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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aero

[神州大地] 【人物】淮阴候的救赎---评韩信的心路历程 [机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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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扬名(3.异心)

【原创】五---扬名(3.异心) [机会主义者] 于:2005-09-12 09:59:51
井陉之战完美落幕之后,韩信将俘虏李左车奉为上宾,好生款待并虚心请教后续的战略部署。李左车是个难得的人才,被韩信的姿态所感动,说出一段套心窝子的话语。李左车首先总结了陈余失败的教训在于有百战百胜之计而不得用,以己之短攻敌之所长,所以身首异处。而目前韩信在取得大捷的同时,也暴露出部队长期作战,得不到适当的休整,而且长途转战粮草供应日益紧张等危险因素,如果对自己目前的困境不加以解决就贸然出兵燕、齐,那么非但不能取胜,有可能连目前的战果都要拱手让出。李左车审时度势,提出“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的方针,挟韩信在井陉之战中的余威下书威胁燕、齐之诸侯,同时赵、代两地的百姓加以抚恤,如此恩威并施,大棒加胡萝卜的策略不怕敌人不望风而降,由此可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李左车总结的战争原则直到现在仍然被战争中的各方所采纳和运用。一般来说,打倒敌人是战争中的目标,但打倒敌人并不意味着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的抵抗,毁灭敌方的军事力量,无论对进攻一方还是防守一方来说,都只是战争的工具。兵法上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战争永远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因此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略成果,是每一个优秀的统帅都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在冷兵器时代,凭借地利防御的一方要比进攻一方更具有优势,所以进攻的一方如果没有特殊的优势,往往要付出比防御一方更大的代价才能达到即定的目标,这也是孙子认为攻城是最下等最不应该采用的战争手段。古代破城经常采用围而不攻,断绝粮食供给的方式,就是为了避免攻坚战带来的大批伤亡。韩信此时最缺乏恰恰是时间和后勤供给,在这种情况下贸贸然去攻城,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说,能否奏效还很难说,井陉之战的胜利毕竟是计谋加运气的结果,如果燕、齐采用李左车同样的策略,那么对汉军而言就非常危险了。[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虽然韩信有种种不利的因素,但战争中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因素却对韩信十分有利,也是李左车敏锐的感知并力劝韩信加以利用的。战争是敌我双方互相搏弈的过程,鉴于情报工作的落后,战争中的双方对彼此的情况并不是了如指掌。站在后人的角度,当然知道双方的优势和劣势之所在,可身陷其中的统帅们却很难把握,信息的不对称往往影响到统帅的判断和部署,高明的指挥家往往可以凭借人性的弱点动摇对方的意志和信心,瓦解敌人的斗志,获得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前面说过战场上心理的微妙变化可以左右战局的发展,而这种心理同样可以动摇和改变战后的局势。二战中德国的闪电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心理战,在瞬间用强大力量扑向敌人,在很短的时间内瓦解敌人的斗志。法国就是基于军事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从而迅速投降的。韩信利用燕齐两国眼看强大的赵军被自己迅速击败的恐惧心理,胁迫对方屈服并签定城下之盟,这种方式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达到了李左车说的“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的目的。

韩信迫降燕地,和张耳扫除赵地的残余抵抗势力,项羽听闻赵地已被韩信所下,惊恐之余派出多支部队渡河击赵,但都被韩信击退。韩信屯兵在修武,一边发兵增援荥阳、成皋一带的汉军主力,一边保持对项羽军的威胁。而这个时候对于身在荥阳的刘邦而言日子可不好过。由于英布被龙且击败退守到荥阳,刘邦分其兵给予英布,让其驻守在宛。而项羽在解决英布之后直扑荥阳,多次断绝荥阳到敖仓之间的甬道,汉军的粮食供给受到极大的影响,汉四年(公元前203年)夏四月,项羽的大军将荥阳团团围住,企图困死城中的汉军。刘邦病急乱投医,打算听从郦食其的献策封六国之后为王,达到“谋桡楚权”的目的,后来被张良以八难驳倒,遂作罢。其实郦食其的动机是没有错的,无非是想替刘邦寻求政治上的盟友,达到孤立项羽的目的。但郦食其错判了形势,以西周春秋时期周公分封、诸侯争霸的手段来处理楚汉相争时的现实问题,孰不知周公、春秋五霸的历史地位除了实力超然之外,还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而君臣之道的游戏规则是那个时期的社会潜规则,到了春秋战国以后,下克上不但没有遭到大规模的非难,而且往往被周王和其他诸侯所默认,这标志着道义原则在社会关系中的破产,而武力成为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手段。秦灭六国乃至楚汉战争从根本上打倒了六国的残余势力,同时诞生了一批拥有地盘和军队的新势力,这些人正如张良所说的“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渴望得到盟主的肯定和确认,如果刘邦不顾形势而执意分封无权无势的六国遗贵,则非但达不到争取盟友的目的,反而将一大帮失望的实力派推向项羽的阵营,这就犯了和当初项羽分封诸侯同样的错误——损人而不利己。刘邦的幡然醒悟拯救了汉军的命运和未来,自此刘邦开始有意识拉拢各地的实力派,逐渐改变了汉军被动的局面,而刘邦的第一步,就是封张耳为赵王。[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封张耳为王是刘邦释放出来的一个信号。本来张耳在乱世脱颖而出完全是投机所致,从陈胜到武臣到赵王歇,张耳一步步完成从说客到幕僚直至新权贵的转变,但田荣和陈余合谋粉碎了张耳独霸一方的美梦,张耳不得已投奔旧相识刘邦,后来跟随韩信北上燕赵。张耳虽然素有贤名,但光有贤名是否就可以得到封王的机会呢?我个人认为这个结果是由一系列的互动带来的结果。首先,张良帮助刘邦坚定了依靠新兴势力打败项羽的方针,而这个方针的执行需要一个鲜活的例子来激发后来者的热情,而此时刘邦实际控制的区域除了关中就是韩地和魏地,关中是基础不能授之于人,韩地是交战的焦点,就算分封出去也没人敢接收,魏地名义上还是魏王豹的领地,刘邦暂时还腾不出手来解决这个家伙,况且大敌当前杀己方的人不祥。于是刘邦能分封之地就剩下刚刚被韩信攻克的赵地;其次,韩信破赵只用了不到一月,而且是以少胜多,这大大出乎战前的预料,对刘邦来说不啻于天下掉馅饼的美事,但刘邦目前却没胃口享受这道美食,他正被正面的楚军压地喘不过气来,如何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成了刘邦考虑的首要事项,相比而言赵地的归属并不是刘邦所非常关注的,因此当韩信提出让刘邦的老相识张耳为赵王时,对张耳知根知底的刘邦很痛快地答应了;最后,韩信提出封张耳为赵王,也有自己的考虑。联想到陈胜派武臣略赵地,最后被迫封武臣为王;武臣派韩广略燕地,韩广自立为燕王,这种先例对渴望权力的韩信而言应该颇有吸引力,但韩信对于自立为王这种做法却有一定的顾虑,前面说过,韩信在战场上相当果断,但在处理政治或人际关系方面却始终犹犹豫豫,缺乏一股狠劲。他既渴望成为地方的诸侯,又对刘邦在自己落魄的时候给予自己的一切感激在心,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不敢直接表露出自己的想法,韩信在跟随刘邦的这段时期内,对刘邦阵营的实力有一定的了解,单凭刘邦手下的这些莽夫很难匹敌项羽的楚军,而刘邦虽然对投奔他的各个层次的人都给予一定的关注,但从后期的封侯过程中可以看出,刘邦对萧曹等沛地故人还是颇有倾向性的,张良曾经说过,“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封侯尚且如此,在平时的军政大事及功过赏罚中自然也会表现出一定的偏颇,一碗水端不平的结果自然让敏感的韩信有想法,因此韩信在关键时刻提出的北上燕赵的方案,或许也有一丝为自己寻找新天地的考量。及至韩信破赵,俨然已经成为脱胎于汉军的一股新兴力量,甚至可以左右楚汉相争的局势,在这个时候韩信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敏感而骄傲是韩信的软肋和致命伤,在这个非常时候韩信提出让张耳成为赵王,也有为自己张目的想法在内,试想张耳如能获得刘邦的肯定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那身为张耳的上司的韩信,无形中就得到刘邦进一步的授权,成为独立一方的势力而加以肯定了,这也为韩信后来要求刘邦封自己为齐王奠定了底气。刘邦虽然答应的很痛快,但心里也就此埋下了一丝的疑虑,这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有具体的表现来佐证。韩信和刘邦合作道路的一颗定时炸弹就在这个时刻悄然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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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扬名(4.反间)

【原创】五---扬名(4.反间) [机会主义者] 于:2005-09-12 22:41:20
不管刘邦封张耳为王的动机如何,这一招的确暂时安抚了韩信的异心,也给了其他中间势力一个美丽的诱惑,相对项羽的吝啬,刘邦的慷慨似乎更讨他们的欢心,但这些都解决不了刘邦迫在眉睫的问题。被项羽包围的汉军由于缺乏足够的给养,渐渐抵挡不住项羽凌厉的攻势,刘邦在此刻要求项羽和谈,提出以荥阳为界中分天下的建议,这个建议由于过于一厢情愿而缺乏诚意,自然不会被老辣的范增所采纳。试想刘邦提出以荥阳为界,正好是楚汉当际的实际控制线,然而荥阳以西皆为汉军所控制,荥阳以东还有彭越、田横等实力派的存在,他们可不会任由刘邦项羽掌握他们的命运,这样的建议实际上对刘邦很有利,况且此时形势向楚军一边倒,刘邦就快支撑不住了,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条件只能是自欺欺人,而且带有缓兵之计的痕迹,而项羽居然打算采纳这个建议,由此可见项羽确实缺乏身为政治家所必须的判断力,幸亏有范增替项羽把关,拒绝了这个可笑的条件而督促项羽对汉军展开猛烈的攻击。[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刘邦的小聪明被范增识破,战场形势更是岌岌可危,如何离间项羽和范增的关系就成为摆在刘邦面前的一大课题。汉初的心理学大师陈平登场了,他为汉王指出项羽性格的一大缺陷,即“意忌信谗”,这是因为项羽不成熟的性格诡橘而又多疑,且好走极端,正好可以为陈平所利用。陈平本人也吃过同样的苦头,他在项羽麾下效力的时候,曾经作为项羽的使臣招降过殷王司马卬,项羽闻之欣然,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溢。但未几刘邦就再次逼降了司马卬,多疑的项羽以为陈平欺骗于他,盛怒之余欲杀死陈平,幸亏陈平机灵及时逃脱一劫。回想起来,陈平对此应该心有余悸,同样的过程发生在范增身上,项羽会如何反应呢?这是一项有趣的试验。于是陈平拿着刘邦给他的金子派人潜入楚营,贿赂众将士在背后搬弄范增、钟离昧等人的是非,制造不和谐的气氛。陈平此举本意不是要除去上述两人,只是希望能稍夺项羽对他们的信任,在重大问题的协商机制上造成楚营的混乱和不协调,使汉军有机会从中渔利,但实际效果之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项羽的自我意识相当强烈而且自闭,对于忠诚和背叛的态度显得激烈而缺乏理智的辨别力,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在日常人际关系的处理上给予其他人太大的压力,使后者的工作和生活有一种走钢丝的困顿感。项羽被谗言所动摇,暗中派使者去汉营探探虚实,于是陈平和刘邦趁热打铁,联合演出一场拙劣的“好戏”给项羽使者看,含沙射影的指认范增怀有异心,加速两人之间的离异。有人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陈平的这出戏漏洞百出,刘邦的表演夸张至极,项羽为什么会相信呢?其实与其说这出戏是演给项羽看的,还不如说是演给范增看的。范增是个自视甚高且相当清高的政治人物,为人精明但性格偏激,陈平导演的这出闹剧自然逃不过范增的法眼,也自然不屑于为这么拙劣的计谋而辩白,但项羽的疑心歪曲了他的判断力,表现出对范增的疏离和防范,这对高傲的范增而言不啻于严重的羞辱,我范增多年来对你们项氏叔侄忠心不二,如今你却因为如此拙劣的反间计对我产生疑心。羞愤之余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向项羽摊牌,针尖对麦芒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范增和项羽决裂并死在归途的路上。陈平的计策取得了比预想还要好的效果。[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陈平的这出反间计与一般的反间计在表现形式上被道而驰,但秉承的原则是一致的,都是利用对方阵营中的不和谐因素加以挑拨,扩大彼此的不信任感,离间本来亲密的关系,从中渔利。反间计最大的特点是因人而定,根据不同对手的性格特点设计不同的表现形式,对项羽管用的策略,对曹操就未必管用,盖因两人的性格不同而已。对项羽来说,反间计越漏洞百出,项羽的疑心就会越重;而对曹操而言,如果不是精心设计完美表演,很难骗倒城府及阅历都非常人能及的曹操。项羽和范增就象老鹰抚育巢中的幼鸟,小鸟已经长大成熟,迫切希望能脱离旧巢的束缚自由翱翔,老鹰却始终希望将幼鸟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加以关爱,两人的合作超越一般的君臣关系,更带有一丝人情的意味,这就让两者的互动关系处理起来更加复杂,矛盾潜藏在点点滴滴的细微之处,陈平所做的就是把这种矛盾加以扩大化表面化,用一个闹剧来离间彼此之间的那种超越君臣的亲密关系,项羽能容得其他人的不忠,但绝容不得范增的背心离德;范增能忍受其他人的疑心和嫉妒,但却容不下项羽的些许怀疑,最终的结果就是众所周知的了。[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项羽虽然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犯了大错,但他不是一个蠢人,很快就清醒过来,可惜为时已晚了。暴怒的项羽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汉军的身上,汉军弹尽粮绝,荥阳再也守不住了。刘邦不愿意在荥阳等死,于是在陈平的安排下,玩了一招金蝉脱壳,从荥阳突围而去。这个计谋历来被视为陈平的六出奇计之一,直到现在看来,都不得不佩服陈平的手段确实超越了时代。当时项羽将荥阳四面团团围住,靠硬拼是无法突围的,只有造成楚营的混乱,才能有逃生的机会。陈平导演了一场生动的SHOW,将两千余名随军女眷悉数披甲,四面放出城去。关于这些女兵的来历,史料中未见传载,笔者以为可能由两方面人员所构成,一是军队的随军家属,在当时精壮男丁几乎被战争所耗尽,萧何几次从关中征发的都是老弱未辅者,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女眷也被迫走向战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另一个来源可能是早期的营妓,虽然野史记载真正意义上成编制的营妓是在汉武帝时期才确定下来的,主要用来满足军中未婚配者的欲望。但娼妓的历史却可以追溯到管仲时代,此后军队中夹带营妓也可在只言片语中窥视,汉武帝只不过限于长期军事战争部署的需要,将这种做法以官方的形式加以肯定,所以营妓的形成不能简单的看成自汉武帝起。不管如何,陈平召来的这支两千人的奇兵的确达到了预定的目标,她们的存在不在于能对楚军造成多大的杀伤力,而是在战场上制造混乱,女人也是战利品,尤其对于远离家乡久旷的士兵而言,那种诱惑力决非一般的战利品可以代替的。我可以想象得出当时楚军的混乱和骚动,人人争先连指挥官也无法控制,汉王将投降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楚营,厌战情绪顿时在战场上发酵并蔓延开来,在这个时候,假扮刘邦的纪信以一种华丽而又夸张的方式从东门徐徐而出,史载“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这种夸张的表演吸引了楚军的注意力,人人都渴望见到这位跟项羽抗衡的名人投降的现场实况,于是“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包围圈顿时失去了作用,刘邦趁机从西门逃遁,而纪信被恼怒的项羽烧死。[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陈平的这个计谋,在于抓住了世人的好奇心,利用了楚军连年征战而产生的厌战情绪,巧妙的布置一场华丽的投降SHOW,骗尽项羽及楚军上下的耳目。陈平的计谋都是针对人性的弱点而制定的,施展起来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世人认为陈平“奇计或颇秘,世莫得闻也”,盖因陈平的计谋实施层面和一般的计谋不同,自然不会得到普通人的理解了。

