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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くだキの

飞花青离传之刺客传奇 作者:月裹鸿声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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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四)】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

  青离移近铜炉,和衣裹了棉被,上床去睡,按说折腾一天,她也累了,却不幸有时过了瞌睡那会,反倒睡不着,耳朵里只听着外头的响动。

  大约顿饭时间,院中各人安顿行李、开门推窗之声渐渐平息,隔壁的赛张飞和另一面住着的不知哪个男人遥相呼应地打起酣来,仿佛两个雷公。二李逵则在木板回廊上随意走动巡逻,因其身高体壮,脚步咚咚,分外清晰。

  又顷刻,院中有琴声传来,雄浑低昂,如金戈铁马。

  青离回想,好像只有廖白茶一人是带了琴的,却不由惊愕,那般一个柔弱女子,胸中竟有如此块垒?遂一翻身爬了起来,从门缝向外张望。

  弹琴的果然是廖白茶,坐于屋内,面向窗外,格扇全开,好像不知道冷一般。房中未点灯烛,整个人裹在一团暗夜中,唯有偶尔抬眸,更显星目明亮。

  “姑娘好琴艺!”这是青离熟悉的声音。青离抬眼看去,果然是云舒被琴声吸引,从房间跑了出来。

  “公子见笑了。”白茶微微颔首,手上却丝毫未停。

  “只是姑娘也累了一天了,何不早点歇着?”

  白茶向隔壁,也就是她和青离之间的房间努努嘴,笑道,“想睡也睡不着,不如起来奏琴抒怀的好。”

  “怎么不点灯烛?”

  白茶略一沉吟,笑道,“我这蜡烛中间是断芯的,方才还上说书大哥那里去讨来着,拍了拍门,里面是些梦呓,想是睡了。好在我自幼习琴,便是闭着眼睛,也丝毫不错了宫商角徵羽,故此算了。”

  “姑娘弹的可是<<兰陵王入阵曲>>?”因白茬说话间琴声不住,云舒听得激昂,忍不住问道。

  “正是!”白茶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道,“公子可知其中典故?”

  “此曲是北齐将士为兰陵王高长恭所做,可怜忠良大将,披坚执锐,驰骋沙场,到头来未死在敌手枪下,倒被自己人忌害,赐予自尽,年方二十七岁。古今英烈,竟同遭遇,自毁长城,如出一辙,怎不令人扼腕!”云舒说着,声调渐高,感愤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也可说是知音之人了。”白茶复莞尔,指下歌飞。

  说罢,云舒又道,“姑娘琴艺高妙,只是为何似与我从前他处听的不同?此曲高亢激昂,多用羽声,姑娘弹奏,却如此低沉。且方才‘去乡’ 一节,当是抒缓幽咽,你奏得急促;此时‘跃马’一节,当是奋疾迅猛,你又奏得缓了?”

  白茶似乎一震,掉了个滑音出来,半晌笑道,“诗乐文章,原是抒怀,我一时悲凉感伤,难免声音沉郁了。”说罢闭口,再不多言。

  云舒不知何处得罪了她,正纳闷间,远处传来“哎呀”一声。

  这一声可吓得他不轻,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青离,青离!怎么了!”

  “放心,不是蛇,崴了脚。”青离轻声道。

  “为什么你站着会崴脚?”

  他被狠狠捶了几拳,“很疼啊!你还为什么为什么!快点扶我进去!”

  云舒虽有点奇怪,也老实扶了她进去,小心平放在床上,轻声道,“哪里崴了,让我看看。”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青离推托。

  “崴脚都是越肿越大,哪有一会就好的,你这有药吧?我帮你搽点。”

  “不太方便,算了吧。”

  “医者父母心,我又不是那占便宜的小人,你……”云舒还在那苦口婆心,青离却被缠得烦了,一翻眼睛,道,“其实我不是崴脚啦。”

  “那是怎么?”

  “心口疼。要不要帮着搽药?”

  云舒脸腾地一下红了,半天没说句整话出来。

  支吾了一会,他站起来道,“那我走了。”

  “去哪?”

