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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くだキの

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 作者:月裹鸿声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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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章 月下昙花】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

  悬崖上的女子神情甚为复杂,一时间竟有点像一些神巫请灵被附体的感觉,仿佛有一老一少两个灵魂在她身体上交替闪烁着。

  青离突然明白这是谁了。

  如果是她,几个案子都变得极易解释。

  第一个,她完全可以在自己汤碗里下毒,以不能食糖为由,料定了谄媚的苗依会帮她喝下;第二个,则是利用人们把弓箭联系在一起的习惯思维,都会相信箭是从远处射来,而不意可以被直接当作短刀使用——而实际上,她正是这样做的。至于第三个,云舒对小沐从烟囱上坠石杀人的猜想同样适用于她。而今夜,她是来灭口的,第二天便可以一句“嫌犯畏罪自杀”为这次的事情画下一个句读。

  其实这答案并不难猜,青离先前一直错就错在太先入为主了,而云舒因为不知道小沐真实身份的关系,反而能早早看破。

  “世侄难道认识此人?”郑忠回过神来,循着云舒那句“是你?”,不禁问道。

  “不止我们认识,世伯与各位护法都认识,只不过,平日里她都带着白银面具罢了。”一边天翔插上笑道。

  “你说什么!?”天翔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震得所有教徒面面相觑。

  “世侄不可胡言!”郑忠须眉倒竖,“韦昭圣女三旬继位,在位二十载,再怎么驻颜有术,又怎可能如此年轻?”

  “在下并未说她是韦昭啊。”

  “啊?”南护法显得更加震惊。

  “世伯少安毋躁。”云舒道,“这正是因为,真正的韦昭三年前大概就过世了,这应当是当年的右使斯梦。”

  “怎么可能?斯梦的尸首老夫当年亲眼见得!”

  “可世伯赖以凭证的,只是手上的镯子吧?”

  “这……”郑忠一时语塞,确实,如同最近苗娜出事时一样,大家看到垂下的手上带着护腕,就自动认定是相应的副使了。

  郑忠也不是傻子,推断一下事情前后,而现在教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教主却不到场,想必不是不想来,而是分身乏术,那么,看来沈家兄弟说的是真的了。

  “可又怎知是斯梦?难道不是失踪的斯容?”他顿了顿,又道,斯梦当年给他的印象太好,令他说什么也不愿相信。

  “世伯可曾留意,周护法死时拼命伸出,极不自然的右手?”云舒道,“想必那就是在宣告着什么,而且也是他被杀的原因。”

  “不错。”

  这声“不错”却不是从云舒或天翔口中发出,众人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是她首度打破沉默。

  “我……等这天很久了……”,极清淡的声音,却透着不可言说的疲惫。

  云舒实际上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她不会开口或者抵死不认。

  “斯梦,斯梦右使!真的是你?怎么会?怎么会!”郑忠整个人激动起来,扑倒在地,“这三年里,你还去疫病村里挨户施药,还捐资修缮河堤,声名远播,四方称颂,比韦昭还要受人爱戴,怎么会是假的?”

  “我做的比她好,因为我究竟不是她啊。”斯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她的眼神落向空茫的远方,就像落到久远的过去一般,美丽的眉头轻轻蹙起,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那天,韦昭把我和斯容叫上去……我猜想她是要宣布了。”

  “在此之前,我听说,斯容用当年韦明右使受陷害的事情威胁过圣女,不过,也只是听说而已。论武功行事,我都不信自己会输。”

  “所以,当‘斯容’两个字从韦昭口中吐出时,我一下子懵了。”

  “当我回过神来,血在顺着剑尖往下流,黑色的法袍,白银的面具,都仆落在尘埃里。”

  “斯容看起来也吓傻了,呆立了半天,才想起来跑。”

  “但我已经不能让她跑了。”

  “面对着两具尸首,我坐在地上,想着,第二天一早,等着我的是什么。”

  “只有一轮银色的冷月,冷笑着看着这一切。”

  “月亮,我突然想到,上头有个嫦娥仙子吧,她的仙药,不也是偷来的么,她的生活,不也本来是别人的么?”

  “在那一刻,我欣喜若狂,因为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我穿上圣女的法衣,带上她的面具。它们仿佛就是为我订做的一般,那么合身。”

  “韦昭的尸身没办法带下来,就把她埋在了峰顶。”

  “而斯容的身体,被我将护腕换了一只手戴,抱着下来,编出一套谎话。从此,大家都以为,斯梦死了,斯容叛逃。”

  到这里,斯梦停顿了一下,气氛紧绷在出乎寻常的安静里,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良久,她才又继续说下去。

  “但我现在知道……月里的嫦娥,也一定后悔了……”

  说着,她轻轻转向观众中那个圆头圆脑的厨子,“谢师傅,看在我救过你女儿的份上,给我端碗桂花银耳羹来好么。”

  厨子叩头在地上,哽声道,“老奴这就去……”

  斯梦从后头柔声唤住他,“别忘了,要七勺糖。”

  “记得,右使的老规矩……”,厨子说着,不知怎的已经泪流满面。

  青离看着,心里不由一悸,可见,斯梦在做右使时,是多么受人爱戴的。

  “你们不知道。”斯梦的声音继续纸灰一样飘落,带着干涩与疲倦的质感,“抱着斯容下来那一刻我曾多么地惶恐。”

  “我拼命回忆着韦昭平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的腔调,用最大的努力,去扮得惟妙惟肖。”

  “那天,没人怀疑我的扮装与说词,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

  “第一天在这衣服下面,不够熟练地批完公文,侍从端上来一碗苦参雪蜜羹。”

  “然而,名字是这个名字,却只有苦参,没有雪蜜,入口之下,我差点吐出来。”

  “侍从问,今天的汤教主喝不惯么?”

  “他问得是那么习惯与随意,却在我心里激起难以想象的恐惧与惊张,我拼命故做镇定地回答‘怎么会呢?’我想当时面具下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很多,韦昭拿碗筷的习惯,从高处取东西的样子,甚至公文上印章盖的深浅,都成了我心中的杯弓蛇影。”

  “终于,终于,我的一举一动都像韦昭,再没人能找出一丝破绽。”

  “但那么,活着的这个人,还是斯梦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疲惫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许久,才缓缓绵延下去。

  “终于有一天,我一个人路过山下的涤仙潭,不知怎么,就像着了魔一样,突然就很想脱下法衣面具,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到底那么做了,还好,我的样子没有像行为一样改变,没有变成那鸡皮鹤发风烛残年的老妇。”

  “然而,这让我更加的难过,甚至伏在水里哭了。”

  “我知道,自己会在那黑袍中一天天老去,就像在黑暗中怒放的花朵,最终默默凋零。”

  “至此,我克制不住地常常偷偷溜下去,在那潭中徜徉放歌,我感觉,那才是,活着……”

  斯梦沉默一下,又道,“我想,破绽大概就是那时露出的。”

  “周蒙不知怎么知道了我的事,暗中来纠缠要挟。”

  “他知道了,苗娜就也知道了。至于苗依,她虽是不知,我却隐约听说了刺客的事。”

  “编造了第一个谎言,就要编造第二个来圆合它的破绽,接着再编第三个、第四个……”斯梦长叹一声,“每一步,似乎都是不得不走,可结果,回头看看,已经离正道那么远了。”

  `

  这时,胖厨子已经将刚才要的甜羹端来,教众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让他颤巍巍地上去。

  斯梦温柔地接了过来,道了谢,轻尝一口,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仿佛是对自己在说:

  “这三年,没有甜味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呢?”

  在她这一笑面前,青离当真感到,月亮都失了色。

  然而这笑容僵在了,景泰蓝的小碗从高处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黑衣的女子往后仰去,断线的风筝般跌落悬崖……

  `

  教众在崖底找到斯梦时,似乎山神也不敢暴殄天物,虽然她身上不少血迹,整个容颜却栩栩如生,而且,脸上凝固着让人心醉神移的那抹微笑。

  这一直在暗夜中摇曳的花朵,终于在月光下怒放了一回……即使怒放之后,就是结束,在所不悔……

  (九十章`嫦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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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一章 早有预谋?】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

  “你当时在炉子里看见什么字啊?”案子结了,青离心下轻松了些,虽然她无意打探人家教中机密,但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趁收拾东西,靠近云舒,压低声音问道。

  “唔,那个。”云舒左右望望,也同样诡秘地回头告诉她,“骨头都烧成渣了,哪有字能留下?”

  “你说……没字?”

  “我当时猜出事情八九分是这样子,圣女在里头一定写过什么,才能让周蒙自己愿意钻进去,但没证据。”云舒微笑答道,“所以只好赌一赌了。你听我说‘炉子里有字’,难道不含糊么?什么字?什么写的?写在何处?全都没说啊。”

  青离大张着嘴看他,这时回想一下,还真是这样,连忙追问道,“那有人稍微多加一问,不就露馅了?”

  “我早想好了。”云舒带点狡黠地笑起来,“谁问了,我就说看不太清楚,抵死让他自己去看。”

  青离无语,这方法够无赖,但也一定够有效……

  “至于圣女,我猜她心里有鬼,我说让人拆开炉子,她就一定更不愿意了,所以还帮我编造了什么教内机密的话。”云舒继续说道,“所以,实际上,我只知道里头写过字,至于到底是什么,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好啊,你还学会讹人了。”青离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难怪说不会骗人的人最会骗人,何时你若想骗我,那不是一蒙一个准啊?”

  “我这只是急中生智,不得已,不得已……”云舒忙上来拉住她道,“对你怎么能一样?我若开口骗你,叫舌头上长毒疮!”

  “乱起什么誓!”青离狠狠瞪他一眼,打落他手,却不由怔住了。

  两个人都想起来之前类似的一幕。

  那轻轻一沾,背后是许多许多种复杂而汹涌的感情,那似乎是他们关系的最高点,但之后急转直下。

  云舒意识到刚才是情不自禁得意忘形了,而青离也看出,他的光芒在一瞬间消退,又打算退回那无害的角落里去。

  但她不想放他退回去了。

  其实对小沐,她确实是一直有些优越感的,可没想到,却是那小妮子一番话,让她打开心结,觉得说不定也有希望争取一下。

  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冤枉了小沐之后,连对小沐说这话本身是有目的(希望青离嫁人过日子去她就能出头)的这件事,也因为有些内疚而完全不介意了。

  所以,青离打算把让云舒一直后退的那个误会解释清楚。

  她鼓起勇气,开口道,“关于天翔那件事……”

  “什么?”云舒有些木然地问。

  “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突然外头一阵大笑,脚步如风,是天翔闯了进来。

  “不曾说你。”青离一阵懊恼,好容易下那么大决心想说了,居然又来这一出,哪里还说得了。于是懒得多缠,随口应付过去。

  天翔也不多问,而是眯起眼睛笑道,“青离,你觉得斯梦为何挑你陷害?”

  “大约是她想动手时,我正好出现,又传说教里有什么刺客,我倒霉吧。”青离叹道。

  “你以往的江湖恩怨,你不想说,我们从来不多问。”天翔道,“不过,这次,你是不是以前跟教中有过节?”

  “怎讲?”青离一下紧张起来。

  天翔拿出块黑石头来,上头一弯半月。正是在朝云之处,天翔从楼上搜下来的东西。

  那时他们推断过,青离可能是被人设计,以及姐姐到底找不到的事情,青离一刻未敢忘怀。但毕竟没有进一步消息,老挂在嘴边也是让人生厌,是以天翔云舒忙这一段,她都没有提了。

  “这石符是拜月教施给附近苗民的,颇为常见。”天翔道,“所以我就猜你的事也许是跟拜月教有关系?”

  青离脑中飞快旋过事情的前因后果。

  首先,有人想设计她,这是基本肯定了的。

  所以,如果这跟拜月教有关系,就说明,斯梦可能不是见到她才打算利用,而是特地诱捕她前来。

  如果是这样,动机是什么呢?

  如天翔所猜,可能是陈年恩怨。

  她三年前确实来过这里,目标是个香主。

  一个香主大概构不成如此精密的杀机。

  那么,是不是她那时有所不慎,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得,让斯梦以为她知道了“韦昭圣女”的真实身份?所以专程请她入瓮,栽赃灭口?

  青离想来想去,觉得似乎只有这个可能,不过说实话,对三年前的事情,她几乎不记得了。而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只有当事人斯梦知道,她总不可能下去问吧。

  所以青离暂且遵从了这个可能性。

  她在脑子里转着弯:概括来说,根据小沐所说,自己的消息是被卖给江湖上门派,从黑色带月牙石头来看,这门派可能就是拜月教,因此,这次的事,或许是拜月教教主处心积虑想要诱捕自己,动机就是上面说的。

  那么?难道这里也有姐姐的下落?

  青离一下跳起身来。

  `

  不过,在两天后的同一时间,她落魄地坐回去了。

  无论怎么明察暗访,没有一点紫迷跟这里有过关系的线索。

  事情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青离有些沮丧,但在天翔的安慰下又振作起来。

  或许,拜月教这边只是为了诱捕她,而带走姐姐的另有其人?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了却了一桩大事。

  毕竟以后再找姐姐时,不用提心吊胆着是圈套,而自己的身份,也没那么容易暴露了不是?

  想到这里,青离又长出一口气。

  虽然里头还有许多不能想通之处,但暂时,青离就带着这些推测和疑团,跟着沈家二人下山去了。

  空山新雨,青苔葱绿。三匹马依次缓缓经过慰灵地时,青离留意多了几座新坟。

  其中一座,不看姓名,只看下面镌刻的诗句,便知道是谁的墓。

  那上写着: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

  -

  飞花楼。

  “哟,小沐这次回来得快,单子做成了?”柳明凤扭着水蛇腰进屋来。

  “这真是世上最轻易的一单生意。”小沐笑道。

  “怎讲?”

  “我一根手指还没动,一个‘客人’就被人杀了。”

  “那另一个呢?”

  “那个?更好笑。”小沐将黑色信封摊开,道,“居然是三年前的死人,我说这主顾是有钱没处花么?”

  信封里写着两个字:韦昭……

  (九十一章嫦娥十本案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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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二章 亏他说得出口】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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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灵活点嘛。”

  “……”

  “多少皇后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一两年的事,只要能有好结果,何必那么在意过程。”

  “……”

  “你不是担心我另娶吧?这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你知道我心里没有第二个人的。”

  “……”

  “我这是为你想,娘她不同意的话,你这么硬别着,也是伤着自个,何不熬这一二年,讨了她老人家欢心,到时名正言顺扶正,朝野没人能说出半句闲话来。”

  青离终于唰地站起来,“沈天翔!你爱娶妻娶妻,爱娶妾娶妾,只是少来聒噪我!”

  “你气什么……这不都是为了咱俩的将来……”天翔上来拉她,却被一把甩开了。

  青离气呼呼地一路走到后院园子里去,将伸出路上的花枝撞得东倒西歪。

  这要从他们打岭南回京这一个月时间说起,这一月间,天翔的攻势眼看着越发紧了,时常弄些小花样给她,一次她在街上多看了两眼的裙子,不意晚上就挂在床头。

  而她想去跟云舒解开的误会,一方面因为天翔迫得太紧,一方面因为云舒刻意避嫌,几乎找不到机会说,所以一直还是那么僵持着。

  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没想到连僵持都僵持不住了。

  就在今天饭桌上,天翔突然提出来,老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们跑不是办法,所以想要迎娶她,当时一桌子人全都变成木鸡。

  青离也懵了,天翔根本没跟她商量过,就在饭桌上这么大声宣布,不知就里的人可能还以为他们早就私定终身了。不过,当着全家下人的面,她总算也顾及天翔的面子,没有当面大叫“谁说我要嫁给你的”之类的话。

  所以,这不,草草结束那顿没人能吃下去的饭,她就赶快找天翔私下来谈这个事情。

  当然,因为张夫人更早把天翔扣住了,她还是在门外多等了一个时辰的。

  天翔出来时,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告诉青离这一个时辰谈话的中心内容:他家里不同意,非常坚定地不同意。

  这青离毫不意外,张夫人算是通情达理的人,对自己也一直不错,但若让她接受这样出身的女子直接做长房媳妇,想必有些困难。

  青离正想借坡下驴,说些什么你家人说得有理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这些婉拒又不至于伤人的话,没想到天翔提出了一个令她颇为震撼的提议。

  他说,希望她暂且做妾,在这一两年中减小家里的阻力,然后通过生子或是之类的途径扶正,就可以达到厮守一世的目的了。

  青离心里明白,从天翔的角度看,或许他还在得意能想出这样几全其美的方法,又能让她顺利进门,又能不惹母亲愤怒,又能按世俗规矩来不惹朝野闲话,如果事情按理想发展,又能避免埋下未来婆媳矛盾的祸根——也算是为了她好了。

  但她还是被活活气着了,即使她并不真的喜欢天翔。

  做妾,亏他说的出口。

  她柳青离宁可出家当尼姑去,也不肯给人做妾。

  这,不在于最后的结果怎样,而是底线和坚持。

  所以说,就这点看,她跟天翔也不合适。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她的心思,是应该先去跟总捕头挑明,跟张夫人挑明,还是跟沈天翔挑明?

  想到这里,青离狠狠一跺脚:当然应该先去找呆子说清楚了,那家伙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绝望呢。

  她连忙跑过院子,一只脚踏进大堂时,却像踩到死人,嗖地缩了回来。

  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大堂里突然跪着一屋子人了。一个尖细的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好家伙,圣旨?

  青离连忙躲在角门后头,大气也不敢出。

  圣旨的内容大意是先表扬一通云舒天翔两个过往的功劳,因此特派二人作为钦点护卫,带一支队伍,去迎接安顺土司的小女儿百灵进京。

  明代在西南、青藏等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实施土司制度,设置都司卫所,以及土府、土州、土县,赐予当地部族首领官职,令其因俗而治,统领一方。实施土司制度地区的行政制度与中原地区的行政制度有很大差异,总体上他们归附于明帝国,按时朝贡,互通贸易,但又有一定的独立性,偶尔有一些小的暴动甚至叛乱,对此,明廷一般采取镇压与怀柔并举策略,保持国家安定。

  这个安顺土司,就是川藏交界的一位部族首领,三个女儿俱被传为殊色,长二个已然婚嫁,余最幼的,唤作百灵,年方二八,娇美伶俐,土司决定将其献给明廷,与襄王世子结亲,虽然心下也有些不舍,但一来想到王府舒适富贵,又是做正室,不至于辱没了女儿,二来将最珍视之物送出,表示对明廷诚挚之意。

  沈烈风谢恩完毕,大滴的汗却禁不住从脑门子流下来。他知道,想必是他得罪什么人了,才有人窜掇给他两个儿子这样的“美差”——若在平时,这确实是个美差,钦差名号,威风响亮,又不会真有什么危险,可现在,早有小道消息流传,川西一带最近正有流寇出没,地方官为保乌纱,刻意隐瞒,是以皇上并不知情。

  没出事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出了事,会有人听你解释什么早有流寇么?担责任的是谁?当然是两个“钦点护卫”。

  但圣旨已下,又不可能叫皇上收回成命,只好天翔云舒两个连夜收拾停当,一面给朵甘都司发去加急函件,希望能羁留百灵郡主几日,待京城这边过去护卫,再一起上京,以保安全,另一面第二天一早带齐了人,便迅速向蜀地赶去了。

  至于青离这个拖油瓶,自然也又跟去了——不去的话,她能睡一天安生觉么?

  (九十二章`桃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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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三章 漂亮的小女奴】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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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翔云舒等人带队星夜兼程,终于在路上迎接到了送亲的队伍。

  土司的女儿坐在青鸟车舆中,仪仗队伍最前头一个头戴小冠、袒右肩,手持麾节的引导官引路,中有旌旗、幢幡等物,左右穿着鲜艳的侍女有的捧着彩球,有的沿路洒下花瓣。后头跟着一顶空的轿子,着八个大红衣裳的轿夫抬着,再后头,是医官、舞姬这些有一技之长之人,最后,则是低等的杂役和女奴。

  天翔云舒见到这车仗,第一反应是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长出一口气,看来他们的脑袋没有搬家之虞了。

  青离倒是吐了下舌头,气势如此张扬而防备如此脆弱的队伍,没有遭到流寇袭击,不知是流寇的疏忽,还是这郡主的造化。

  “属下已经发过函件,望郡主在都司卫所稍做停留,待属下率护卫赶到,不使郡主冒险行路……”

  “稍做停留?!”车舆里娇蛮而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云舒的话,“你要本郡主等到头发都白了吗?我们自个往前赶路,你还有说道了!?”

  土司的女儿,自然也是从小娇纵任性的,全不知道云舒他们一路赶来的艰辛,但云舒亦不敢多加解释,诺诺连声退下去了。

  天翔云舒正安排所带之护卫列成阵列,分方位守护郡主车仗,突然一个侍女上前向郡主禀报道,“昨日那个女奴高烧不退,请郡主定夺。”

  好听但是冷漠的声音再次传出:“一个女奴,使医官给她看过,还想怎的?”

  侍女已经明白主人的意思,叩拜下去了。

  青离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因为猜到某人下面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云舒一脸恳切地望向她,“青离,你不是懂医术么,去给她看两眼吧……”

  看两眼?要是可以,我真想只看两眼。青离心中无奈着这闲事宰相,悻悻地去了。

  不过,当她见到那女奴,即使她是女子,也舍不得只看两眼了。

  那是十五六岁一个小女孩,躺在队伍最末的杂货平板车上,穿着粗麻的杂役衣服,却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整张小脸烧得通红,越发显出桃花瓣一样的娇嫩,眼睛有些痛苦地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在滚烫中战栗着,让人觉得格外可怜。

  “昨天晚上就这样了,穆塔医官来看过,药也吃了,但……”旁边另一个叫卓玛的女奴不无同情地向青离说道。

  青离先顾不得她说什么,查过病人脉搏、眼瞳、舌苔,不由吓了一跳,医术说实话她也就是知道个皮毛,但毒术可是她精通的,这并不是病,而是中了一种赤蝎之毒,要不是她还算发现的早,这小美人熬不过明天去。

  “冰片十二钱,牛黄五钱,王不留行三分……”于是她向卓玛报了药方。

  “跟昨日大夫说的好不一样啊。”卓玛并不漂亮,但一双大眼睛还颇灵动,此时疑惑地瞪起来,问道。

  “昨日医官怎么说的?”

  “记不大清,好像有柴胡、川芎这些。”

  青离心中一惊,从这两味药看,多半是风寒的方子,然而这两味药都是升散行气之性,古有“柴胡劫肝阴”之说,对中毒者来说,岂非让毒性发作更快?

  “图图不是风寒么?”卓玛看她不说话,又问道。

  “昨日大夫说是风寒?”青离反问,另外知道了这小女奴名字叫图图,倒也怪可爱的。

  “恩”,卓玛点头道。

  “那……是风寒,不过是种特别的风寒。你照我的方子去拿药吧,没错的。”青离于是道,她奇怪着这什么医官居然能误诊如此,不过还是不想说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气量被人纠正错误的,她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卓玛在跳下颠簸的板车之前,欲言又止地又说了一句。

  “什么?”青离讨厌人说话说到一半,忙问道。

  “图图遇到几次危险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卓玛到底还是说得半半拉拉,低头去拿药了。

  青离闻言,有些困惑,如果这是真的,一个小女奴,有谁要处心积虑地设计?

  她想了一会,算是找到一个还符合逻辑的答案:整个队伍都是郡主的陪嫁,当然也包括队伍里的女子。是不是因为图图太漂亮,有人担心她会因色得势,抢占襄王世子的宠爱呢?