刘邦从荥阳逃脱,心惊胆战之余打算收兵回关中,被袁生劝住。袁生的计策是让刘邦将自己作为诱饵,将楚军的主力吸引到宛、叶一带,凭险支撑,让荥阳成镐的汉军得到休整,同时让韩信继续在北方对项羽造成压力,这样一来“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复与之战,破楚必矣”。袁生的看法指明了亡楚的正确途径,就是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而是做好与项羽打持久战的准备,利用汉军多助而楚军少助的特点,联合各方势力让项羽疲于奔命,逐步压缩楚军的势力范围,削弱和消耗楚军的实力,待敌我双方力量对比发生显著变化之后再一举破敌。这个策略概言之就是温水煮青蛙,耐心地和对手周旋到底。刘邦听从了这个建议,引兵至宛叶,和英布会合,项羽听闻刘邦在宛叶一带,果然弃成皋于不顾直扑宛叶,刘邦坚壁不战,而彭越在项羽的后方大破项声、薛公率领的楚军,已经威胁到了项羽的老巢,项羽迫于无奈只能引兵急冲冲的去破灭后院之火,而刘邦也得以率军复归荥阳。但楚军对彭越一战之下,彭越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和项羽主力对抗,于是自动退出战场,项羽来不及对彭越加以歼灭,听闻刘邦回到了荥阳,便以极快的速度回兵荥阳成皋,汉军在第一次荥阳防御战中消耗殆尽,刘邦带来的英布援军不足以补充,因此对项羽的第二次猛烈攻击无力招架,荥阳很快陷落,汉军守城将领周苛、枞公被杀,韩王信被俘,项羽得手后迅速包围刘邦所在之成皋,形势危急,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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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扬名(5.夺军)

【原创】五---扬名(5.夺军) [机会主义者] 于:2005-09-13 23:08:53
刘邦自知以目前的兵力非能匹敌,乃乘夜幕利用成皋背水的地形,带者夏侯婴从北门逃了出去,渡河来到韩信驻军处修武。史书中关于此段的描写很有趣,在高祖本纪中用了一个“跳”字,而在项羽本纪中则毫不客气用了“逃”字,两相对照,刘邦的狼狈和惶恐跃然纸上,史迁用调侃的笔调好好的戏耍了刘邦一回。刘邦深夜到达修武,按常理应该升帐点将才对,但刘邦耍了个阴着,对守卫自称汉军使者,不知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方法让守卫私自放他入营。刘邦径自拿走兵符,在不惊动韩信张耳的前提下连夜将部队全部换防完毕,待清晨韩信、张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刘邦夺取了韩信军队的控制权,取得了主动地位。这种做法是前所未有的,也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先例。他破坏了自古以来军队系统的正常的调防原则,用一种很不地道的手段“偷”走了部下的军权,难怪天才如韩信者对此都猝不及防。自古以来只有下克上的先例,“上克下”还是独此一家,刘邦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呢?其实刘邦最初起兵的时候还是颇具任侠意气的,但自从拜托雍齿守丰却遭到雍齿的无情背叛之后,刘邦“怨雍齿与丰子弟畔之”,这个事件自此改变了刘邦的人生哲学,那就是“无论多亲密的朋友和部属,都必须有所保留”,即使面对信任如张良者,当对方问到是谁给自己出主意固守函谷关“勿纳诸侯”的时候,以及谁让刘邦封六国之后的时候,刘邦都是轻轻将话题带过,并没有如实交代何人所授。刘邦内心又有睚眦必报的一面,有些心结很难通过正常的渠道得到释怀;而韩信也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两人的性格上有隐性的冲突面,这种冲突会随着交往的深化逐渐表面化和清晰化。刘邦在封张耳为王的时候内心已经有所顾及,当他带着夏侯婴孤身闯韩信大营的时候,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不能不对韩信、张耳是否会如以前一样对自己表现出恭敬和服从表示怀疑,因此入营之前,能够先取得军队的控制权,是保证自身安全的最可靠方式。[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从韩信的角度而言,刘邦背后捅刀子的行为深深伤害了韩信的自尊,试想一个得到授权的将军,在独自闯出一片天地的时候,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解除了兵权,君臣之间的互信已经荡然无存了,这也给刘邦跟韩信之间的关系抹上了一道阴影。我虽然理解刘邦的这种做法,但从情感而言,我认为这种手段是不理智的,刘邦许多行为都背离了当时社会的基本准则,并为后世的野心家提供了最鲜活的教材。一个社会下层的普通人在乱世中纵横捭阖,最终奇迹般的成为皇帝,这在汉以前的历史上是没有过的,要达到这个目标,势必要打破原有的游戏规则,让一切在自己的手腕下舞动。当原有的规则被打破的同时,一部分人很快适应这种变化,自然如鱼得水;另一部分人在新的社会关系中显得无所适从,这种人势必被抛弃或遗忘。老子说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当社会朴素的道德原则被现实的功利主义所代替,让一部分人从中获得额外的报酬的时候,其他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适应这种变化,当全社会都成为功利而实用主义的奴隶,那些过去曾经被视为罪恶和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结果了。秦汉之际,正是一种思维模式大激荡的时期,刘邦敏锐的感知了社会关系中的变化,并且自己的性格也适应这种变化,他成功了;而那些抱残守缺无法融入新的社会关系中的人们,慢慢的被孤立和遗弃。韩信正处于这种混沌之中,功利性和道德的碰撞在他身上有较明显的表露,这在以后的章节中会进一步阐述。[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回头再说刘邦的夺军事件。刚才说到刘邦不按常理出牌,让天才如韩信者都措手不及。整个事件看起来有点不合常理,但一环环丝丝入扣,毫无破绽。韩信在其间有失误吗?应该说没有,项羽的闪电回击,荥阳成皋的陷落,刘邦的逃跑,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按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韩信还未能得知刘邦战败的消息,这也是韩信隔天醒来,看见刘邦象变魔术似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感到非常惊愕的原因。刘邦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摸到韩信驻扎在修武的汉军大营,手持信物要求入营,考虑到前段时期韩信经常发兵诣汉,荥阳-修武之间的汉使往来应该比较频繁,看守也就自然地放刘邦进营,安排其休息第二天晋见韩信。刘邦偷偷溜进韩信的卧室偷走了兵符,连夜召集众将安排换防,将原有的人事安排全部打乱,彻底架空了韩信和张耳,所以待两人早起的时候已经是木已成舟了。兵符既然如此重要,为什么会让刘邦轻易得手呢?兵符在古代战争中是授权调动军队的唯一凭证,一般五十人以上的部队调动就必须要持有兵符,这是一个深入人心的基本常识,对于将士来说,只认兵符不认人是常规训练科目,那么是不是谁持有兵符都有权调动军队呢?也不是,兵符说到底只是一个身份的证明,是君王授权的标志,古人说“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战争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军队的授权一定是慎之又慎,轻易不会易人的。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半点威望和资历之人,就凭一个兵符就能调动大军为己所用。一般得到兵符之人,必须在军队中有一定的人脉和威望,才足以服众,兵符是死的,最终还是要看人。信陵君窃符救赵,也是因为将军怀疑授权的合法性差点酿成大祸;功臣诛吕之际,周勃尚且不得进入北军,后由郦况将吕禄诓出大营,才得以自由调动北军。当时周勃是名义上的太尉,又得到皇帝的符节为证,才能骗过吕禄,如果换成刘章自己试图接管军队,恐怕就行不通了。刘邦作为汉军的最高统帅,当然有权调动所有的汉军,但此时的韩信是得到刘邦正式授权的,且手下的大军大多是新招募和归顺韩信的,其中有多少人认识汉王也未可知。正所谓“只知有大将军信,不知有汉王”,对于这一点刘邦不得不有所顾及,如果仅仅亮出汉王的身份,是否足以服众,这确实是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兵符对刘邦以外的人而言,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也就不会想到会有人打兵符的主意。刘邦却是利用了这一点,偷到兵符后连夜升帐,不明就里的将领们从沉睡中被唤入大营,看到正中坐的是汉王(曹参等人可以证明刘邦的身份),而汉王手中又持有军队的令符,人与符身份契合,任谁都不会想到君王会偷自己授予他人的兵符,而只会认为汉王是通过合法途径从韩信手中得到军权的,自然会服从刘邦的调遣。于是一个晚上刘邦就重新控制了军队,韩信张耳也只能徒叹奈何。刘邦也知道自己做的太过火了,于是采取了一定的措施安抚韩信张耳的情绪,正式任命张耳为赵王的命令就是此时下达的。

刘邦得到韩信的大军,“复大振”,有了重新和项羽抗衡的资本。刘邦命张耳镇抚赵地,韩信带着曹参灌婴等人,“收赵兵未发者击齐”,韩信不得不从头再来,再次面临伐赵前类似的局面。这时一个人加入了韩信的阵营,他的出现最终改变了韩信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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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离间(1.说降)

【原创】六---离间(1.说降) [机会主义者] 于:2005-09-20 01:24:58
韩信被刘邦所乘,大军悉数被夺,不得已只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要知道赵地经过秦末以来数次战斗的蹂躏,兵蔽民疲日久,多次搜刮之后剩余之人的素质如何应该可以想象得到,要韩信率领这样一支“不教之民”去应对齐地的虎狼之师,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刘邦的这种做法是对韩信及北方的汉军不负责任的表现,韩信对刘邦的做法应该也颇有意见,这就为他人的离间创造了可乘之机。好在刘邦离去之际,将灌婴的骑兵交给了韩信,由韩信统一调度和指挥,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韩信的燃眉之急,但齐军有二十万之众,又距地利之势,齐地在项羽的屠杀中尚且未能屈服,韩信有限的兵力就更难有所作为了。韩信对这次的任务也有所顾虑,在进军的过程中做了一些必要的调整和安排。史书中记载“信引兵东,未渡平原”,而此时郦食其已经说降齐国,具体是在何时并无明确记载,但联系前后史实,刘邦夺军在汉三年六月,而韩信和龙且的潍水之战是在汉四年的十一月,当中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由于韩信攻齐是以偷袭的方式,齐国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迅速崩溃,而龙且此时奉命救齐,这个时间当在汉四年十月至十一月之间,而韩信至少有五个月的时间对他临时征发拼凑出的杂牌军作一番调教和训练,使之能适应实战的需要。这一步对于韩信的胜利有非常重要之必要,在后续中会进一步阐述。[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韩信在紧锣密鼓的安排军事部署的同时,刘邦也在策划复仇。在得到韩信的大军后,刘邦有了底气,大军在小修武整装待命,欲与项羽复战。此时项羽已经攻克了成皋,打算一鼓作气西进,打击刘邦的后方,汉军在巩严防死守,阻挠楚军的前进方向,而在成皋被打散的汉军慢慢聚集到刘邦的周围。形势较几个月前发生了骤变,项羽占据了地利之变,汉军只能退到巩、洛的第二道防线,荥阳成皋一带的攻防易手对汉军的士气影响很大,局势对汉军不利。此时彭越恰到好处的救了汉军一把,他在梁地配合汉军发动攻势,攻击楚之东阿,杀楚将薛公,骚扰楚军的后方,让项羽始终无法全力西进,彭越在楚汉战争中有力的支援了汉军的正面战场,一方面频频给予汉军给养,另一方面有力的拖住了楚军的后腿,将项羽牢牢的钉在荥阳一带,迫使其在前线和后方疲于奔命,慢慢消耗和瓦解了楚军的战斗力,从这一点来看,彭越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彭越的攻击吸引了项羽的注意力,而汉营中郎中郑忠为刘邦谋划,劝其高垒深堑对项羽采取防御态势,派部将绕道进入楚境,和彭越协同作战骚扰项羽的后方,迫使项羽无法兼顾,籍此从中渔利。刘邦听从了郑忠的提议,派卢绾、刘贾率步兵两万,骑兵数百进入楚境,配合彭越烧毁了项羽在后方的粮仓,并攻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直接威胁彭城的安全。后方的不稳定是项羽最大的痛脚,为了彻底消灭彭越这个威胁,项羽决定亲自率大军回楚地和彭越决战,留下海春候曹咎镇守成皋,并叮嘱他千万不要跟刘邦正面交战,而只要稳固防守,待项羽破敌回归就算完成任务了。为什么项羽不准曹咎迎战呢?估计项羽清楚曹咎的能力有限,不是刘邦的对手,所以有上述安排。虽然曹咎能力有限,项羽还是把这个重任交给他,恐怕有难言之隐。窃以为其间有三种可能:一、项羽的目光短浅,不知成皋乃天下转输之场所,将其轻易的交予庸人把守。这种可能性我认为是比较小的,项羽在军事上还是相当有造诣的,成皋的重要性连郦食其一介书生都能看得出来,项羽作为军事家没理由不清楚其间的厉害关系。二、楚营人才匮乏让项羽不得已从庸人中选拔出曹咎担当这个重任。三、曹咎跟项羽的家族有一定的关系,较他人更易为项羽所信任。综合项羽的个性和为人,我觉得二、三选项综合起来应该是曹咎脱颖而出的根本原因。项羽虽然不看好曹咎,但希望他能听从自己的安排,按计划守好成皋,待楚军安定后方,再回头与汉军决战,届时项羽再无后顾之忧,且得地利之便,进攻防守绝对游刃有余,那时胜利的天平将向项羽一方倾斜了。在这个微妙的时刻,郦食其再次以一张利口将局势拉回到平衡的状态。[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刘邦在一系列的打击之下,心理防线发生了动摇,产生了放弃荥阳成皋一带,撤回到巩、洛据守的念头,史载“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刘邦几次在成皋陷于窘境,对该地已经产生了惧怕和厌倦的情绪,郦食其替刘邦打气,分析了成皋对楚汉双方的重要性,力劝刘邦率军收复成皋,并主动提出愿意去说降齐国,“使为汉而称东籓”。刘邦虽然已经安排韩信攻齐,但韩信的长期屯兵不进让刘邦不得不做两手准备,郦食其的主动请缨自然被刘邦所欢迎,于是他奉明诏,替汉王作说客出使齐国。

