面更深入地探究,比如对阿尔•科波里诺。

    好吧,这么说你想要的是,这个火星人想要侵略地球,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棕色皮肤的女孩,长着长长的金色直发,对吧?她还成了韦斯特切斯特一所富人学校里的一名高中生。这个漂亮的金发女火星人还得加入当地所有的社团,像是妇女意识觉醒组织啦,邂逅疗法小组啦,啦啦队长协会啦,磕药小伙伴啦,这样他——宁愿是她——就能了解地球人的思想情况。对。当然,她还得勾引校长和教练和校园里所有大块头的男人,这样咱们就能把它搞成系列剧,甚至是一个连续剧也说不定;每星期这个火星人都会和一个地球人堕入情网,或是想要做点能毁灭地球的事,或是炸掉点什么,而中央高中就是她的基地。我能写吗?我当然能!那很不错。正对我的路子。我能把我刚才告诉你的都写出来。希西没把我带走真是做对了;这真是件美差。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当然。那是个好主意。要是咱们再弄出个飞行员就更好了。

    不,米尔蒂,说真的,我真觉得它有科幻的影子。它会卖得很好。对,我能在星期一之前写出一份提纲。当然。“来自火星的美丽威胁”?啊哈。绝对是。有性,有惊险,有喜剧冲突,全都有;咱们还可以扩写那些老师,校长,其他学生的父母的事。把当代的问题,比如滥用毒品的事,也加进去。当然,另一个佩顿之家。我甚至还可以再搬到西海岸去住。你是个天才。

    哦,我的天啊。

    没什么。接着说。不过是——看见那个精瘦的小男孩了吗,在旁边那个座位上坐着的?那个长着扇风耳,留着老式发型的人?你没看见?哦,我想你是没看对人,米尔蒂。实际上,我觉得我也没看对;他应该是大都会歌剧院的一个临时演员,你知道,他们有时会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出来:全套伊丽莎白时期的装束,紫红色的斗篷,长筒靴,银黑相间的紧身衣。实际上,我刚想起来——大都会歌剧院两年前就搬到上城去了,所以,他不可能穿成那样,对吗?

    你还没看见他?我不觉得奇怪。这儿的光线太不好了。听我说,他是一个老朋友——我是说,他是一个老朋友的儿子——我最好过去打声招呼,用不了一分钟。

    米尔蒂,这个年轻人很重要!我是说,他和某个很重要的人有关系。谁?世上最伟大、最出色的制片人之一,就是那个人!他——嗯——他们——想让我——你可以把它说成是,写个剧本给他们,对,当时我不想写,但是——

    不,不,你就呆在这儿。我就过去打个招呼。你接着说那个“来自火星的美丽威胁”的事;我在那边也能听见;我就过去告诉他,如果他们需要我,就来找我。

    你的10个点?当然,你会得到你的十个点。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吗?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可能就不会——当然,你会得到你的十个点的。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象牙,大猩猩,孔雀,香料,还有黎巴嫩雪松木!

    你所要做的就是收集它。

    接着说,米尔蒂,好吗?不知为什么,我就想在我去旁边那个座位的时候,耳朵里还能听见你的声音。那些绝妙的想法。那么独到,那么有创意。那么真实。正好就是大众想要的。当然,人们看事情的方法不同,而你和我,我觉得咱们对他们的认识也不一样,你知道吗?那就是为什么你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成功的经纪人,而我——咳,不说了。那对咱俩谁都不好。

    啊?哦,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我正听着呢。接着说吧,我去打声招呼,表达我深深的、卑恭的歉意,向阿兰•科波里诺爵士。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米尔蒂?没有?我不会觉得奇怪。

    你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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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树枝