  当然,这些跟她就没关系了,个人有个人的命,之后的事,就看着小丫头自己的造化啦。青离想着,很快将此事丢到脑后去。

  -

  -

  晚上的时候,队伍没有住在驿馆,而是住进了成都最有名的一家客栈,叫得荫楼的。

  这自然是那位大小姐的意思,她说在都司卫所,看官差的脸已经看得烦死了,所以要尝尝新鲜,试试民间的客栈是什么感觉。

  天翔云舒心里叫苦,却也没办法,于是连忙派人包下这家客栈,隐瞒了住客的身份,令侍卫都穿上便服,暗中在四周保护。

  得荫楼原来叫得音楼,是书香宅第,取自后园依山傍河,水声潺潺,鸟语嘤嘤,得天籁之妙趣,之所以有所变化,是因为门前有一颗大珙桐,笔直参天,比主楼还高,枝繁叶茂,甚至快伸到有的房间窗户里。据说当初原来读书人家高中了,举家搬迁到京城去,现在的老板才买下这栋楼打算开客栈,当时,曾想将这棵大树砍掉,因有人说树老成精,担心惹来祸事,才留下了。不过从后来这些年的经验看,不但不曾“院中有木为‘困’”,反而可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生意日渐兴隆,于是以讹传讹,被叫成了“得荫楼”。

  至于内部结构,跟大多数客栈格局相仿,一楼是饮食之处,二楼三楼是客房,客房数量算是很多的了,但郡主一行人住进来,不但全满,还颇为紧张。

  郡主选住在第三层,方便起见,所有女性也住在三层,所有男性则住在二层。

  青离进了房间,左右打量一下,自从改做客栈,住的是过往商旅,原来的书香气便荡然无存,陈设都是些貔貅、金蟾之物,不过做工精良,也不觉得低劣,反有一种世俗的热闹。

  本来是随便看的,不意却有一件突出的东西牢牢吸引了她的眼光。

  那是大约西瓜大一件物事,但比西瓜形状不规则许多,外头是青色的,一棱一棱都是硬硬的尖刺,后面还翘起来一个把。整个东西被装在一个黑漆碎花托盘里,上头绑着几条红绸子,乍看起来像一只大刺猬披红挂彩地趴在那里。

  “这什么呀?”青离盯着看了半天,忍不住说出声来。这时她还不知道,这将是整个李代桃僵事件里非常重要的、令人哭笑不得的一件道具……

  (九十三章`桃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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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土司的女儿可能不是叫郡主,但我在网上查了,没查到什么固定说法,有知道的大大纠正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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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四章 无聊问题的震惊答案】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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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房间也有这个?”青离从楼上下来,到天翔云舒房里,看见两人正拿着跟她房里极为相似的“刺猬”在左看右看,不由开口问道。

  “怎么,你的也有?”天翔殷勤问道。

  “可不是,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没见过这东西呢。”青离上前说道,三个人都是好奇心重的主儿,一时竟围着研究起来。

  “我看,必定是当地吉祥之物,好似金蟾、貔貅之类,主管招财进宝。”天翔道。

  “不像啊。”云舒盯了半天,用手去捏了捏翘起来的把梗,“我觉得像是水果。”

  “水果?”青离拿起来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虽然已经颇小心了,但还是被硬刺扎了舌头,不由哎呀一声叫起来,“怎么可能是水果,分明是兵器!”

  “别扯了,哪有个兵器的样子?”云舒反驳。

  “怎么没有?三国里不还有蛮人使个什么‘铁蒺藜骨朵’?”青离用手再次去试试那些刺的硬度,信誓旦旦地道,“要我说,这东西的名字一定是‘狼牙金瓜大铜锤’。”

  “兵器干吗包得跟个状元一样?”

  “那水果就该披红挂彩的?”青离反问回去。

  云舒青离一时都上来刨根问底的劲儿,天翔在一边看着这俩幼稚家伙直乐,正争执不下,店里的小二进来,一下被扯住了,要其说出这东西的来历。

  “这……这……据说是暹罗国的贡品……听说叫什么‘榴莲’,前两天才放这儿的。”小二突然被问,舌头也有点打结,“……因为是上京的贡品,老板能拿到,当然想显摆显摆了……但到底是什么,小的也不知道。”

  不等他们再纠缠下去,小二把来这的正事吐露出来,“二位爷,上面那位小姐突然呕吐起来……”

  这一声可把三人脸都吓白了,尤其联想到前头女奴的中毒事件,早把榴莲的事抛到九霄云外,连忙都冲上去了。

  也许还是有个亲疏远近的关系,百灵郡主直接通知的是自己的医官,待他们上去,其实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郡主坐在绣墩上,伸出一只洁白的玉手,一旁跪着一个文弱俊俏的男子,为她切脉,正是队伍中的医官穆塔。

  青离初见这情形,颇感突兀,但转念一想,外族的男女防嫌不似汉人那般严重,便又释然。

  郡主确实是漂亮的,皮肤白皙,体态丰腴,柳叶眉,水杏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只是,青离说不上来处,觉得似乎少了一点贵气,不过,看看她那苍白的脸色,也难怪,身体不舒服的人,多半会有些憔悴吧。

  “如何?”天翔紧张地问道。

  “不妨事。”医官平静地答道,“郡主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大概是舟车劳顿,吃的又不好,一时的反应。”

  青离在一旁很想晕倒……一天走了二十里路,还是别人抬着的,居然可以叫舟车劳顿?成都最有名的酒楼的菜色,居然可以说吃得不好?这样的郡主,还真是只有襄王世子消受得起的。

  不过既然没事,那就最好,她留天翔云舒两个不得已在上头挨训,自己偷偷溜下去了。

  这客栈背后是条大河,唤作碧水河,隔着这河,能看到对岸远山青葱,山脚处大片野花盛开,绚烂成金黄的一片。河上有桥,但望去极远,近处的是一弯小舟不系,颇有些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味道,客栈里人要去对岸,大半是自划自回。

  青离看着,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怡人美景竟也让她暂且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烦心事中解脱出来,眯起眼睛瞭望对岸,心中生出一种愉悦闲散之感。

  她随意走近河畔,解下小舟,准备到对岸看看那赛火欺云的花团。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姐姐,留步!”

  青离抬头一看,却是昨天中毒的小女奴,看来是药方有效,小姑娘此时声音中气已正,面庞白里透红,已经不妨事了,不过也没人跟她透露什么,大概她从昏迷中醒来,还只以为是穆塔医官治好了她的“风寒”吧。

  “郡主说对岸花开得好看,命我去摘几朵回来,可否与姐姐同舟。”小姑娘过来,施了藏礼,说道。

  船是可以坐两个人的,青离也没理由拒绝,遂让她上来。

  青离一面划船,一面随口跟小女孩搭着话,小女孩挺伶俐的,但说话有时总像有些顾忌。

  “你从小在百灵郡主家伺候?”青离问到这个问题时,小女奴突然不响了,半晌,才说道,“姐姐是跟大明官差一起来的?”

  “算是……但……你想说什么?”青离被她这一问弄得有点蒙。

  “我……”

  “啊呀?!”惊讶的叫声打断了图图欲言又止的话,“船里进水了?!”

  青离一看,她奶奶的,果不其然,船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洞,趵突泉一样咕嘟嘟往外冒水。

  船上本来并无长物,天气尚热她们也没有多余的衣服,眼看着那洞堵不住,整条船也迅速下沉。

  青离心中飞快一轮,大概把整个事件想通:这方法东周列国志就有记载,在船上动手脚,到了水中,胶融化,船散架……看来郡主确实想要这小丫头的命!

  但当她想通这个时,人已经在河心泡着了。

  图图在她不远处扑腾着,惊恐地大叫救命,这可怜的小丫头看来不会水,越挣扎越往下沉。

  青离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去救她。

  道义上,就算是以前的“不恕”,在没有利害关系的人遇到危险时,多半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她担心的是,不会水的人最难救,因为他们会慌乱无措地卡住救人者的脖子,或者抓住腿,如果救人者水性平平,很容易反受其害。

  所以青离决定等一等,等她自然昏迷了,会比较好掌握一点,反正这河流也不急,并不至于一下子冲走了。

  青离没呼救是因为周围没什么人,而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岸上竟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来人把外套一扔,跳进河里,就向她们游了过来。

  因为天翔云舒今天的衣服不同,她知道这是云舒,忙欣喜地伸出手去。

  没想到,却是极大一个尴尬。

  云舒猛一拐,让过她,到后边一把将图图捞了起来,小丫头还有意识,但没力气了,软软地伏在他背上。

  然后他将一只手伸给青离,但青离狠狠甩开了,自顾自向岸边划去。

  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早前,她听到一个女人老是问男人的无聊问题“我跟你娘掉到水里你先救谁”,往往都是付之一笑。

  可现在倒好,连一个话都没说过的小女奴,也能排到她前头去。

  她知道自己在这事上有点钻牛角尖,图图年纪比她小,又不会水,先救她也是应当的。

  但是,还是忍不住地气啊……

  好容易上了岸,青离将心里的火气压了压,力图不要给云舒臭脸看,毕竟她是想挽救他们现在已经脆弱不堪的关系的。

  没想到的是,迎着她的笑脸,却是云舒劈头盖脸的一句,“柳青离你是不是人哪!眼睁睁看着她往下沉!?”

  “我没有,我想救她……”青离一怔,本能地解释道。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们掉河里的?!”云舒不依不饶地吼她,“我在客房窗户看着,人都快没顶了,你动都不动!”

  青离弯下腰去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顶在了腹腔里,郁结着不能发散,让整个人都一阵反胃。

  以前她听说过气得肝疼,以为是夸张,没想到是真的会痛。

  她还没计较他的不顾,他倒冲她发起火来了。

  难得啊!托着小美人的福,可以看到这好好先生凶人的样子。

  没劲,没劲透了。

  她懒得再说一句话,捂着肝部往回挪去。

  “青离……”云舒看她直不起腰来,禁不住也慌了,放下图图,在后头连声喊着,跑过来想扶她。

  “你顾她去吧,我这样能自己照管自己的,原本比别人该死些。”青离连个正眼也不给他,一径发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九十四章桃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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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五章 即使天塌下来】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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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真是气得不轻,心里反乱着,听了一夜护卫的步伐声在廊上响来响去,到天快亮,刚有点睡意,可气的是隔壁住的几个店里女工还早起唠起嗑来,声音在静悄悄的氛围中格外往人耳朵里钻。

  “听说川西费大户的事没?”

  “啥子?”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他家那个小姐的事。”

  “他家小姐?听说如花似玉的,可惜高不成低不就,虚岁都二十了,还没嫁出去。”

  “嗨,这是哪年的老皇历了!他家小姐最近没了,发殡队伍排了半里路。”

  “没了?那也是报应,听说他家那些钱啊,跟流寇大有关系呢。”

  “吓!这可不敢胡说。”

  “怕啥,又没人听见。”

  青离在一边相当窝火:我都快被吵死了,居然还说没人听见?

  正恼着,突然又一个女高音神秘兮兮地插入对话,“我听说啊,他家小姐叫人娶了鬼亲去了!”

  “怎讲?”前两个异口同声地问。

  “我有个姨妈在费府当差,说是棺材下地时叫摔开了,里头根本没人!那还不是叫鬼王娶去了?”

  “啊?后来呢?”

  “做了场法事呗,还能怎样——不过你们可别到处说去,费府对这事口风很紧的。”

  青离听得暗笑,自己都说了还不让别人说出去,这些长舌妇啊。

  不过她对这鬼亲之事倒来了兴趣,支起耳朵想要听下去。

  没想到,灌进她耳朵的是另外一边传来的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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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灵郡主的房门大开着,一个侍女发着抖站在那里,一手伸出,直直指向窗外,面容因惊恐扭曲得不成样子。

  青离顺着她手看去,整个面孔顿时蒙上一层死灰——百灵郡主脖子上套着绳结,身体像某些用一根丝挂在树枝上的虫茧一样,在大珙桐的一根粗枝上无根地飘荡,脸上眼鼓舌伸,不知何故又好像沾有泥土,死状暗淡而可怖。

  天翔云舒闻声赶到,在看到这一切的同时,腿都晃了两晃——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郡主的命是要什么东西去抵换的,才能平息安顺土司的愤怒,以及极其可能到来的西南的争端。

  “你们昨夜都在哪里!?怎么会这样?一个个都活够了!?”天翔狂怒地向几位百灵的贴身侍女吼道。

  侍女们也慌成一团,青离好容易才从一个说话还算囫囵的口中大概听懂了事情原委:昨夜郡主不知何事发怒,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房中,侍女们怕挨打受骂,哪敢靠近,直到今早,估摸郡主应该消气了,早上又要人伺候,才大着胆子过去的,没想到,推开虚掩的门,就是这种景象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通知哪里便通知了哪里,不久,四川总督赶来了,第一件事当然还是调查死因。

  “是自尽。”天翔上前禀告道。

  “何以见得?”

  天翔解释了三点,第一,昨夜他和云舒安排了三班护卫,在客栈外围四周,以及二楼、三楼的走廊上来回巡视,不可能有外头可疑之人进入客栈,也不可能有人从郡主的房门大摇大摆地进入而不被发现;第二,据天翔的调查,郡主昨日傍晚派下人去跟店中掌柜要了一根极长的绳子,当时掌柜还问客人想干什么,但跑腿的侍女也不知道;第三,屋中任何东西都完好无损,财物也没有丢失,可见不是图财杀人。于是看来,只有自尽的解释能说通。

  房中真的没少东西么?青离环视一下,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

  但堂堂郡主,马上要成亲了,为何自尽呢?自然不止是四川总督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天翔略一迟疑,沉声道,“这个,下官方才问过郡主随行的人,知道郡主在家时一些传闻……”

  四川总督皱起了眉头,猜到这传闻的内容,但事已至此,少不得跟着问下去。

  于是那个叫做穆塔的清秀医官出列下跪,结结巴巴地禀告道,“小人听,听说,郡主与族里一个猎手是一起长大的……阿爸要她嫁入中原,她在家哭了三天……后来,还是拗不过……”

  这似乎是个可以接受的答案,然而在众人准备接受它时,一直没说话的云舒突然冒出一句,“哥,你知道她不是自杀……”

  “沈云舒!”天翔咬牙切齿地低吼。

  “死,跟死得再惨点,也没啥大区别吧。”云舒的神情有些痛苦,但还是强撑着笑道。

  青离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即使一定要有什么用来给郡主抵命,从常理推断,如果百灵是自杀的,比起被人谋杀,护卫的责任总会小一些,天翔像一贯一样,在做趋利避害的最大努力,而云舒,大概在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后,也像一贯一样,贯彻他自己认为对的,即使天塌下来……

  她开始很后悔跟云舒生气。

  因为这太自找苦吃了……就算你气死,他恐怕也不会改变的……

  “如果郡主是自杀身亡,根本没从三楼下去,身上为何会沾染地面才有的泥土?”云舒继续说道。

  “我不跟你犟这个——那你又如何解释以上我说的三点?”天翔也知道云舒的脾气,看来非要在总督面前驳倒他才行了。

  “外人没办法进来,走廊上也有人巡视,但……有没可能是客栈里头的人,从这颗树爬上来,翻进窗户杀人?”

  “我当你要说什么!”天翔指着那棵珙桐道,“你看好了,此树高直,中间那段,别说枝丫,连个节疤都少,你要去试试能爬上来么?”

  “直接爬怕是不行,但若有人递下绳子,再借着树干,轻而易举。”

  天翔脸色有些白了,道,“你说郡主自己引狼入室?”

  “如果不是自杀,房中又无打斗痕迹,一定是熟人所为。”云舒答道。

  “可谁要杀她?郡主死了,这里谁也好不了。”总督插上一句问道。

  “那正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者,郡主不死,对那凶犯更是百害无利。”云舒说着,语气渐渐坚定起来,沉吟一下,道,“属下大胆,想请一个稳婆为郡主验尸……”

  (九十五章`桃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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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六章 这不是最后一个案子了嘛】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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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大人,这位死者已经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此话当真!?若有差池,仔细你的脑袋!”总督武官出身,吹胡子瞪眼地喝唬道。

  “老身不敢有半句假话。”稳婆并不知道死者身份,但看这阵势已经明白不是普通人,吓得叩头如捣蒜,道。

  “下去吧!”

  总督不无佩服地看了云舒一眼,因为云舒猜到是这结果,将闲杂人等都屏出去了,不使丑闻外泄,屋内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总督,连青离共是四个。

  “叫那个医官进来吧!”云舒沉声道。

  穆塔被召入,青离注意到,他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但眼底还是滑过一丝恐慌。

  “大胆奴才!可知罪么!”总督雄赳赳一拍桌子,喝道。

  “属下不知何罪之有啊。”穆塔笑着,但极不自然,本来清秀的脸面由于紧张有些变形。

  “好个不知何罪!勾结郡主,暗结珠胎,已是十恶不赦!又竟敢用心歹毒,杀人灭口,还要本官一一说明么!?”,尽管总督也不知道作案手法到底是怎样的,这套喝倒是极其有力。

  “小人实是不知大人在说什么,望大人明言。”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总督负责演完他的红脸部分,看向云舒,将具体说明交给他。

  云舒顺利接棒,道:“百灵郡主年幼不谙世事,想必你借医官身份接近于她,渐成私情!”

  “你本以为这是攀上高枝好机会,不想安顺土司决意送郡主到中原和亲,反变成你的催命符。”

  “中原礼教严格,看重女子贞节与否,但郡主怎么说都是土司的女儿,至多不得宠,没有性命之虞——但惹下风流债的男子,要是叫查出来,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本来也许你还想借机行事,但昨日给郡主把脉后,发现竟然珠胎暗结,不做个了结已经不行了。”

  “于是你潜入郡主房中,将其勒死,悬挂于树枝之上。”

  “等等,大人!”穆塔抓住时机叫起来,“客栈外围,以及走廊之上都是侍卫,这可是大人亲口说的,小人住在二楼,怎么能潜入郡主房中而不被发现呢?”

  “这个我先前已经说过,郡主既然与你有私,安排你住的房间也是在其正下,从房中坠下绳子,你系在腰上,再借助大树的树干,可以轻易从二楼爬上三楼!”

  “可若如同大人所说,小人又如何回到自己房间?飞下来的?跳下来的?反正爬是爬不下来的,那树干那样滑。”

  “你可听过‘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云舒看着这狡辩之徒,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并非难事,你先将绳子一段系着郡主的尸体,沿着树小心缒下—— 所以尸体上沾有地上的尘土——再将绳子绕过树枝,一端系在自己腰上,便如那吊桶打水一般,一升一降。然后你抓住时机跳入自己的窗口,将绳子从身上解下,系成绳套绑在树干上。”

  “由于尸体的重量,绳套自然会被拉高,直到被树冠卡住才停下,由于此树枝繁叶茂,此时就已经没人能看清、也没人会注意绳索的结处了。但若我们现在派人去查,相信必能在树干上发现一个绳套,这也是死者并非自杀的铁证!”

  穆塔额头渗出汗水来,但嘴上仍然硬道:“这,这些,不过都是大人的推理,大人有什么证据跟小人有关系呢?”

  “你身为随行医官,昨日给郡主把脉,连孕象也看不出来么?还不是刻意隐瞒,意图灭口?!”

  “哎呀,我当大人要说什么。”狡绘的笑容重回穆塔脸上,“小人也是刚从大人那里知道郡主有孕啊,俗话说,哪个医生手下没几个冤死鬼,一时误诊,大人可以治小人学艺不精之罪,说小人杀人,未免不够分量吧?”

  云舒一惊,因为以往都是站着断案不腰疼,这次自己完全被连累当中,思维也有些不够周密之处,前面说的都好,这最后的证据,却是没想到太薄弱了些。

  正语塞间,天翔插话了,他此时看事情已经要被追查到底了,反决定抢先一步,揭破真相,为自己争取主动地位。

  “自作聪明的奴才!兀自狡赖,不知已经留下如山铁证了?——总督大人,请命店家取最大的秤来!”

  穆塔一下面如土色。

  须臾,铁秤送到,本是客栈用于称量牲畜的,量程二百余斤,称量两个人,自是不成问题。

  称量结果,郡主70斤(古代1斤合16两,折合现代112斤),医官67斤(约合现代107斤)。

  也就是说,用吊桶打水的原理,穆塔是没有办法将郡主升上来的!

  这似乎是利于医官的推断,但他反而汗如雨下。

  “人们先入为主,认为男人是比女人重的,想必穆塔在制定计划时,也是这么想!”天翔咄咄逼人道,“不意郡主孕后发福,医官又天生瘦弱,在已经将人杀死后,发现自己不能下去!”

  “这是个意外,但情况又不容久拖,于是凶手急中生智,抱起房中一件五六斤重的东西,才能下去——所以,刚才我说房中并未缺少任何东西,此时却发现,少了一件很显眼的物件!”

  “那个狼牙什么金瓜锤!”青离一下子反应过来,叫起来。

  虽然榴莲如果地下有知,大概会很恼火这个名字……

  “没错!”天翔振声道,“由于事出意外,又找不到机会处理,那东西一定还在凶犯房中!方才我问了客栈老板,贡品珍稀,都是一个房间摆放一个,而侍女作证,昨晚还看见那东西在郡主房中,今日若是移到他人房内,只怕很难说清你夜里去了哪里吧?!”

  穆塔身形晃了两晃,嘴张了几下,还想狡辩,“这……这……”

  “这你个头!”

  伴着愤怒的一声,一拳猛地落到他脸上,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

  “虽然朝廷公差不该揍人,但这家伙杀妻灭子,禽兽不如,我忍不住。”云舒看着青离大张的嘴,解释道。

  “以前更可恶的你也没这样……”

  “这不是最后一个案子了嘛。”

  青离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从身下升上来,让她站立不稳。

  虽然从郡主一死她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刚才兄弟俩严丝合缝的推断分析让她仿佛产生了幻觉,以为这就是跟平时一样,几个人在一起,开心也好,烦恼也好,解决各种难题,洗冤决狱,除暴安良。

  然而这轻轻的一句话,让她真的意识到,就在眼前,就在眼前,云舒要离开她了,她所想争取的一切,要离开她了!老天把幸福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收起来了!