郦食其、陆贾、硃建三人作为同一类型被史迁编在一起共同立传,作为楚汉之际辩士之典型而流诸后世。但三个人在行事风格上还是有所差异的。郦生狂放不羁,自号“高阳酒徒”,虽“好读书”,但不屑为儒生,好为长短说,是张仪、苏秦一类的人物;陆贾似不喜功名,为人低调,一生从容暇豫,微赴事机,大概是得力于道家知足不辱之教,然则为刘邦作《新语》,历书秦亡之得失,将刘邦从秦末的“唯刑主义”法家极端思想的泥淖中引导致德刑并举的正道上来,开两汉儒道并行互用之学风,在这一点上陆贾作为一个儒家思想的继承者实在功不可没;硃建史书中对其评价为“刻廉刚直,家于长安。行不苟合,义不取容”,有骨气而又知恩图报,是一个融合儒、法、墨诸家思想于一身的人物。暴秦压制下的诸子百家在楚汉相交之际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并以一种相互融合取长补短的全新面貌在诸侯之间游说。郦食其此人虽将自己与儒家割裂,但骨子里还是继承了儒家特别是孔孟的一套理论学说,虽然好为口舌之辩,但言辞间往往以古推今,以大义微言打动听者之心,而不屑于诡辩之论。这一点从他为刘邦献言分封六国之后,及他说服齐王田广的一番言论,可以大致窥探他内心的真实理念,而刘邦往往斥责他为“腐儒”,也从另一侧面反映出郦生的真实背景。可以说辩才是术,儒家思想是道,术是为道所服务的。郦食其的辩才太过于出色,却往往让别人包括史迁忘却他的真正身份还是一个儒者。辨明他的身份,这一点相当重要,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他在变乱中必死的下场,这个梢后再叙。且说郦生一番言辞果真说服了齐王田广,罢却了历下之守兵,并将郦生引为上座日日纵酒,郦食其既然自称酒徒,此招也算投其所好,于是他留了下来,而齐国的防御也就此松懈了下来。[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郦食其的成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刘邦也只是抱着姑且让他一试的想法促成此事的。因为之前郦食其成功的案例还是在刘邦入秦之前说下陈留,而后虽然常常作为税客来往于诸侯之间,但功绩不明,唯一提到的一次说降魏王豹还是以失败告终的。有鉴于此,刘邦对郦食其能否成功并没有信心,所以郦生的成功让各方一时之间都乱了方寸,韩信驻军在平原,闻说郦生已经说降齐王,而汉王也没有下达停止进军的命令,正在踌躇之际,蒯通的献策让他走上人生的顶峰,也为其最终的命运打下最关键的一根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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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离间(2.正名)

【原创】六---离间(2.正名) [机会主义者] 于:2005-09-21 02:10:12
蒯通,原名蒯彻,史书中为避汉武帝的名讳,故改为蒯通。此人在《史记》中没有单独列传,相关的记载散落在张耳陈余、韩信、田氏兄弟等人的列传中,且缺乏连贯性。要从这么一点点资料中概括出这个人的全部是不可能的,所以以下的关于蒯通的表述除史实之外全部为本人的推论,诸君姑且听之。

蒯通的第一次出场是在秦末大乱,群雄纷争的年代,是时陈涉首难,派武臣率三千人北略赵地,而张耳、陈余当时还只是武臣的校尉。武臣率领的这点兵力想要攻城略地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张耳陈余利用他们在赵地的影响力,秘密召集各地的豪杰少年,让他们各自起事杀尽故秦守吏,献城归降。这一手果然毒辣,不久有十城归降武臣,兵力暴增至数万人,而其余三十多城由于种种原因并未取得同等的效果,于是武臣打算用武力来解决,第一个目标就选定了东北方向的范阳。

大战眼看已经不可避免了,蒯通却在没有人授意的情况下站了出来,用华丽的辞藻劝服了范阳令徐公开城投降,又孤身闯入武臣大营取得武臣的口头允诺,保证归顺的范阳令的身家和性命不受侵犯。一场血战转瞬间就被蒯通化解于无形,并取得立竿见影的示范效果,原先不肯归降的三十余城不战而下,避免了生灵涂炭的命运,仅此一项,就足以授予蒯通首功。[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让人感到蹊跷的是,蒯通在这以后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了好几年,史迁在评价田横的时候带到一句“通善齐人安期生,安期生尝干项羽,项羽不能用其筴。已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直到韩信奉命攻齐的时候,蒯通又一次冒了出来,此时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韩信的首席幕僚,且看上去韩信对他相当的信任。这就更让人感到蹊跷了,我始终对蒯通的个性和身份抱有浓厚的兴趣,我觉得如果把这个搞清楚的话,应该能让我们更清晰的把握和了解蒯通种种行为的动机。

史迁对蒯通的评价也在《田儋列传》中,“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为八十一首。”从这个评价来看蒯通属于战国纵横家一类,但值得注意的是,秦汉时期的儒生思想往往相当复杂,杂糅各家之长的比比皆是,因此在归类其类型的时候往往非常困难,高明如史迁者对此也无能为力,比如汉初思想领域的重要人物贾谊,史迁在《自序》中谈及汉初思想大势的时候说,“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闲,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摆明将贾谊和晁错同列,而晁错在〈艺文志〉中被归纳为法家,由此看来在史迁心目中贾谊定为法家无疑,殆因贾、晁二人皆激烈主张削弱诸侯王的共同点言之。但是,贾谊身通五经六艺,对儒家典籍也是颇多研究,思想上也有继承阴阳五行学说的传统,主张“色尚黄,数用五”,认为汉当尚土德。凡此种种,都证明贾谊的思想具有极大的包容性,融各家精华与一身,如果仅仅因为史迁将其归纳为法家,就单单以看待法家人物的思维解析贾谊,那是不可能真正了解贾谊思想的精髓的。[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对于蒯通而言,史迁的评价也只能作为参考的一个方面,不可否认其人的某些言行正如史迁说的那样,“欲令此事长,则长说之;欲令此事短,则短说之”,是非并无原则,一切都是根据实际需要而定,是为诡辩之术。纵横家四处游说的目的,和其他思想流派的信徒不同,不是为了推销自己的了理念和抱负,而只是为了谋取实际利益,因此纵横家游说是不看对象的,只要对方能有利于我,就可以为之服务;纵横家也没有原则,今日可以合纵六国抗秦,明日就可以翻过来连横秦国欺压六国。因此纵横家在历史上的名声很不好,史迁将蒯通归入纵横家的行列,也是对其的鄙夷。但蒯通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辩士呢?我认为没有怎么简单,从字里行间应该可以看出一些关于蒯通思想的印迹。

在游说范阳令徐公的时候,蒯通一上来就说,“窃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一下子就把徐公的胃口吊起来了。这种模式在春秋战国时期很盛行,先用夸张的语调吸引别人的注意,再慢慢铺展发挥。接着蒯通仔细分析了徐公目前的处境,从正反两方面阐述了徐公目前的唯一出路,在成功说服徐公之后,又以辞藻说服武臣接受自己的提议,“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对双方而言,这种结局都堪称完美,但操盘手蒯通却没有从中获取什么利益,如果他在此时被张耳或陈余所吸纳,那就不会有后来与安期生一起拒绝项羽的封赏之行为了。如此费心费力却又不取分毫,决不是纵横家的风范,蒯通的目的应该不是象郦食其那样为求得自己的利益,郦食其是在先晋见刘邦后,再去游说陈留的,而蒯通的次序与之相反,或许有人说蒯通是为了保证游说成功更改了次序,是这样么?象郦食其那种情况,陈留能不能说下,关系到他在刘邦阵营中的前程,容不得有一点疏忽,如果首先说下陈留再去觐见刘邦,这段时间陈留完全可以撇开郦食其单独行动,那功劳可就没郦食其的份了,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再说,如果先下陈留再向刘邦献言,那已知的结果就缺乏悬念了,对刘邦来说也无法看出郦食其在这个过程中真正起到的作用。拿现代企业来说,同样两个人做一件事,一个人在老板看不到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做好了,然后将结果呈现给老板;另一个在老板的注视下忙得不亦乐乎,最后得到的结果和前面那个一样,老板究竟会对谁另眼相待呢?是后者,因为后者的一举一动都在老板的眼皮底下发生,在结果相同的情况下,过程就很重要了,这影响到老板对两人的评价,前者的努力没有被老板看到,印象分就大打折扣了。郦食其给刘邦的初次印象很好,接着趁热打铁,说“臣知其令,今请使,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将自己的作用凸现无疑,通过献策和成功的游说活动,就此奠定了他在刘邦心目中的地位。做事情不但要让别人看到结果,还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如何做的,这是打工一族安身立命的法宝,古今中外概莫能是。蒯通却恰恰相反,他所有的策划和行动都是单方面的,没有那种待价而沽的市侩之气,在私下沟通后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是武臣和徐公直接沟通的结果,而蒯通的功劳却被双方都忽略了。[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蒯通是个聪明人,如果他想求得富贵的话,那么就不会如此操作了。不过有一点蒯通和郦食其是相同的,两人都不是那种一心专营之人。郦食其遁身高阳之际,“及陈胜、项梁等起,诸将徇地过高阳者数十人,食其闻其将皆握龊好荷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联系前面说过的,战国乃至楚汉之际,人才的流动和使用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各种人才基于自己的理念挑选合适的服务对象,除了博取安身立命的报酬之外,能否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政治主张也是考量中的重点。法家重要人物在六国得不到重视,而在秦国就能得到发挥,这和秦国的国人特性是相融合的。孔子周游列国,也是选择能实现自己主张的国君为之服务。郦食其基于自己的理念认定刘邦是能实现自己抱负的真主,于是义无返顾的投奔刘邦而去,那么蒯通没有接纳武臣,或许也是因为认定武臣为人不堪为之服务,于是宁可弃而去之。古人那种对价值观和信仰的尊崇,足以令现代人汗颜。

说了半天,蒯通的思想理念究竟属于何派呢?从春秋到战国末期,诸子百家中比较出名的有阴阳﹑儒﹑墨﹑名﹑法﹑道(黄老)等流派,其中法家是其余诸家之公敌,且经过秦以来法家的重刑主义泛滥造成的灾难,法家思想逐渐成为思想学术界的末流,虽然汉继承了秦的衣钵,政治体制皆由法秦楚,但实际生活中公开声明是法家信徒的并不多见,综观蒯通的言行,也找不到法家重“权势”的思维模式,因此法家可以从名单中排除。道家司法古朴,甚至发展到杨朱的“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的极端个人主义,除汉初由于特殊原因成为主流之外,一般只在下层流传,且强调自我的完善,缺乏推己及人的慈悲心和责任感,也不是蒯通的精神支柱。名家好正名,流于哲学思辩一派,虽然语多诡辩,但诡辩之术却非名家所独有,孔孟老庄韩非墨翟等各派典籍中,一旦遇到扬己抑他的学术之争,到最后往往会以诡辩收场。所以名家的思想是为器,而非能持之为信的道,名家也可以从名单上排除。阴阳之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剩下的惟有儒、墨两派而已。[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儒、墨两派分别为先秦的两大显学,流传甚广。在秦灭六国之前,墨家的势头独一无二。墨家的崇尚节俭,兼爱非攻的理论盛行一时,在各个层次中都能被广泛接受,这是与其他流派皆不同之所在。墨家的思想极为庞杂,糅合和诸子百家之精华,其在军事理论、辩证法、认识论和逻辑学中的造诣更是其他诸家皆无法比肩的。然而墨家的团体组织严密,且得到下层民众的支持,逐渐成为威胁上层统治的强大力量,因此秦灭六国后对墨家的组织横加取缔,用恐怖手段加以摧残。墨家学派就此势微,但一个强大的学术思想体系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摧毁的,一定有众多的信徒在民间广为流传。比较蒯通和郦食其行事言谈风格的异同,我发现一些迹象,或许可以证明蒯通曾接受墨家思想,行为模式带有墨派的一些风格。

