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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7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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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 栈 大 战
中国电影当初把摄影机的镜头对准了戏曲舞台,对准了一个传统的、封闭的舞台空间,为此决定了中国电影与传统戏曲之间的不解之缘。这不仅使中国电影在叙事方式上恪守中国传统戏曲的程式,而且在电影的空间形态上,电影艺术家始终注重对舞台化的表演进行忠实的记录。中国最初拍摄的影片表现的空间几乎都集中在戏曲舞台上:其中包括谭鑫培主演的《定军山》,京剧著名武生俞菊笙和朱文英合演的《青石山》,俞菊笙表演的《艳阳楼》、许德义表演的《收关胜》,俞振庭表演的《白水滩》、《金钱豹》等剧目,拍摄的主要段落都是“请缨”、“舞刀”、“交锋”、“对刀”这样的武打场面。很明显中国电影的叙事空间开始并没有建立在对客观现实世界的真实复现这样一种美学理念上,而是建立在对一种传统戏曲舞台艺术的记录上。这种电影美学观念经过历史的不断演化,终于在中国武侠电影中呈现出一种经典化的空间样式:客栈。
纵观中国武侠电影中的客栈,大大小小,林林总总,遍布在侠客出没的江湖上。从电影的场面调度上看,尽管客栈是一个传统的镜框式舞台,但它为电影中人物的活动,提供了多个不同的摄影机位。在电影的叙事功能上客栈与美国西部片中的酒馆十分类似。但在空间样式上两者却迥然不同。中国武侠电影中的客栈在空间结构上通常会分为上、下两层,客栈的门像一个城池的门,可以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戏剧性空间。《新龙门客栈》、《卧虎藏龙》中的客栈都是这样的空间结构。侠客在其中时而飞檐走壁,时而旱地拔葱,客栈为中国武舞提供了舞台化的表演空间。而西部片中的酒馆大都是临街而设,人物自由出入,内外结合,平面化的布景并不具备多层舞台的设计理念。只是在《上海正午》这样中国武侠电影的“海外版”中,酒馆的空间才有所改变。人物开始在酒馆内上下飞跃,左右穿行。
中国武侠电影中客栈的这种空间设计理念,特别深得武侠电影的一代宗师胡金铨的喜爱。从《大醉侠》到《龙门客栈》到后来的《喜怒哀乐》(怒),他采用的都是这样的酒楼、客栈作为主题化的叙事空间。就电影的整个空间格局看来,胡氏的这种电影观念显然是脱胎于中国传统京剧的舞台艺术观念。胡金铨曾经说过:“我一直觉得我国古代的客栈,尤其是荒野的客店,实在是最富戏剧性的场所,很少有地方能像它这样时间、空间集中,一切冲突都可能在这里爆发”。客栈由此成为中国武侠电影中各种武舞的竞技之地。“客栈大战”也成为中国武侠电影的经典化的打斗场面被历史铭记。
胡金铨的影片《大醉侠》、《龙门客栈》、短片《怒》(1970)及《迎春阁之风波》(1973)叙事的焦点全集中在客栈。胡金铨觉得远离官府的客栈,“是最戏剧化的场所。在那儿,各类冲突都会发生,能这么压缩时间与空间的地点,着实不多。”○7(○7,引述自Peggy Chiao Hsiung-ping;”Master of Swordplay”页74。)在客栈,人人各怀鬼胎,有侠士乔装卖唱艺人或不懂武功的商旅,有将领来设大本营,更有密函互通、阴谋酝酿。醉汉表面毫无意识的一曲,或会分散王爷郡主的注意力,或能以密码传达信息。客栈的中心地带亦为追逐与打斗提供多层次的场景:桌是跃起的极佳垫脚点;女侍跳上楼梯,便可向麻烦的客人俯冲出招。胡金铨大可利用扰攘不休的客栈,精心设计宽银幕构图的武打影像(图8A.6)。