  `

  总督拍了拍兄弟俩的后背,顾及面子地没有给他们带任何镣铐,但结果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两个人被暂时限制了自由,整个事件被用加急函件呈报天听,等候圣上的发落。

  (九十六章`桃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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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七章 断头夜】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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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后,是食蟹的时节,也是问斩的时节。

  朱漆描金牡丹盘子上,金黄澄亮的一只大蟹,肥到蟹膏从脐上流了出来,大螯由于煮熟而红艳艳的,显得比活着时还要威风。

  螃蟹的旁边,还有各式精美的小菜,一个蓝花的酒壶,散发出陈年佳酿的香气。

  然而,这一切,连同盛放它们的托盘,正由于其精美,与周围的黑暗与肮脏格外不搭。

  用民间的话来说,这丰盛的一餐叫做“断头饭”。

  青离和云舒就那么隔着铁栏杆坐着,看那精致的食物渐渐不再冒出热气,像给死人上贡的祭品。

  郡主的事,皇上果然大怒,一干护卫,丢官去职,杖责无算,至于云舒天翔两个,更是难辞其咎。

  沈家上下,愁云惨雾,连一贯不善交际的沈烈风,也少不得拉下脸去各处求告打点。

  希望,挣扎,破灭,再燃……这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们可谓尝尽人间百味。

  最后的结果,百官求情之下,圣上也怜恤沈家为朝廷效力多年,网开一面欲留一条血脉给总捕头。

  而哪一个会留下来是不言而喻的。

  天翔的人际关系,在父母之处的宠爱,以及最后找出真凶(虽然实际上只是找出证据)的立功表现,都让他没多少悬念地赢得了这场地狱门前的赛跑。

  当然,也不是说大家就愿意看着云舒去送死的,比如张夫人这天就哭得气血攻心,昏晕过去,一家老小都紧顾着她忙活,分身乏术,只有差青离来先见云舒一面,不要让他的最后一夜太凄凉了。

  可是,相对无言的两个人,也还是凄凉啊。

  “说点话吧。”青离看着被寒铁栏杆分割成一格格的人,拼尽全力打破沉默,可她自己却多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无声地往下流。

  “我知道以前常常惹你生气。”云舒于是答道,声音也有些哽,“有些我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明不白你就恼了,眼下……我想一个个拆开来道歉,怕也不行了……就不管是什么,一起给你赔个不是……”

  “谁要你说这个……”青离哭得更厉害了。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气得她心凉也好、肝疼也好的事,早就好像冰化开在水里,怎么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那,那我告诉你件事……从未对人讲过的,想说出来,求个安心……”云舒沉吟良久,道。

  “什么?”

  “轻梦的事……”

  “啊?”青离微微止住抽泣,因为好奇而抬了抬头。

  “轻梦可以说是我害死的。”

  “怎么?”

  “当时,听说她要改许给天翔,我偷偷去找了秦尚书的夫人……”

  “我跪在地上苦求,说我如何如何喜欢她,此生非她不娶什么的,终于,秦夫人也涯不过我,答应换回来。”

  “现在想起来,我真希望那天突然变成哑子,不能说那些话……”

  “我只是想什么我喜欢她,非她不娶,却一点没有为她想,她喜欢我么?跟着我不委屈么?”

  “宣布换回来的第二天,她就自尽了。”

  “就算她嫁给谁也好,我知道她是活在世上的,也许还能偶尔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可,因为我的贪心……什么都没了……”

  “所以……现在,这是,报应……”

  青离懵了,她一直恼着云舒软弱,退缩,却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藏着这个结——只是因为争取,就害死了所爱的人(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这种事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他宁愿远远凝望一个开开心心的别人的妻子,也不想拥入怀中一个愁眉不展的自己的爱人。

  所有的躲避,所有的退缩,出自心底的本愿,只不过是怕她为难……

  她终于嚎啕起来。

  “你先别哭了。你一哭,我本来安稳的心里也难受了”,云舒扎挣着,从窄窄的栏杆的缝隙里伸出粘着腐烂稻草的袖子来给她拭泪

  “对不起”

  “可其实,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

  “因为你终于也为我哭过……”

  青离一怔,她记得清楚的,总是云舒如何呆,如何气她,而自己所作的事,虽然也知道是伤人的,却从来不曾深想。

  她伏在天翔身上痛哭,以及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不管是开始的故意冷漠还是后来想解释而没有合适机会,对云舒来说,又怎么知道呢?那么一直以来,他的心情是如何的呢?

  “好了好了,怎么越说哭得越厉害了。”云舒吃力地挤压在栏杆上,用伸出那只手轻拍她的后背,“你还有我哥不是吗,幸好明天不是他去……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青离抽答得说不出话,却还是用力去打断他骂道,“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天翔!我喜欢的是现在我对面的人!”

  气死人了……为什么又是她主动……可摊上这么个家伙,也是无可奈何。

  云舒试探地看了看后头,牢房里除了偶尔响起两声老鼠的吱吱叫声,并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了。但还是尽量克制住想要发出光来的表情,谨慎地问道,“你是看我就要死了,说这个哄我开心吧?”

  “你他娘爱嫩(信)不嫩(信)。”青离哭得稀里哗啦,一句狠话叫她落得囫囵不清的。

  “可我家里又不是大富大贵,长得不过勉强端正,不如哥哥聪明,又不如他有用,人又面,又常常惹你生气……”云舒小心翼翼地说着。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青离两手小鼹鼠般轮流擦着两只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不知为何冒出这样一句来。

  云舒愣了半晌,但接着非常快乐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从铁栏缝里硬拉进青离一只脏兮兮的小爪子,捧在唇边亲吻着,挨个吮吸因沾满泪水而又苦又咸的手指,吻着吻着,自己的泪也下来了。

  “够了……我够了……”

  “可是……对不起……青离……我没办法……陪你走完剩下……”

  “但我会在奈何桥上一直站着,等到你来……”

  “那时也许你五六十岁了,要是我认不得,你要记得告诉我,要是你忘了我就走过去了,我会几百年几千年地站在那里的……”

  “不要说这种呆话!”青离用手去悟他的嘴,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地流下。

  一直,他一颗为了她的心,她却不明了,她一颗向着他的心,他更不知道。

  如今,是都挑明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在最想拥抱的时候,将要永远地分开了……

  `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云舒不用身首异处么?

  青离在脑中拼命搜索着,杀人,她诡计多端,救人,她却一筹莫展。

  然而,竟然真让她想到一个可能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渐渐收住眼泪,平复回来,甚至露出一朵笑容。

  云舒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你爹说,如果你能立有大功,可以将功折罪,免于斩首是么?”

  “是吧。”云舒苦笑答道,“可都现在了,还有什么功可立?”

  “比如抓到柳不恕呢?算大功吗?”青离没理他的回话,直入问下去,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

  “算吧,当今皇上恨他/她着呢!可你问这个干什么?”

  青离长出一口气,心里感到突然一片宁静。

  这样就可以了,他不用死,她不用牵挂他,总捕头和夫人也不用伤心欲绝,让一切各归各位吧……

  只是,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于是她开口道,“答应我,帮我找到姐姐,姐姐是个好女子,你要帮她找个好归宿。”

  “青离你说什么呢?没事吧?”云舒一脸困惑,他是想答应,可怎么办得到呢?

  “放心,我没疯,只是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

  云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直愣愣地挺起身,整个身体呈现一种紧张的态势,看着她朱唇微微开启,不知要说出什么话来……

  (九十七章`桃僵`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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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八章 原来如此】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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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着……我要告诉你的事情……”由于紧张,青离胸脯剧烈起伏着,但语气仍然不容置疑地坚定。

  这样子把云舒也给吓住了,不敢出声地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鼓乐嘈杂的声音。

  “不会吧?还没到早上啊!”青离惊叫起来,难道连这点机会也不给她?

  尖细的声音刺耳地传进来,“安顺土司到……”

  人都要死了,还来算帐的么?

  “安顺郡主到……”

  青离呆在那里,难道提前见了鬼?

  这一转眼功夫,人已经进来了,虽然仪仗人数是从简的,但光鲜的衣着已经映得黑暗的死牢蓬荜生辉。

  为首一个大汉虎背虬须,着羔皮藏袍,下摆及大襟等处镶边的锦缎油光水滑,腰佩藏刀,刀鞘饰以白银鎏金,刀柄镶有玛瑙,考究而威严,看来此人就是安顺土司。

  而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想必是郡主,身上配饰华丽繁复,乌亮的长发结成许多小辫披下来,辫套的银盾寒光闪闪,胸前挂着大串的珊瑚石项链,腕上则是多重嵌琥珀的藏银镯子,然而,这配饰对她来说难得真的只是配饰——她稚气未脱的笑脸上流露出那种娇俏甜美与清新自然,令那些宝石都黯然失色。

  但当青离仔细看时,却不由大张了嘴,这不是百灵郡主车仗中的小女奴图图么?

  后来,从许多方面她得知了事情的全貌,方便起见,还是在这里做一个整体简略描述。

  不用说,图图不叫图图,她的真名是百灵,安顺土司的第三个女儿。因为年纪尚小,她对婚姻也不懂什么,进京和亲,一是父亲的诏令,二甚至可以说是觉得好玩。

  前头提到过,由于消息沟通的一些不畅,明廷里并不知道川西有流寇出没,而郡主的车架又那么招摇,于是……

  百灵这个小姑娘算福大命大,也不蠢,及时躲在农田的干草垛里,逃过一劫,而所有随从,都死于非命。

  这是小丫头出世以来最大的惊吓了,她在草垛里躲了一天一夜,直到被农田的主人费大户发现。

  费大户就是青离夜间听几个女工飞短流长时所提到的川西富户,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能发财的人,多半是有些冒险精神的,他也不例外。

  他听百灵讲了情况,一个胆大包天而利令智昏的计划突然在心里油然而生。

  把郡主交给官厅,护送上京,可能也有赏赐,但那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女儿成为未来的王妃呢?

  反正所有随从侍者都死光了,而嫁作人妇后,连自己的父亲都要避讳见面(何况土司有生之年还未必上京),李代桃僵,不代白不代……

  于是他筹划了一出假出殡,掩饰费小姐的真实去向。

  但就像话本里有个真假美猴王故事,光有一个唐三藏,上西天见佛祖会穿帮的,所以假猴王还变出了一模一样的猴行者深沙神等人。

  这是他没有马上结果真百灵的原因——他需要从她那里知道送亲队伍的人员,藏俗的礼仪等等——如果是一个非常粗俗寒酸的仪仗,云舒他们见到一定也早就起疑了。

  所以,他一面对百灵软硬兼施,让她甘愿只要能活下去,在队伍里当个小女奴,并应付可能随时出现的一些状况就行,百灵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控制她达到这点不难;而另一面,他吩咐女儿,在到达京城之前,找机会除去真正的百灵,这是小女奴一路遭受那么多危险的原因所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完全不知道费小姐有私情这回事。

  穆塔——他的本名不重要了,还是用这个假名指代他吧,原本是个郎中,但费小姐要他加入仪仗自然不是为了他的医术。

  费小姐是个美貌的平庸女子,遇到自己本身有私情而父亲要自己冒充郡主上京的事情,完全没了主意,慌忙地去问情郎。

  殊不知,这是与虎谋皮,情郎在这时,一心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哪里顾得上她的死活。

  于是穆塔暂且安慰她安心上京,心里却自有打算,一路跟随,计划相机而动,例如,他也想过可以教费小姐使用黄鳝血之类的东西伪装过洞房,之后在王府里继续做他们的地下夫妻。

  但可怜的费小姐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时怀孕了。

  于是穆塔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然后,就是青离所亲身经历的事了。

  不过,青离他们并不知道死去的郡主是假的,当然更不知道在他们一家为兄弟俩奔走忙碌时,“小女奴”也开始了她的奔走忙碌。

  经过这些磨难,她成长得很快,终于,她找到合适托付的地方,去把真相说了出来。尽管衣衫褴楼,孤身一人,但她本身的娇贵气质与对土司家情况的了解都是最好的证据。

  接待的官员不敢怠慢,但也比较谨慎,奏请圣上,乃至通知安顺土司,都是暗里进行的。

  直至昨天,安顺土司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父女相认,抱头痛哭,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以上,是事件的全局,有很多事情是青离后来才知道的,把视线拉回当时当地,百灵第一眼看到云舒,流露出小孩子的叽叽喳喳,叫着,“阿爸,就是他,就是他救我的!”

  青离猛地松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去。

  接下来,好像有铁门打开的声音,好像有圣旨宣读的声音,全在青离耳边肤浅地滑过,她只知道一件事:云舒不用死了,云舒不用死了!

  “快谢恩哪!”太监等了半天,不耐烦地说道。

  云舒脑袋歪着,眼睛只看着青离,一脸梦游状态地谢了恩。

  然而,青离心里那块大石头刚要落地时,又一把叫人拽到喉咙口。

  “阿爸,我要嫁他!”郡主娇甜的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很响亮。

  青离先一蒙,接着脑袋里绕了两绕,想起来,郡主本来要嫁的襄王世子也是个短命的,就一个月前郡主还在路上时,突然一病不起,翘脚了。

  但郡主既然来了,多半还是不要空空回去为好,可能土司的意思,想让郡主自己挑一个王室公子,继续这和亲的意思。

  “他?他怎么行!”土司连惊带气,吼起来,“一个小捕快,就算……”

  “不管!我喜欢谁就是谁!”百灵赌气地打断爹爹,跑过去蹲在跪着的云舒面前,拉着他手道。

  “不行!”

  “哼!”小丫头没有再用言语,而是用行动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猛地往前一凑,笨拙而激烈地吻住云舒因为发呆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青离头晕,外族的男子女子果然都比较彪悍,即使这曾经看似柔弱的郡主也一样。

  不过也不奇怪,此一时,彼一时,做小女奴时孤立无援旦夕不保的低调与瑟缩,本来就不是众星拱月娇生惯养的美丽郡主身上该有的东西。

  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对她来说是多么奢侈的话,为什么人家可以轻松说出来。

  哦,当然,因为那是土司的女儿啊,而且出众地美丽,从小,她大概完全不用考虑对方是否也会喜欢她。

  不过或许吧,青离看看自己的样子,衣裳上鼻涕眼泪花的一堆,眼睛想必也肿得桃儿似的,整个人在角落地跪着,而郡主在所有人目光的中心,好像散发着光芒的月亮一样——她的自信是有根据的。

  这些念头划过青离脑海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侍从立刻上去把百灵拉开了,小姑娘还在踢腾,叫着,“阿爸硬不同意,我做出事来,看你脸面往哪搁!”

  真是勇猛而娇纵的小丫头……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土司的话也软了。

  (九十八章`桃僵`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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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十九章 癫狂】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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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离,别这样,别这样,咱慢慢想办法。”

  “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办法好想。”青离甩开他,背过去不作声。她真是不明白,老天爷为啥就这么不待见她跟沈云舒。要不她别扭,要不他闷扛;好容易借个机会两人都表明心迹了,他又要上法场了;好容易他死里逃生,又叫别人给指定了。

  “你看看你,以前还恼我畏畏缩缩,这会儿倒是你不战而退了。”云舒急道。

  青离差点又落气话,但话到嘴边收住了,这事上她生的是老天爷的气,不是云舒的,实际上他在能表达想法的地方,都已经坚决表过态了(虽然完全被无视),她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有火,就摔怄气的话出去,让他在负担这个事件的同时,还要额外负担她的情绪。

  在这一点上,青离也算成长了些吧。

  于是她顿了顿,用尽量柔和的语调,道,“那你想怎么办?”

  “要不我直接去找郡主说清楚?”云舒说。

  “郡主自小众星拱月的,恐怕她接受不了你说不喜欢她,再说,现在圣旨都下来了,大约也不是郡主想改就改的。”青离虽然着急,头脑却还冷静。

  “那,要不去跟土司说我心中另有他人,年纪大的总是过来人,想也不愿意女儿受冷淡。”

  “他只会以为,反正他女儿是做正室的,大不了你多收个小妾就解决了。”

  云舒陷入沉默,因为青离说的确是有道理。

  正一筹莫展间,门房来报,秦尚书来访,叫云舒去前厅见客人。

  “非得见我吗?有老爷和夫人在不是?”云舒推托道。

  “听说专门有东西要送二少爷的。”

  “那我露个面就回来,再一起想办法。”云舒看推不掉,转向青离,柔声道。

  青离点头,但实际上心中颇为悲观。就算不来这个客人,他两个对着面,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也许,除非云舒突然伤残或死掉,他跟百灵郡主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当然,这话她哪敢说,好像她希望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不惜他伤残死掉一样。

  算了,别太贪心。她宽慰着自己。

  在大牢里那时候,她不是想,只要他活着,她用命来换也在所不惜么。而现在,至少她不用死。

  牛女,白蛇,梁祝,那些传说中的感情都没有好的结局,她又凭什么想要呢。

  而且,她还不是什么好人,就算瞒过云舒一世,也瞒不过自己的心,要是她这么顺心顺意的,天下不是没有报应这回事了么?

  这样胡乱想着,青离硬把脸上的肌肉堆积成一个笑容,对着镜子看看,觉得自己是看开了些。

  然而,一眼瞥见神龛上已经燃至底部的檀香,她心中又不可抑制的有些焦躁起来,因为已经过了顿饭功夫,云舒还不见回来。

  不会让人联合起来一劝就妥协了吧?

  想到这个,她又好气又好笑,刚刚还觉得放下了呢,如何竟又如此矛盾。

  不过,她还是信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想最后一个知道。

  没想到,才一出屋,跟一个慌慌张张的丫头一下撞个满怀。

  丫头站起来,也不顾因为撞人的没规矩而道歉,而是大叫着,“不好了!二少爷疯了!不好了!!”,一径跑远去。

  青离吓了一跳,忙跟着被惊扰起来的众人一起跑去。

  原来,秦尚书早走了,云舒却没有回头去找青离,而是无端端跑到柴房里去了。一个粗使丫头为了晚饭去抱柴火,他却突然跳出来拿刀砍人——至少那丫头是这么说的,青离听到这些时,心里还在乐,好好的人哪能说疯就疯,八成这是云舒想出来的办法吧,如果是这样,他这次的表现倒还真不错。

  但当她走到柴房门前时,心一下凉了半截。

  老远地,就有一种熏天恶臭从那里传出来,后头诸多下人都掩住了口鼻。

  待推开门,她禁不住一阵眩晕。

  “秋老虎”依旧发威的大热天里,柴房中间点了一堆火,云舒围着一堆破棉絮坐在火旁边,汗珠游蛇一样从身上滑下来,嘴里却不停含混不清地叫着“冷!冷!”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那种秽臭的氛围下,青离清楚地看到他旁边的柴堆,甚至衣服头脸上,都有大团淡黄色的、粘腻呼呼的东西,而他还痴痴傻傻地笑着,用衣袖在脸上抹来抹去。

  在那一瞬间她想呕吐,但更多的是惊愕和心酸。

  明成祖当年也装过疯,如果被识破有性命之虞,都没有做到这种程度——只要是正常成人,对粪尿之物都有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排斥,想装出一副完全没有厌恶的神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不会真疯了吧!?

  “云舒,云舒!是娘不好,你醒醒,娘什么都依着你,只要你醒醒!”张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着,几次不顾秽恶想扑过去抱着小儿子,都被下人连劝带架地拉开了。

  “我就说你个妇道人家没见识的。”沈烈风虽然没哭,也语带痛声地斥责道,“本来忽生忽死,大悲大喜的,儿子魂魄都乱了,你还在那一步赶着一步的逼他,没事才怪呢!”

  总捕头说得没错,本来大悲大喜之际,人就容易精神错乱,而之后外界又联合起来给他那么大压力……青离站定着,由最初的不敢相信,到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关键是,在这事实面前,她要怎么办。

  怔了一怔后,她决定走进房去,因为人群皆低头掩面,以避秽臭,越多人躲避他,他才越需要人照顾。

  她是鼻子特别敏感那类人,觉得臭得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痛,但还是硬撑着,走到云舒跟前去蹲下来,而那家伙就像幼儿一样看着她呵呵傻笑。

  疯了,也好,没人跟她争一个疯子吧。

  只要能够交给她,她会尽全力去给他医治。

  她想到苏家妖孽,苏孽为了苏妖,整整找了六年,不惜冒着多大的风险,去偷那颗二十万两的珠子,只为了给姐姐做药引子。

  这些,她想她也可以做到。

  可要是真治不好呢?

  青离想到这个,心底不由升上一阵寒意。

  早在跟达延分别的那一刻,她就感叹过,为一个人活着,面对一辈子时间里所有的事情,是比为一个人而死更难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可以把所有的感情磨平抹淡,即使骨肉至亲,都逃不过。所以她不知道是否真的能照顾他一辈子,那是承诺也约束不住的。

  但是,她愿意试试看,也许,就那么一天天地,就过去了呢。

  于是,她抬起头来,用袖子去给他擦脸上的污渍,隔着布料接触到那软腻腻的臭东西时,她不可抑制地一阵反胃,但强忍了开头那一会的恶心,也就觉得还能接受。

  `

  气氛正压抑而纠结着,却有一干人的到来使它更加混乱。

  是百灵郡主,连同安顺土司等人。

  未来的夫君和女婿发疯了,他们会来当然不奇怪,不过青离倒没想到这么快就听说了消息。

  百灵一看这情形当即大哭了起来。但她没有进屋,随从们尚且觉得不忍卒睹,何况是高贵而极爱洁净的她。

  “犬子无福,跟郡主的亲事怕是不成了。”沈烈风上前,沉痛而开门见山地说道。

  张夫人的哭泣在后边无言地配合着。

  土司看向了女儿,而这次,百灵没有再坚持什么……

  (九十九章`桃僵`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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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百章 我早说那是兵器吧……】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西汉]无名氏《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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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司一行人脚步声渐渐远了,沈烈风和夫人少不得要送出去,屋中剩下青离云舒两个。

  一直眼神呆滞的云舒却突然站起来,跑到门缝那去扒着往外看。

  “走了!走了!成了!成了!!”

  在那儿看了半天,他突然回转身来一把搂住青离,语无伦次地大叫大笑。

  青离迟疑地瞧着他,发了疯的人行为就是诡异啊。

  “这下我不用去跟什么劳什子郡主成婚了!你不高兴吗?”

  “云舒……难道你……是装的?”青离反应过来,但有些不敢相信,从舌尖上轻轻吐出字,仿佛生怕打碎了什么。

  “当然了!你看我现在说话,像疯子么?”云舒一脸兴奋,说话都是平时少有的大声。

  青离看着他,嘴角扯动出奇怪的形状,好像有许多种表情在争用这一张面孔似的,而最终一切化为一记重拳和一声怒吼:

  “没疯就给我滚远点!!!”

  她一把将云舒弹开几尺,开始清理起自己也沾得黄黄腻腻的衣服,他娘的他演成这样也太过分了,不知道恶心哪?要不是看在他是出于无奈的分上,真想把他打成猪头。

  “别急!不是!不是!”云舒从柴堆上爬起来,连连摆手道,说着从后头抱出一个红漆贡盒来,就是通常送人点心那种圆盒,“是这个!”

  青离皱着眉头往里头看去,好像是个不规则的带把大刺球,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记不记得,我们在得荫楼看见的?”

  经云舒一说,青离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在得荫楼看见的东西,她跟云舒还争执那到底是什么来着,到最后也不知道,只听说是暹罗朝贡的贡品。

  不过,那时看到的是青色,也没有臭气,而此时是金黄色的,表面裂了几道大裂纹,可怕的臭气从里面一波波传出来。

  “这个,榴莲,是吃的。听说暹罗那边都把它叫‘果王’呢。”云舒笑着从裂缝里抠出一点果肉,道,“你看,是这个。”

  青离看那果肉,黄呼呼的,软腻稀烂,果然跟云舒身上抹的东西很像,心里猛然轻松下来,再怎么臭,也是吃的,那还好。

  “之前我有尝一下,还挺甜的”,云舒笑道,“要不要尝一点?”

  “我才不要!!”青离抓狂大叫。

  “臭豆腐你不是也吃的么?这是贡品啊,很难得的。”

  说到贡品,青离想起来,忙问,“这东西怎么来的?”

  “听说是皇上特赐给秦尚书的,今天他送来两个。”

  “我终于相信秦尚书跟你有仇了。”青离整个被熏得快背过气去,捂着鼻子悻悻哼唧。

  当然,这是说说而已,秦尚书这个行为,理解成一种暗示可能更合适些……

  “还有,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青离想起这茬,又恼恼的,打从整个李代桃僵事件起头,她整颗心也跟着大起大落的折腾,云舒这一装疯,不怕把她真吓疯了啊?