蒯通和郦食其一样精于辩术,但两人辩论的风格却完全不一样。郦食其言谈中掩饰不住对夏周的尊崇,往往站在道义的角度去折服对手的意志,动不动就说“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通过抬高自己贬低他人来使对手屈服,这种做法是儒家的经典做派,将自己视为高人一等,言必周公行必礼仪,用“君子之道”将自己和普通人划清界限;这种说辞虽然动听,但往往显得苍白无力,到最后不得不用诡辩的方式来替自己掩饰,郦食其说田广的时候,颠倒黑白,将处于困境中的汉军说成“蚩尤之兵”(〈汉书〉中改为“黄帝之兵”,应该是班固认为蚩尤为战败之恶人,用来形容刘邦不雅,故为尊者讳改之)好象刘邦旦夕就可取得天下的样子,完全置事实于不顾,吓得田广犀利糊涂就同意跟刘邦结盟了。蒯通的辩论风格和郦食其不一样,他从来不以天地道德来压对方,而是仔细分析相关的形势,丝丝入扣的解析各种行为的可能性,最后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从逻辑的角度来说,蒯通的言辞逻辑性更强,更易被大多数人所接受,而这种以理服人的态度正是墨家的一大特征,正是基于严密的逻辑和思维,墨翟在论战中几乎打败了儒、道、名等各家辩论高手,当然墨翟的辩论并非都具备严密的逻辑性,有时候为了突出自己学派的特点压制其他学派,墨翟也会偶然用一点诡辩之术来为难其他学术流派的代表人物。蒯通很好的继承了这个特点,在史书有限的篇幅中,蒯通辩论的场景几乎占了90%以上,且言辞相当严密而出色,几乎没有漏洞,只有最后向刘邦乞命的时候小小的偷换了一下概念。正是由于蒯通的辩论太出色,掩盖了他的其他特质,史迁才毫不犹豫地将其列入纵横家的名单。[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墨家和儒家同为先秦之显学,但相互之间却彼此仇视,互相攻击。盖因墨翟在学儒的过程中,发现儒学虚伪的一面,从而抛开儒学创立自己的学说,进而反儒非儒。墨派和儒派在许多方面都格格不入:儒家努力维护尊卑贵贱的观念,墨家却号称自己是“贱人之学”,大儒荀子将墨派学说称为“役夫之道”,与儒家的“君子之道”相对立;此外墨家宣扬兼爱,而儒家宣扬亲亲;墨家重视农工生产,儒家却将其视为“奇技淫巧”加以排斥。正是由于学术观念的不同,两派自成立以来就相互攻讦不止,比如墨翟和儒生巫马子的论战就曾经名噪一时。在这种情态下,两派之间势成水火心结很难解开。蒯通在说服韩信偷袭齐国的时候,用“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这样的言辞来挑逗韩信,虽然其用心在于鼓动韩信独立,但言辞之中包含对儒生的轻蔑和敌视,伏轼、竖儒这样的词汇不可能出自一个信奉儒学之人的口中,因此蒯通是否属于墨派,这也可以作为一个旁证。[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蒯通和郦食其在面临生死的时候,表现也大相径庭。郦食其被韩信偷袭齐国的行为牵连,齐王田广病急乱投医,逼他斥退汉军,说,“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亨汝!”在这个时候,郦食其淡然说,“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在性命和理念交战的时刻,郦生不愿意为了活命而背弃信仰,慷慨成仁;而蒯通同样被刘邦威胁说要下油锅,却从容而言,以蹠狗吠尧的典故向刘邦解释其动机,并偷梁换柱,以“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的狡辩替自己开脱,终得幸免于难。儒家信徒在关键时候往往能为自己的信念而献身,从这一点来看,蒯通也绝非儒生。

或许有人会说,墨派宣扬“兼爱非攻”,反对武力攻伐,而蒯通却鼓励韩信自立,谋求三分天下,这种行为是否跟墨派的理念相被弛,而反映纵横家谋求自身利益的野心呢?窃以为这种看法有失偏颇。首先墨派的非攻理念是建立在兼爱的基础之上的,墨派深知战争给民众带来的苦难,因此反对战争,尤其反对大国对小国的征伐掠夺,更被其视作“天下之巨害”,蒯通在武臣进攻范阳的时候,游说交战双方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争端,最大限度保护了民众的利益,或许这才是他站出来奔走献计的原由。但是墨派的反战,并非不分青红皂白逢战必反,而是主张深谋备御,用积极的防御战争,制止以大攻小的侵略战争。墨家赞颂诛讨,支持以正义征伐无义的战争,事实上墨家的一部分典籍就是关于军事防御方面著作,而春秋战国时期墨家门徒奔走为小国守城的故事多有记载。及至秦灭六国,楚汉相争,此时的战争已经没有明显的正义和非正义的区别了,楚汉两集团的争斗纯粹是一场争夺天下的混战,墨家的理念不允许支持这样的派系,正如蒯通劝说韩信自立时说的那样,“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蒯通拒绝项羽的封赏,也不接受武臣或者刘邦,而选择韩信,自有其一番考虑。墨家学说的另一理论是“尚贤尚能”,认为国家应该由贤人用仁义来统一,墨家的理想是建立全国上下一致、高度统一的贤人政治。当然这种想法,空想的成分更多一些,但墨家门徒却始终将其作为毕生的信念去实行之。而从蒯通的言论来看,他也多次提到“贤人之治”,如“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觽,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在韩信拒绝背汉的时候,蒯通失望的说,“夫迫于细苛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在认定韩信非贤君之后,蒯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韩信。在刘邦饶其性命之后,曹参将其纳入自己客卿行列,蒯通屡屡向曹参推荐贤良,有人称赞蒯通说,“先生之于曹相国,拾遗举过,显贤进能,齐功莫若先生者。” 蒯通的这些行为,或许也正是其理念的驱使而制。[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当然,以上的这些分析只是个人的一些揣测。但正如先贤所说,“必以先正名”。要把握蒯通的动机,必须要先了解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否则离开他的本体去分析种种行为背后隐藏的动机,只能是缘木求鱼,用自己的思想去剥离异化古人,用这样的方法研究人物的行为,只能得到抽象的自我思维的代言产物。蒯通这个人物的复杂性让史迁都没办法完全把握,或许由于史迁的悲情英雄主义情节,让他对“一谋亡两杰”的蒯通无法不抱有鄙夷和痛恨的心理,在赞叹田横的时候,说“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余因而列焉。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对蒯通的评价自然好不了了。但蒯通这个人物在楚汉之际造成的影响和后果是相当深远的,按史迁立传的标准,蒯通完全可以单独列传,而不是散乱在几个人的列传中。当然史迁的这种做法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有其深意的,班固在〈汉书〉中将蒯通拎出来单独立传,应该不是不懂得史迁的深意,而是另有打算。这方面的话题在后面韩信谋反的章节中会进一步阐述。在对蒯通有一定的了解之后,就可以重新审视当时这一段历史的缘由和前后继承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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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离间(3.偷袭)

【原创】六---离间(3.偷袭) [机会主义者] 于:2005-09-27 12:38:01
公元前203年7月到11月,楚汉战争到了关键的天王山阶段,形势的错综复杂直到现在看来都令人目接不暇。7月刘邦单身闯入韩信大营尽夺其军,实力复振,趁项羽东击彭越之际夺回了成皋,并筑广武城以距楚军,汉、楚两军主力在广武一带对峙数月,均无法取得进展;彭越对楚地的一再骚扰让项羽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与10月撇下成皋前线回到梁地与彭越决战(汉书记载为9月,对此笔者认为别有深意,容后再叙);韩信在匆匆完成新兵的训练之后,与8、9月左右在平原驻扎,与齐国在下历驻扎的大军对峙,大战似乎不可避免。在这个关键时期,郦食其却以三寸不烂之舌扭转乾坤,不费一兵一卒说降了齐王田广。下历的齐军完全放松了警惕,田广也与郦生日日纵酒,俨然已成亲密无间之关系。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郦生的上一次成功说降还是在刘邦入关之前,刘邦让他去齐国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摆在他眼前的首要任务还是尽快夺回成皋,此刻他正在百般挑逗曹咎出战,无暇顾及北方的形势。项羽虽然可能知道韩信奉命击齐,但他也了解齐国的现状,正如以后田肯所说“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齐国虽然经过项羽的一番蹂躏,但实力依然不可小视,不是韩信领着一帮未教之民短时间内可以搞定的,所以他打算最多十五天解决彭越而后火速回头解决刘邦,如果齐国能拖住韩信,而彭越对楚军后方的威胁一旦解除,项羽处理成皋一带的汉军就再无后顾之忧了。至于韩信,他本来就在犹豫是否要攻击齐国,当初李左车给他的献策是待赵地平定后传缴燕齐,必可不战而平之。结果燕地虽然如预期那样降服了,对付齐国的方案还未出台,所有的计划就被刘邦的卤莽行为打乱了,如今无论在兵力、士气、战斗力和地形等各方面,面对下历的齐军韩信都没有必胜的把握,面对这样的形势贸然进攻绝无胜算,韩信也在下历平原等待局势的变化,而郦生的行为在说服齐王的同时,也解除了齐国大军的武装和警戒心,整个齐国顿时成为不设防的非战区,这就象两个侠客在决斗之前各自运气,忽然有一方将自己的空门完全敞开,摆出一付欢迎光临和化干戈为玉帛的姿态,这对于蓄谋已久的韩信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时机,但韩信已经知道造成这种结果是郦生的功劳,可刘邦此刻应该还未得到最新的消息,所以没有新的指示传达给韩信,尽管如此,汉、齐两家已经达成事实上的停火默契,按理韩信也不能再乘机动用武力了,可蒯通看透了韩信的心理,一番言辞拨动了韩信的心弦,也把韩信送上了与刘邦对立的位置。[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蒯通用两个理由说服韩信,一是刘邦只给了韩信进攻齐国的指示,而没有诏令韩信停止进攻,所以刘邦让郦生说降齐王的行为并没有征求过韩信的意见,韩信当然可以以服从命令为由继续攻击。这条理由其实很苍白无力,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把郦生的行为当一回事,也就是说没人能算计出郦生能够成功说服齐王,所以刘邦也就没有必要同时给韩信下诏令。况且韩信得到刘邦的授权可以独自处理所有进攻齐国的军事行动,那么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执行或终止圆计划是韩信的份内事,既然军事行动的目的通过其他途径已经达成,那么原本的军事计划也就失去了意义,完全可以取消或更改。此刻蒯通拿出这个作为理由是没有说服力的,以韩信的天才又岂能不知,但蒯通的杀着是第二个理由,“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觽,岁余乃下赵五十余,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蒯通吃透了韩信的性格。在乱世之中韩信追求的最高目标是出人投地,而按照当时社会的普世原则,人生的最高目标莫过于裂土封王,能得到一块被官方所承认的世袭领地传诸后世。(理由以后再讲)韩信在初期的挫折后终于在刘邦手下得到崭露头角的机会,完全凭借自己的才干在北方经营出一片天地(其实在下对汉书记载刘邦给予韩信三万兵马攻略赵地的是有疑虑的,盖此未见史记所载,且当时正是刘邦最困难的时候,能有如此魄力分三万兵马给予韩信?窃以为是班固为刘邦增饰之辞),刘邦对此未有些许封赏,反而屡屡交给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手下张耳、曹参等人却被封王封候,厚此而薄彼甚矣。韩信对此有怨望也属正常,眼看平定齐地这么大的功劳被郦生一番口舌而硬生生夺将而去,更加剧了韩信心理上的不平衡,蒯通利用这点唆使韩信可以说恰到好处,无论从理智还是情感判断,此时都是韩信攻齐的最好时机。韩信没能经受得住这个诱惑,接受了蒯通的意见部署开始部署攻齐的具体事项。[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一边是处心积虑厉兵秣马的韩信大军,一边是松懈懒散不御守备的齐历下军,两相比较,则胜负在未战之前已经可以预见了。韩信的这种类似偷袭的做法跟后世纳粹德国偷袭苏联有点相像,趁黑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破下历的华无伤﹑田解大军,重创了齐军的主力,并趁势攻到临淄城下。田广盛怒之下却无任何退敌之策,慌乱之余迁怒于郦食其,逼其设法让韩信退兵,郦生的腐儒脾气让他拒绝了为自己乞命的机会,于是被田广残忍的烹死。临淄虽高城厚壁,但兵力不足,且处于慌乱中的齐国军队必定失去统一的调度和指挥,无法在此刻组织起有效的城市防御体系,于是田广等人不得已撤军东去,“齐王广东走高密,相横走博,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和二战中的苏联一样,齐国广阔的纵深给予田广等人以喘息的机会,假以时日田广等人必定能重新征集组织起相当规模的军队,到那时韩信就失去战争的主动权了,所以韩信必须尽快解决齐地的残余势力,于是马不停蹄的追击田广到了高密。田广不得已向老对手项羽求援,按之后龙且的说辞,田广必定向项羽许下重诺才求得楚军的援助,又或项羽担忧齐地一旦为韩信所下势必危及彭城,于是项羽分兵授予龙且令其协助田广阻挡韩信。龙且是项羽最后一张王牌,当时英布已反,钟离昧失去了项羽的信任只负责荥阳方面的防御,项羽手下能独当一面的也只有龙且了。龙且和田广合兵后号称有二十万,虽然是虚张声势,但数量也必定不少。项羽两面作战的同时给予龙且一支庞大的军队,也反映项羽对齐地的重视程度。于是龙且和韩信在壅水边排出阵势,一场宿命的战斗不可避免了。或许当时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次战斗的结果将彻底改变楚汉阵营的实力对比,而韩信将成为左右楚汉战争命运的KEYMAN……[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楚军和汉军夹水列阵,当时有人向龙且献策,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对比齐楚联军和韩信大军的现状,虽然表面上韩信已经攻克齐地的大片领土,但战线之长也早已突破了后勤供给的极限,即所谓的“汉军两千里客居”,这个时候军队只能就地取食,而灌婴的骑兵虽然是袏助韩信的一支劲旅,但战马的粮草消耗只会更甚于士卒,况且当时已经是十一月,天气渐渐转凉,按当时的条件在冬季是很难用兵的,况且韩信的军队组成的时间较短,短时间凝聚的战斗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散,到最后一哄而散也不是没有可能;相反齐楚联军却可以通过当地和楚军后方得到足够的给养,如果将战争拖入消耗战,同时派出第五纵队挑动韩信控制下的齐国各城同时反汉,断绝汉军的粮食供给,那么或许那个冬天就是汉军的末日。在当时的情形下,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时间都站在齐楚联军一边,战争拖的越久,对韩信就越不利。如果放眼整个楚汉战争的大环境,龙且能把韩信粘在齐地,让项羽从容解决彭越这个累赘,那么楚军的后方就再也没有威胁了,一旦楚军的后勤供给趋于稳定,荥阳成皋主战场的形势就将再次被项羽所主导。因此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龙且都没有冒险决战的必要,虽然从兵力上来看,龙且要优于韩信,但他却忽视了某人进言时指出的联军的软肋,即“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事实上中国古代的战争虽然动辄号称几十万上百万,但往往无法形成于之相应的战斗力,相反庞大的军队在驾驭的过程中往往顾此失彼,在遭受打击之后很难形成二次反击的能力。在我看来,一般的将军带兵三万,统帅带兵十万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数量值,一旦能力无法达及而却要强行征召庞大的军队,其结果往往都十分悲惨。古代军队在缺乏现代通讯工具的条件下如何保证畅通的信息传导机制,直到现在都无法真正让我等知晓,象韩信那样自信带兵“多多益善”者,狂妄的背后必定有超越常人的手段和能力。回头再说齐楚联军虽然数量庞大,但齐军刚刚遭受大败,低落的士气如瘟疫一般传遍整个大营,此时如果贸然出战而不能得胜的话,失去凝聚力且近乡思家的士兵很有可能从战场上偷偷逃走,到这个地步的话局势就无法收拾了。龙且在对自己有利的形势下选择了一种卤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将本来清晰的战局拖入混沌之中。[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究竟是什么让龙且放弃必胜的手段选择一种很不明智的方式主动求战呢?或许从龙且的一番话中可以找到些头绪。龙且说“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这句话包含三个层次的意思:一是基于龙且对韩信的了解程度。龙且说自己清楚韩信的为人如何,“易与耳”,那么龙且真的了解韩信吗?当初韩信在项羽阵营担任郎中,虽然序卑位微,但比其他人有更多机会接触到项羽阵营的高层,所以龙且知道韩信这个人并不奇怪。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的韩信和龙且在地位上有天地之别,龙且眼中的韩信只是一个不得志畏首畏尾的小幕僚而已,本文的最初说过韩信的性格中有软弱的一面,在不得志的时候,这种失落感表现的更明显,而经过一系列变故的韩信早已脱胎换骨,虽然性格中的软弱面依然存在,但本不为龙且所知的军事天才和战场上的果敢刚毅在此时的韩信身上表现的更为明显,龙且还拿老眼光看待韩信,认为这家伙容易搞定,至少犯了主观主义错误。过分轻视韩信的能力,是龙且失败的首要原因。[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这句话的第二个意思,反映了龙且贪功的小算盘在作怪。这就带到一个深层次的问题,就是龙且究竟有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项羽把这个重任交予给他,自然对其信任有加。但龙且这句话暴露出其本质上还是和曹参灌婴周勃一样,只是战将而非帅才,他没有大局观和洞察力,缺乏一种对全体将士的责任感,他一心想要的只是战争的结果能带给自己的利益,在大战来临之际,作为最高统帅的龙且考虑的不是达成战争目标所必须采取的军事部署、谋略、外交、情报搜集、战斗动员等繁重的细节,而是超越现实考虑战争之外的东西,这种指挥官如何能得到士兵的信赖呢?从这一点来看,龙且不但不具备统帅的资格,连一个普通的将军所必须具备的武德和基本判断能力都丧失了。达到同样的目的,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的结果,龙且却对这种结果不以为然,我甚至开始怀疑龙且的心智是否健全?或许是他对韩信的能力的认定影响了他正常的判断力,好胜心和短视引导龙且走向深渊。[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这句话的第三个意思,表达了龙且对胜利后的战利品的幻想,体现了他的贪婪。人说未战而先算,算的是战局和形势,他居然盘算起战后的战利品处置问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项羽把这样的庸人扶上如此重要的位置,从某种程度而言,是项羽毁了龙且,同时也为自己挖好了坟墓。就从短短的一句话,我们看到了一个贪婪短视、专营私利的小人的心态,从一开始,龙且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没有意识到自己肩上扛着支援齐国和保护楚国侧翼的重任,以及数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依旧象一个普通的将军追求战场上的荣誉和快感,他的心态根本就已经失衡了。一个失去平常心的普通人最多碰得头破血流,而一个失去平常心的统帅,会把手下的将士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龙且和齐楚联军的所有将士还没有意识到,地狱之门已经为他们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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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离间(4.佐水)