客观地讲,胡金铨武侠电影的场面调度带有很强的戏剧程式。包括《龙门客栈》中的音乐几乎全部采用京剧曲式。人物的动作常伴有京剧的鼓点。各色人物在客栈内你来我往,仿佛就是在戏剧的舞台自由穿梭。演员的表演也带有京剧程式。善恶双方(萧少兹与曹少钦)在决战前,一转身,一亮相,顺手脱去斗蓬的造型,与京戏中的人物出场如出一辙。片中的武术技击,更是带着明显的戏剧舞台的武打印记,有的几乎就是由评剧的“开打”变化而来。尤其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胡金铨在客栈这样一个封闭、狭窄的空间里,运用了大量的中、长镜头来表现武打动作的完整性与连续性!如在客栈中东厂二档头见诸多手下都不是义士朱辉的对手,便上前呵退众人,上来假装与朱辉讲和。但趁其不备,猛然出手,接下来两人连战数回的激烈对打,全都是在一个镜头内完成的。客栈原本十分有限的表现空间不仅没有局限电影的武打动作表现,反而使它更具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比起那些靠剪辑、靠后期制作来完成的武打动作,这种方式无疑更真实、也更具电影化的魅力。胡金铨这种空间美学的风格延续到《侠女》中便使得一座荒废的将军府充满诡异气氛。作为另一种空间形态,靖虏屯堡内外的血腥的搏杀,只是比客栈内外的更血腥,也更猛烈!在《迎春波阁之风波》胡金铨又回到了客栈来展现一个神秘的世界,只是动作更为有序,处处布满经过精心设计的动作程式,力图使狭窄的空间中尽可能演绎出流动的美学韵味。
与《龙门客栈》一样,《新龙门客栈》里的客栈,也是这部影片叙事的“核心舞台”。不同的只是比起胡金铨的客栈,徐克与李惠民的客栈更多了一种机巧、神秘的空间感觉。客栈上层是新婚的客房,下层是出关的密道,中间是云集的四方来客的酒桌。还有客栈内风骚入骨的老板娘与客栈外呼啸的狂沙造,这些共同造就了一个全新的武侠世界。在这里轮番上演的尽管依然是英雄与美女互救互爱的侠义故事,但是客栈在这里不仅是一种影像化的戏剧舞台,这个神秘得近乎诡秘的客栈,已经成为新武侠电影的标志性空间。李安的《卧虎藏龙》借助于动作导演袁和平的鼎立相助,同样在客栈里聚集了江湖上的各派武林高手,他们要在这里与玉娇龙一比高低。玉娇龙在客栈内完成的是她在竹林和府邸中都未完成的武林绝技。她生性中桀骜不逊的血气,通过旱地拔葱这样一种经典化的武打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把江湖上的武林高手一一制服之后,玉娇龙自己却飞身而去,了无踪影。可见,客栈不过是她江湖生涯中的一处演艺之地,而不是她的最终归宿。在何平的《双旗镇刀客》中的孩哥神入化的武艺也是在客栈初露锋芒的。面对恶势力的威胁,眨眼间我们看到两把锋利的尖刀从孩哥的双腿外侧呼啸而出,直逼刀客的喉咙!刚才还是凶神恶煞的一方霸主,片刻间就变成了像客栈内可以随意宰割的羔羊。 客栈客栈在武侠电影中通常还会演变成酒楼、茶室、饭馆,它们有的看似平平常常,但是实际上却是机关遍布,暗藏杀机。像《黄飞鸿》里赵天霸为黄飞鸿在酒楼里摆下的宴席,就分明是一处欲置赴宴者于死地的天罗地网!《刺客新传》里两个生死与共的侠客,随着酒坛突然破碎,在酒肆里展开一场反目成仇的搏杀!有时即便就是在狭窄的走廊、陋室、山洞内,双方只凭借着一张方桌(《太极张三丰》1993),一块布料(《新少林五祖》1994)一支毛笔(《新火烧红莲寺》1994)也能够演示出一场动人心魄的武打场面。总之,不论是客栈、酒楼、还是茶室、饭馆,不仅是武侠电影的一种演艺场所,而且还是一个映现侠义精神、进行生死交锋的暴力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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