  “给廖姑娘送点蜡烛去,本来有蛇,黑灯瞎火的,咬了怎么办。”

  “你不知道,那蛇最向明火热源,你不送倒还好。”

  铜炉的火光之下,云舒看着青离,吃吃笑起来。

  “你笑什么?”青离觉得那笑不是好的。

  云舒便再次俯下身来,在青离耳边柔声道,“是不是耍小心眼吃醋呢?”

  “鬼才吃醋——嗳呦——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想的美你!”青离像炮仗一样跳起来,中间那声“嗳呦”是因为起的太急撞到头,开始还不顾,只把后面的话一股脑放出来,片刻,却觉得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竟是破了。

  “你急什么呀你!”云舒顿足道,“这下可真找药了!”

  “没破相吧?”

  “没有,好在在头发里头,伤口也不算大。”云舒一边细细儿分开她的秀发,上着药,一边说道。

  青离心里火大,这假苦肉计怎么就变了真苦肉计,为了……这牺牲大了点吧。

  云舒很久没离她这么近过了,咽喉整个暴露在她面前,火光在他结实光滑的皮肤与偶尔滚动一下的喉结上一影一影的,让青离觉得有点冲动。

  有点想一口咬断的那种冲动。

  若是狼的话,倒是只有最亲密的才会暴露颈窝……

  好在小母狼把臆想变为现实之前,药就擦完了。

  “青离,我觉得你最近有点霉。”云舒放下药瓶,道。

  青离暗想,你也知道!自从碰见你,没什么好事!

  然后云舒就在脖子上解呀解的,后来拿下了什么护身符似的东西,递给她。

  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牙或者骨头,藏白色,硬硬的,还带着点他的体温。

  “这个我从小带的,给你吧。”

  “那我怎么能要?”

  “等你霉过这阵子去,再还我也行。”

  于是青离不再说话,听凭他把那小东西系在自己脖子上。

  `

  气氛正有些暧昧,突然外头传来啪啪的声音,好像谁在四五丈外拍门,继而“嘭”地一声巨响,接着又有二李逵的喊叫,“夫人!如何?”

  云舒青离忙起身跑出去看,众人也都被惊醒,推门出来,只见果然是二李逵,站在主房的台阶上,喊道,“夫人没气了!”

  秀才拔脚就要过去看,却被云舒一声喝止,“不要乱!都从廊上过来!”

  众人先是一愣,因为想到云舒先前说过是个捕快,便也都听从他的,纷纷乱乱,从廊上跑到他那边去。

  云舒先看那雪地上,四行脚印,问道,“这些都是谁的?”

  众人证见,两行是那赛张飞与二李逵抬轿子进入主房时留下,一行较小的是廖白茶去提醒夫人宅子里有蛇时留下,而一行最新的,从行者门口延至主房门口,便是二李逵刚刚跑过去的痕迹了。

  云舒记下这些,向众人道,“未可知不是有人行凶,大家先谨慎些”,于是自己下去走向主房,又令后头的人踩在他的脚印上一个个跟来,不至于将现场过于破坏。

  进了主房,众人吃惊不小:哪里有什么“夫人”!一个五大三粗男子仰面倒在窗前,手足不能握拳,颈上不知什么白森森东西,汩汩流出黑血。

  云舒点灯检视死者,男子死状狰狞,眼中满是惊疑忧惧,因其本身长体大,手足等都向内敛,更显得异常地惊恐畏缩,尸身尚有余温,看来刚咽气不久。颈上白森森东西原来是颗蛇牙,上面却不知何故似乎黏有几根棕色兽毛,往身上照去,则都是冬日厚衣,应该很难伤到。身上一个印章,刻的是“王富”二字。

  再环顾室内,毫无搏斗痕迹,规制同青离房中一样,只有一炉一床,多出来的就是男子来时所乘轿子,棉帘大布,十分严实,检查一番,都无异状。细看时,西面格窗上爬过一道细细血痕,笔直延伸至窗外雪地,到那残破的土墙之下,却戛然而止。另外有些奇怪的,是窗下似乎散落着几颗石子。

  “这可是你们所保之人?明明是个男的,怎么说是什么‘夫人’?”云舒于是质问二镖头。

  “官爷息怒,我们走镖的,原要照客人的吩咐办。”二李逵抱拳向云舒歉道。

  “那可知是什么人?”