  “我娘不让。”云舒笑道,“她说想看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啥样表现。”

  “好哇,你们阖家子唱戏来蒙我一个!”青离怒道,上去又拧又掐。

  “别急别急。”云舒忙躲闪着说,“她是说,要是我疯了你还能不嫌弃我,她就不拦着咱俩在一起。我心一横,想着要是能一举两得,把以后的路也铺平了,就没告诉你。”

  “真的?!那……”青离有点发蒙,眼睁睁看着云舒,想说的话是“那我今天表现算过关了吧”,但没有说出来。

  “我想,没什么大状况的话应该都好了吧。”云舒知道青离的意思,笑着揽过她来,眼底隐隐似有水光,“终于……终于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很俗套地开始追抚往昔。

  俗套就让他俗套吧,青离几乎是破天荒地乖乖靠在别人身上,听他慢慢回顾,当时的心动与烦恼、甜蜜与苦痛,回头看去,都仿佛走过的路上的风景,而此时,幸福才好像烟雾那样笼罩下来。

  但听着听着,青离头上开始出现黑线,要不是这样一次从头讲到尾,她还没发现。

  人家戏文里,都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墙头马上,花好月圆。

  而他们呢?

  第一次见面,云舒是扮成牛鼻子道士……

  第一次让她知道她对他是很重要的,云舒是坐在乱七八糟的箱子上,手里拿着别人的灵牌……

  离别后的重逢,是在百芳园——山东一家妓院……

  第一次有那么一点亲密接触,是他在不依不饶地发毒誓……

  第一次坦诚告白,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李代桃僵,他第二天就要上刑场……

  现在,是在这榴莲的“芬芳”阴魂不散的房间中深情相拥……

  ……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

  闲话少提,毕竟屋里臭气熏天的,云舒青离很快收拾一下,打算出去。

  “那个怎么办?”青离指着剩下的那只榴莲问。

  “拿出去给下人们看看吧,咱们都没见过,别说他们了。”

  “你拎着!我不拎!”青离躲出老远去叫唤。

  “唉,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水果。”云舒看她那样,又好气又好笑,“倒是你,天底下第一聪明人,居然说这是兵器,真亏你想得出来!”

  青离刚想还嘴,抬眼间,表情却僵硬在了脸上。

  云舒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一瞬间也吓得三魂出窍。

  门被打开了,那个托福又惹祸的小郡主立在那里,一张小脸一面迎着强光,一面隐没在黑影里,正如那娇美的气质与愤怒的情绪形成的强烈对比。也许是云舒太得意忘形,说话过于大声,也许只是她心血来潮,但不管怎么说,没想到她居然折返回来了。

  “沈云舒你这混蛋!用得着这样吗!?”她死死盯着云舒,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这……”云舒语无伦次,不只是因为事出突然,也是因为确实理亏。任何一个人如果知道对方宁可装疯都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也会狂怒的吧。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小姑娘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顺手抄起一个东西,狠狠砸在云舒头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出去了,一干随从也像她裙摆上的灰尘一样,呼啦啦跟着拥出,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但真正有闪失的应该是被打那位吧……

  至于小姑娘抄起的东西,就攻击性、重量、顺手度等等方面来看,当时在云舒手里的那颗榴莲真是不二之选。

  于是青离看着五体投地哀鸣着的家伙,半晌,弱弱说了一句:

  我早说那是兵器吧……

  (一百章`桃僵`九本事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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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零一章 恶作剧】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

  青离面前摆着三件衣服、一壶酒以及数首诗。

  第一件,袖子两边被缝到一起去了;第二件,裂口处拱起一个大团;第三件是最好的,只是针脚有些外露,看起来像爬了条蜈蚣罢了。

  酒壶见了底,浓烈的味道却萦绕不去,大概是烧刀子一类的烈酒。

  数首诗压的是三江、九佳、三肴、十五咸等几个韵,这都是古诗词中被称为险韵的,因为韵部字数少,不好做。故李清照有“扶头酒醒,险韵诗成,别是闲滋味”之句,表示刻意消磨时间。

  青离正是在消磨时间……

  这是怎么说的,沈云舒哪里去了?

  其实不过是公干而已,只是这次他没带着青离。

  以前都带着,这次怎么不带了?

  一个原因是云舒比较粘,而青离比较独,自从误会冰释后俩人很是腻腻歪歪了一段,青离就烦了,想有个私人空间喘口气。

  另一个原因是云舒一句无心之辞又惹着她了。

  云舒说“青离,我发现你到的地方咋老死人,比天下第一刺客还灵呢?”

  所谓秃子怕说光,癞子怕揭疮,青离当时就火了,“哪次你没在么?有脸说我?”

  所以这次云舒外出公干,任云舒百般求告,她死活不跟他去,道,“看我不去再死人,可知道不赖我了!”。

  她想证明自己不是天下第一衰神。

  但你认为会证明出什么结果呢?……

  不过,言归正传,云舒这才走个五六天,青离开始觉得真是想他啊,做什么也恹恹的没精神,听到门口车马响耳朵就立起来,闪过他回来了的想法——虽然随即大脑告诉她不可能,他要去个把月呢。

  所以青离决定上街去转转,有点事干,就会不那么想他吧。

  出了门,京城的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挑一头热担子的剃头匠、拿了铜钱扑橘子的小贩与客人、摇着拨浪鼓“拨浪拨浪”的小货郎、站在饭庄门口用高调唱着“客官您走好”的小伙计、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买卖双方……

  青离在一处卖花儿粉儿的婆婆摊子前停了下来,由于以往的职业,她从来不用可能留下特别气味的脂粉,所以,心里反倒十分向往。

  摊子前头站着三四个姑娘媳妇儿,都不出奇,让人会稍微侧目一下的是个留小胡子的男子,大约三四十岁年纪,颇为注重仪表,两撇八字胡油光水滑,整整齐齐地向两边梳去,整个人显出十分得意。

  他开始在摊子上东捡西捡,这个不好,那个嫌贵,一会儿顾客多起来,摊主婆婆顾不上他,他便也趁人不注意,偷偷把一块玉坠儿塞到袖子里,偷偷溜了。

  这一切被青离看到,很有些气愤。可能他本来想买东西,但看到有机会占小便宜,就不占白不占了。那坠子也不是什么好玉,看他打扮,是不缺的,可对这婆婆,不知是多少天的辛劳。

  她想上去戳穿,但说实话,青离不怎么善于对付泼皮无赖。若是那人来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她又不是云舒那样有特殊身份的人,能脱了人家衣服搜查不成?

  想着,那人已经走的有点远了,就在青离觉得要不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的时候,看见一个黑脸后生迎面走来,赶到那小胡子背后就是一拍,一口纯正陕西话喷薄而出。

  “狗剩哥!俺可找着你了!”

  小胡子恼怒地转过来,上下打量那后生一番,带着一脸对土包子的鄙夷,道,“你谁呀?”

  “狗剩哥,咋不认得俺了?俺是你三姨家嘎子啊!你不是来信说要家里祖传那蓝田玉马在京里打点?俺给你带来了!”

  “啊?啊!”小胡子先是一惊,接着满脸堆上笑来,道,“嘎子啊,怎么能不认识呢,三姨她老人家可好——玉马先给为兄看看行不?”

  “哥啊,你这是咋了?俺娘都没了十多年了,你问她好干啥?”

  小胡子露出恨不得在自己脸上打一拳的神情,马上又打着哈哈掩饰道,“地府有知,地府有知啊!——玉马可是在你包袱里呢?”

  土包子仿佛有些警惕起来,打量小胡子一番,往后退一步,捂着包袱道,“俺弄错了,你不是俺哥。”

  “啊?怎么不是,我就是你的表兄啊!”小胡子发了急,道。

  “你长得倒真像,眉毛眼睛都一样一样的,不过俺狗剩哥嘴唇生过疥癞,左边长不出胡子来,你不是他!”陕西后生说着,转过头去走了,留下小胡子在那“哎、哎”说不出话。

  青离看去,这后生身材不高,但十分结实,紫黑面皮,手里提个青布包裹,脏兮兮的头发垂下一绺,正好挡住一只眼睛。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由腹内发笑,跟着那家伙,要把这场好戏看下去。

  土包子好像许多才到了大城市的土包子一样,满街转悠,东闻闻西看看,半天也还在这条街上。

  果不其然,大约顿饭时光,那小胡子跑回来了,看“嘎子”还在,忙一把拍住,大叫道,“表弟!你什么时候上京来了?”

  青离虽然已经猜到,但此时看见真实效果,还是忍俊不禁:小胡子那引以为傲的八字胡此时少了一边,准是刚才着急找个剃头师傅就剃掉了。整个人那么光鲜,胡子油光发亮,却只有一边,随着表情变化夸张地抖动着,是多么滑稽的场景啊。

  “表弟”这次又认真地打量他一番,挠挠头,一脸困惑道,“今天我咋看着这么多长得像狗剩哥的人呢?难道京城的人长得都一样?”

  “我就是你表哥啊!”小胡子头往前伸,眼睛圆瞪,迫切地表白道。

  “我表哥嘴唇生过疥癞,左边长不出胡子来,但只留一边太丑啦,就都剃掉了。”黑脸后生恳切地说。

  小胡子眼珠翻了几翻,忙陪笑道,“我认错人了”,说着讪讪离去,心里大概在大骂着自己的糊涂。

  青离以为他不会回转来了,但所谓利令智昏,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不一会儿,小胡子——啊不,这时应该叫他没胡子了,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大老远地冲着还在附近晃荡的后生喊道,“嘎子!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啊!表哥!”

  看后生一脸激动地迎上来,没胡子心里一阵狂喜,这次没有破绽了吧!

  没想到,下面迎来的是这样一句:

  “听说你要入宫当太监,大姨让我拿东西来打点,没想到,你已经当上了啊!”

  后生用三里地之外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整条街的目光刷地集中过来。

  没胡子的白脸涨成了猪肝色,这时他就是再蠢,也明白被戏弄了,看着满街老少指着他窃笑,又羞又恼,跺脚逃走了。

  不过,他没发现的,是袖中那颗玉坠,不知何时又跑回婆婆摊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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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零二章 非常欠扁】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

  黑脸后生七拐八拐几下,很快甩脱人群,到了一条僻静巷子里,身后却突然响起拍手声。

  “苏孽瞳,一早知道是你!”青离转出来,抚掌大笑道。

  后生不置可否地笑笑,鼓起腮帮用力向上吹口气,原本挡住眼睛那绺头发嗖地飞了上去,整个人立刻显出不一样的神采来。

  “姐姐醒了?”青离对苏孽有种同病相怜的亲切,因此头一件就是惦记着这个事。

  “醒了。”小孽答道,笑意中却带了一丝枯涩。

  “那真是恭喜了!”青离没太注意他声音有点迟疑,很真诚地为他祝福。她现在在这里闲晃并不是因为不想找紫迷,而是线索完全断掉,这么久音信全无,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令她已经陷入半绝望的状态了,因此,听说苏妖没事,也是由衷地高兴。

  “喂,跟我走吧?”苏孽突然转了话题。

  “啊?”青离吓了一跳。

  “你现在不是在‘悔教夫婿觅封侯’么,当散散心如何?”

  青离心说,你倒知道得满清楚的……面上却免不了眯起眼睛问他“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是想要利用你一下啦。”

  “爱死哪儿死哪儿去!”青离怒,这家伙怎么有本事能这么坦率地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说着,扭头想走。

  “考虑下嘛!今天晚上你要是来找我,就是答应了哦!”小孽在后头喊着。

  “鬼才去找你咧!”

  -

  -

  太阳落山,青离开始往沈家回去。

  走着走着,发现路有点不对,沈府本来在第三个岔路口拐进去,可今天这路口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定睛一看,却让她一脸黑线:这地方原本是一片空地,新路口……是拿笔画的……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杰作,这家伙,以为她真会就这么看错了啊?

  但因为如此,青离反而生出一种看你到底玩什么花样的想法,沿着这“路”走进去了。

  “路”尽头耸立着一栋房子——如果当真可以这么说的话——门前有个牌匾,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沈府。墨迹都还没干。

  青离盯着这“房子”,面部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某个小混蛋,是要侮辱她的视力,还是侮辱她的智商?

  她一把把牌匾撕下来,怒冲冲地进门去了。

  该混蛋正头上绑着个布条,手里端盆浆糊——拿面熬的,过年贴春联那种——在给房子贴上窗户,看见青离,不由眉开眼笑地“啊呀”一声。

  “苏孽瞳你个雷劈的!”青离大叫道,“好歹认真点,拿木头搭一个好不好,你居然拿纸糊!?”

  “阿涅”,小孽从上到下扭了三扭,一副欠扁的神情,道,“可你不是进来了么?”

  青离先一愣,继而气得想撞墙——她一火,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跟他去转转或者也不错,大概起码挺有趣的?

  “哦耶,跟我去喽!什么事都听我的喽!”某人不等她回应,开始自说自话地转起圈来……

  -

  -

  苏孽瞳混在一个马戏班子里四处流浪,给出的解释是除了偷窃之外,也就还有点小把戏能讨口饭吃,但青离自然是不完全相信的。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的乔装。

  青离知道他的变装功夫是一流的,但当他着一身大红杉裙出来时,还是着实吓了一跳:

  大红,本是最俗艳的颜色,在他身上却那么服帖,静如柳,动如蝶,没个端正样子,举手投足间却都有一种别样的风流妍媚;一根珠钗摇摇欲坠地挽住偏偏的一个髻儿,几绺碎发仿佛无心般滑下脸庞,画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韵,却又刚刚好挡住左眼,露出的右眼上一抹淡烟般的紫色,只肯斜睨着看人,配上弯弯的一点朱红笑唇,傲劲、媚态与喜意融合的那么恰到好处,又不让人觉得太容易到手,又不让人觉得太难以接近,青离是女子,都能感受到若是不知就里的男子看了,大概只像一处挠不着的痒痒梗在心里,发疯着魔。

  “班主,就收下她嘛!”小孽用嗲得让人汗毛倒竖的声音央告着。

  “不行不行,看你面子已经养一个吃闲饭的了,难不成还要我破例?”看来班主是个贪财不好色的主儿,明确地拒绝道。

  “她有本事呢。”

  “什么?”

  “唱戏。”

  “什么段子?”

  “《苏武牧羊》。”

  班主还没答话,青离一把把小孽扯过来,低声恨道,“你这信口开河的!我哪里会演苏武?”

  “我哪里说让你演苏武?”小孽用至为纯真的眼神看着她,无辜地说。

  “……”

  “苏武牧羊?这年头谁要听这种戏”,班主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自顾自皱眉说下去,“花魁杜十娘什么的还差不多。”

  “班主……”青离咪咪笑着,声音却是仿佛从咬牙切齿的缝隙中传出来,“我的飞刀扔得不错……”

  “飞刀?干什么?”班主问。

  “假若说……把这个美人定在墙上,我隔着五丈丢飞刀过去……”青离说着,脸上保持着微笑,手却像飞刀一样出去,啪地擦过小孽耳朵旁边,“第一刀,钉这里,第二刀,钉……”

  “好,好!”不等她说完,班主已经打断她大叫道,“美人遇险啊!这节目一定大卖——只是,你能打那么准么?”

  “班主放心,万无一失,决不伤人,不信找刀来试试看哪。”

  青离把那个“伤”字咬得特别重,笑嘻嘻看向小孽,丝毫不理后者谄媚而可怜巴巴的笑容,眼神分明是说,看我不把你剃成和尚……

  “好,好,我这就找刀去!”班主还是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事情,为这个可能财源广进的新点子雀跃着,转身去找道具了。

  看他出去,青离却突然想起刚刚他的一句话,一下子没心思再跟小孽闹,而是急忙问道,“方才他说看你面子已经养一个吃闲饭的,难不成是苏妖?她的本事怎会吃闲饭?难道并没好么?”

  (一零二章白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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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零三章 我是你的……世界】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

  苏妖瞳好了,可也没好。

  说她好了,是因为二十万两的药引子果然起了作用,她从长达六年的昏迷中醒过来了。

  说她没好,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空茫的眼神落向远方,好似道士做法时从白纸变成的人偶一般。

  这是青离第二次见到她,跟第一次在潭水中的印象大不相同了。长期的昏迷使她形容枯槁,残留在体内的余毒使整个人的脸色蒙上一层淡淡的黑灰,连那只稀世的水蓝眼睛,也显得昏暗浑浊。

  “你是谁?”她看着苏孽瞳,如同受惊的小鼠,瑟缩地问。

  苏孽此时换回男装,露出颈侧一处浅浅的伤疤,上前去捧着她的脸,轻抚她的头发,缓缓说道,“我是……”,

  青离以为他要说“我是你弟弟”,还能是什么?没想到,他却很为难似的停下来,想了想。

  在停顿这段时间里,他旁若无人地去吻苏妖光滑的额头,温柔地流连过白皙的脸颊,双手也沿着苏妖身体的起伏,熟悉地滑落。

  青离看着,略微吓了一下。但很快,她觉得可以理解。

  收敛了平时的嘻嘻哈哈,却一如既往地惊世骇俗,他们本来,就不是世俗可以约束的人。

  或许妖孽的世界里,爱是最高的秩序。

  良久,苏孽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重复前面未完的话,“我是你的……”,然而带着微笑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给出最后两个字,“世界。”

  苏妖听到这句话,一直苍白僵硬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朵笑意。

  青离也笑了,我是你的……世界,也真的只有这对妖孽才能,也才配说出这样的话来。

  ……

  过了一会,小孽安抚姐姐睡下了,转过头来,笑着对青离说,“每天,会忘记以前所有的事。明天起来,又是这样了。”

  “治不好吗?”青离低声问,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废话,苏孽会不想尽办法去治么。

  “大夫说不是伤病,所以,也无药可开,只能自己好。”

  “你跟着马戏班子四处走,也是想去以前一起去过的地方,让她想起来吧?”青离沉吟一下,问道。

  苏孽抬头看看她,没有回答。

  “那……不是我想咒你们……可,如果好不了呢?”

  “那就让她每天重新爱上我一次,也很好呀。”苏孽站起来,笑道,平时那个洒脱的他好像回来了。

  青离突然想起奇怪的比喻,达延是火,云舒是地,苏孽是风,而她自己,大概是水吧。

  从苏孽平时透露的一些话中,她知道苏妖瞳的性格外貌跟她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其实,苏妖的生活也可以看作她并没有走上的另一条轨迹。

  跟风在一起的水,是随心所欲悠游天边的云雾。

  跟地在一起的水,是有所依傍奔流到海的江河。

  然而终归,个人有个人的命,不要羡慕妖孽的拥有对方就拥有整个世界,因为反过来,他们也在羡慕自己和云舒虽然怄来怄去但至少还能指着鼻子叫出对方的名字骂啊。

  每个人羡慕别人的,都是别人比自己好的地方,对别人不如自己的地方却视而不见,然而,老天爷毕竟是公平的……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说”,于是她很豪迈地拍拍苏孽的背。

  这可不是客套话,她是真的希望苏妖好,让她看到她不曾实现的另一种生活啊。

  -

  -

  这天下午,马戏班子被镇远侯府请去了。镇远侯郝武六十大寿,府上大摆宴席,而老爷子就有个爱好是看杂耍,于是从各地请了许多花样杂耍艺人,据说要热闹个三四天不止。

  说起来,青离还见过这个镇远侯。

  大概在十几年前,北京保卫战的时候,那时他还不曾封侯,只是普通将领,但因作战英勇,颇有声名,与青离父亲同为武官,便有数面之缘,是以青离也认识他。那时她还小,不过也有个模糊的印象,大概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男子,来一次家里的丫头会在背后议论半天。

  后来,他被派去镇守辽东,所谓祸福相依,边关虽苦,却让他没机会参与朝堂政治,因此夺门之变后不曾受到太大牵连,一直到三年前顺利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圣上还特赐了良田百亩,府第一座给他。

  青离回想这些时,是随着整个班子走在侯府里的路上的,突然面前飘下一柄青罗伞,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们本来在走的路是从一弯小石桥下穿过去的,伞就是自那石桥上行人的手中跌落,青离定睛看时,是个穿绫罗带凤钗的女子,带着两个丫环,约摸二十多岁年纪,长得十分艳丽,可能有胡人的血统,眼窝颇为深陷,瞳仁是碧色的,令人眼前一亮。

  领着青离他们一干人的府里的大丫头拾了那伞,递回去,桥上女子的丫头接来道了声谢,继续走路。

  这一瞬间的交接,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动作,但正在这“没有”中,也可以透露出许多讯息。

  例如,领队的丫头并没有拍拍泥吹吹灰之类的动作,这已经说明这女子不是需要特别巴结的对象,应该不是正室夫人,可看穿着,又不是个下人甚至小妾的样子。

  “没听说镇远侯有女儿呀。”于是青离自言自语咕哝一句。

  这本来是她自己随口一说,不想叫领队的大丫头听见了,倒引出一篇子闲话来,“女儿?女儿倒好了!”

  “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女人,上杆子跑到男人家里来要做妻做妾!”

  “老爷也不知怎么老糊涂了,当即竟然收了做续弦……我等这些伺候了十多年的……”,丫头自知失言,收住了,又转去谴责老爷的糊涂,“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岁数了,还以为人家图他龙精虎猛呢?还不是图他家业!”

  “不过啊,这小蹄子也没几天蹦跶了,这会儿她不过仗老爷的宠——老爷六十岁的人了,能让她靠一辈子么?”

  “怡红!”一旁另一个丫头听不下去,喝她道,“老爷的大好日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先前的丫头有些不甘心地住口了。但青离心中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恩怨复杂的大家族,不会又要出事吧?