【原创】六---离间(4.佐水) [机会主义者] 于:2005-10-15 16:44:57
龙且执意出战,正是韩信求之不得的美事。由于齐楚联军兵多粮足来势凶猛,韩信业不敢托大,急令追击田横等人的灌婴、曹参等部火速回大本营,收兵列阵于潍水西岸,以最强阵容等待来日的决战。

韩信的战略目标,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摧毁楚军的主力,消灭齐国最后的希望之所在,在严寒的冬季到来之前摧毁敌人斗志,从而结束齐地的战争。要实现这个目标,以韩信目前的实力和处境,还是有相当的困难的。首先,韩信所率领的军队是经过层层搜刮后剩下的赵地未征发之民,素质自然可想而知,虽然经过韩信几个月的调教,但自如齐以来未曾经过大仗恶战,在压力面前能否挺得过来尚不可知;其次,虽然韩信此时的兵力较井陉之战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但面对强大的齐楚联军,还是显得较为单薄。楚军号称二十万,实际人数不祥,联系后来楚汉决战之际,楚军人数为十万左右,而之前的战斗除曹咎被刘邦打败之外,项羽主力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失;梁地的彭越加刘贾等人所率之众不会超过八万,从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考虑,项羽此时的兵力大概在二十万左右,那么拨给龙且的兵力应当在十万左右,略当于项羽主力的一半,由此可见项羽对齐地局势的重视。而韩信军队的人数更不为后人所知,一般的看法是少于齐楚联军,联系整个战争的过程来看,这个推断是比较合理的。我个人认为韩信的兵力在五万到七万之间,其中包括灌婴的骑兵部队,人数不会超过五千人。骑兵的编制是一直以来困惑我的难题,秦楚之际的很多数字都是概数,实际情况如何已经很难考证了,只能从有限的材料中做一点推断:秦国在全盛时期骑兵过万,赵、楚与之略等。秦灭六国后,骑兵也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从兵马俑的方阵来推断,当时步兵方阵依然是主流,骑兵虽然已经有了独立的编队,但在数量和规模上依然较小。按《六韬.均兵》中的说法,骑兵的编制为“五骑一长,十骑一吏,百骑一率,二百骑一将”,步兵的编制为“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五千人为一曲,设一军侯,五曲为一部,设一校尉,若干部由一将军统领”这儿的“二五百主”职位大概于“百骑一率”均等,那么同等的职位,步兵将领手下兵力是骑兵将领的十倍,按10:1的比例来推断当时军队中的步兵和骑兵的人数对比,已经是相当大胆和夸张的了。楚汉战争中,经济遭到极大的破坏,步兵的兵源尚且很难得到及时补充,更不用说技术性很强的骑兵了。汉军骑兵部队的成立,是源于彭城战役之后,刘邦率军退回荥阳,楚军的骑兵部队来袭,为了应对刘邦决定成立自己骑兵部队来与之抗衡,于是“汉王乃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习骑兵,今为校尉,可为骑将。”由此可以看出刘邦阵营中缺乏相应的懂技术的人材,只能把曾经在秦国骑兵部队中工作过的老战士捧了出来充当教官。可以说汉军的骑兵部队是在很仓卒的情势下成立的,很难想象凭空而起的汉营骑兵会有高标准的训练和强大的战斗力。但就是这样一支部队转战南北,打败了楚军诸将的骑兵,立下赫赫战功,我觉得造成这种结局的原因不是由于灌婴的骑兵有多强大,而是由于楚军的骑兵实在太弱小之故,通过简单的故秦骑兵教官的点拨,了解了一点骑兵编队和协同作战技巧的灌婴部骑兵,就可以势如破竹一泻千里,那么楚军在这方面的知识和技能就近乎白痴了。汉初连皇帝乘车都找不到同色的马匹,这至少说明当时的骑兵部队中战马的素质良莠不齐,纯粹是凑合而成的。骑兵说到底还是一种战术性的边缘兵种,以弓箭和短刃为武器,冲击力强攻击力弱,在当时的经济和技术条件下不可能受到重视和大规模的应用。汉军的优势在于协调性更强一些,凭此一点就足以笑傲楚汉战场了。灌婴的所向披靡,不代表其部队的战斗力和数量有多惊人,只能说明楚军骑兵的软弱和不成气候而已。话说回来,灌婴统领李必、骆甲两人,而两人为校尉,按骑兵的编制是各统领2500骑,那么推测灌婴部骑兵总数为5000骑应该是比较合理和恰当的。五、六万步兵加上五千骑兵,这就是韩信目前的全部底牌,这点兵力用来跟齐楚联军作长期抗衡倒也足够了,问题在于韩信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歼灭联军的主力部队,让对手没有二次反击的能力。这就要求不战则以,一战就必须倾全力,务必生擒或杀死对方阵营的指挥官,不让对手有机会逃回去继续龟缩对垒打消耗战,否则即使大胜,在战略上也无法得分,这对于韩信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最后,留给韩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战书已下,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周全,万一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战略目标的迷失,那么严寒的冬季、困难的补给加上随时可能反叛的齐地势力,会让韩信军队陷入及其困难的局面中去。[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在充分了解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之后,韩信将关注的重点投向即将作为厮杀战场的潍水两岸。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阵地,一条河流作为缓冲地带将两军隔开,虽然给双方的防守增添了便利,但也让双方的进攻顾虑重重。隔河相望的两军动向在大平原的环境中,一举一动无不尽收对方的眼底,这就给部队的调动造成了一定的困难。这样的局面实在不方便施展大兵团的穿插和包围战术,任何两翼包抄的企图都会收到猛烈的反击而失效。除非对峙中的一方主动后撤,将阵地的空间让出给对方,但一般这样做是要冒风险的,龙且也不是菜鸟,半渡而击这种套路不宜在这个场合使用;如果退的太多,让龙且渡河后从容列阵后决战,从参战的人数对比来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长期对峙是不可避免的选择。但韩信毕竟是天才,如果地形不能达到自己预期,那么就创造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地形。韩信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战争的基本原则,就是尽可能的集中优势兵力,分化瓦解敌方的集中兵力,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内达到局部的优势并逐渐转化为胜势。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充分把握住战争中稍纵即逝的时机,在有利于己方的地形中歼灭敌人。古今中来的名将无不遵从这条兵家明典,以不同的方式促成条件的成熟和完备,并在最恰当地时候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孙膑减灶诱敌,促使庞涓执拗地带领小部队进入自己预先设定好的阵地,完成了复仇的计划;白起选择性的示弱后退,让赵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陷入重围,这都是利用特殊的地形达到的局部优势,甚至在韩信对决赵代联军的时候,也是利用地形的特点巧妙布局让对手入匮的。在这些例子中,地形是死的,而名将无一例外都活用了地形,将敌人诱入对自己有利的地形中加以毁灭性的打击。但这一次对韩信来说,井陉口那种特殊的地形已经不存在了,如何创造一个有利的地形就成了横亘在韩信心中的最大难题。事实的经过如后人了解的那样,韩信创造性的解决了这个难题,也在军事史上留下了灿烂的一笔。[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韩信趁黑夜能见度低,派一部分士兵偷偷潜到河流的上游,用事先准备好的沙袋堵塞上游的流水。史书上说韩信做了大约一万个这样的口袋,这些沙袋在防洪的时候根本不够用,但在秋冬枯水期却已经足够了。经过一个晚上的蓄积,潍水的流量大大减少了,士兵趟水即可渡河。这种反常的情况有没有引起龙且的注意呢?我认为有的,龙且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和任何老兵一样,对于战场上的任何异常情况都有一种类似本能的敏感,一个优秀的将领会从中嗅出危险的味道,并做出合适的反应,而天才和优秀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从感知到作出反应的时间上。在龙且还没有能把水流的忽然减少跟韩信的策略挂上钩之前,韩信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指挥自己的军队懒洋洋的渡河,懒洋洋的布阵,懒洋洋的投入战斗,然后^^迅速的被击败了。忽如其来的胜利似乎加深了龙且最初的判断,韩信是个容易搞定的家伙,以前在燕赵的胜利只不过是运气而已,一旦遇上象自己这样的强敌,瞬间就被打回原型了。一旦这样的感觉变得强烈,对战场局势的敏感度就降低了,龙且在不知不觉中跟着韩信的指挥棒起舞,看到韩信率军奔回潍水,并向更远处逃窜,汉军似乎已经丧失了斗志,龙且贪功的心理让他作出了追击的命令,并亲自率领精兵抢先渡河,浅缓的水流麻痹了将士们的警惕心,只盯着眼前的战利品和荣耀,浑然忘记了保持队型的完整。待龙且和部分军队渡河后,韩信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通知了等待在远处的“工程兵”,用最快的速度扒开了堵塞河水的沙袋,蓄势已久的河水如奔腾的巨龙一般汹涌而来,将部分尚在河道中的士兵卷走,;龙且率领的齐赵联军被瞬间汹涌的河水分割为两部无法呼应的独立部队,所有人都被这巨变惊呆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一个凶恶的魔鬼被释放了出来似的。正当潍水以西的龙且军失魂落魄之际,真正的魔鬼已经回来了。韩信率军凶猛的攻击,灌婴的骑兵穿插隔绝了龙且和其他士兵的联系,毫不留情的砍下了龙且高傲的头颅,并对西岸的楚军大肆地屠杀。被阻隔在河东岸的齐楚联军目睹这残忍的一幕,斗志完全被摧垮了,于是一哄而散。齐王等人无法阻挡潮水般溃退的逃兵,不得已接受了失败的命运。貌似强大的齐楚联军顷刻间灰飞烟灭。韩信在解决了西岸的楚军后,迅速展开追击战,追上并俘虏了齐王广,灌婴追上了田光,并击败了田横的最后抵抗,田横走投无路投靠了彭越,曹参进兵破杀田既于胶东,灌婴破杀齐将田吸于千乘,齐地田氏的势力被基本扫清,韩信取得了完全的胜利。[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潍水之战,在战术上体现了孙子兵法中“以水佐攻”的原则,最大限度了利用了流水这个自然条件,将强大的敌人在一定时间内分割在不同的空间,在局部造成以多打少的态势,并分而治之。事实上,一旦部分敌军被迅速消灭,会给战场上的其他敌军的心理上造成巨大的震荡,这种震荡不仅毁灭较弱的一方,而且会把较弱的一方卷走;集中优势兵力对敌人的重心加以攻击,事实证明效果要比攻其一部要更有效。潍水之战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后人在《百战奇略》中总结道,“凡与敌战,或岸边为阵,或水上泊舟,皆谓之水战。若近水为战,须去水稍远,一则诱敌使渡,一则示敌无疑。我欲必战,勿近水迎敌,恐其不得渡。我欲不战,则拒水阻之,使敌不能济。若敌率兵渡水来战,可于水边伺其半济而击之,则利。法曰:‘涉水半渡可击。’”在这其中,水只是一项道具,本身是缺乏变化的,韩信却让它起了变化,并利用这种变化改变了原有的地形条件,这种魔术师般的手段是以往的军事家从未采用过的,其间的时机拿捏,对部队进退的掌控自如,都不是我等凭空可以想象和把握的。总的来说,世人多半对井陉之战韩信的以寡敌众背水一战更津津乐道,我却认为潍水之战中韩信使用的战术和其体现的战术思想,对后世的战争更具指导和借鉴意义。[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韩信的大胜让他的威望达到了顶峰,项羽对于龙且的惨败没有心里准备,眼看一半的军队被韩信歼灭殆尽,强悍的项羽知道局势已经对楚军很不利了,开始考虑尝试另一种手段。刘邦虽然对韩信降服齐地的消息很感欣慰,但紧张的局势让他无暇他顾,项羽带给他的正面战场的压力几乎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刘邦整天眼巴巴的盼望着韩信能给他带来他想要的援军,可援军没有来,一则从齐地来的信息却几乎让刘邦气炸了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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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离间(5.抉择)