  “说是山西的富户,姓王。”

  “最后你见,是何情形?”

  “我巡至行者房前,忽听房内咚的一声什么倒地,连忙回头,余光看见不知什么一条东西嗖地钻进那破墙去了!”二李逵说着,用手指那墙壁半塌的厢房,“我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就去拍门,几下不开,撞了进去,就看见夫人——啊不,这个人躺在这里了。”

  这边说着,那边赛张飞按捺不住,连声懊恼起来:“苦也苦也!我震远镖局千金不换的招牌,这下却被小小毒虫砸了!早知道,白日拗着他意也该查查这房!”

  “就算查了,只怕也没用。”云舒有些认真地看看他,道,“这未见是毒虫所为。”

  “你这人爱说笑的!蛇牙都插在脖子上了,还有爬出去的痕迹,不是蛇是什么!?”

  云舒笑笑,不答但问,“白天偷儿的伤你也见了,可还记得什么样的?”

  赛张飞细想想,道,“好像是两排齿印,一共四个。”

  “再看这窗上血痕,你可见过有蛇爬得这等笔直?”

  大汉再想想,最后摇头。

  云舒笑道,“这就是了,此人并非毒蛇咬死,而是有人借白天之事,行凶杀人,嫁祸于蛇!此处边关寒地,深夜荒宅,更无人至,行凶者必在我等数人之中矣。”

  “啊?”此言一出,众人皆慌,面面相觑,乱了方寸。屋内,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气氛。

  (四十章 商女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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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五)】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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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不用担心,只要诸位相信物有常理,皆可推断,真凶自然是能够找出来的,余者也自有公道。”云舒看众人惊慌,忙宽慰道,“只是到时可能要搜查各位所带之物,还望海涵。”

  “尽管查,尽管查。”众人皆一迭声答应着。

  “官爷,可不是我啊!我保证说的句句实话,一进来他就死了哇。”二李逵突然出来,连连摆手,澄清道。这倒也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难免嫌疑很大。

  云舒笑笑,“我知道不是你。”

  “为啥?”一边赛张飞瞪着铜铃大眼问。

  “死者不知有何亏心,防备很重,而李兄身材高大,虎步沉沉,若想从背后偷袭应该很难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

  “可若正面冲突,纵使李兄武艺高强,这男子却也雄健得很,怎可能不抵挡两招?而这里既无搏斗痕迹,我等也都没听到搏斗声音。再者,若是李兄行凶,隐瞒还来不及,怎会高喊大叫,弄得众人皆知?”

  “大人言之有理。”一边秀才忍不住插话道,“可若不是他,地上这四行脚印都是有主可证的,难道行凶者是飞过来的么?”

  “就是就是,小的听说江湖上有那‘踏雪无痕’的功夫!”说书的附和道。

  云舒闻言笑道,“你们讲本子必要那怪异新鲜、夸大其词,才有客听,我们做捕快,却要小心查证,推之常理,才能破案。骐骥一跃尚且不能十步,何况是人,我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断不信有人能飞身四五丈之遥。”

  刘快嘴听他这样说,诺诺连声,不再多言。

  “难不成,是像刚才我们跟着大人般,在已有的脚印上踩过来的?”说话的是廖白茶,云舒稍微一愣,怎么好象方才一直没注意到她似的。

  这点没用云舒解释,大家只用肉眼来看,就知道了,四行脚印皆清晰可辨,并无二次踩踏痕迹。

  “小兄弟别卖关子了!”一旁行者道,“我看你早有成竹,就直说吧。”

  “实不相瞒,我是想到了些,但还有不解处,既然兄台这样说,就边推边演,先讲了。”云舒答道,“既然没人进房,人却死了,想必是弓弩之物,远程投射。我看死者面向窗外,窗下又有石子,想是有人投来,死者惊疑,到窗边察看,却被一箭穿喉。”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说书的,刘快嘴忙道,“我是有弩,可是弦崩断了,你们也见了的。”

  “别急。”云舒道,“其他人还有没有带弓箭的?”