    卡尔•爱德华•瓦格纳

    那个用小树枝捆扎成的构架从小河边的一个小石冢上伸了出来。柯林•雷佛瑞特不解地端详着它——6根长短不一的树枝,交叉地绑在一起,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它使他很不安地联想到了某种异形的耶稣受难十字架,他开始在心里琢磨,埋在石冢下面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那是在1942年的春天——战争好像变成了遥远而虚幻的事,但在他的桌子上依然摆着一张应征入伍的通知。再过几天,雷佛瑞特就要关闭他的郊区工作室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回来——当他真能回来的时候,是否还能够拿起那儿的钢笔、画笔和刻刀。这也是他向纽约州北部的森林和小河告别的时候了。在希特勒的欧洲,没有假蝇鱼竿,没有在乡间的长途跋涉。没有奥特塞利克谷那样可以垂钓的鳟鱼小溪。

    曼恩小溪——在以前的地质学测量地图上是这么标注的——流淌在德鲁伊特的东南部。一座在马车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古老的石桥横跨在人迹罕至的乡间公路上,雷佛瑞特开着他的那辆“福特”,很轻松地便跨过了石桥,他把车停在了路肩上。他取出鱼竿和其它钓鱼装备,把小酒瓶装在口袋里,腰上别了一只长柄的平底铁锅。他要往下游走几英里。中午过后,他就可以吃到新鲜的鳟鱼了,说不定还有牛蛙腿呢。

    这是一条非常清亮的小溪,但不太容易钓鱼,因为岸边的斜坡上长满了浓密的灌木丛,伸展开来的灌木丛挡住了人的视线,让人很难看到开阔的水面。但当看到冒失的鳟鱼跳出水面吃他的假蝇时,雷佛瑞特的兴致高涨起来。

    从桥那里顺流而下,刚开始时曼恩小溪流域是一片相当开阔的牧场,但刚走过半英里,小溪流域的土地就被废弃了,上面长满了再生的常绿植物和低矮的野果树。再往下走一英里,低矮的树木汇入了不曾被砍伐的、茂密的森林。他知道,这片土地在多年前就被州政府收回了。

    沿着小溪一路下来,雷佛瑞特注意到了从前的一段铁路路基。没有残留的铁轨和枕木,只有路基,上面长满了高大的树木。身为艺术家,雷佛瑞特很高兴自己能看到横跨在小溪上的、如此漂亮的、用石头垒成的涵洞。在他看来,这似乎有点怪异,这条已经被遗忘的铁路一直贯穿了前面的一片荒野。

    他能想象出一个带着圆锥形烟突的、烧木柴的旧机车头,冒着蒸汽,拖着两、三节木材拖车在山谷中穿行的情形。他认定这应该是从前的“奥斯威戈中部地区铁路线”的一段支线,在19世纪70年代的时候很突然地就被废弃了。雷佛瑞特还记得很清楚,他是从他祖父给他讲的一个故事里知道这件事的。祖父告诉他,1871年,他在度蜜月的时候,曾坐这条线从奥特塞利克去德鲁伊特。火车在爬克拉姆山的陡坡时显得非常吃力,他干脆就下了车,在火车旁边步行。大概就是那个陡坡使这条铁路废弃了。

    当他无意中看见一面石墙上有一窄条木板,木板上还钉着几条树枝时,他隐约觉得那也许是在告诉路人,“请勿入内。”奇怪的是,虽然那条风化的木板已经看不出有什么特征了,但那些钉子似乎都很新。雷佛瑞特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没走多远,他又看到了同样的情况。然后,又是一个。

    他搔着他的长下巴颏上的胡茬。搞不懂这是为什么。是一个恶作剧吗?但针对的是谁呢?是小孩子的游戏吗?不对,那些布置实在是太复杂了。从艺术的角度讲,雷佛瑞特很欣赏那些巧夺天工的造型——那些计算精确的角度和长度,那些错综复杂、令人完全无法解释、甚至于令人抓狂的设计。它们带给人的是某种很特别的、不舒服的感觉。

    雷佛瑞特提醒自己说,他是来这儿钓鱼的,随后便继续往下游走去。但当他走到一处灌木丛时,他又迷惑不解地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一小片开阔地,地上布置着好多用树枝摆成的格子,还排列着一组平整的石头。那些石头——很可能是从其中一个涵洞的干垒石墙上取来的——组成了一个大约有20乘15英尺见方的一个图形,乍一看就好像是一所房子的平面图。这引起了雷佛瑞特的兴趣,但他很快便看出那不是房子的平面图。如果说那是什么东西的平面图的话,那东西就应该是一个小迷宫。