【原创】六---离间(5.抉择) [机会主义者] 于:2005-12-05 01:03:28
当韩信还在酝酿破齐方案之际,远在荥阳、成皋一带的楚汉主战场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刘邦派卢绾、刘贾等人领兵转战梁地,跟彭越会合骚扰楚军的粮草供给,项羽在成皋立足未稳,却又急匆匆的领兵回击彭越,刘邦趁机夺回了成皋,重新控制了成-敖之间的粮草补给线,待项羽击退彭越回军时木已成舟,双方在敖仓西面的两座相对的山头上各筑广武城,凭险对峙数月。本来形势对楚军相当有利,拿下荥阳、成皋就等于控制了韩魏两地的咽喉,加上敖仓的就近补给,项羽为何不坚守荥阳、成皋而派一上将去解决彭越、刘贾,非要自己回梁地平乱呢?辛辛苦苦对峙大半年流尽鲜血才得手的战略要塞,为何就轻易的丢弃给刘邦呢?我分析可能原因有二:一是成皋城经过连年征战,防御设施已经残破不堪,无法在短时期内得到修复,因此失去了要塞的功能;二是彭越等人在梁地拔掉了楚军较大的后勤据点,攻城略地并杀死楚将薛公,风头正劲,如果不及时铲除这个后方的心腹大患任由其为所欲为,那么项羽为数不多的盟友可能会重新审视自己与项羽的合作关系,更别说和项羽素有旧怨的齐地田氏了。基于这两个理由,加上刘邦刚遭受惨败,恢复元气再战应该需要一定的时间(又有谁能料到刘邦竟会半夜跑到修武夺韩信大军呢?),项羽决定先解决彭越肃清后方,再回头继续西进。当项羽率军如雷霆般直扑梁地之际,彭越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不足以擢其缨,于是和项羽玩起了游击战,项羽虽然一口气收复了被彭越所下之城池,但始终未能消灭彭越军的主力,当下却又听到刘邦夺回成皋的消息,项羽无奈只能回到主战场,继续和刘邦玩隔山相望的消耗游戏。[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彭越阴魂不散继续在梁地作乱,屡屡破坏楚军的供给线,渐渐地楚军的粮食供给难以为续,项羽清楚地知道自己开始陷入真正的危机之中,他就象一只暴怒的狮子,迫切要求和汉军决战,但经过战争洗礼的刘邦很清楚项羽的可怕,如果正面战场与项羽对阵,凭刘邦自身的力量是无法抵挡项羽的中央突破的,目前汉军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项羽的主力,既不与之战也不与之和,同时在外围和内部风化瓦解楚军的同盟,一点一点的削弱楚军阵营的实力,逐步困死项羽。因此无论项羽如何激刘邦与之战,刘邦都不为所动,就算项羽威胁要把刘邦的老父亲剁成肉酱,刘邦也以一句“吾翁即若翁,幸分我一桮羹”抢白得项羽无话可说。两个人就象赌神对决玩梭哈,都在考验对方的神经防线的忍耐力。主战场胶着之际,齐地却传来惊人的消息,田氏被郦食其说服后紧接着被韩信偷袭得手,生死存亡之际向楚军求援,项羽权衡后决定派龙且救援齐国,自己率军剿灭彭越,而委托曹咎驻守大本营。由于主力部队外调,留守的楚军无论人数还是指挥官的素质,都不足以与汉军正面决战,于是项羽特别嘱咐曹咎“谨守成皋,慎勿于战”,并算定自己十五日必定平定梁地回军。可以说项羽的这番考量是建立在对目前局势和自身实力的正确把握之上的,如果一切按计划执行,势必将失衡的战局重新拖入混沌之中。可惜龙且的贪功和曹咎的冒进,把项羽的一番苦心尽皆化为乌有。[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项羽东进,进击陈留、外黄。外黄在抵挡数日后投降,项羽按惯例准备屠城,将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悉数赶到城东,欲全部活埋。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挺身而出,进偈项羽恳求其放百姓一条生路,说百姓是受到彭越的武力淫威才不得已投降的,但内心还是盼望项羽早日归来“解放”自己,结果等来的却是大王屠城的命令。大王杀我们不要紧,只怕梁地其他城池听到这个消息,知道无论战还是降结果都不免一死,势必与楚军死拼到底,到头来两败俱伤的结局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啊。小孩子的一番话情真意切,言辞质朴却暗藏机锋,暴戾的项羽鉴于局势的危急,也不愿意重蹈楚军当初在齐地的覆辙,再次陷入泥淖之中,于是顺水推舟取消了残忍的坑杀令。消息传到梁地其他城池,楚军一路直到睢阳莫不顺风顺水,所过之处望风而降。项羽的意外施恩却取得了意料不到的效果,不知道是否能促使项羽反思过往的残暴如何不得人心。至于外黄小儿,拯救了全城男丁却没有在史书中留下姓名,实在是一件憾事,不知道外黄百姓会否象布鲁塞尔纪念于连那样,为这个小英雄塑像供奉呢?[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项羽在梁地顺利挺进的时候,留在大本营的曹咎一开始还谨守项羽的命令,任凭汉军如何叫阵就是不予回应。于是刘邦派一些嗓门大的军汉,每日在阵前辱骂曹咎及楚军(本人很好奇当时骂人的词汇究竟有多少,粗鄙如刘邦者也不过张口闭口“竖子”、“腐儒”,又或者某些辞藻太过粗鄙,史传中不予收录,实在可惜)。如此这般五六日后,曹咎终于恼羞成怒率军渡汜水以求一战,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汉军半渡而击死伤惨重,曹咎、司马欣畏罪自杀,汉军攻下成皋尽得楚军的金玉货赂,并开始围攻驻守在荥阳的钟离昧。项羽从睢阳火速撤回大本营,围攻荥阳的汉军看到楚军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吓得肝胆俱裂,四散从险阻之处逃奔回汉军大营,荥阳之围遂解。于是经过一番换手,局势又重新回复到半个月前的状态,楚汉主力依然在成荥对峙,彭越依然在梁地骚扰,项羽的战略目标丝毫没有得到些许的进展,   却听到了齐地龙且大军全军覆灭的最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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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且败亡的消息让项羽惊恐万分,他开始重新审视韩信这个被他一贯低估的对手,如果说井陉之战在项羽看来还有运气的因素,那么潍水之战的结果就清楚的告诉项羽,那么曾经稚嫩的执戟小儿已经成为自己最可怕的对手。齐赵燕地已经全部被韩信拿下,并直接威胁到彭城大后方的安危,正面战场僵持不下,刘邦坚守不出项羽也无可奈何,彭越依然在梁地猖獗,楚营的后勤供给遭到重创难以为继,最致命的是龙且率领的楚军菁英被全歼,如此巨大的战斗减员让楚军的实力和士气降到岌岌可危的地步。项羽面临着被包围的严峻形势,也就顾不得矜持了,于是派盱眙人武涉充当使者,去韩信处探听虚实,希望能劝说韩信保持中立,缓解北线的压力,避免两面战斗的恶劣局面。

在武涉出发之前,韩信的使者已经来到被项羽围困汉军大营,面偈刘邦带来韩信的书信,大意是齐国初下,人心未定,且与楚接壤,需要有一位强人驻守,而目前看来只有韩信自己适合这个角色,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因此希望刘邦能给他一个“假王”的名分,藉此达到慑服齐地残存势力的目的。现在看来,很难说韩信没有受到张耳封王的诱惑,从而向刘邦发出这个试探性的信号,藉此为自己讨得相应的封赏。其实以韩信的战功,即使封他为王也不为过,但韩信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以一种错误的方式释放出自己的意向。所谓人欲取之,必先予之,韩信可以在向刘邦传输人员粮草之后,委婉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在刘邦面临窘境的时候,以一种近似要挟的方式逼迫刘邦签署委任状;再者,韩信谋求封王的想法,也无需通过自己之口言于汉王,完全可以通过曹参或者张耳等人来传递,这样至少可以维持双方的体面,如今韩信的这种直截了当的做法让疑心很重的刘邦对韩信的信任大打折扣,也为两人日后的决裂埋下了附笔。刘邦阅信后恼羞成怒破口大骂,“我被围困在这儿日思夜望你能早点发兵过来解围,你却一心想着自立为王……”身旁的张良陈平轻轻的踢了踢刘邦的脚,附耳说:“以目前的局面,汉军主力被困在主战场无法脱身,根本就没有办法制约韩信啊!还不如顺水推舟承认韩信的诸侯身份,让他在齐地呼应我方,否则难免生变,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多树敌人啊!”刘邦很聪明,当即领悟并顺着刚才的话语说,“大丈夫要么就当真王,当什么劳什子假王~”当下就签署了任命韩信为齐王的委任状,派张良为汉王代表赴齐地宣读任命,当时为汉四年三月。[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韩信被立为齐王,标志着汉阵营对其诸侯身份的确认。之前韩信是作为汉王的部属存在的,虽然从部队编制、人员配备、军事部署以及政治谋划等各方面来看,刘邦对韩信的约束力和影响力相当微弱,燕赵大地是韩信凭个人的智慧和能力拿下的,刘邦并未施加任何积极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信早就已经形成个人的势力了,所缺的唯有名分而已。以韩信的实力,其实不需要汉王的任命,也能自立为王。史记中《高祖本纪》说“汉王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而在《项羽本纪》中就直截了当的说“韩信因自立为齐王”。张良陈平对刘邦的耳语,也是让汉王认识到韩信已经摆脱了刘邦的约束,无论刘邦同意与否,都改变不了韩信自立为王的事实。与其徒劳的反对,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不管怎么说,多个盟友总好过多个敌人。联系到以前陈涉在无奈中接受了武臣自立为王的事实,不得不感慨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

韩信登上了人生的顶峰,意气风发脱胎换骨,但骨子里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格中人。他曾经流离在社会的底层,但却始终无法融入其中彻底沉沦;他思慕任侠的豪气,但在关键的时候往往屈从于压力;他遵循质朴的信义道德,却又往往不自主的出卖朋友和部属,他在战场上谈笑决绝,在牵扯到个人的政治命运的问题上却优柔寡断。如此矛盾的性格集于他一身,充分表露出他那种患得患失的矛盾心理。当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和挑战摆在他的面前,接下来就要看他如何面对和把握了。[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武涉作为项羽的使者进偈韩信,当面劝诱其率部脱离刘邦阵营独立。他先挑拨韩信与刘邦之间的信任关系,认为项羽的本意是灭秦之后裂土封王,而后休养生息罢绝刀兵,而刘邦主动攻击项羽妄图夺取天下,野心昭然若揭;而且刘邦为人反复无常,三番两次被项羽所控制,项羽仁厚饶过他多次,但刘邦一旦逃脱,马上翻脸背约继续进攻项羽,足以证明此人不可信任。接着,他又分析当前的形势,认为韩信代表的势力足以影响整个楚汉战争的走向,“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力劝韩信脱离刘邦自立,与楚讲和,那么三分天下不成问题了。武涉的说辞,虽然动机上是为了瓦解汉军的同盟,缓解项羽的压力,但实际上也反映出项羽阵营对韩信势力的一种认同。楚汉双方基于各自的图谋   一起将橄榄枝抛向了韩信,韩信面对两面的示好,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同时也成就了汉室四百年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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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高姿态的拒绝了武涉的劝诫,“我在项王手下只不过是区区一郎官,且言不听计不从,根本得不到重视,不得已才被楚归汉。汉王却授我上将之衔,交付我数万兵卒(攻魏赵之际),‘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我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基于汉王对我的信任,‘倍之不祥,虽死不易’,请替我向项王致歉!”这一番话堂堂正正无可驳辩,话语中透露出韩信对当初在楚营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的心酸和郁闷,以及对项羽不识人材不重用人材的讥讽。武涉岂能听不出韩信的话外之音,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悻悻离去,至此韩信积压了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一吐为快。