  “他们那边三个,大人不查,今早上偷儿都查过了。”白茶笑道,“单说我们这边的吧,我是没有,何况一直在窗边弹琴,大人想也听见了。”

  二镖头也忙道,“我们都惯近战,刀剑尽有,弓弩却是没带,不信大人尽可以查验。”

  一直没说话的青离这时举起手来,道,“我有带弓箭。”

  “你不用说了,我看见你把他叫进房里,一直没出来的。”白茶突然说道。

  尽管当时气氛紧张,这个话还是引来一片笑声。

  青离红着脸剜她一眼,没说话。云舒则干咳了半天,把话题绕回来,“那还烦请刘兄再让我们再看看你那小弩。”

  刘快嘴依言将众人带入房中,取小弩示之。

  “弦虽断,箭可在?”云舒问。

  于是说书人取出一支银箭,约三寸许,递与他。

  云舒拿箭细观,眉头却不由皱起。

  “怎么?”秀才问道。

  “我本来设想,蛇牙中空,正可安在箭头,或许凶犯从他处找来弩弦,将死者射杀。可如此一见,这箭却是银质,若如我想,那蛇牙猛毒,稍许沾上,便会发黑,擦拭不去,可现在并不曾,故此不解。”

  “大人啊,就算你想的是,凶犯却从何处找来弩弦?箭头如何安得蛇牙?射中之后,自然留在死者脖颈上,又怎么可能回到刘兄手中?我看,还是蛇吧?”秀才道。

  众人皆不作声,唯有行者手闲,把玩挂着的一串念珠,沙沙作响。

  云舒思索半晌,道,“凡案件,如同法师手上念珠,我们所见,中间总是缺损几颗,这不打紧,却只要找到线索贯通,就都可解。既然如此,少不得也再看看其他人房间。”

  行者之房仍然一清二白,连件多的衣裳都没有,从污损程度看,他身上这件,也是一季未必洗一次的。

  秀才却东西多,又被翻箱倒柜了一次,云舒查看衣物财帛,书籍干粮,都属寻常,又看到一排狼毫搁在宣纸上,白天被颜料污了的痕迹犹未干,不由问道,“这些笔怎么不洗洗?”

  “那个颜料难洗得很。”秀才答道,“而且不知怎么,生生少了一根找不见,我不愿多费一次事,想找到了一起清洗。”

  “少了一支笔么?”云舒问。

  “那床下的可是?”一旁说书的指着床下一物,说。

  “哎呀,正是,正是!”秀才不顾地上凉,趴着勾了出来,怪道,“我也好找,怎的不见呢?”

  “有时是这等,想找东西便难,不经意间又跑出来。”白茶笑道。

  云舒看这笔,染了颜色,倒与其它的也无异,于是无话,接着往后走。

  公平起见,他自己和青离房中也给众人展示一番,青离跟他一起,也不敢乱带暗器剧毒,最多不过是些兵刃,况且方才白茶作证,二人一处在房里,这房又背对死者中箭之窗,所以众人全然不疑他俩。

  二位镖头的房间东西也不多,几件衣物中包着接镖的保书,包袱中一些银钱并几个窝窝烧饼;一柄通天锤,是赛张飞手上惯用,两口浑铁刀,是二李逵背着巡逻,如二人所言,并无远程兵器。

  最后是白茶的房间,行李中比前头几人多的是些胭脂水粉,桐木古筝尚未收起,摆在窗前,云舒拿灯细照,并无异常,倒是一旁的琴袋之上似乎少了点什么,可到底少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云舒把目光投向青离,若在往日,她虽然也是安静地看他分析,可往往在关键时刻却会一语点醒梦中人,可今天她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有时还跟他唱唱反调,是什么意思?