  早知道真应该跟云舒在一起啊,起码出了事衰神的名声有个人好赖……

  (一零三章白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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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零四章 令人惊呼的镇远侯】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

  青离他们歇了一夜,第二天镇远侯的寿筵便开场了,长条的桌子上摆满珍馐,在露天里围成一个半月形,中间搭起张灯结彩的戏台子,一大家子人围着看戏说笑,一片繁华景象,好像五光十色的泡沫掩盖住底下本来的脏水。

  台下一些亲朋陆续落座拉呱,不过镇远侯还没出来,因此台上也是一些涂了白脸的小丑儿抛个彩球顶个碗这些热场的小把戏。

  青离从后台往外望去,侯府的两位少爷郝迟、郝穑已经在那里了。郝迟年约三十出头,肥头大耳,膀子上的肉可以拖下来到桌上了,一边说话,一边还颇为粗俗地往嘴里填着东西,与他对坐的是其妻子邢夫人,倒也“登对”,额头窄小颧骨高耸,一脸刻薄之相;郝穑大约二十八九,按说长得不算难看,但不知怎么就是有股猥琐的气质,一双眼睛老是色迷迷的眯着。听说因为镇远侯出身军旅,相对来说没那么注重家庭生活,两个儿子都是三十岁左右才有的,而且由于长年在外,疏于管教,现在是两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五毒子弟,整天就惦记着老爹那点家业呢。

  想着,远处一大群人簇拥着过来了,青离眼尖,看到小车旁边扶着的是那天桥上落伞的胡姬,虽然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但至少看起来照拂颇为殷勤。那么,车里头坐着的大概就是镇远侯郝武了。

  青离心里虽然明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他也不可能还是当年那威武英俊的样子,但当看到他暴露出整个正面时,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捂在嘴上才忍住那一声惊呼。

  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歪斜在一辆四轮的小车里,皱纹像雏菊般华丽地盛开在灰褐色的老人斑中,牙齿大多脱落了,使得口齿含混不清;听力似乎也不太好,因为旁边的人常常要凑到很近同他讲话;手指无法伸展,好像鸡爪那样佝偻着,伸出的时候抖个不停,指肚萎缩下来,指节又特别地粗大,上头两个金戒子,一看就知道无法正常摘下了。

  北方地气极寒,这是在辽东呆久了的常见病:风湿。得了这个病的,轻者阴天下雨关节疼痛,重者整个骨质都会发生变化,就像镇远侯现在的样子。

  青离还有点惊讶着,那边叫到她上台了。

  是跟苏孽的飞刀把戏,她本来算是颇拘谨的人,不过跟苏孽一起,本来就图个穷开心,也会不自觉地放开一些,而小孽就更不用说了,穿着那身大红的裙衫,手脚缚在一个会转动的大木盘上,每当刀飞过来,明知道不会打中他,都表现出一脸惊恐,尖叫得跟什么一样,而这尖叫又不是女人很刺耳的那种,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掺入了一丝娇、两分媚,让人又想保护,又想欺负……青离听着都觉得有点要流鼻血,不用说台下的男人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地上沾上泥了——果然,还是男人最知道男人吃哪一套……

  不过,令青离有些奇怪的是,对他们这个不能说不精彩的节目,寿筵的正主儿倒没有多大反应,或者说,镇远侯好像其实并不关心马戏,因为他对许多掌声雷动的把戏无动于衷,反而一些小丑儿插科打诨的戏码让他挣扎着直起身来,努力瞪大那双昏黄浑浊的老眼,似乎执著地在寻找什么东西。

  `

  少顷,青离苏孽谢幕下台,刚到后台,却是一阵纷乱吵嚷。

  “那红衣裳小美人在哪儿呢,啊?在那呢?”

  青离皱了下眉头,这好像是刚才听过的侯府二少爷郝穑的声音。

  “哎唷,可找到你了!”果然是那油头粉面的郝穑,不知何时溜到后台来,看二人过来,一径越过青离,扑向小孽。

  如果他前来调戏自己,青离大概会打他两耳光,但现在,她很想捅他两刀……

  这是闲话了,总之苏孽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个倒卷红衣,嗖地把自己挂在一个绑大红花团的鼓架上,笑嘻嘻地晃荡着看他。

  郝穑在下头跳着脚够不着,只能嘴里喊些不三不四的话过过干瘾,那副猴急模样笑得周围上妆准备的戏子都前仰后合地。

  小孽笑嘻嘻地,不知从哪里抓出把瓜子,磕一个,噗地一吐,底下那男人便忙不迭地扑过去一接,只差没有尾巴摇地嬉笑着过来讨好,“看美人吐这瓜子,皮是皮,仁是仁,跟珍珠似的……”

  苏孽也不说话,继续四处吐他的瓜子皮儿,青离这时觉得,这小混蛋,简直是以勾引他人为乐的……

  然而突然,郝穑“啊”地一声惨叫起来,原来他习惯性地去接,不意小孽竟扔下一条蛇来,黑黄相间,在他手上丝丝吐着红红的信子,他拼命甩却越缠越紧,吓得哭爹喊娘起来。

  “啊呀,是蛇呀!”小孽也从鼓架上跳下来,无赖地抱住青离的脖子,一脸娇痴地道,“姐姐,我怕怕……”

  青离真是哭笑不得——好像那蛇不是他自己扔下来的似的,苏妖以前要对付这么个小坏蛋,大概也很头痛吧。

  “啊?这不是我的蛇么?几时爬出来了?”旁边一个耍蛇把戏的艺人冲来,定神一看,叫道,“大人莫惊,莫惊,这是我们杂耍用的,毒牙都拔去了。”说着,他拿根竹枝,吹声口哨,那蛇立刻得了号令般弃了郝穑,攀上竹枝,任他收回笼子。

  郝穑得了命般喘息了一阵,灰溜溜地跑了——起码他的裤子要换一条。

  他身后,响起这群粗俗艺人的大笑声。

  不过,苏孽这时大概也没想到,这一时的放诞会给自己惹来不小的麻烦。

  因为当天晚上,白天所见的那个老头子,曾经威名赫赫的镇远侯,死了,被毒蛇咬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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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头- 一零五章 钗头凤】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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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远侯死在自己房间里,面色发青,口鼻淤血,手中紧攥着一支蜡烛,但房内摆设一切如常,淡青的纱幔垂下,桌上摆着一小坛酒,弥漫出满屋香气,却又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因命案而前来的官差叫林鸣,也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捕快。青离在沈家混得久了,跟他也算熟悉,他一来到现场就认出来了,刚想走避,不意也已经被发现了,互相惊诧两句,站在一起。

  据仵作禀告,死者死于中毒,死亡时间约在晚上亥时,林鸣遂盘查起来。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那位带胡人血统的小夫人,因其双眼碧绿,得名“绿珠”。镇远侯年纪大了,脾气也有些喜怒无常,据说,好像有种被害的妄想,无论是什么丫头仆妇,总是担心他们要害自己,但不知为何,偏偏无比信任这个胡姬,因此穿衣喂药一应事务,都变成是她一手操持,而一般下人在晚上连房门都进不去。

  据她说,镇远侯有风湿寒症,每晚她都要喂他喝些药酒,然后扶他洗洗睡下,这晚也是如此。但因为赶上寿辰,府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她刚刚把酒坛拿到桌上,外头突然有人找,她便出去处理一下,没想到一拖就拖了小半顿饭的时间,这段是亥时一刻左右,找她的丫头可以作证,而她回来时,就看见侯爷仰躺在床上了。

  “大人,这还用说吗!药酒都是她一手掌管,家父死于中毒,不是她谋害亲夫,还能是谁?”不等胡姬说完,郝穑已经抢着说道。

  绿珠也不答话,夺过桌上酒来,咕嘟嘟往喉咙里便灌,慌得林鸣忙使人拦住,解释道,“少爷、夫人都请少安毋躁!侯爷虽是死于中毒,但方才仵作检测酒中,并无毒性,反是死者左臂上有一蛇伤,想是毒蛇伤人,不是有人下药。”

  青离从人缝中瞥去,那伤口齿痕上下各二,出血发黑,不像人力所能伪造,看来确实是毒蛇的杰作。不过,转念一想,说到底,恐怕毒蛇也只是凶器,包藏祸心的,还是其中某个人。

  她心中所想被府上长子郝迟的妻子,那个面带刻薄相的邢夫人,率先说了出来,“好端端的房中如何会有蛇?那小贱人还是逃不了干系!”

  绿珠没有正面跟她冲突,而是向林鸣一个万福,道,“大人明鉴!奴家蒙侯爷错爱,万死无以为报,深以未给老爷生下个一男半女为憾,又怎会对老爷下此毒手?”

  这话虽然点到为止,但大家都明白了,她并无子嗣傍身,镇远侯一死,不被扫地出门,能有个半亩薄田渡此余生已算天大的造化了,所以,她应该是最不希望死者亡故的。

  众人纷乱一阵,但总算在林鸣的诘问下交待清楚了各自在那一段时间里的行动。

  林鸣并不糊涂,听了这些,脑中迅速闪过几个问题:其一,如果绿珠说的是真话,那在这小半顿饭时间里,任何人都足够进入房里杀人,但一般下人连进门都会被轰出去,而现场并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所以看来不会是下人所为;其二,论动机,当然是两个儿子嫌疑最大,但他们并没有老爷那等怪毛病,身边诸多丫头小厮都能作证,那时他们是活动在众人眼前的;其三,毒蛇是哪里来的?难道是马戏班子的耍蛇艺人带的其中某一条漏网之鱼毒牙没有拔掉?但这会儿,就算真是这样,也没人会承认,一定推说是野生出没的了;其四,怎样能让蛇咬到人呢?如果是为了不在场证明提前安置的,蛇是个活物,这会儿又不是数九寒天,在房中怎么呆得住?

  那么,如果有动机的人都没办法作案,难道这确实是一起意外事件,不是任何人的谋害?不,不对,因为死者手中那支蜡烛,必定是中毒之后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的东西,可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夫人可知道,老爷有无提前留下遗嘱?”一旁青离突然道。

  林鸣正苦思冥想,闻言一拍手道,“是了”,他也见过许多案件,死者最后因为无力再多做行动,往往抓住手边最近的东西,利用谐音或相关的意义作提示,就像烛嘱谐音,而死者长期卧病,提前留下遗嘱也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找到这个,相信也会有不小线索。

  绿珠想想,道,“这个奴家不清楚,老爷大多事情奴家都知道,但有一个箱子他自己收着,一靠近甚至他还发火,若有什么东西,也必是在那里吧。”

  按着她的指点,官差将墙上一幅“天伦之乐”图画翻开,露出后面一个暗格,取出一个古旧的木箱子,挂着一把黄铜大锁,也已经爬满铜绿。

  为调查需要,公人们少不得强行将箱子打开,里头分别有几个木盒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保管得很用心,也都被一一打开了。

  率先被展开的是一幅绢画,上头一个女子,梳双蝶髻,绾凤头钗,百褶胡裙,手抱琵琶,一双碧眼,动人心魄。

  “这可是绿珠夫人么?”林鸣问道。

  “奴家不记得何时画过这等画像。”绿珠摇头道。

  “应该只是长得像的人罢了,看这纸质,怕是少说十几二十年了,那时夫人年纪还小呢。”青离看看那画,对林鸣说道,一边又捡起箱子里另一件东西查看。

  那是一方红笺,题着一首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的《钗头凤》!”,青离轻呼出来,看那笔迹秀美工整,大约出自女子之手,而有的地方墨迹洇开一片,可以想见当时泪珠禁不住滴落的场景。

  “却是怎样?跟案件有关么?”林鸣忙问道。

  “还不知道是不是一定有联系。不过这样一串,很多东西一下子通顺了”,青离将陆游唐婉的故事简单讲述了一下,道,“大约这是侯爷多年前钟情的女子,由于什么原因分开了,因此留的纪念。”

  “喔,听说镇远侯四十余岁丧妻,一直未曾续弦,年近花甲却突然迎娶绿珠夫人,大概是夫人跟这画中人有些神似之故吧。”林鸣也恍然大悟,说道。

  绿珠听了,不置可否地笑笑。

  “找到了找到了!真的有!”这边说着,那边一个衙役从箱底找出一个书封来,开口用泥封住,又有蜡印,正是遗书的样式。

  官府拿过来验看了,确定在此之前没有开封过,里面的字迹也是镇远侯的亲笔,于是林鸣宣读起来。

  但他刚刚读了两行,便呈现出惊愕的神情,而所有听众,尤其是那些切身相关的利益者,更是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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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头- 一零六章 往日情仇】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

  镇远侯的遗嘱不短,墨迹浓淡不一,可能不是一天写成,里面亦参杂着一些情绪的记述,总结起来看有几方面的内容,但最令人震惊的无过于这一条了:

  他当年在边关与一位叫碧罗的胡姬生活多年,育有一子,但后来失散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这个孩子,如果在有生之年未能找到,则希望子孙继续寻找。

  而他保证两个儿子会继续去找的方式就是:如果找到,兄弟三人平分家产,如果找不到,家产全部捐给国库,让他们一文钱也拿不着……

  “不可能!遗嘱是假的!”两个不肖子此时倒是异口同声。

  “方才已经有专人检验过笔迹了,”林鸣答道,“难道二位大人还信不过官府不成?”

  郝迟才要说话,被一旁夫人邢氏拉过去在耳边咕哝了几句,脸上突然显出惊异的神色。

  林鸣却没注意到这细微变化,道,“府上可有当年在边关呆过的老下人?找来问问,当是知道的多些。”

  费了一点周折后,一个镇远侯当年的马夫与一个退伍而无家可归因此来作家丁的老卒被招来了。据他们说,里头是有这样一个故事:

  二十年多前,郝武在边关镇守时,娶了一个弹琵琶的女子做外室,这女子有胡人血统,双眼碧绿,名唤碧罗。两人生活了五六年,一直颇为恩爱,其间碧罗诞下一子,乳名苏哥。

  当时镇远侯原配夫人还在,但夫妻感情冷淡,两个儿子也三岁看老,显出极为不肖的样子,因此镇远侯常常提到喜欢碧罗的儿子,以及想把她扶正的话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远隔关山,这些话还是传回了他在京城的家中,家里少不得闹成一团,郝武的父亲是个古板暴躁之人,听了些煽风点火之词,一把火杀到边关去了。

  接下来就是很俗但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的棒打鸳鸯戏码,稍有不同的是,这位老太爷脾气暴躁得可以,抵达那天,镇远侯正好不在,他看到胡姬与两个孩子,竟然就下令强推出去卖了。

  “等等”,林鸣怪道,“这老太爷也忒狠心,容不得那胡姬也罢了,为何连自己孙子也要发卖?”

  “大人有所不知,老太爷本来不喜胡人,何况那胡姬出身娼门,原本是个不规矩的,嫁老爷时,听说自带着个三四岁女娃儿了”,老卒答道,“后来那孩子,胡姬是绿眼睛,老爷是黑眼睛,苏哥却是一双蓝眼,也难怪老太爷死活不信是家里的种。”

  “老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一旁马夫打断他道,“碧罗夫人嫁老爷前咱不说,嫁过来后行止是大伙儿都看着的,从来没些让人说闲话的事儿!俗话说,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那高个儿生出矮个儿来,白羊下个黑羔儿,咱都见过——我看哪,还是老太爷那脾气……唉!”

  凡认识老太爷的人都明白马夫没说出来的话,那老头子的偏激与武断确实非比寻常,从来不认为自己会错,又会用很极端的方法来贯彻自己的想法,简直无法沟通,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相信镇远侯不会错认自己的孩子的。

  “卖到哪里去了?”林鸣接着问道。

  “马戏班子。当时正好有个马戏班子经过,老太爷就把她们娘儿几个一股脑丢进去了,叫带的越远越好。老爷回来后,暗地里派了好些快马去找,可你知道那班子往哪里去?大海捞针一个样儿,最后也没找着。”

  “难道老爷晚年突然爱看马戏,也是为了找这几个孩子?”青离插话道。

  这句问话并不期望得到答案,因为除了镇远侯,应该没人回答得了,但是另一方面,答案又已经在人们心中昭然若揭。

  “哎呀!那个……我想……难道”,邢夫人突然表情夸张地开腔。

  “夫人想到什么,但说无妨”,林鸣无奈地把路给她铺下来。

  “那我可就说了……这孩子是不是就混在这次来的马戏团里,把老爷给杀了呀?”

  “就是就是,马戏班子那帮人多手杂的,没人盯着,又会耍龙耍蛇,依在下看,一定是他们的人干的了!”她肥胖的老公赶快在旁边附和。

  林鸣按刚刚想的,下人应该进不去房间,绿珠夫人没有动机,两位公子都有不在场证明,好像凶手是马戏班子里的人也是个值得追究下去的路子,可也有一些问题解释不了,于是问道,“这份遗嘱并没人看过,假设老爷与碧罗夫人的儿子在这里,他又不知道老爷百年之后还会给他一分家产,动机何在呢?”

  “哎呀,大人您这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那人无论知不知道家产的分配,都是想杀老爷的呀。”邢夫人尖声道。

  “此话怎讲?”

  “虽然他们是被老太爷卖掉的,但老爷到底是当时恰好不在,还是想要孝子的名声故意躲出去呢?谁知道,对不对?况且,那些会杀人的人,想法本来就跟我们不一样,老太爷已经没了好久了,他心里把账都算在老爷头上也不一定。”

  “对啊对啊”,事关利益,郝迟也仿佛聪明了许多,“大人想想,那孩子被卖时也四五岁了,又跟大人在一起,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世,既然知道身世才来的,又不跟老爷相认,不是因为怨恨,是什么?”

  林鸣脑中一转,这么说,听起来倒也还有些道理,可是既然老卒与马夫说到那孩子是蓝眼,这诸多马戏班子中也并未看到有这等特征、年纪、性别都合适的人,总没办法一个个搜吧

  邢夫人好像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暗地捅了丈夫一下,郝迟顿时像开了开关一样笑道,“在观戏时,拙荆眼尖,还真看到了这么一个男子。”

  “谁?”官差忙问。

  青离看见一根手指向自己指来,方才一惊,发现它又移了一下,指向自己身后。

  然而,当她转过去时,这一惊变成了真吓:后头是苏孽,他是不得已站在这里,尽量低调了,没想到还是被牵扯进来。

  “这明明是个女的……”林鸣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府上丫头告诉小妇人,他其实是个男子,不信大人可以搜身。好端端一个男人扮成这样子,不就更奇怪了?”邢夫人步步紧逼。

  青离暗自思量,现在的情况,所有人,大概只想要个替死鬼而已,她倒不担心苏孽是这里的凶手,但他以前的麻烦,并未还清,一辩解起来,不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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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头- 一零七章 围魏救赵】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

  “这位小官,方才邢夫人说话,可都听到了?你可承认?”林鸣于是向苏孽瞳询问。

  苏孽略一沉吟,低头沉声答道,“草民听得真切。草民承认自己本是男子,一目微蓝,却不承认有杀人之罪。”

  “你!竟然是……”一边郝穑想到自己被戏弄的场面,气结之至,呆了片刻,却又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大人,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后台好多人都看见了,他嗖地一声就从袖中变出一条蛇来,叫它干嘛就干嘛!”

  “就是!白天我们看那耍蛇的,吹吹笛子,蛇就跟着跳舞了,也难保吹吹笛子就能让它们咬人!”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而林鸣也很难不被影响,他推断一下,苏孽确实有很大可疑之处,首先,他年纪、外表都与故事中的符合,而扮成女子遮住眼睛的举动太像在掩饰身份;第二,若是按邢夫人说的,也有动机;第三,如果能操控毒蛇,就完全解决了不在场证明的问题。所以,要想不怀疑他都难。

  与此同时,青离也在思考,她相信此事与苏孽无关。他们已经坦然接受因贪婪而得来的报应,没有不知悔改反去大开杀戒的理由。

  而且,虽然有诸多的巧合,也有几项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小孽不是那个故事里的孩子——如果他是,那苏妖瞳哪里去了?那个故事里可并没有说侯爷的孩子是龙凤胎啊。

  但问题在于,小孽不能多说话为自己辩解。

  苏孽的确在掩饰身份,但不是什么这个侯府的儿子,而是从前那个祸乱江湖的盗圣。

  数年前的抓捕,林鸣也在,这会儿没认出来第一因为苏孽的装束,第二因为压根没往那方面去想。但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提示,让他一下子想起来那对大闹天宫的龙凤胎,小孽面临的麻烦恐怕可就不止这一点儿了。

  苏孽沉默了一会,大概是事情太突如其来,让他也一时失去了平日的迅捷。他很明白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来圆和它的破绽的道理,所以字斟句酌,不敢轻易开口。然而,在这矛头所向之时,迟疑也变成了一种罪过。

  要怎么办呢?青离也着急起来。

  她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突然在心里一个击掌:一座城池在遭受攻击时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为自己解围,一个人在遭到质疑时总会反驳、辩解,然而,不是还有个成语叫“围魏救赵”么?

  没错,只要把真凶指出来,大家的注意力自然会转移,没人会再揪着小孽问东问西。

  那么,真凶究竟是谁呢?

  如果排除下人的话,应该是两个儿子、长房媳妇或是绿珠夫人中的一个。但他们在案发当时都不在现场,如何能保证毒蛇咬到人?

  想着,她走近现场,再度去查看那些证物,跟云舒混久了,动作也相当熟练,林鸣并没阻拦她。

  她举起酒坛来反复端详,看来是新开的一坛酒,坛口还有泥封剥落的痕迹,里面则是满满到坛口的药酒。

  药酒本身已经验过是无毒的,青离闻了一下,有很重的羌活和桂花味道,前者是疏风止痛的风湿常见药,自然不奇怪,后者却是怎么回事?听说镇远侯喜欢桂花的香气,喝茶饮水都喜欢放上几片,但不致于连药酒里也放吧?何况这酒中明显并没有桂花的花瓣啊。

  难道……

  她的眼神骤然尖锐起来,去翻旁边的杂物桶,是一个不出意料但还是令人沮丧的结果:整个泥封被打得粉碎,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说起来,我怎么好象在哪见过你?”她检查的同时,那边对苏孽的讯问也在继续,林鸣突然说道。

  青离心里一凛,看来已经不得不说话了。

  于是她有意一惊一乍地叫起来,“林大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众人的目光刷地被她吸引过去。

  “凶犯就是你——绿珠夫人!”青离一手指向那碧眼胡姬,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种高调的姿态是她从未采取过的,一般都是让给云舒来表现。隐藏自己,算是她难以改变的习惯之一吧,不过此时的情况,也是没办法了。

  “刚刚说了,奴家并没有动机。”绿珠略显惊慌地反驳道。确实,在刚刚发现的遗嘱上,虽然给她留了几亩田产,比起现在是老爷的正室夫人,区别总是差多了。

  “先不说动机,手法上,只有你一个人才做的到。”

  “老爷中毒之时,奴家并不在房里。”

  “你不用在房里,只要在房里布置下一条蛇就行了。”

  “布置?恐怕姑娘说得太轻巧了,奴家上哪儿去捉一条毒蛇来?何况,奴家自己也在这房里住着,难道不怕伤着自己?”

  “柳姑娘。”林鸣亦附和绿珠的话,向青离道,“现在又不是蛇蟒僵伏之日,若有一条留在屋里,一定自己游走了,夫人又不会耍龙耍蛇的,怎么可能让它咬到侯爷?”

  青离微微一笑,“可如果蛇不用自己捉,又能保证咬到人呢?”

  “你是说……”林鸣眉头一蹙,也突然有点明白过来。

  “正是!活蛇泡酒,本来也是治疗风湿的良药,买上一坛,也丝毫不惹人怀疑”,青离朗声说道,“而夫人要做的,只不过是在泥封上钻一个极细小的透气孔罢了!”

  “蛇命坚韧,只要能透气,泡个三年五载还能活的例子也有。但被囚许久,一旦打开,必定狂躁伤人。”青离继续说着。

  “你故意有事出去,留下镇远侯一个人在房间,又把药酒给他拿到桌上。他久等你不回来,便去开那坛子,就被突然而出的毒蛇咬死,毒蛇伤人后即逃逸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你,自然是有时间可以清理现场的,将整个取下的泥封打碎,便没人能发现那曾有的细小气孔。”

  “不过,你却疏忽了一件事:偌大一条蛇游走了,坛子中酒线自然下降,一个新开的酒坛,只装了三分之二的酒不是很令人奇怪么?”

  “你在大声尖叫,大家都要冲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问题。一时病急乱投医,将老爷平时所喝的桂花茶倒进酒坛,虽然小心没有使花瓣掉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酒中带有桂花的香气。”

  “如果不是这样,你要怎么解释从外头买来的风湿药酒里头有桂花这种事情呢?”

  青离这一串质问流畅犀利,一针见血,众人哪里还记得苏孽瞳的事,连林鸣心里都暗暗羡慕沈云舒身边能有个这样的人在。

  绿珠夫人的脸色由白转青,但最后又复回红润,淡淡吐出几个字,“动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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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头- 一零八章 杀人救人】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

  青离的一串质问流畅犀利,一针见血。绿珠夫人的脸色由白转青,但最后又复回红润,吐出几个字,“动机呢?”