包括张良、武涉在内的有识之士,对于当前的局势都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都一致认为韩信是决定当时天下走势的关键人物,蒯通也很清楚这一点。如果说武涉、张良各自代表楚汉两大阵营的利益来算计韩信的话,蒯通则有另外一套打算。他先用相面之说勾起韩信的兴趣,屏去左右后转入正题。蒯通的这一番分析相当精彩,其大意大致为:秦末暴政导致各地纷纷起义,群雄割据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诛暴秦伐无道。暴秦已亡,天下格局开始重新洗牌,一批实力较弱的诸侯纷纷灭亡,博弈的结果就剩下楚汉两大阵营,目前来看两方都没有一口将对方吞下的把握和实力,长期厮杀对峙的结果是双方都流尽了鲜血,就像两个比拚内力的高手,几乎耗尽了功力却犹在勉力支撑。“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韩信无论相助拿一方,另一方势必败亡。这个微妙的当口,是韩信为自己牟取利益最大化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韩信如果宣布脱离汉阵营自立,不但拥有燕赵齐的大部分土地城池,而且能起到一个制约和平衡的作用,楚汉双方都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短时期内达成停战是相当有希望的。韩信打出“为民请命”的大旗,在道义上占据了制高点,笼络中小势力和民心,“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将整个战争的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上,而后通过分封诸侯来怀德四方,“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如果韩信分封得当,得到好处的诸侯感怀戴德不说,刘项两家也碍于人心向背无力阻拦,否则很可能遭到群起而攻之的后果。如此一来,天下将重新回到势力平衡的战国初期的类似状态,而齐国将是其中最具潜力的一方,届时在巩固齐地发展生产的同时等待时机,通过“割大弱?櫋钡确绞街鸩讲鲜沉跸畹暮蠓交地,如此则天下可图也。[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蒯通的一番说辞可谓推心置腹,为韩信考虑的面面俱到。韩信也不是没有动心,虽然他依然以应付武涉的一番说辞来应对蒯通,但态度已经由“虽死不易”的斩钉截铁软化了下来,一句“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反映出韩信内心深处的挣扎,他未尝不清楚当下对自己是个绝好的机会,汉王虽然待自己甚厚,但始终没有把自己纳入亲信的范畴,平日所亲近信任的依然是丰沛故人,此次自己虽然强讨得一个诸侯王的名分,但也加深了刘邦对自己的疑虑。何况久置人下,如果有机会能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未尝不是一件令人心动之事。蒯通就象失乐园中的蛇,将苹果摆在了韩信的面前,韩信有一点心动,但他内心深处对情义的信念,却仍然在潜意识中让他痛苦和挣扎,蒯通见韩信已经有所动摇,开始进一步为韩信辨析以求打动他的心弦。蒯通针对韩信认为自己在落魄之际受过汉王恩惠,从情义上来说不忍背叛的想法给予无情的批驳,并以张耳陈余从早期的刎颈之交,由于猜度而反目为仇最终兵戎相见的近在眼前的活生生的例子,告诫韩信在利益冲突面前,一切亲情都将成为水中月镜中花,会被现实无情的撕碎。蒯通最后以“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作为结语,不但为韩信的结局做了最好的诠释,同时也为古今中外的为将者下了一道如诅咒一般的谶语,蒯通看透了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嫉妒和猜疑是人的天性,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得以弱化,但绝对无法根除。韩信不得不承认蒯通说的有道理,但他的内心依然处于激烈的碰撞和矛盾中,背叛汉王独立的诱惑固然甜美,但却要冒着为天下人不齿的风险,如何评估对他来说需要一定的时间,于是他谴退蒯通,希望时间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蒯通的分析可以说是切中要害的,他对于韩信抱有很大的期望和信心,在乱世诸雄中,蒯通惟独选择了韩信作为自己辅佐的对象,是基于其独到的眼光和信念而致。他相信韩信是他心目中能够扭转乾坤的不二人选,在韩信还未封王,尚处于兵力被抽空权力被架空的尴尬境地之际,蒯通却独具慧眼地为韩信谋划,并一手主导了韩信灭齐的定策,在原先楚汉双雄争霸的局面下硬生生的插入韩信这个第三势力。韩信凭借自己的韬略和智谋,以近乎于妖的兵法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基本上达成了蒯通预想的结果。接下来蒯通希望能诱发出韩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霸气和野望,通过韩信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从某种程度而言,蒯通和范增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他们俩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所认定的人身上,希望将对方塑造成自己内心所期望的模样,所不同的是范增的方式简单而又粗暴,天真的认为以亚父的特殊身份以及与项氏叔侄的近乎于亲情关系,就可以让项羽言听计从;而蒯通则是通过诱导的方式,一步步离间刘韩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感,再以雄辩的言辞试图说服韩信按自己的计划行事。蒯通的这种想法在那个时代并不奇怪,事实上凭个人的能力改变甚至创造历史的现象,从春秋到战国的历史中屡见不鲜,处于历史旋涡中的人们并不是完全随波逐流的,时代的精英们并不甘心成为历史的过客,他们基于各自的理念,在复杂的局势中做出自己的选择,并最终影响到历史的进程。诸子百家以学说影响各国的施政和国运,军事天才以奇诡的韬略改变战争的格局,侠客已血肉之躯完成急人赴难的壮举,甚至某些小人物在危急关头的放手一搏,也能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而他们之所以为史书所载流传到后世,也正是源于他们行为所代表的意义,对历史乃至后世所造成的影响所制。蒯通对韩信充满信心,同时对自己的辩术也是自信满满,正是他的一席话让赵地三十余城不战而降,而他的一番论词已经动摇了韩信的决心,于是他希望趁热打铁,早日促成韩信接受自己的主张。蒯通在相隔数日后忍不住再次劝诫韩信,大意是当前的时机实在是不可多得,“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如果此时不下决心,那么“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可以说蒯通能说的都已经说尽了,他的一番心血正强烈的等待韩信热烈的回应,而韩信却是如何抉择的呢?[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正如在下前面章节所分析的那样,韩信性格上的弱点在最关键的时候显露了出来,在面对人生最重要的抉择的时候,他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和大多数出身贫寒但在秦末战乱中崭露头角的人们一样,对于到手的权位和一切也相当的珍惜,要韩信冒着失去一切的代价去实现一个并没有十足把握的帝王梦,对于韩信来说已经超过了他所期望的最高值。韩信在未成功之前是野心勃勃的,期望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以韩信的能力来看,他确实也有这个资本去实现他的愿望,只要能提供给他一个合适的平台。但韩信的先天条件不足,在军事领域之外,他缺乏必要的人格魅力和感召力,也不具备老练的政治手腕和坚定的信心,这种局限性将韩信通往更高层次的道路彻底封杀了 。韩信的最高理想莫过于裂土封王,这也是那个时代的普通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了,毕竟在那个还残留着浓郁的“王者受命于天”思想的时代,象陈涉、刘邦、项羽那样一平民之身就产生了“彼可取而代之”野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了,在刘邦以前,还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平民登上帝王的宝座的先例,如果后人要求韩信也必须以一统天下作为最高目标,似乎也有点强人所难的意味了。[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韩信既然没有更高层次的野望,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选择是否继续在汉王麾下效力。这个问题似乎困挠了韩信两三天的时间。一方面韩信不得不承认蒯通说的有道理,根据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似乎也印证了蒯通对汉王与自己之间关系的注解,何况自己在汉王困难的时候胁迫刘邦封自己为齐王,已经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上蒙下了一层阴影;但韩信始终抱有一种一厢情愿的幻想,认为自己为汉王立下汗马功劳,“汉终不夺我齐”。对于这种天真的想法,后世的史学家司马光一针见血的指出“夫乘时以檄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韩信就是陷在这种矛盾的思维怪圈中无法自拔,几经挣扎仍然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抉择,保持对汉王的忠诚,拒绝了蒯通的劝诱。蒯通失望至及,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韩信估计不足,“夫迫于细苛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失望地离韩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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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听到武涉回报,知道劝服韩信已无可能,只好将希望重新寄托在荥阳主力战场上击败刘邦。双方各据广武城对峙良久,均已经疲惫不堪,“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饟”。相较而言,楚营的压力更大,由于后勤供给屡屡遭到彭越的破坏,已经难以为继了。项羽邀刘邦决战(这到符合项羽的性格),被狡猾的刘邦断然拒绝了,并当众大声宣布项羽十大罪行,惹怒项羽弯弓搭箭射伤刘邦胸口,刘邦负伤回关中疗伤,顺便杀了反复无常的司马欣立威,数日后回到主战场。楚汉双方在这一回合都没有占到便宜,胶着状态依然在延续。

楚汉双方在荥、成一带争夺数年,消耗巨大。荥阳一带作为战场无法提供足够的供给,《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因此交战双方的供给基本依靠后方转输而来。荥阳前线双方阵列了约四五十万兵力,每日的消耗就是个天文数字。由于当时没有相关的记载,无法得知当时士兵的每日定额是多少。在参考《史记》和《汉书》的相关记载后,我在《汉书赵充国传》中查到一点线索,书中记载“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留驰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史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两相对照,则可以发现当时一个普通步兵的口粮定额大致为一个月二斛四斗到二斛六斗之间(大麦为战马的饲料,不在考虑之列),考虑到秦末汉初的时代背景,当时士兵的定额不一定能及上承平已久的西汉中后期,但由于缺乏数据姑且就把这个数据作为标准。按当时的度量衡计算一石约等于1.92斛,那么一个军人一月的口粮约为1.25石,按一石等于四钧等一百二十斤计算,1.25石约为一百五十斤左右。当时一斤约等于现在的二百二十六公克,如此一来就可以很轻易的算出按当今的标准一月定额为三十四公斤,那么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也就差不多两斤多一点,考虑到军人体能的巨大消耗,这点粮食也只仅够维持生存而已,但如果交战一方的兵力保持在二十万左右,那么对峙一年消耗的谷物就高达三百万石,这个数字相当的惊人,那么楚汉双方究竟能否满足战争的消耗呢?或者说,双方的后方生产能否维持如此大规模且长期的战争消耗呢?[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还是从史书中寻找答案吧。《汉书食货志》有一段战国初期李悝为魏文侯论道的文字,摘录如下:
“是时,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百顷,除山泽、邑居参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矣。…………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

按记载的数据计算,地方百里则可以收成九百万石,按十一税的原则就是九十万石。这还是地形复杂丘陵山地具多的魏国,而秦国关中之地是什么样子呢?《史记河渠书》记载“而韩闻秦之好兴事,欲罢之,毋令东伐,乃使水工郑国闲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欲以溉田。……渠就,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这说的是郑国渠落成后对秦国的粮食生产的巨大影响,而《史记平准书》详细记载了关中的富足,“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重为邪。……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觽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由此可以看出,后人评论项羽不占关中而白白弃与刘邦,实在是战略之一大失误。关中之富饶,可以让刘邦在屡屡失利后依然可以重振旗鼓,萧何坐镇关中可以不停的为刘邦输送粮食和后备兵源,而这是其他诸侯包括项羽都无法享有同等的优势条件。可以说刘邦能挺到最后,关键还是在于其有一块稳固而又坚强的后方基地。[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相反项羽所选择的彭城,虽然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但却存在着先天不足,《史记货殖列传》同样记载了楚地的情况“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小人觽,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地广人稀的后果是楚阵营的兵源补充与粮食供给都较汉阵营更加困难,加上彭越的骚扰,一方面打击项羽的粮道,一方面还对刘邦实施间断性的供给,项羽就越发显得被动了。

本来项羽有机会扭转不利的局面的,可惜大好的机会就让其轻易放弃了。项羽分封诸侯后返回彭城,却没有占据战略要地荥阳成镐,更没有占领敖仓这个积蓄多年的大粮库。要知道秦统一以来设立的几个粮食据点中,除关中之外就数敖仓的规模最大,多年的转输使得敖仓的库存量一定相当的惊人,项羽没有好好的利用这个资源,却让郦食其将这个信息透露给了刘邦,使得刘邦在彭城大败后能在很短的时期内在荥、成一带站稳了脚跟,并将战争拖入了消耗战的格局,最终拖垮了项羽。从这一点而言,项羽犯的战略性错误是不可原谅的。[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粮食短缺,彭越持续在后方骚扰,加上初步控制了齐地的韩信也开始尝试进攻楚的后方,项羽终于支撑不下去了,而刘邦也已经元气大伤,双方都有暂时休战的意思,于是一拍即合。双方约定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作为善意的答复项羽释放了被禁锢许久的刘邦老父及妻子吕稚等人,并依约率军东回。至此楚汉战争的第二阶段结束。正当所有人都松弛下来打算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和平,孰料第三阶段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而项羽本人也决不会想到,他的末日也已经为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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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心结(1.固陵)

【原创】七---心结(1.固陵) [机会主义者] 于:2005-12-22 09:05:05
一般来说,交战双方只有在彼此都意识到持续的战争无法实现既定的战略目标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停战,有时候停战只是一种迷惑的手段,是为了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而采取的一种妥协手段,通过停战可以及时补充兵源和给养,也可以起到一定的疲敌作用。刘邦和项羽经过几年的对峙,都无法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天下百姓已经疲敝甚久,“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饟”,再耗下去对双方而言都有崩盘的危险。当刘邦提出停战的要求时,项羽立即心领神会的同意了,双方很快达成了中分天下的契约,要不是张良陈平的撺掇,这个来之不易的和平或许还真能够维持一段时间呢。

平心而论,刘邦和项羽能摒弃旧怨化干戈为玉帛,决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是基于对时局和实力的综合判断做出的最佳选择,两人的性格中都有睚眦必报的阴暗面,而刘邦隐藏的更深一些,要这两个积怨已久的人真正捐弃前嫌是不可能的事情,暴戾的项羽更不是能忍一时之气的枭雄,要让项羽承认原先匍匐于自己脚下的刘邦,而今化身为与己平起平坐的天下共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是楚营的后勤供给和后备兵源出现了极大的问题,很难相信项羽会吞得下这口气。虽然停战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但对于项羽来说,楚营从停战中得到的利益要大于刘邦代表的汉营。当时虽然战局一时胶着,但汉营及其盟友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对项羽的大包围圈已经巍然成形,相反楚营缺粮少食,士气低落,兵源难于补充,寻求停战的决心更为迫切。刘邦一方虽然在荥阳主战场无法取得进展,但好在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而项羽却不得不陷于两面甚至多面作战的境地,兵力捉襟见肘难以为续,虽然正面战场的形势还不明朗,但汉军的优势却在一点点的扩大,用张良的话来说,这个时候是“天亡楚之时也”,刘邦在这个时候提出停战,却是正好给了项羽一个喘息和缓冲的时机,有养虎贻害之嫌。[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刘邦和项羽在达成中分天下之和约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被划到楚地,但事实上却独立的韩信、彭越等势力的归属权如何解决的问题。尽管从名义上来说,韩信、彭越都属于汉阵营,但刘邦却没有能力真正调动和节制他们的行为。韩信的封地在齐,彭越还未有封地,只领有一个魏丞相的虚衔,两人的军队和势力范围都在项羽的势力圈之内,项羽饱受后方骚扰之苦,刘邦要不是此二人的协助也无力支撑到现在,如今在停战的问题上却丝毫没有涉及韩、彭的内容,足见协议双方都缺乏必要的诚意和互信,对于项羽来说,只要能争取到短暂的和平,摆脱正面战场的压力,就有机会转头解决彭越、韩信的威胁,稳定和巩固后方,待回复元气再与汉军寻机决战。从这个角度而言,中分天下对于项羽是利大于弊。