    到处都是那种怪异的格子构架。小树枝钉在窄木条上,排成奇怪的阵列。无法描述它们的样子;没有两个看上去是一样的。有些只是用一、两条树枝成某种角度或是平行地扎在一起。有些是用好几十条树枝和木板组成复杂的格子构架。有一个可能曾经是小孩子的树屋——它有三个面,但那种抽象和不实用的样子让人觉得它顶多不过是一个疯狂的、树枝和金属线的集合体。有时,那种构架是插在一堆石头或一堵墙里的,有时也会插到铁路路基上,或钉在树上。

    那应该给人一种荒唐、可笑的感觉,但其实不然。相反,不知为何,那似乎让人觉得很凶险——这些完全无法解释的、构造严谨的格子架构散布在一片荒野中,只有那条张满了大树的路基和被人遗忘的石墙才能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人迹。雷佛瑞特把鳟鱼和牛蛙腿的事都抛到脑后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截铅笔,开始匆匆地给那些复杂的构架画素描。也许有人能解释这些东西;也许它们那些疯狂的复杂结构让他有理由更仔细地检视他自己的作品。

    当雷佛瑞特猛然发现一所房屋的废墟时,他离那个桥已经有大概2英里远了。那是一所不太招人喜欢的、殖民时期的农舍,有着方方正正的外形和复斜屋顶。窗户都黑洞洞的,窗上的玻璃都不见了;在房子两端的烟囱似乎马上就要倾倒下来了。从屋顶的破口处可以看见一根根的椽,风化的木板墙上有好几处破洞,露出了被砍断的木梁。房屋的地基石头的,而且结实得与房屋本身有些不大相称。从那些没用灰浆砌合的石块的大小看,房屋的建造者应该是打算让这个地基永远屹立不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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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7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房子几乎被低矮的、蔓生的丁香树丛吞没了,但雷佛瑞特还是能看出来,掩映在一大片令人难忘的树荫下的地方曾经是一片草地。再往后是一些生着好多节瘤的、毫无生气的苹果树,还有一个荒草丛生的花园,一些失色的花朵还在花园中开放着——多年的荒凉使它们变得苍白、扭曲了。到处都是树枝构架——草地上,树上,甚至房子上都布满了那些怪异的构架。那情形令雷佛瑞特想到了100张奇形怪状的蜘蛛网——如此紧密地凑在一起,几乎把整个房子和空地都网住了。他一边不解地一张张画着那些构架的素描,一边小心谨慎地走向那所废弃的房屋。

    他不知道他想在屋里看到些什么。农舍的样子一看就很险恶,在它所处的那一片阴郁的荒凉里,森林已经把人的所有痕迹都吞噬掉了——唯一能够表明本世纪曾有人到这里来过的标志就是那些树枝和木板组成的不寻常的构架了。有些人可能走到这儿就返回去了。但雷佛瑞特的兴趣反而上来了,因为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已经明显地表露了他对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的迷恋。他画了一幅草图,上面有遍布着谜一般的构架的农舍和荒地,以及灌木树篱和扭曲的花朵。他遗憾地想到,也许得过上好几年他才能在刮板或画布上将这个地方的怪诞永久地保存下来。

    门已经从铰链上松脱了,雷佛瑞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希望房屋的地板还能禁得住他瘦小的身躯。午后的太阳从没了玻璃的窗洞中透射进来,在糟朽的地板上印下一个个巨大的光斑。尘埃在阳光下漂浮着。房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堆积起来的、含义不明的乱石堆和多年积累下来的落叶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有人到这儿来过,而且还是最近的事。有人在那些发霉的墙上画满了怪异的构架的图形。那些图形是直接画到墙上去的,腐烂的墙纸和剥落的石膏墙面上画着粗重的黑色线条。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构图占满了一整面墙,就像一幅疯狂的壁画。还有些图形很小,只有几条线,令雷佛瑞特联想到了楔形文字。