  “方才提到,碧罗夫人嫁给侯爷时,已经自带一个小女儿了,只怕,那就是绿珠夫人您吧?”青离不温不火地答道。

  “是了!”林鸣听到,一拍手掌,拿过那张画来与绿珠对比,叹道,“竟没想到这点!若是这样,就通顺了,恐怕你的母亲和弟弟已经死在颠沛之中,而你才是来报仇的!”

  “那我未免等太久了吧?”绿珠看看他,淡然而有力地反问道。

  林鸣一时语塞,确实,绿珠一来到这个家里就得到了绝对的信任,她想下手,应该早就可以了,没道理要等到现在。

  绿珠看他不语,将目光投向青离,里头似乎有一点挑战的意味在。

  青离于是叹口气,道,“夫人的动机,确实不是寻常人能猜到的。”

  “如何?”林鸣第一个奇怪地问。

  “她并非因恨而杀人,相反,是因爱杀人。”

  此言一出,观众大哗,因爱杀人,有这种事吗?

  青离却不慌不忙,娓娓道来,“镇远侯年轻时英武刚毅,言笑风流,如今鸡皮鹤发,老朽不堪,我一个外人见了,都觉着心寒,何况真心恋慕他之人呢。”

  “好了。”

  青离一怔,但随即她确定这句打断是出自绿珠夫人口中。

  “好了,接下去让我说吧。”绿珠重复道。

  众人皆屏气凝神,想听这闻所未闻的动机的来龙去脉,绿珠就在这一片静默中,悠悠长叹一声,开口说下去。

  “你说得不错,我就是当年那小女孩。第一次见到侯爷时,不过三四岁。”

  “侯爷一直待我如同己出,弄坏了玩具,被别的小孩子欺负了,想要做什么,只要告诉他,好像无论什么事,他都能笑着处理得好好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八年。我开始略微知晓一些人事,有的时候,会在门后偷偷看他的背影,毕竟,我并不是他亲生的。”

  “这八年,是我命里最好的一段日子。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有那么一天,一切都变了。”

  “娘哭着,让我叫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子外公。我不叫,他生气,说是不知好歹的孩子,我叫了,他更生气,说什么野种也敢攀附他家。”

  “娘恳求说让她见爹一面再走,可连这也不行,我们娘儿几个被硬塞上一辆满是猴臊气的大篷马车,黑乎乎地也不知道方向,只知道车子在走,很快,颠簸得非常厉害。”

  “再从那马车上下来,已经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了。”

  “马戏班子的班主娶了娘,也骂骂咧咧地收养了我和弟弟。”

  “我娘就天天在背后流泪,跟我们说原来侯爷的好处。”

  青离明白,人的感情是最难捉摸的东西,遇到这样的情况,人大多会有两种极端的反应,一种是恨屋及乌,觉得丈夫不能保护自己,也殊为可恨;而另一种,人对于被强行夺去的东西,心里反会有一种补偿,世上常见的,两口子在一起时打打闹闹,但若一方故去了,平日那些不好,竟突然全不见了,想起来的都是对方的好处。看来,碧罗夫人是后一种了。

  “后来,我娘终于郁郁故去,弟弟也在一次意外中死了,世上就剩我一个孤鬼儿。”

  “班主想把我配给团里一个小厮,我不愿意。这时,我突然想起侯爷来了。”

  “这些年里我娘没去找他,因为只要他那个爹在,还会把我们卖出来的。可过了这么些年,老头子应该也没了吧,所以我偷偷跑出班子,自己千辛万苦地找到侯府来了。”

  “我没告诉侯爷我是谁,只要他以为是个长得像我娘的人就好。”

  “在路上的时候,我想着,他一定是记着我娘的,也许这样的磨难,这样的一大圈,竟然是老天爷可怜我,特地让我能跟思恋的人在一起呢?”

  “他确实还记得我娘,但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这还是我那般爱恋着的那个人吗?”

  “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高高兴兴地嫁入侯府,即使有多少人背后议论是麻雀捡高枝,他们哪知道那是我从十余岁就喜欢的人?”

  “我一心一意侍奉着这个人,但我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阻挡他的老去。”

  “他的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风湿一天比一天厉害,到后来,手抖得鸡爪子一样,喝碗汤一半都洒在身上。家里两个不肖子孙也不让他省心,有一回,很可能是有人给他下毒,上吐下泻了好久,从此,连脾气也变得疑神疑鬼的,越来越暴躁了。”

  “这样下去,我怀疑连我的热情也会耗尽。”

  “与其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躯壳仍在,里面那个人却越走越远,不如让他解脱了吧。在世上还有一个人真正在意他的时候,把最后那点当年的影子,好好地留下来。”

  “于是我决定,让他开开心心过完最后这个生日,然后去一个不是这么痛苦的世界。至于遗嘱、马戏,这些事情都是巧合而已。”

  “能有一个人,当真看破我这番苦心,我也觉得欣慰了。”绿珠最后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带累他人,大人要带我去衙门,去官府,悉听尊便。”

  ……

  沉默

  `

  林鸣向青离道了谢,客套几句,带上犯人走了。

  青离目送他们远去,心里却久久不能平复。

  绿珠是在杀人,可也是在救人。

  她想救的,是一个曾经居住在那个躯壳里的更可爱的人。

  如果老天爷一定要让人们死去,为何不能让他们到了一定年龄就戛然而止,而是一定要先夺去他的英武、豪迈、气概、温柔,等等等等,最后,再把残存在那个老朽躯体里的变了质的灵魂抽走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吧。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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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头- 一零九章 白头之扫尾】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佟氏姬人名艳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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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街上,高高的戏台。

  依旧水红的衫,斜睨的眼,淡紫轻烟一抹向天,弯弯笑唇丹霞一点,举手投足看似无心,笑意却已臻入骨。

  不过,这次他对面的人,却是正主儿。

  青离坐在台下蜂拥的叫好声中,看着台上那两个。

  那天,当苏妖瞳突然从幕后冲出来时,她才知道居然一直有这样一个观众。而后来,也知道了小孽的苦心。

  苏孽想找回姐姐的记忆,他的方法是重建过去。

  在出事之前的最后一个深秋,他们正是在京郊,借着混进一个马戏班子,偷去了一颗价值连城的赤饕珠。在那个马戏班子里,他们两个表演的正是这套飞刀把戏。

  但想把这段过去整个重演一遍的话,背景什么的都好找,最大的问题反而在于主角。这正是苏孽去找青离的原因:他需要一个知道他但不会出卖他,又有足够功夫的人来演苏妖原本的位置。

  他这一注,下对了。

  终于有一天,苏妖看着他们的表演,从幕后冲出来,喊了一声“孽!”

  在那一刻,青离感到,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隔绝在他们两个人之外,好像只有他们两个是彩色的,余下的布景、观众、任何人都是黑白。

  也包括她自己。

  为他们高兴,也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失落,飞扬跳脱的小妖精,究竟不是她的。

  然而,突然,身后有人喊道,“青离,你怎么在这儿?”

  回过头去,竟然是云舒,半个多月不见,他清减了不少。

  “啊!你回来了?不说一个月吗,怎么这么早?”青离忙拉住他,脸上没理由地就堆满了笑。

  “走到一半,听说要找的人死了——我下次再不说你带衰了。”云舒讪讪地道。

  青离想起这个问题,不由暗暗吐了下舌头,好在云舒还不知道她这边的情况吧。

  “不过就是没事,我下次也再不说你了——你不知道这二十天你不跟我一起,我多难熬。”云舒复凑过来,在她耳边说话,这在他的程度里,也算不可多得的甜言蜜语了。

  青离笑起来,在这个世界里,她才是彩色的。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让妖精过妖精们的生活去吧,她有这个普通人,也够了。

  当然,妖精们自此并没有淡出她的视野,她跟他们的友谊保持了很久。

  不过,妖孽都没有活到很大年纪,他们的谢幕华丽而自由。每一种生活,结局同时也是调配好的。

  后来,青离老的时候,偶尔还想起那对娃娃脸上没有皱纹,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姐弟,因为他们的样子就凝固在那里。

  也许,下一辈子,她愿意尝试一下那种生活。

  但这一辈子,跟喜欢的人一起慢慢变成白发苍苍,也不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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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大结局篇)- 一一零章 意料之外】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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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八年正月,明英宗朱祁镇病危。

  一切的事情原本都起自他22岁那年的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本来也算是少年的可爱之处,可惜,他的轻狂,代价却实在太大。

  然后,是令人眼花缭乱的16年,土木堡、北京保卫、南宫、夺门、于谦之死、“还乡团”的兴起与一个个覆灭……每一件都好像一流编剧的剧本那样,当所有观众以为会向左发展之时,结局猛地甩向右边,在过后的几百年里,一直被人唏嘘评述。

  云谲波诡,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大起大落——也许这位皇帝本人,是并不想活得这么精彩的。

  但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在享受了两年难得的安宁之后,他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同时,也让那原本因他轻狂而起的所有事情,走向尾声。

  包括青离的故事……

  `

  `

  皇上病危的消息虽然隐隐从宫里传出,满街路人却大多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其实也不会特别在意。京城的正月,照旧繁华。

  例如云舒就牵着青离在街上逛,嘴里好像含着个核桃,一天到晚都咧着合不上。

  青离一手拉着云舒的袖子,一手拿着两根糖葫芦,吃得满嘴都是,头上簪了朵傻乎乎的绢花,一样傻笑着,乍一看真像平常人家不谙世事的少女。

  两人东看看西看看,路过一个花嫁喜铺前头,云舒突然停下了,问,“明年开春,选个黄道吉日成婚如何?”

  因为最近两人一直甜甜蜜蜜的,青离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不过女孩子家,多少装一下矜持也不算太矫情,于是嘻嘻笑道,“你急什么?”

  “因为想要晚上也在你身边啊。”

  “不羞的!大街上说这个!”青离闻言,脸噌地红了,狠狠给了云舒两拳。

  “不是不是!”云舒一边躲,一边辩解,“你想哪去了?我是听说你最近经常半夜大喊起来,是做恶梦吧?……”

  青离一怔,确实,连着数天都在做同一个噩梦:一座阴森的桥下,血河滚滚,她抓着云舒的一只手,吊在桥栏之上,苦苦挣扎,这时,桥下却忽然跃起许多脖子有几尺长的人头,血淋淋地幻化出各种形状,发出凄厉的声音: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突然,那人头又化成血手,无数抓住她的脚踝,拼命往下一拉,云舒在上头猝不及防,一下没有抓牢,她便被拖落那血河地狱。而每当到此,她都会大声惊叫着醒来,一身冷汗,在枕头上喘息许久才仿佛回到人间。

  她安慰着自己,只不过是个梦,但内心深处,又怎么会不明白这梦的来由呢。

  石亨的死她亲身参与。另一个策划“夺门”与之后清算的阴谋家,宦官曹吉祥,在前些日子被凌迟于市曹,她亲眼目睹。如今,那个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也是在其中尝尽人间冷暖的受害者,也躺在龙榻上奄奄一息。

  似乎叫报应那个东西,在挨家挨户地敲门了。

  迟早有一天,也会找上她的门吧。

  以前,她对报应不屑一顾,反正已经一无所有,而现在,才知道,一旦拥有了什么,是那么害怕失去。

  这种害怕,像心里的一根刺,在幸福深处,散发出锥心的疼痛,以致于最为惊悸的时候,离开云舒的想法甚至会在她心中一闪而过。

  云舒却丝毫不知道这些,看她发呆,关切地问,“怎么了,青离?”

  “没什么,可能最近休息不好吧。”青离回过神来,强笑着说道。

  “看你,都现在了,还这个样子”,云舒有些嗔怪,“总是‘没什么没什么’,你自己扛不住天的,就给我一半又怎么了?”

  “这水粉怎么卖的?”青离苦笑一下,指着铺子上的货物把话岔开了,有的事情,真的不是她不想说……

  “哎,姑娘要哪种?茉莉花儿的三钱,牡丹花儿的四钱,桂花的三钱半……”铺子老板慌忙热络地迎上来。

  青离本来是为了岔话,自己平日又几乎不用胭脂水粉,听了个一头雾水,含糊答应着挨个拿来闻闻。

  “老板,要这种。”云舒突然很肯定地指着其中一罐说道。

  “哟,客官真是识货,这种雪蕊梅花儿的是地道杭粉,精选开得最艳的白梅捣汁,掺以珍珠、香米做成的,配上这位姑娘,那真是鲜花配美人……”

  云舒没理老板的絮絮叨叨,掏钱买下来递给青离,“认识这么久也没送你什么,这个拿着吧。”

  二两银子的东西,青离也没推托,拿过来闻了闻,果然与众不同,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于是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味道的?”

  “啊?我不知道啊,但我知道燕燕喜欢。”

  “燕燕是谁?”青离听到女性化的名字,皱眉问道。

  “燕燕……”,云舒刚想说,突然做个鬼脸,“我不告诉你,谁让你有事都不告诉我的。”

  “切!我还不希罕知道。”青离白他一眼,抱着胳膊拽起来,“除了我这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胸怀的,谁还能看上你呀?”

  “你记性咋这么好?忘了就几个月前,谁因为我差点变成郡主驸马掉眼泪咧?”

  “瞎说,我哪有?你尽往自个脸上贴金!”

  “明明就有……”

  正笑闹着,一顶颇精致的小轿从路上经过,在行经二人身边时,一股微风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轻纱的轿帘。

  青离看见云舒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不由也转头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柔美而灵秀的脸面,大约十七八岁年纪,杏色的肌肤均匀而细腻,两道淡淡的眉轻烟一般扫过一双脉脉含情的美目,如果要比喻的话,整个人的气质像一个淡紫的梦境,醒来仔细去想,也忘了究竟是什么内容,却有那种依稀的美好的感觉萦绕在心间。

  但是,就算这女孩子漂亮,云舒素来也并没有见到美人走不动路的毛病,这次是怎么了?青离有些奇怪。

  她还没来得及深想,云舒已经跑出去了,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态,追着人家轿子大声喊着。

  青离听清他喊的内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轻梦——,是你吗,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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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大结局篇)- 一一一章 秦梦瑶】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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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胆狂徒,这是当朝秦尚书的小姐,何等清洁高贵,你也敢来滋扰!?”轿前一个武士一横手臂挡住云舒,大喝道。

  “你说秦尚书的小姐?”云舒别的都没听到一般,因为这句,却更加发疯似的喊道,“轻梦,要真是你,就出来见我一面!”

  轿子的锦幔一下掀开了,娇脆而惊讶的女声,“你怎么知道我姐姐?”

  “姐姐?”云舒愣住。

  “难道……难道,你是云舒哥哥?”小女孩看着他,歪了歪头,突然说道。

  “你……?”

  “我是梦瑶,你没见过我,我可是没少听说你呢”,梦瑶笑了起来。

  云舒在记忆中飞快检索着,秦梦瑶,对了,听说秦尚书原来有两个女儿的,小的一个过继给老家的亲戚了,因为没见过,以前虽然听到过这个说法,似乎这个人并不真存在一样,而此时亲眼目睹,一种真实的感觉才扑面袭来,何况,她与轻梦长得竟然如此相像。

  “今天我第一天到京城,还没拜见父母,哥哥以后多来我家玩吧”,梦瑶一笑,款款上轿,精致的小轿子又轻轻摇摆起来,远去了。

  云舒站在那里,怔怔地,整个人处在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心中许多往事一起涌上,有很多话想要追上去告诉她,可又哑然失笑,毕竟这不是轻梦,不是跟他共同经历过十几年点点滴滴的那个女子。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叹口气,摇摇头,准备往回家的路上走。

  然而,他突然发现,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没错,是青离。

  他心头猛然一紧,真的,如果换个位置,青离在正和他甜甜蜜蜜的时候,突然一把推开他尖叫着去追寻另一个男人,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懊恼极了,自己明明也是那么在乎青离,可为什么在刚才那个瞬间,竟然把她彻底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什么说的,赶快去找人啊。

  在小半条街之外,他看见了青离。

  不难找,人来人往的街上,只有她一个人是一动不动的。那种繁华中的落寞,显得格外寒凉。

  云舒左右顾盼一下,这不是刚才他们买水粉那条街,想必,青离看见他跑,第一反应肯定是追着的,但一瞬间她发现即使追过去了,要干什么呢?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争夺男人的戏码吗?于是她停下来,看着他从身边一闪而过。

  “青离……”云舒慌迎上去,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只,只是……”

  “没什么,我认识你多久,她跟你在一起多久,我有数的。”青离看着他,很平静地说道,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微笑。

  她若生气还好,她一笑,云舒心里直往下沉,忙道,“她不是轻梦,只是长得像而已。”

  “我耳朵尖,听见了。”还是淡淡地回答。

  “那……”,云舒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人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到别人的感受,即使对方是自己很在意的,可这个话这时由他来说,怎么都像找借口开脱。

  “我以前想过问你,要是突然发现轻梦没死,你会选哪一个”,青离幽幽说着,“现在,我知道了。”

  “对不起,青离……可她并不是轻梦,并不会影响我们……”,云舒努力地道歉,尽管他也知道道歉不过是把板子上的钉子拔出来,那个伤口却不会因此消失。

  青离叹口气,心里说,她是不是真的关系不大,只要我终于知道自己是个候补就好了。

  但转念一想,毕竟云舒也没刻意隐瞒什么,这点比她自己做的好多了,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完满的,若不想放弃这段感情,就别钻牛角尖想这个事情让自己徒增烦恼了,于是缓和语气,说道,“过去的事情,都算了,别隔三差五给我唱这出就行。”

  看云舒得了大赦般在身边巴结起来,青离怄得又有点想笑,但是毕竟,心中已经像突然多了一片阴影,一路回去,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与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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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梦瑶比轻梦小五岁,秦尚书还是一介布衣时便过继给他的堂弟夫妇。然而世事多变,时过境迁,如今,堂弟夫妇皆已过身,秦夫人又思念女儿,便将她从老家处接来,如此,竟似宝物失而复得一般。作为秦府老交情的沈府,第二天便得到了正式通知,希望去秦家共同庆祝一下。

  沈家老两口和云舒都去赴宴了。天翔自打上次的事以来有日子没在家了,听说是去蒙古一带;而青离素来不是爱凑热闹的,跟秦家人又不熟,便也没有去。

  宴会规模不大,也就是秦家和沈家直系亲属几个人,酒过三巡,长辈们的话开始多起来,云舒因为心里乱,没怎么吃喝,抽个空起身到庭院里去散散心。

  突然,他背上被什么轻轻打了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是梦瑶,这宴会本来的主角不知何时竟也金蝉脱壳了。

  “梦……秦姑娘?”他不知为何差点以叫轻梦的方式称呼梦瑶,想起跟人家才第二次见面,幸好改口还快。

  “云舒哥哥,你破过许多案子吧?”梦瑶站在那里,很恳切地看着他。

  “……也不算多……”,云舒支吾着,不太敢看她的脸,明明知道不是,可还是会觉得心里受着巨大的撞击。

  “听说哥哥差点跟姐姐成婚了,是真正喜欢姐姐的么?”梦瑶昂着头继续说,由于生长环境不同,虽然静态时看,她与轻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一说话做事,就显出了卓然的相异,少了一分优雅矜持,却多了许多爽直娇憨。

  云舒一个发愣,没料到这丫头说话这么直,他不知该不该把去求秦夫人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的喜欢,逼迫到别人走上绝路,半晌,只是苦笑一下,道,“你还不知道姐姐为何去的吧?”,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来找你的。我觉得姐姐自尽的事有蹊跷。”

  “啊?”云舒心中一直最敏锐的一点被刺中,整个人一下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云舒哥哥以为她是气不过爹娘出尔反尔,或是她不喜欢哥哥么?”

  “难道不是?”云舒眼睛骤然睁大,道。

  “姐姐十句话里有八句都跟哥哥你有关系,改适给你,高兴还来不及,反而自尽,不是太奇怪了吗?”

  “她……提到我……真……不是天翔?”这句话像颗重磅炸弹,让云舒半天反应不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轻梦居然是喜欢他的。

  “姐姐跟我虽然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但很疼我,我跟她也聊得来,她跟我说的,一定都是真心话。”

  云舒陷入了一种又悲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情绪,喜的自然是轻梦的感情,悲的却是即使双方相爱也已经错过,不敢相信的是轻梦怎么可能喜欢他呢,明明那时哥哥的风头无二,而且,如果轻梦喜欢的是他,为什么要悬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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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二章 旧事疑云】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除此之外,姐姐出事后,我赶到京城来送她最后一程,还发现有的事情有点不对”,梦瑶继续说道。

  “什么,快说啊!”云舒方才还记得刻意与眼前的人保持一点距离,这会儿完全顾不上了,

  “姐姐有个贴身丫头,叫扫红的,在送灵的时候哭得特别厉害---可是你知道,哭也是能看出来的,她那不像是伤心,倒像是害怕。”

  “那个丫头现在还在府上吗?”

  “听说打发配人去了----你听我说完,还有,姐姐有一对玉玲珑耳坠,最是喜欢的,可收拾她遗物时,我发现首饰盒子里只有一只,另一只怎么也找不到。”

  “这些你跟家里说了吗?”云舒急切地问,就算外行人,也能感觉到这些都是重要的线索。“自然说了,可爹娘他们闪闪烁烁的,反还叫我不要声张。”

  “不要声张?”云舒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哪有父母看女儿死的蹊跷,反不要声张的?

  正是因为这点太奇怪,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事情一旦关系到女儿家地名节。打落门牙和血吞就变成普遍的情况了;何况,耳坠是成双成对之物,不管是放在盒子里还是带在身上。都没可能只有一只,然而。它又有贴身私密的含义,作为传情信物最合适不过,难道轻梦真是与什么人有私情?

  如果当真如此地话,她是真心相悦,一时糊涂还是迫不得已?

  而那个人是谁?虽然种种迹象表示轻梦确实是死于自杀。.Www,16K.cn.但按大明律,与未婚女子私通者,当杖刑甚至流配,更重要的是,即使云舒不是捕快,他也不可能不想知道那个人地身份啊。

  “我以为姐姐是把它送给哥哥你了”,正想着,梦瑶继续说下去,打断了他的思路。

  “没有。我不曾收到任何东西!”云舒吓了一跳,急切地辩驳道。

  “哥哥别急,我知道不是你。我那时在家里暗中问过,听说姐姐出事那天。上午还带着那耳坠。夜里出事时却没在耳朵上,这中间只隔着一个下晚。可我又听娘说,那天下午你在她那儿软磨硬泡,所以怎么可能收得到呢?”

  云舒带点敬佩地看看梦瑶,这小丫头简直是长相像轻梦,头脑像青离么。

  “今天晚了”,梦瑶看看天色,提议道,“我再私下打听打听,明天跟哥哥一起去找当时那丫头扫红好不好?”

  “好的,就这么说。我回去也跟人商量一下,能把这些事情穿起来也说不定。”

  “哥哥要跟人商量?”,梦瑶冷不防提高了声音,有些愤怒起来,“这是能跟人说的事情吗?”

  “啊,不是,我是要跟个懂案子的人商量,她口风很严地。”谁?对了,听说哥哥现在身边又有个女子,很能破案子的,快成婚了是不是?你要跟她说?!”

  “她不是外人……我只想更快把事情查清楚……”

  “对哥哥你她当然不是外人”,梦瑶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也变得尖锐起来,“可对我姐姐来说,他是什么?!”