刘邦对于协议的真实态度无法得知,但据史书的记载,似乎最初的时候刘邦确实打算遵守这个协定,“欲引而西归”。刘邦的性格虽然多疑且反复,但“重诺轻身”作为当时天下显学共同宣扬的道德准则,已经深深烙刻在当时的士人及下层人民的思维模式中,这种信仰或者称为道德目标的感性认识,在以任侠为荣的小圈子中尤其得到遵从和认可。具有相同感知和认识的人在交往过程中会基于共同的理念和操守聚集在一起,形成固定的人际交往圈。从这个因素发挥,刘邦在起初能拉起一支队伍跟随自己闯荡四方,也是因为他获得众人的认可和拥戴才脱颖而出的。史记中记载刘邦“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虽然不是其性格的全部特征,但至少说明刘邦性格中有闪光的一面。风起云涌之际天下英雄能凝聚在刘邦的周围,除了投机的因素以外,没有一定的人格感召力是办不到的。再者经过多年的战争,或许刘邦也产生了一丝厌战的情绪,加上胸口所受的创伤较重,利用冬季做一些必要的调整和休养,以待来年再战的想法也不是不可想象的。[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张良和陈平对于局势的把握是相当敏锐的,他们清楚地知道形势对于汉军相当有利,在这个时候选择停战,无疑是将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得来的优势拱手让出,正如下围棋的时候,一方已经将对手的大龙挤到只剩一口气了,却迟迟不下重手,眼看着大势已去的敌人死灰复燃,届时悔之晚矣。刘邦听到张、陈二人的谏言幡然省悟,撕毁了墨迹未干的协议,挥兵尾随楚军而来,于汉五年十月在阳夏追上了楚军。刘邦传令韩信、彭越,命令两人带兵与汉军会合,共击项羽。可到了约定的时间却不见韩、彭两人的一兵一卒,三面合围变成了刘邦独战项羽。被摆了一道的项羽的愤怒化为雷霆一般的战斗力,将汉军打得落花流水,刘邦不得已只好重新祭起高沟深垒的防守战术,此刻他内心虽然十分忌恨不听调遣的韩、彭二人,但他很清楚没有这两人的协助,凭自己的能力几乎没有可能打败项羽,于是他向张良求教。张良内心如明镜似的,刘邦的个人能力或许能驾驭曹参灌婴这样的丰沛故人,但却无法让军事才能远胜自己的韩信彭越俯首帖耳任其驱遣。此时刘邦的威信并不如后世的皇权那般令人窒息,在地方势力的眼中,刘邦只是一个号召诛灭项羽的发起人,与自己的关系并不是完全的上僚和部属的关系,只能视作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的同志关系,所谓的汉阵营是一个松散的军事邦联制集团,只有当共同利益一致的时候,才能暂时摒弃内耗一致对外,除此之外刘邦的号令也无法得到一呼百应的效果,如今刘邦以对待下属的傲慢态度(这是他的老毛病了)呼令韩、彭二人为其所用,当然得不到善意的回应了。张良清楚韩信和彭越要的是什么,作为在战争中崛起的草根新贵,他们“日夜望咫尺之地”,渴望能够裂土封王,传诸后世。于是张良向刘邦建议:“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穀城与彭相国”,“使各自为战”。刘邦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意见,将最大的两个期权赐予了韩、彭二人。此举果然让二人大为满意,韩信虽得刘邦亲口封为齐王,但只有虚爵而无实地册封,虽然齐地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但毕竟缺乏名分,总有不实之感;彭越长期以来在楚、汉两边投机,“且为汉,且为楚”,不时地向刘、项二人宣示自己的军事存在,也是为了获得实实在在的封爵,假使项羽能早早满足彭越的要求,恐怕也不至于落得到处救火的狼狈处境,不过按项羽的个性,连田荣这样的实力派都不屑一顾,更不用说初期行迹近似盗寇的彭越了。韩、彭二人眼看自己的愿望都得到了尊重和满足,终于同意出兵讨伐项羽。此二人加上同年七月被册封为淮南王的英布,张良在刘邦彭城大败后提出的可堪大用之三人,都获得了刘邦战后裂土封王的允诺,并在给予项羽最后一击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随着第二次反项联盟的形成,对于项羽的包围圈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决战也就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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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11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心结(2.垓下)

【原创】七---心结(2.垓下) [机会主义者] 于:2006-01-18 08:38:12
公元前202年10月,也就是汉五年十月,对于项羽而言,注定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秋天,不利的消息接踵而至,貌似强大的西楚阵营陷于了众叛亲离,分崩离析的危兆之中。

汉五年十月,韩信、彭越引兵欲与刘邦汇合。
汉五年十一月,刘贾、英布引兵南渡淮,围寿春。
汉五年十一月,英布使人入九江,得数县,遣人诱降楚大司马周殷。
汉五年十一月,周殷判楚,举九江兵尽归英布,屠城六。
汉五年十一月,刘贾、英布二路并行而来,行屠城父。
汉五年十二月,韩信、彭越、刘贾、英布及各路诸侯与刘邦会合于垓下。

汉阵营的各路人马汇合后,兵力空前膨胀,人数超过了三十万。刘邦清楚的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指挥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是无法胜任的,于是他明智的将全部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声望如日中天的韩信,由韩信统一调度。韩信在前线布下了一个很厚实的阵型,亲自率领大军三十万居中,孔熙、陈贺在两翼待命,刘邦在中军身后,而周勃等人负责殿后。这个阵型看起来是一个防守型的模板,众所周知项羽以攻击力强悍而著称,中央突破、分割包围是他的拿手好戏,昔日章邯、王离率领的强大秦军在项羽可怕的一击下灰飞烟灭,刘邦率五十万联军却差点尽数淹死在睢水之中,如今韩信似乎也祭起防守反击的大旗,难道不怕巨鹿城下的一幕重演?同一时刻楚营也完成了动员和军事上的部署,项羽亲自率领十万将士,誓将昔日的荣耀和不败神话延续下去,鉴于楚军对汉军保持着压倒性的胜率,虽然面临着这样那样的困难,项羽及其将士应该依然对获胜抱有强烈的自信。两大阵营完成了大战之前的所有的准备工作,而项羽和韩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作为各自阵营的最高指挥官站在了同一空间和层面上,战争一触即发,那种凝重和肃杀的气氛穿越千年的时空,透过纸帛中的字字珠玑依然能为我们所感知,在这样的氛围中,交战双方的指挥官究竟会有怎样一种心态呢?[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眼看着昔日的盟友和下属或投入敌人的阵营,或冷眼旁观,骄傲的项羽第一次尝到了千夫所指的滋味。可惜他直到此刻都没有真正省悟到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般的境地,联系到后来他将过错一股脑儿的归咎到上天的安排的执迷,我们有理由相信此时的项羽一定对背叛他的人充满怨恨,而不会有丝毫的反省和自责。在生死关头,项羽依然会将满腹的戾气发泄到战场上,对于韩信创造的种种奇迹虽然让项羽不敢轻视这个昔日的执戟郎,但过度迷恋自身武力的项羽,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平淡中蕴育的杀机,他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只要自己突破汉军的中军,就能成功挑起敌人的混乱,使对手的指挥系统失灵,届时集中局部的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并不困难,以往就是这么干的,这次也要如法炮制。项羽的想法没错,但他唯独忽略了一个事实,韩信并不等同于以往任何一个对手,他对于自己的战术了如指掌,知己知彼加上天才的谋略和高超的指挥艺术,使得韩信比项羽过去任何一个对手更为可怕,也更致命。项羽还不知道,韩信已经为他精心准备了一个大口袋,正等着他往里钻呢。[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此时的韩信一定也是思绪万千,六七年前自己还是一个落魄潦倒无以为生的废物,走投无路踏上了军人的生涯,在几个军阀的阵营中挣扎流离,却由于没有背景始终得不到礼遇和重用,还差点死于非命,由于机缘巧合归入了刘邦的麾下,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完成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任务,实现了裂土封王这个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至高目标。如今,刘邦将汉军的指挥权全部交由自己,等于将楚汉战争的命运完全交付到了自己的手上,也就意味着直刘邦以降的汉阵营所有势力,都承认了韩信在汉军中第一人的事实,欣喜之余,韩信也一定感受到了肩上沉重的压力,自己被时势和战局推上风头浪尖,直接面对昔日的最高统帅项羽,成败在此一举,如果成功了,项羽代表的楚营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抗衡汉军的资本,唯有接受灭亡;如果失败了,那么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第二次反项联盟势必土崩瓦解,一些墙头草会立即投入项羽的怀抱,乱世将持续下去,直到双方都流尽最后一滴鲜血。韩信一路走来,经历的困难和压力,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这一次来得强烈。与项羽对决的所有对手都没有能顶的住,韩信能行么?这恐怕对韩信来说,也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要寻找答案,只能在战场上见分晓了。[cchere.net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遥想当年,韩信只是项羽帐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卒,虽然屡次向项羽进言,但高傲的项羽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小人物放在心上。当年的韩信天真而又执着,对于项羽恐怕也是景仰万分吧。直到发觉自己在楚营无法出头,按耐不住转投刘邦,也不过是将人生再次做了一回赌博而已。萧何慧眼识珠发现了他的潜质,作为将来与项羽争霸的人才储备推荐给了刘邦,从此韩信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是针对楚营及其同盟的,一步步扫清外围,蚕食了项羽的生存空间,最终在垓下实现了历史性的对决。韩信的人生轨迹划了一个长长的弧圈,从离开项羽到最终与项羽在决战地点会面,人依旧,情与势却已截然不同了。世事的变幻莫测与人生的无常,在公元前202年的垓下落下刻骨铭心的一笔。韩信的崛起,是在打倒项羽的基础上形成的,可以说没有项羽,韩信在历史上或许也不会青史留名,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颇值得玩味,而当韩信再次面对项羽的时候,或许也是颇多感慨吧。

刘邦此刻的心态应该颇为复杂,作为项羽的老对手周旋多年,却始终未能在战场上获得些许便宜,好几次差点性命不保,全靠群策群力才延续到今。四年多来刘邦第一次作为一个旁观者而不是一线指挥官参与与项羽的决战,一方面自然希望韩信能完成他本人无法实现的愿望,彻底打垮楚军,实现宏图霸业;另一方面,他对于韩信在军事上表现出的远超自己的超强能力也颇为嫉妒,假如韩信打败了项羽,就等于向诸侯及世人证明韩信的军事才能高于包括刘邦在内的所有人,在一个崇拜强者的时代,刘邦的光辉势必要被韩信所削弱,其对诸侯的控制力,以及在诸侯间的威望都要受到影响。刘邦不能容忍在项羽灭亡后出现更强的竞争对手,特别是已经表现出一定自立倾向的韩信,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刘邦独霸天下潜在的竞争对手。司马光说过,“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如今决战在即,刘邦更不能自毁长城,只能隐忍下来,一切等待战争结束后再做打算。但刘邦睚眦必报的个性决定了他不会因为韩信立下大功就一笔勾销,此时在后方必定也在暗暗算计,接下来如何处理自己与韩信的关系。[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汉五年十二月的某一天,战争终于打响了。关于战争的过程史迁记载得极为简略,只轻描淡写地用了一句话概括。“淮阴先合,不利,却。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淮阴侯复乘之,大败垓下。”但即使透过这一句简单的陈述,我们也能看到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战况之惨烈,让我们展开思绪的翅膀,回溯到2000多年前的垓下古战场。项羽率领的楚军一如既往地采用中央突破的拿手好戏,锋芒如闪电一般插入韩信重点布控的中军,强大的冲击力和嗜血的狂热如风暴席卷而来,将厚实的汉军阵地撕开了一个口子,楚军如潮水般涌入,眼看战局向着楚军习惯的模式发展,汉军即将被分割,项羽和西楚将士似乎看到又一次大捷即将得手的幻影,可韩信毕竟是最强的战神,这一切都落在事先的算计之中。当楚军的前锋到达预定位置的时候,韩信有意识的指挥中军向后撤退,留出大纵深给予楚军突击。不知道项羽是否看出汉军是有意识后撤而不是溃退,我相信凭项羽的经验,应该能看出其中有诈,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况且自己痛恨的刘邦就在前方不远处,如果一鼓作气攻下去活捉或杀死刘邦,那么汉军也就大势已去了。不管项羽基于何种考虑,楚军最终维持了强力突破的既定战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军种以及队列之间的正常阵型被拉长,楚军突入的越深入,暴露在敌人两翼的破绽就越多,酣战之即谁也没注意到,原先在两翼待命的孔熙、陈贺已经悄悄的逼了上来,对楚军形成了合围之势,并从两翼不断打击分割落在后面的楚军,处于队列前沿的项羽无法对正面的韩信造成致命的打击,渐渐地攻势也难以为继,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楚军的攻势稍有减缓,韩信抓住机会率大军回攻,三路大军合围,象铁钳一般将楚军分割包围,大败楚军主力。项羽率残军逃回大营壁垒,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半时分旷野中四面楚歌(估计应该是陈平的毒计),士气低落的楚军将士心理上受到重创,纷纷逃亡,楚营瓦解,项羽率八百将士趁夜突围,越明后刘邦派灌婴率五千骑兵追赶,山穷水尽的项羽最后自刎乌江,楚汉四年战争,以汉军大获全胜而告终。[cchere.com 西西河 机会主义者]

楚汉战争的最后一仗,韩信表现出的过人天赋和才能,令世人侧目,也为他带来无尽的荣耀。自此汉军将士视之为天神一般。日后韩信失势,尝日过樊侩府上,当时韩信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淮阴侯,而樊侩却是刘邦的连襟,史载“哙以吕后女弟吕须为妇,生子伉,故其比诸将最亲”,按理樊侩完全可以置韩信于不顾,可樊侩见到韩信,“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这种与当时两人身份不符的表现,却实实在在的反映了韩信在军中的威望和人气。樊侩此人虽无大材,但为人没有心计。虽然在鸿门宴上以及后来英布叛乱时高祖避见大臣时,樊侩都表现出不凡的口才和见识,但这些都是有张良陈平等人在场的时候发生的,联系到后来在吕后被匈奴羞辱,樊侩没头没脑的嚷嚷要带兵灭了匈奴,却被季布埋汰得哑口无言的事实,我们有理由相信前面樊侩的惊人表现,可能是张良等人事先灌输的结果,借樊侩与刘邦的亲戚身份说出别人方便表达的意思而已。樊侩本人并无大恶,在吕后弄权时期也没有胡作非为的记载,应该还算一个老实本分之人。他对于韩信的崇敬应该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景仰,而不是虚伪的客套和敷衍。从樊侩的表现,可以推断出韩信在汉军将士心目中的分量。而项羽灭亡的时候,正是韩信声望达到最高峰之际,他正满心盼望着刘邦实现事前的诺言,裂土封侯传诸后世,可他万万没想到,刘邦心中却另有打算,一个针对韩信的阴谋,在烽火尚未消停的时候,悄悄地酝酿和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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