    雷佛瑞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他好奇地注意到,许多图形可以看出来就是他之前素描的那些构架的示意图。莫非这里就是当时那个制作那些构架的疯子或有知识的白痴的设计室?软石膏上被木炭划出来的痕迹似乎刚留下的——也许才画上去几天或几个月。

    通向地窖的门洞黑漆漆的。地窖也会有这些图形吗?还会有什么别的吗?雷佛瑞特在心里捉摸着他是否胆敢下去看。除了从地板的缝隙里漫过去的光线外,地窖里就再没有光亮了。

    “喂?”他喊了一声。“有人吗?”在这种时候,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愚蠢的问话。做出那些树枝构架的人看来几乎不是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雷佛瑞特可不想在这个漆黑的地窖里撞见这么一个人。他突然觉得,他可能真的会在这里发现什么,而他的发现在当时——1942年的时候——是不为人所知的。

    这对于雷佛瑞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魔力真是太大了。他开始小心地往下面走。地窖的台阶是石头的,因而比较坚固,但上面的青苔和碎片还是让人感到很危险。

    地窖真是太大了——在黑暗处似乎还有更大的地方。雷佛瑞特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让眼睛适应黑暗。刚才那种印象重新出现在他脑子里。对这么一个农舍来说,地窖真是太大了。莫非这里原来是另一所房子的地基——也许是被一个不太富有的人推倒重建了?他查看着里面的石砌结构。这里的片麻岩大石块应该能支承住一个城堡。在更仔细地看过之后,他又联想到了一个要塞——那些干垒石墙的工艺是令人惊异的迈锡尼文明的产物。

    和上面的房子一样,地窖看起来也是空的,虽然因为没有灯,雷佛瑞特无法确定在那些阴暗的地方是否还隐藏着什么。在基础墙的部分区域里,那种阴暗程度似乎比别的地方还要大,让人觉得那里是通往更进深的房间的通道。雷佛瑞特不由地开始感到不安。

    在地窖的正中央有一大块东西,像张大桌子似的。那好像是石头的,从上面透过来的几缕微弱的阳光轻轻扫在它的边缘上。他很谨慎地走到它跟前——它的高度到他的腰部,大概有8英尺长,宽度稍窄一点儿。他判断,那是一块片麻岩石板,经过了粗粗的打磨,下面是用干垒起来的石柱支撑的。在黑暗中,他只能对这个物体作出一个大概的认识。他用手摸索着石板。沿着它的边缘似乎有一道槽。

    再继续摸索时,他的手碰到了某种织物,某种冰冷的、像皮子似的、柔韧的东西。可能是发霉的甲胄,他很厌恶地揣测着。

    有什么东西缠到了他的手腕上,冰凉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里。

    雷佛瑞特惊叫起来,发狂地要挣脱开。他被抓得更紧了,而且石板上的那个东西向上拔了起来。

    一缕微弱的阳光扫到了石板的一个边缘上。这已经足够了。当雷佛瑞特奋力往后退的时候,抓着他的那个东西从石板上立了起来,那缕阳光扫过了它的脸。

    那是一具僵尸的脸——干肉紧紧地附着在它的头骨上。它的头皮上覆盖着一缕缕脏污的头发,从破烂不堪的嘴里露出了发黄的断牙,那双本应该是黯淡无光的、深陷到眼窝里的眼睛闪着亮光,充满了可怕的活力。

    雷佛瑞特再次发出了惊叫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别在腰上的长柄铁锅。他把锅拽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把锅砸到了那张如恶梦般恐怖的脸上。

    借着那点阳光,他看到长柄锅像一把斧子似的劈进了那个腐烂的前额里——把干肉和脆硬的骨头都劈开了。攥在他手腕上的力消失了。那张僵尸脸落入了黑暗中,它被劈开的前额,还有它开始往外渗血的——浓稠的血水——一眨不眨的眼睛留给雷佛瑞特的印象将会使他在无数个夜晚里从恶梦中惊醒。

    雷佛瑞特飞也似的逃开了。当他匆促地冲入灌木丛的时候,他酸胀的双腿已经使他步履维艰了,但他还是拼死地往前冲,因为他还记得,当他从地窖里逃出来的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窖台阶上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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