  云舒看着气呼呼的小丫头,没有继续辩解。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因为青离是个能理解别人痛苦,明白世界上有很多不完美事情的人,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并不会轻视或者嘲笑轻梦,告诉她的话,相信可以更快破案;但从梦瑶或者死去的轻梦的角度,一定也是不希望这么痛苦,甚至不惜用死来隐瞒地事情被一个外人,或者甚至说,一个敌人知道的吧。在两种都没有错的想法面前,他决定还是自己先让一步。

  而看他终于点了头,小女孩也转怒为喜,伸出小手指来,道,“那我们拉钩上吊,说定了哦。不许跟任何人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云舒本来只是应和地做着这幼稚地动作,但看小丫头高调的语气和夸张地动作,突然间觉得眼前地景象模糊了,与一个留着总角穿鹅黄衣服笑着唱那童稚歌谣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眼眶不知怎地湿润起来,过去,过去到底是人世间怎样的一个东西呢?家坐着,填字迷玩。

  所不同的是,这次是云舒在京城的时候。

  这些天云舒都是早出晚归,她知道,是跟秦梦瑶一起。云舒尽努力告诉过她,梦瑶有私事托他帮忙,因为是私事,不方便解释得很清楚,但请她信任他。

  青离突然有点羡慕会说“不要去嘛,人家要你陪啦”或者“你给老娘去一个试试!”这样的女孩子了,然而,羡慕正是因为她不是,她的实际表现是,低头想想,心里不高兴,但觉得对方说得在理,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反驳,就面无表情地点头了。

  也许,个性太冷静,什么都讲逻辑的人真的不够适合恋爱么?

  云舒倒也不是不考虑她的感受,晚上回来,都会对她格外热乎,但这样,反让青离心里一沉一沉的。

  人对别人出乎寻常的好,很多时候跟负疚成正比。

  她正是感到,那好的程度,超过了应该有的。如果云舒真的只是想帮个普通朋友那样,一丁点也没动心的话,他不会内疚到如此。

  感情这种事,很难说的,就像她自己,开始还不是刻意不想爱上云舒,但结果如何?

  青离不是不信任云舒,她是不信任人类。

  但是,也没有办法。

  就算她这次把云舒拉回来,又怎样呢?梦瑶已经出现了,以两家的交情,难免会有接触,如果她们两个都是秦轻梦的候补,你说时间一久,谁会赢?

  再就算,她利用云舒之前的承诺逼婚,婚后还不是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如果云舒的心真的偏过去了,因为责任守着她这抹床头的蚊子血,心头却是永远仰望着窗外的明月光,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还是听天由命吧,是她的,就不会走,不是她的,争也没用。

  想到天,想到命,青离心中又不由一悸:是不是,报应来了?

  (一一二章蛛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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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三章 不如归去】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无论历史还是个人,想法往往都是阶段性的。楚王好细腰,唐朝却以丰肥为美;卫灵公与弥子瑕,宠爱浓时,咬过的桃子是“因为好吃才送我”,心意转了,却变成腰斩的罪名;当觉得一个人好,不自觉连带想起的都是他的好处,而气愤上来,关联的永远都是他得罪你的地方……

  到底什么时候的想法才是对的?答案永远是“现阶段的”。

  柳青离此时就陷入了一种悲观的状态。

  已经快一个月了,云舒还在忙梦瑶的事情,而且糟糕的是,过程不能对她透露半句。

  再骇人听闻的已知,也没有未知那么令人恐慌。

  她心底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已经不能自拔,因此迟迟不能办完这个委托了。

  这怀疑并非没有道理。如果她和梦瑶两人排放在一起,论甜美,论年轻,论出身,梦瑶身边都会打上一个大大的“胜”字,而云舒的感情,本来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东西,此时也不明朗起来。

  而且,如果青离的过去是个正常人。她也许会鼓足勇气,即使失败也去跟梦瑶公平竞争一番,但是现在。由于良心上的不安,她内心深处自己都觉得得不到这份感情是应有地惩罚。这种暗示也让她没有斗志,只觉得力尽神疲,想要退缩。

  而促使她最终放手的一记敲击来自秦尚书的夫人。

  秦夫人是秘密把她找去地,听到这消息时,青离已经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一路看文学网

  “柳姑娘。你的事我们老两口也听说了些……”,老妇人地开场是这样的。她的面容慈祥而典雅,神色恳求而为难,说话也没有什么架子,正是吃软不吃硬的青离没办法应付的。

  “你是个好姑娘……可是,看在我这老婆子一把年纪地份上,原谅为人父母的,都有些私心……”

  “我看见梦瑶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看见那苦命的女儿轻梦一样。”秦夫人说着,眼角竟有些泛泪,忙用衣袖去擦了。

  “轻梦生前。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与云舒共结连理,如今梦瑶来了。这几天工夫我看她与云舒也十分投契。或许,这就是前生冤孽吧。”

  青离心中本有些不解。云舒不是说轻梦是不喜欢他才自尽的么,为何秦夫人会如此说话?但她这时的感觉太累了,仿佛扛着一个包袱走了几百里的路,或是旷日持久地锯木头,那种干涩的疲倦,让人连开口说话地力气也没有,于是还是默默听秦夫人说下去。

  “女儿是我的心头肉,让她做小我一定是心疼的。”

  “但让我们以权势压人,非要梦瑶作正室,我地心里也觉得委屈了你。”

  “京城官宦我们家也算认识几个,有几家的孩子人品才华都还不错,不比云舒会差,若是我们认养你为义女,牵线搭桥,必定也是能全你一桩好姻缘地,因此……”

  “谢夫人费心,不必了”,青离一直沉默了这么久,终于开口打断了她,“小女出身寒微,想嫁入沈家,已经有不少人在后头戳脊梁骨说是捡高枝攀,自觉颇为辛苦,如今,只想回乡找个殷实忠厚地人成家,安乐富足一生足矣。”

  个人辛苦个人知,秦夫人当年出身不如丈夫,没少受些爱嚼舌根下人的闲气,听青离这么说,倒也心有戚戚,便没有多做坚持。

  青离当然不是真想随便找个人结婚,但去意却不是假地。

  尚书的女儿,断没有做妾室的可能,虽然秦夫人刚才说不愿意委屈她,但真要是僵持起来,你说她会向着自己女儿还是向着外人?

  而且,不光是秦家这边,云舒家人嘴上不说,心里是支持她还是支持梦瑶,还不是明摆着的。

  至于沈云舒那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果她硬要争,即使争到了,也许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他会视梦瑶为生命的遗憾,而她只是身边不得不尽的责任而已。

  所以,在所有骄傲都还娇艳地开放的时候,放手……让这风烛残年的老妇得偿心愿,让自己留有最后一点知道进退的尊严,让他因自己的离去而寻寻觅觅,做他心头永远也忘不了的那颗朱砂痣吧……

  出了秦府,冬日的太阳白亮而刺眼,青离仰头看着银蓝的天,长长的水袖垂到地上,没有想象中那种巨大的伤痛,反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跳出圈外,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其实一开始,她是有冷静的判断的,一个是官,一个是贼,这道鸿沟,注定了他们的疏离。只是,后来主观的情绪,让她不能自己地伸出手去。

  或者,这根本也是一个梦,所谓触手可及,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叹息……

  但不管怎样,结束了,那就干净利落地结束吧。

  不要见他,不要说什么,那会让自己,再次乱了心意。

  也许,可以全心全意地去找姐姐了?不要依赖谁,像苏孽瞳带着苏妖一个一个地去重游所有经过过的城市,重演所有经历过的事那样,总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

  青离这样想着,轻轻地笑了。

  她要在入骨蚀髓的相思逆袭上来之前,享受尽这回光返照的潇洒……

  天下之大,青离发现自己还真是没什么地方可去。

  她能想到的,只有飞花楼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里,可能并没有实际的意义,只是一种情感上的眷恋,就像人累了倦了,终归还是想要回家一样。

  那么,就回去吧,要找姐姐,至少也要有一个出发的营地。

  所以,她用胭脂在铜镜上留下秀逸的四个字:不如归去。然后准备离开。

  胭脂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突然发现是前几天云舒在集市买给她那盒。可叹这才多少日子,竟是恍然如梦。

  带着,还是不带?她将那胭脂拿起又放下。

  最后,她还是将它放入了行囊。

  如果只是不看不听不想关于他的一切事情,那不是真正忘了他,反而是在强迫自己对他加深印象。

  若是能天天用着他送的礼物,却一笑处之,才算真正放下了吧。

  然而她,到底是想还是不想真正忘了他呢?

  (一一三章蛛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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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四章 等待已久的消息】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秦淮艳地,灯火浮江。个个楼阁,争奇斗艳,你有玉容赛月,我凭娇语欺莺。舞舞舞低杨柳,歌歌歌尽桃花,迎来送往,最是世上繁华喧嚣,韶华虚度,至为人间空寂凄凉。

  青离也想过还会来这个地方,却没想到是如此的惶惶。

  她绕到飞花楼后头,从一个暗门摸进去,不巧的是,心绪正低的时候,却迎面碰上了柳明凤。

  “嗳呀,我家的头牌怎么回来了!”老鸨抚掌大笑起来。

  “妈妈休这样说,小沐听见又该算计我了”,青离低头应了一句,径直往自己以前的房间走去。

  “她还有什么好算计你的,听说你都快成良家妇女了不是?”

  “从今以后,怕是又要跟她抢饭碗了。”“怎么回事?!”柳明凤柳眉倒竖起来,“难不成还有敢玩完不要你了?你还不宰了他?”

  “没有的事,打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想太多了”,青离看走不脱,只好停下来应对,叹口气道。

  “切。谁信,以你这种缩头乌龟,若他不是先流露喜欢你的意思。难道你会动

  “好了,不说他也罢”。青离有些招架不住妈妈的毒舌,岔开话道。一路看小说网WWW.16K.CN

  “对了,信收到没有?”柳明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什么信?”

  “托人打听到的紫迷地消息啊。”

  青离整个转过来,完全呆住,半晌。才说,“什么消息,送出去几天了?”

  柳明凤用手指支着脑袋想想,道,“这话可就长了。去掉一些细枝末节,再跟青离以前得到的消息综合起来,解释一下,是这样的:

  当时前来带走紫迷地是个老头子,但大家都明白。这不可能是正主,要不是受雇佣的人,要不是经过了变装。青离也还记得。在朝云那里时听说过,紫迷地身后站着一个男子。脸没看清。但有不错的功夫,看来那才是幕后的主使。

  只要是人。一路上要吃要住,总有形迹,虽然这人十分警觉,总还有百密一疏,放松的时候。据说两座县城之外的一家客栈粗使伙计,就见过那人地真实形貌。

  可惜,那伙计是个哑子,目不识丁,更不会写字,但是,好在不聋不瞎,凡听见看见,高兴了、认同了则频频点头,手舞足蹈,愤怒了,不同意则摇头如拨浪鼓,口中发出呵呵呜呜之声,凭着这样,也可与人简单交流。

  柳明凤打探到这点消息,托了一个画师前去,将人的五官各种形状大致画来,挨个让那哑子分辨,例如画了杏眼牛眼凤眼三角眼四白眼等等,让哑子指认其中一种,最后拼凑出一张面孔,让画师画出来,大概与真人的样子总不会相去太远。不过,由于这件事中间也是辗转曲折,托人再托人,柳明凤本人没有见到那个哑子,也不认识作画的画师,画出来的图,也是从那边直接寄给青离,写的自然是沈家的地址。

  青离听说这些时,很想用头大力撞墙……

  现在,她回到飞花楼,而那封信,大概也在沈家躺着了。老天爷真是存心跟她开玩笑,就差这么几天,为啥就不能让她收了信再走?

  所以眼下怎么办?跑回沈家去说一句“我是来拿信的”然后就走?可能吗?

  想了半天,青离皱起眉头道,“妈妈,可不可以叫那个画师凭记性再画一幅?”

  柳明凤一怔,但猜也可以猜到青离面临的问题,于是叹骂道,“死丫头,想麻烦死老娘!”,虽然这样说着,还是一扭一扭地去安排了。

  青离看着她地背影,心底涌上一丝温暖,自己都有些半绝望半放弃的事情,妈妈还这么不辞辛苦地为她查着。

  柳明凤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她爱财如命,放荡贪淫,飞扬跋扈,逼良为娼,但她对自己,真的是不错地。

  记得幼时有读过佛经上一段公案,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但有一天在路上差点踩到一只蜘蛛时,竟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脚放过了它,当时青离不能理解,觉得那是胡说,世上的人,只有好坏两种,既然是十恶不赦地大盗,怎么可能发出善心?

  然而后来,她渐渐长大,才明白,世界就是这么奇怪。

  青离走进自己地房间,因为太久没回来,各类东西都放在何处几乎全忘了,一个个找起来麻烦,想到恐怕要长住了,索性彻底收拾一遍,重新安放。

  翻到一个老藤木箱子时,伴着飞扬的灰尘,却不意从箱底啪地掉下一本薄薄地册子来。

  青离一边咳着,一边捡起来看,拂去浮灰,封面是楷书书写的几个小字:神机之法。

  她不由一惊,因为这是父亲的笔迹,忙翻开来看。

  “二月十二日,制铁砂炮弹,试射,增其威。”

  “五月二十三日,有二人龃龉……置火药一钱于火铳膛中,铳炸裂,伤士卒,幸无大碍。”

  熟悉而又潦草的字迹在青离眼前跳动着,让她的眼中也不禁水蒙蒙的,看来这是父亲当年做神机营统领时对火器的心得笔记,其中大到火药部队的阵法,宜于对应何种兵种,小到枪炮的细微构造,以及使用时的一些注意事项,都有带有个人体验色彩的记述。

  册子不厚,很快便翻阅完一遍,青离不由把这本手札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想要用身体去暖热它一样。这是十余年前家变时她们姐妹慌乱之中唯一带出来的父亲的遗物,可后来有一段无论如何也找不着了,没想到此时却又突然出现。

  如果,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许会认为,冥冥之中,父亲是想保护她的吧。

  (一一四章蛛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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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五章 找上门来】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大概过了三天,柳明凤的朋友的朋友那边传回消息,当时那个画师回老家奔丧去了,大约一个月后回来。

  青离听说这消息,又是急又是气又是自叹倒霉,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盘算着是等这一个月,还是去沈家拿现成的画?

  反正也耽误这么久了,不差这一个月?那怎么成,要是万一姐姐就在这一个月里出了事,自己不得后悔死?

  去沈家拿?可怎么有脸跑出来自己再跑回去,跟他们那一揽子事拖泥带水的?

  要不,拜托苏孽瞳去偷出来?

  得了,有找到苏孽瞳那神出鬼没的家伙的功夫,连紫迷都找得着了。

  青离正烦恼着,听见外头有一个声音传进来,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思绪也被打断了。“这位客官,跟你说了,这里各样的女子都有,就是没什么叫柳青离的,来,您看看,喜欢哪样儿?窈窕的丰满的?娇羞的开朗的?……哎呀,挑花了眼吧?来,妈妈给你介绍几个,这个小环,水葱儿似地。那个小翠,一笑俩酒涡,要是喜欢。两个都叫去……”

  这是柳明凤的话,青离刚想再仔细听听刚才跟她对话的那个声音。叫她这一大套拦得对方没机会插嘴。

  “小七!柴都劈好了?!还不回去烧火?!”说时迟,那时快,青离刚露个脑袋出来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妈妈劈头盖脸地一句骂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更快。她还没反应明白妈妈为何这样骂她,就看见空中一座黑影嗖地飞来……

  待青离看清那是牛犊子大小的一只狗,已经被猝不及防地扑在地下,面对着一口白森森地利齿,一时不由吓得不轻,她干再多坏事,也不记得得罪过狗啊。一路看首发

  突然间,那凶恶的大狗嘴巴伸下来了,是想要咬断她的喉咙吗?情势发展太快。她完全没办法躲,只好眼睁睁地看着。

  没想到,当她以为不死也要破相的时候。突然发现,落在脸上的是舌头不是牙齿……那狗啪嗒啪嗒在她脸上舔了起来。尾巴摇得跟朵菊花似地。

  “燕燕。回来!”

  像月食的过去一样,用力把狗拉回去的人一部分一部分地出现在青离的视野里。她一下子完全傻眼了。

  “青离,真的是你!我差点以为这下真的再见不到你了!”那人冲过来一把把青离搂进怀里,紧到她觉得肋骨都要断掉,“跟我回去吧!”

  青离在度过了最初的错愕之后,渐渐有些冷静下来,轻而努力地推开他,答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你现在来找我,还是出于当前的心意,可若你喜欢轻梦胜过我,就算眼下在乎我还多过梦瑶,但以后迟早会在乎她多过我,那时候,只怕你也后悔,我也难受,不如这样算了吧,彼此都留点好印象。”

  云舒看着她,突然吃吃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最负看透人心,这次却出了大错。”

  “什么?”青离惊讶地问。

  “我喜欢轻梦多过你,因为没有人会比死去地人更好,这是多简单的道理,你竟然不明白了。而且,我从来没有想拿你去代替谁,也没有人代替得了你,你是独一无二的本尊,梦瑶却是个影子与替身,你说,谁会赢?”

  云舒看着青离微微张开地嘴唇,认真地继续说下去,“还有,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对梦瑶的感情,明明知道她不是,还是忍不住会觉得心里有东西在撞着。但是,我并不是一个糊涂虫。如果因为这样,就喜欢她,就想跟她在一起,那是一边伤了你,一边也伤了她----她是很好地女孩子,为什么要当别人地替身活一辈子呢?”

  “她托我的事情让我不要告诉你,我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云舒再次把青离环过来,用额头轻轻抵住她地额头,细细地说,“我心里在想,这就当是我对过去的一个告别,我要很用心地亲手为我那么在乎过的事情盖一座坟墓,然后就可以真的放下,好好地走一段新的开始,可我没有告诉你这个,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青离的鼻子突然酸酸的,她瞒着云舒的,是比这严重得多的事情,而数次不打招呼就跑掉,也没有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她揉了下鼻子,接着云舒的话问,“那现在事情办完没?结果是好的吗?你可以放下了?”这本来是很正常的衔接,没想到,云舒的脸上却突然笼上一层死灰,半晌才含含糊糊地“嗯”

  了一声。

  青离正想不通,另一件事突然闯入她的脑中,让她把这茬忘了。

  “你出来时有没有看到一封信,写给我的?”

  “好像是有”,云舒想了想,道,“还是因为那封信来,找你找不到,才发现人不见了的。”

  “那信的内容是什么?”青离急道。

  “你的私信别人怎么能拆?”

  “那信呢?”

  “在家啊,本来想带来给你,出来一着急,就忘了。”

  青离没语言了……

  “那现在好了,你愿意跟我回去了吧?”云舒拐回他最关心的问题上,执著地要个答案。

  而青离没回答他,突然又想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云舒嘿嘿笑。

  “快说!”青离整颗心都悬起来了,哪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燕燕,过来!”云舒一边打个唿哨,把大狗拽过来,一边解释道,“这是刑部杜大人家养的狗,出奇的是,特别特别喜欢吃白腊梅胭脂。”“前段时间我老看你闷闷不乐,又做恶梦,我知道你这人性子傲,生怕有人拿你的出身嚼舌头,你着恼了便不辞而别----这前科我是正经知道的,问你,你又不肯说,我只得耍了这点小心眼,故意买这胭脂给你。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青离满头黑线,想起来买胭脂时的那段对话,当时还在暗爽云舒竟然能知道她的喜好,却原来,他是照着狗的喜好买的……

  不过,她现在没心思为这事生气或怎样的,反而满心都是震惊:她太小瞧沈云舒了,怎么说他也是经历过许多大案要案的小有名气的捕头,今天他能千里迢迢找来,以后谁保证他不会看穿自己的身份?----其实若不是被强烈的感情所蒙蔽,恐怕他早就看穿了。

  虽然她想过如果身份被揭穿的可能以及应对方法,但毕竟,那时还是做为一种假设在想,而这时,她感到这种可能性一下迫近了许多。

  “怎样?跟我回去吧!”云舒不知道她的担心,还在迫切地说着。

  “得跟她商量。”青离指着那边的柳明凤道,这明着的意思是对云舒说,双关的是她自己也打算听听妈妈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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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六章 我要……回去拿信】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青离走进柳明凤房间时,后者正在床头铺着一件宫裙,啧啧叹赏。

  宫裙是杏黄色的镜花绫料子,上头孔雀线界出缠枝花卉,两条芙蓉绦下端结着剔透的明珠,整件衣物华美而轻盈,优雅而飘逸。

  相比之下,柳明凤身上的衣服就显得随意多了,只是她素日爱穿的一件淡绿色小袄,因为爱穿,袖口等处都有些褪了色,她还专意作了两只袖套来保护它。

  “妈妈,我……”

  “唉,来看看妈妈这裙子,这可是当年苏州第一绣房出品,看这花叶,连脉络都清清楚楚……”

  “我找你……”

  “看这料子,薄得跟知了的翅膀似的,难为它怎么裁成衣服的……”

  “我真的有事……”

  “瞧瞧,多新那,说是刚买的,也有人信。”

  “你烦不烦!”青离在被无数次打断后,终于怒了,叫起来,“这裙子你挂橱子里十多年了,一次都没穿过,不新才怪!”

  柳明凤抬起头。有些诡异地看着青离,笑起来,半晌。道,“你想被挂十多年。还是穿十多年呢?”

  青离不由后退了一步,原来柳明凤不止早就知道她想来问什么,而且还在这儿给她下套呢。

  如果她放弃了云舒,就没有任何撕坏的风险,没有任何磨损的机会。每当被他想起来,都鲜艳华美,永不褪色,而若是她跟他回去,可能会面对很多生活的磕磕绊绊,吵吵小架,生生闷气,甚至有一天被揭穿了身份,就像整天穿着的衣服不小心就会撕啦一声被什么尖锐地东西划破的,是那份贴心与亲近,常伴左右。一路看小说网16K.CN知冷知热。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这里。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而这选择,是她自己的。没人能代替她做。

  柳明凤看她不响了,站起身来啪啪击了两下掌,唤个小丫头儿进来,道,“去把今早上那呆子叫来。”

  “妈妈我还未定下来,你却叫他来做什么?”青离心意正乱,害怕见到云舒,慌道。她有些想跑掉,但统共只有一个门,已经听到上楼地声音了,于是只好一闪身钻到云母屏风后头去。柳明凤看着这些,也不说话,也不拦她,只是晒笑。

  稍顷,云舒上来,有些惴惴地看着柳明凤,因为刚才在下面房间等的时候,已经多少打听了一点这里地情况,知道这妈妈是个狠角色。

  “小七这丫头是我一手带大的,虽然我们行院人家,好歹天下父母心,也有几分情分在,端的不愿女儿嫁错了人,入错了门”,柳明凤说着,还拿帕子去眼角擦了擦,“我问公子的话,还望公子都能照实答我……”

  云舒不意她说得这么恳切,一下戒心去了大半,心里只怕说得不好她不放青离了,忙连连点头。

  于是柳明凤问道:“你真心想要照顾小七一辈子么?”

  “不想”,云舒略一思索,回答非常肯定。

  青离在屏风后头差点跌倒,让你说实话也不用这么实在吧。

  然而云舒后面又说出一篇话来,让她不禁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若是笼中的雀鸟,自然昼夜要人服侍照应,可谁要说照顾飞天击云地鹞鹰,不是笑话一样么?我愿与她互相扶持,不离不弃,而不是照顾她一辈子。”

  柳明凤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但转瞬即逝,笑道,“不离不弃,说嘴容易,可你不知道一辈子那是多长呢?若日后你看到比我家丫头漂亮的,聪明的,温柔的,贤淑的,能保不动心么?”

  “以后的事,现在说什么也是没用”

  青离心里又是一惊,他这话怎么那么像铺路。

  “可是,我对青离只有一条:希望她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她。如果她日后遇到比我更好的男子,我想她也会在乎我的感受……”

  青离默,这家伙是不是知道她在听呢?突然就把球踢过来了。不过,云舒说得没有错,谁明天就死了,今天也是不知道的,更不要说预料繁复微妙地感情世界,但是,凡因第三者而触礁的感情,多半离不开自私与贪婪的参与,如果真地能够秉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谁还会去伤害对方呢?

  自己不会为虚荣和色欲抛弃云舒,就像云舒不会因愚蠢而贪心背叛她一样,对这两点,她多少都还有些信心。

  柳明凤“哦”了一声,又说,“可就算你想跟她长长久久的,看你这个样子,必是个官宦门第,她却是这个出身,可想过家里地问题?”

  “我爹娘大致都是通情达理地人,我也想了办法,让他们说不得什么,才敢来找青离的。”

  “奥,什么办法?”柳明凤来了兴趣,世上这种事情多了,他真有办法解决?

  “为尊者讳,不方便讲。”

  柳明凤白了他一眼,仿佛写了“爱说不说”几个字在脸上,旋即整个人歪在乌木太师椅上,一手好象无意地过去,却啪地推倒了屏风。

  异口同声地“啊----”……

  青离惊叫是因为突然被揪出来了,云舒则是因为没想到本人在听,两个面对面,突然都有些讪讪的,想着要不要解释些什么,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明凤却没眼色一般嚷嚷起来,“还想着会说我要照顾她一辈子、没有她我活不下去、我要跟她天荒地老,再不拿正眼看其他女人,家里不同意,我就带她远走高飞……我这做妈妈的,才好讹点赎身钱花花,看现在这德行,只怕你连二十两银子都不肯出,罢了罢了,白送给你----不过小七,这种男人你真的要啊?”

  “我要----”青离开口答道。

  云舒一下跳起来,抓起她的手,满脸小狗样的谄媚。

  “我还没说完呢”,青离故意学他说话大喘气,得意地笑道,“我是说,我要跟你回去拿我的信。”

  “啊?”云舒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很快又嘻嘻笑起来,青离的表情,已经透露了一切了。

  “对了,你说让你家里说不得反对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明凤此时已经知趣地退出房去,青离想起来问云舒。

  “我偷偷告诉你。”

  京城,沈府,卧房里头。“早说了让你别拦着他不是?何苦气成这样。”总捕头拍着夫人的背,道。

  “青离是个不错的姑娘,但那还是不能跟梦瑶比,我一个做娘的,为儿子想怎么不对了?”

  “你第一天认识咱们小儿子怎么着?要是天翔,你讲讲利害,还能醒悟过来,要是云舒,认准的事,根本油盐不进,你没看我都不管他了?”“那他也不能……”,张夫人恨恨道,“那他也不能遥哪儿找当年在府上的老人儿,打听他娘怎么跟他外公拗的法子啊!好嘛,一个不告诉他就再找一个,两天问了三十多个人,本来过去那么久的事大伙全想起来了,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要我说,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沈烈风打了个哈欠,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钻进棉被里去了。

  “你这老鬼!说什么呢?”

  “啊,啊,那个,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一六章蛛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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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七章 冰水淋头】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云舒,起来!不在这里住了!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宰客的黑店,赶明回来一定查封了它!”青离怒冲冲地冲到隔壁,一把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把被窝里的人揪出来,喊道。

  “怎么了?这早晚了,我们却上哪去?”云舒揉着眼睛,含混地反问。

  “下午跟我们说二两的房钱,现在变五十两了!这无良的奸商,就赌着我们不敢走呢!”

  “可现在正是进京赶考的时节,只怕绕着这丰县转一圈,再没一个客栈有空房的了。”

  “你怎么那么能忍?我就赶一夜的路,也不在这里过了!”

  “好了好了,依你……”

  原来,云舒青离二人一路回京,这日,他们到了京郊的一个小县,唤作丰县的,看看天色,有些不上不下,住下稍微嫌早,但再赶也到不了京城,二人还是先找了家客栈歇了。没想到的是,到晚上,掌柜的突然到青离的房间,说要涨房钱,不给就马上走人,大概是赌他们人生地不熟,没地方去。想讹诈一笔吧,也难怪青离会如此生气。

  “狗呢?”青离在马槽里找马,看云舒收拾停当过来。却不见了“燕燕”,不由问道。

  “下午看见杜大人的儿子。给他牵回去了。”

  “这么巧啊?说起来还要好好谢谢那只狗呢”,青离笑道,随口又转了话题,“哎?我的马哪去了?”

  “这儿不是?”云舒扯过一匹黄骠马来,笑道。一路看文学网“夜色下看毛色深了,你就找不着了?”

  青离笑笑,未多在意,上马走人。这些天来,虽然赶路辛苦,天气寒冷,但因为跟云舒一起,青离却只觉得有说不出地甜蜜在。不一会儿,黑店的事也被她抛在脑后。只是裹紧长袍,去跟云舒并马而行,两匹马耳鬓厮磨之际。人也有些暧昧缠绵。

  “对了”,走着走着。云舒突然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住。”

  “什么?”数九寒天,夜风凛冽。能有个地方住,青离自然还是希望的,连忙问道。

  “你可知道,这丰县有个别名叫外县地?”

  青离点头,这地方离京城近,地价却便宜一半,而且京城里的人际网络波及不到,所以京城地官员富户,许多在这里置一座独宅,蓄养外室或娼妓,以至于可以看到一片小楼,座座精致,每一座又是一个很密闭的世界,里头住的人几乎不跟外界往来,也防范着外头的人打听进去。这样的宅子多了,连这县也得了个诨名叫“外县”。

  “我知道一处宅子,原来是个官员地,后来人失了势,宅子也就荒了,离这里不过一炷香脚程”,云舒又道,“不如我们去那里将就一夜,明早起来再做计较。”

  青离心里有点不太乐意,觉得快成亲了,这个意头不好,但形势比人强,也并没反对。

  很快,宅子到了,虽说荒废了,还能隐约看出当初的气派,坐拥一个独院,大堂也很宽敞。

  云舒带着青离摸过去,一溜房间门上都贴着X形的封条,挂着把“铁将军”,就在青离有些着急时,终于发现顶楼有间没有锁的房门。推开进去,房间面积不小,陈设也还不错,一张万字雕花架子床,垂下柔绿的纱帐,不知当初为何没有搬走;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画中美人香肩半袒,欲语还羞,很有些情色的意味在,但并不低俗;墙角处有两坛酒,红绢封着口,看起来颇为考究的。唯有一点让人很不舒服:房间独门无窗,简直像个杀人密室,不过考虑到住者不好见光的身份,也可以理解。

  “这一路冷得我!”云舒看见酒,先跑过去了,打开其中一坛,没有酒具,对着坛子咕噜噜灌了几口,又把另一坛递给青离,“来,暖和暖和。”

  “这不明不白的,你就喝?”青离不无疑虑地看他一眼,道。

  “酒这东西越陈越香,又放不坏,这家人又不会知道我们来,等着给我们下毒,你怕怎地?”

  也许是被云舒这说词所打动,也许是被酒的香气所诱惑,也许确是天气太冷,青离也拿过另一坛来尝了尝,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但青离的酒品如何,还有人记得么?……

  没有阳光,青离是自然醒地。当她睁开眼睛,并用余光瞄了一眼身边,不由拉过锦被来裹紧身体,脸上是火烧火燎般地烫。

  浑身酸疼,头还有些晕,但对昨晚的事情并非一点也没有印象。

  这该死地宅子!怎么就只有一间房间没锁,这房间又只有一张床呢?

  这该死地酒!怎么就不偏不斜地摆在屋里呢?

  这该死的自己!他从身后来抱她,她怎么就没抗拒,反而仰过脸去等待他地唇呢?

  这该死的男人!怎么那么贪馋似的吻住她----这个算了,她都摆出架势来,要是他不吻也未免太不给面子----可给一点面子也就好啦,怎么还能得寸进尺地……

  总之,事情来得太突然,让她一时都有些没法接受。

  从飞花楼出来时,妈妈说一路上他们肯定会出点什么事情,她还义正词严地说不会,以前单独相处那么久还不是啥事没有,这下可好,让妈妈知道,有的取笑了……

  这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让沈家长辈知道,要不一定以为她是随便的女人,在已经不高的分数上再大打折扣……

  对了,还有一个可能性……阿弥陀佛,希望没有那么“好运”吧,要是挺着肚子嫁人,那真是丢人丢到黄河里去……

  那么,跟他成婚吧,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好像单身的自由时光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成婚以后,每年可以去看下妈妈,给她养老送终吧。

  等等,要是云舒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伪君子,只想骗她上床,压根没打算跟她结婚呢?

  那就阉了他好了……“青离”,懒散而满足的男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那些杂乱无章跑到她脑袋里去的念头,青离一个激灵,嗖地闭上眼睛装睡,脸上却禁不住更红了。

  然而,当她感到那男人霸道地欺身过来,用很玩味的语气说了一句“没想到,天下第一刺客床上功夫也不错”,眼睛一下子受了刺痛般张大。

  男人眯起的凤眼里两道寒光,冰锥一样扎在她的眼中。

  所有那些胡思乱想,取笑,歧视,奉子成婚,甚至被云舒骗,突然都好像不算什么了。

  她只感到一盆冰水,淋头而下,整个人都冻僵在那里,口舌颤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一七章蛛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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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八章 偷天换日】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杂乱而疑惑的狗叫,燕燕想去舔面前那匹马,黄马却尥蹶子呲牙,不让它碰。

  云舒呆呆地看着它们,一肚子不解、委屈、着急以及无名的愤怒。

  他跟青离一起吃了饭后,各自回房去歇息,才躺下,突然听到急切的敲门,是客栈的掌柜,说看见跟他一起那女子骑马跑了,不知干什么去,特来通告。他初时还半信半疑,跑去青离的房门,一看门上挂把大锁,又跑去马槽一看,确实少了青离那匹黄骠马,地上一趟马蹄印,当时如临霹雳,忙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追去了。

  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前头,他看到了那匹马,可上头却是没有人的。

  他不认为谁能绑架青离,再说客栈老板也说她是自己走的,很多怨恨的情绪突然气泡一样在他心里冒起来:

  她到哪里去了?到底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能告诉他?这些日子他们的甜蜜都是假的么?起码要想想他的感觉好不好?这种不告而别的把戏她要玩多少次?不觉得自己太任性了吗?包容她地尖刺,去和父母抗争,千里迢迢地追寻,他已经尽了全部努力,她还不知道一点点珍惜。那就算了吧,他也累了!

  他驱赶着两匹马一只狗慢慢往回走,世界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很委屈很无奈的感觉,咬着牙才能不让眼泪流下来。

  可是。他怎么想得到,青离此时糟得不能再糟地处境呢?

  并不窄小的屋子,却因缺乏光线显得格外昏暗,青离身边地男人一半脸隐没在黑影中,另一半呈现出狡诈的笑意。.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你是……沈天翔?”青离不敢相信。但全身又止不住地颤抖地问出这句话来,那眼中的凶光,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印象深刻的。

  “没错”,对方用手支着头,惬意而轻蔑地看着她,答道。

  青离脑中飞速转着,怎么可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不对了?

  来飞花楼找她就不是么?

  不对,一路上,甚至就在昨天去投店的时候。他们还聊到一些非常细小地琐事,是只有云舒才知道的,除非他比最八卦的长舌妇还要多嘴。不然不可能跟天翔细讲。

  那难道是在客栈里偷天换日?可是什么时候?云舒也不是木头,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被掉包呢?天翔好像看穿了青离的心思一般。挑起眉毛来笑。道:“其实我也没干什么,不过是把你的马放跑了。然后给掌柜的几个钱,让他去给我传个话,另外在你房门外暂时挂把锁而已。这计谋比你的也不差吧,柳不恕?”

  青离何等聪明的人,一下便明白怎么回事:天翔必定是一路上注意着他们的行踪地,抓住个机会,将云舒调虎离山,利用这个时间差,自己迅速潜入云舒房中,又让掌柜的故意去找她涨价,气她出走,然后说知道住的地方,只留一间空房,又引诱她喝酒;而云舒找不到人回去,只会以为她又不辞而别,完全不可能知道短短一个时辰内地瞒天过海戏码----这一步步,全是天翔事先精心安排好的陷阱!

  青离懊悔着那狗、那马地事,其实是有些破绽可循地,可她再聪明,怎么可能预先想到从云舒的房间、云舒地被窝,拉出来的是天翔呢?

  想到这里,她觉得羞愤难当,几乎无法控制地,一个巴掌乎过去,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然而,这次没有任何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的手腕被对方轻轻一捉,就铁钳一样扣住,挣不出来。

  “你以为我设定这么周密的计划,却对你的武功不做防范么?”天翔像平时那样,挂出了万年不变的笑容。

  酒,对了,酒!

  青离一下想起来,昨晚喝那酒时,在一瞬间也感到一丝怪味,但当时,自然是没有注意的。

  她浑身已然如坠冰窖,这句话居然还有补上一刀的效力,绝望中,不由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沈天翔!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哦,我忘了你是天下第一刺客了”,男人眼中闪着征服的光芒,整个人欺近过来,故意将紧抓着的那只手硬压下去,语气则调侃之至,“你想怎么杀我?哎呀,好怕哦,要是天天像昨晚那个样子,只怕我真要被吸干了呢。”

  青离看他神情,知道想干什么,但根本阻止不了。再没有昨夜的欢愉,只有疼痛与羞辱,不断深入。

  她快气疯了,拼命想去咬那个男人,如果能咬到,就是把她的头砍下来也不会松口,然而,此时的她,连这点也做不到。

  但所谓物极必反,愤怒到了极点,她反倒有些冷静下来。

  一万条刺客守则中的第一:气愤是没有用的。就像她现在的挣扎不但微不足道,还那有着畸形征服欲的男人更加得意。

  她开始用力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再雄才大略的君主,都有阴沟翻船的时候,自己一个芸芸众生,被人摆了一道,又有什么奇怪?

  这狡诈而卑鄙的男人,不过像只从黑暗中冲出来咬她一口的野狗,跟一只野狗生气,犯不着。

  人们的恐惧与愤怒多是害怕事情变得更糟,而现在事情已经这样,再怎么发展,都会更好,不是么?

  这些想法在顺境的人看,大多是自我安慰,但对逆境的人来说,不能否认它们的有效,青离便很快感到心理稍微平复下来,不管她想杀了这个男人,或是想逃离他的掌控,她的思虑谋划,都要比他更强才行。

  首先,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她以尽量正常的语气,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第一次见你后不久就知道了”,男人没想到青离突然这么冷静地跟他说话,整个人一震,兴致突然就没了,草草结束,躺回床上,悻悻答道。

  青离心中大骇,还以为掩藏的多么好,原来早在那时就被看穿了。为什么不抓我?”她问道,但随即自己解答了,“是因为没证据,除非我自己招供画押,不能定罪吧?”

  她这么猜想是有道理的,她做事一向比较缜密,而且很多案件转到沈家兄弟手上时已经时过境迁,即使有证据也湮灭了。

  她自然怕身份被揭穿,即使没有证据也可以严刑拷打问供,但就天翔那一面来说,虽然可以给她上刑,但若她是个硬脾气,死不招认,两下一扛,把人打死了或怎样的,也很可能有同僚参奏一本,说他无凭无据拿人,屈打致死,判个降职流放之类的罪名---这是所谓人有七分畏虎虎也有三分怕人的道理。

  “我就喜欢你这点聪明劲”,天翔眯着眼睛笑道,“不过,也不全是,后来,从沙滩上你拒绝我那时,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青离相当吐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爱,她确实相信天翔是爱她的,兜这么大圈子骗她上床要花多大心思啊!但是,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相同,她自己认为爱是以尊重为前提的,他却认为爱就是占有,夏虫不可语冰,大概就是如此吧。

  (一一八章蛛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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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蛛丝(结局篇) 一一九章 紫迷的下落】

  佛经中有则故事,说一个江洋大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在地狱业火中苦苦挣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发现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善事:在差点踩到一只小蜘蛛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起了脚。于是,佛祖令这只小蜘蛛垂下蛛丝到地狱,拉那大盗出来……“青离,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你还真会求人”,青离看着对面的男人,语气冰冷而讥诮。

  “你想拒绝?”

  “你说呢?”

  “你会答应的。”

  “为什么?”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好说法,你大可以上街找牛找马去强奸,然后那些畜牲就都是你的了天翔脸色微微一变,然转瞬又恢复常态,带着优雅的笑容和不容辩驳的口气说,“你现在在气头上,自然不信,可我告诉你,征服女人最好的地方是在床上……”

  “你的经验?那是因为能喜欢你的都是蠢女人罢了”,青离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不觉得现在这么跟我说话也很蠢么?”天翔冷笑一声,道青离收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确实不适合逞口舌之快。

  “我的事情比较急,等不得慢慢跟你耗,不过,我也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帮我。”天翔继续说道。

  说着,他拿出一小片信笺。给青离看。

  青离本来以为任何事情都不能打击她了,见到这纸,却还是彻底楞住。红笺的抬头。赫然写着“青离吾妹,见字如晤”

  “紫迷一直在你手里?”青离呆了半晌。抬头盯着天翔看,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眼神凝成利刃一般。

  天翔虽然已经预料到青离的愤怒,还是不禁倒退了半步,这种冷厉之极的目光。他已经太久没在青离眼中看过了。但是,转瞬他又在自己心中宽慰道,拔去爪牙地狼难道还是狼么?她再怎么愤怒,也伤不得他分毫,有什么要紧,所以又笑起来说话:“你放心,我也没有为难她,只不过想多个筹码而已。”

  而他恰恰犯了个错误,拔去爪牙的狼。.1#6#K#小说网.也还是狼……

  狼是一种特别双重的动物,它们敏锐、凶猛、嗜血、无往而不利,同时却又忠贞、顾家、重感情。是慈爱地父母和可*的同伴。青离在这点上很像狼,两面都是真正地她。两面也都不是完全的她。而一个人能看到哪一面,取决于他对她的态度。是真心欣赏,还是存心伤害。

  现在,天翔的作为正是把她本来已经埋藏下去的黑暗一面在不停地挖掘出来,自己却还全然不知是在自寻死路。青离觉得浑身血液在上涌,但心里却好像台风眼是没有风地那种冷静,思路也变得异常清晰,似乎是一种久违的状态。

  她一直奇怪为何小沐说不曾提到紫迷的事,紫迷却会被卷入事中。却原来是自己的错!

  一方面,恐怕天翔从起疑后,就开始了秘密调查,不知他通过何种线索找到小沐,但小沐想必也没有傻到去跟他见面,只是对他的猜测给予了印证而已;另一方面,在闲谈中自己透露过有个姐姐的事,所以天翔两下一对,就把事情拼出来了。

  他开始带走紫迷,恐怕正是为了有个筹码,如果在狭路相逢处,要挟她招供画押,但也许因为事情已经完全在他控制当中,他并没有着急抓捕她,而是想要从她身上获得更多。

  “你要我帮你什么?”青离于是问道。

  “说起来也是你的本行”,天翔笑道,“我想杀个人,又想做得天衣无缝,这种事情,世上真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来问了。”

  “你是个捕快……”青离一字一顿地说。

  “我知道,可这世上,做了坏事,只要不被人知道,就不算做坏事”,天翔依旧笑得优哉游哉。青离沉默,她知道已经没必要说下去了,于是也褪尽那一点藕断丝连的婆婆妈妈,振声应道:“好。明天把我姐带来让我见一面,什么都可以谈。”

  “爽快,爽快!”天翔击掌大笑,“一言为定。”

  既然想要地东西都已经到手,天翔整理衣冠,离开了这里。

  他前脚走,青离就连忙跳下床去,检查这房间有没有任何可以逃跑或呼救的地方。但怎么说这也是天翔周密计划的一部分,很快她就失望了。

  这时,厚重地木门突然打开,但她的心还来不及狂跳,就发现回来地人还是天翔。

  他进来把两个空酒坛抱走,又在屋内检视着。

  “你干什么?”青离忍不住问。“怕你自尽。”

  听到这两个字,青离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因为跟这紧密联系地一个名字闯进她心中来。

  “秦轻梦不会就是这么死的吧?”她冷笑着问道。

  “别跟我提那个婊子!”一直笑面迎人地天翔突然失了态,喊出来。

  就冲他这个表现,青离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已经这样了,我也不瞒你”,天翔转过来,喋喋不休地说着,“你以为我不懂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告诉你,这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我15岁只身去追江洋大盗,你以为我不怕死吗?你以为那么屁大点的孩子为了什么升官发财?只是为了她一句称赞,一个笑脸,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那时也有好多人家上门跟我提亲,我连王爷的女儿都回了,就是一心想她白头到老!”

  “我对她的心,瞎眼珠子的人都看得出来,那蔫瓜软蛋却为她做过什么?你说,谁跟她更般配?!”

  “后来,我千辛万苦才熬到秦家改变主意,把她许配给我。没想到,一日,突然她的小丫头子扫红鬼鬼祟祟地跑来我家,拉着我叫云舒,给我一个耳坠,让我去见他们家小姐。”

  “我开始不过抱着促狭的心,也没点破我不是,跟她去了。”

  “没想到,我被引到个黑灯瞎火的地方,轻梦突然跑出来了,暗地里我连她的脸都看不清,但能听清楚她的声音,她叫我要了她!”

  “当时我还为她的名节想,说成婚之后再说,没想到,耳边就响起真真切切这样一句: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这样爹娘久没办法把我改嫁给天翔了!”

  “我一下子像毫无预兆地踩到了冰窟窿里,整个人心里都是凉的,然后就是恨,火烧火燎地恨。”

  “既然这婊子急成这样,难道我还跟她客气么?”

  “所以我算知道了,女人就是贱!你对她怎么好,她也不见得会回你一颗心,只有把她压在身下,才算真正得到了!”

  “我到最后也没告诉她我是谁,就那么走了。但我想她迟早会知道,不过,难道她好意思到处去说?我要他们哑巴吃黄连一辈子!”

  “没想到,那个婊子!装什么三贞九烈……”

  也许是压抑太久了,天翔越说越有些激动,到最后,一拳砸在桌子上,说不下去。

  青离看着他,心中突然有些悲悯,不知沈天翔这番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应该可以相信,他对轻梦是真正在乎过的。

  每个人都有过纯真的时代,然而之后,在伤害与被伤害中渐行渐远。

  不过,这悲悯并非滥施的同情,而是有些像神佛居高临下看世上众生,看着很多事情,原本可以不是那样,却因为人的种种爱恨、贪求、误会、执拗等等,变成最坏的结局,因此悲天悯人的一种感觉,

  但是这悲悯并没有丝毫削弱她的恨意,终归,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到底……

  木门再次关上,留给青离一屋子的黑暗与沉闷。

  所有尖锐或可能产生尖锐碎片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不过这其实是天翔太多虑,青离从头到尾完全只是愤怒,却根本没让自尽两个字进入脑海中。

  青离意识到这一点,还颇认真地去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奇怪了。

  可是,从推理的逻辑来看,又似乎没有错,人被野狗咬了一口,为什么要自杀,而不是去打死野狗呢?

  (一一九章蛛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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