  不行,不行,自己还暗暗想过,若有一天她陷于危难,一定赴汤蹈火也要救她出来,可像现在这样,反而事事先依赖她了,怎么成呢?云舒用力摇了摇头,看着主房,重新冥思苦想起来。

  (四十一章 商女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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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六)】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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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倦,思绪迟滞,沈捕头不如先让大家回房歇息,明日报与官府,他们自会查的。”白茶道。

  云舒无奈,自己这里还许多不解,总不能让大家一起在寒地里站着干等一夜吧,只好点头,于是各自散去。

  没想到,赛张飞走到一半,突然哇哇叫起来。众人为之侧目。

  原来是自打刚才搜查房间,他便提了那柄通天锤在外行走,不想天气太冷,手上细汗,沾那金属,一不小心竟冻上了,他用蛮力去扯,连皮带血撕掉一块,因此一时疼痛叫嚷。

  “张兄果然不惯来寒地走镖的。”二李逵见状道,“这等情形,连忙进屋就好,屋内气暖,冰凌片刻就化了,那时放手就不碍事。”

  众人劝慰几句,正要回房,却听身后又是一声惊呼,发出者却是云舒。

  “我知道了!”

  “诸位留步!”云舒忙上前抱拳道,“此次我前后贯通,都想明了,请诸位再稍作逗留,听我一言,不然只怕要给凶犯时机,毁了证据去!”

  众人狐疑,但也转回来听他讲。

  “银箭不黑之谜可解矣!因为银箭并未发射,射死王富户的是狼毫笔!”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笑色,秀才先说出来:“大人说笑了,那狼毫最是柔软,为写诗作画而制,哪能杀人?”

  “谢兄说的是平日,可别忘了现在是数九寒天。只要有水,什么东西都能变得坚硬如铁。”云舒笑答。

  笑色变成惊声,参照赛张飞之手,大家立刻明白了这点。

  “可若用笔,死者颈间蛇牙何来?”行者想想,问。

  “诸位可还记得刘兄讲的换枪头之规制?”云舒道,“若只是三寸朱笔,一旦不中要害,则事必败,所以凶犯要取白日那蛇毒牙,安放在笔头上。安放方式,一如换枪头之理,将笔毫微微打湿,套上中空蛇牙,顷刻间便可冻住,于是成了一支见血封喉的毒箭。”

  “慢着,这不是回到方才在下所问之题,射中后,箭自然留在死者身上,为何不见?”秀才不解道。

  “这却是一处妙招。”云舒细细推演道,“方才李兄说的,屋里气暖,鲜血温热,冰凌于是须臾得化,笔便脱落,只留蛇牙在颈上。而笔上想必系有细线,一扯之后就回到凶犯手中,雪地上之细长血痕,就是如此留下的。蛇牙上余有几根棕色兽毛,说明曾置于狼毫笔头;而秀才房中最后找见的那支狼毫,上面不与其他的同是颜料,而是血迹,自然更是铁证!”

  众人听得面面相看,似有叹服之意,唯有一边刘快嘴脸色阴沉,上来打断:“句句不离弓弩,看来沈大人是铁心认为我是凶犯了?”

  “事实恐怕正是如此。”

  “我与那王富户无怨无仇,面也未见过,我却为何要杀他?”

  “你们冤仇,我不知道,只是你绝对早有预谋。”云舒正色沉声,道,“那弩弦崩断时,你反应甚是奇怪,当时我不解,现在想想,却因为你早想好要埋伏在那断壁之内,正对主房西窗,射杀里边的人。”

  “你瞧瞧你瞧瞧,大人也提到弩弦崩断,我却用何射箭?”说书的抓住机会,反驳道。

  “这是因为你有同谋,供了你弦。”

  “大人这话差了,在这儿站着的我以前若是见过一个,叫我天打雷劈!”说书的赌咒。

  云舒目光如炬,沉声道:“萍水相逢之人因有利益结成同谋的案子,我也破过几个。而且这同谋厉害之处在于,凭着突发的事,见到各人手上东西,竟能立刻设出如此巧局来!”

  “笔是秀才的,同谋可是他么?”一旁二李逵插话。

  “秀才大概不是,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那笔有多少,他却自己说少了一支,这是凶犯本要极力隐瞒的。于是凶犯便趁大家不注意,将用到那笔丢在床下,假称是刚发现的,这也是为何秀才开始怎么都找不到的原因。”云舒看秀才着急要说话,摆摆手制止了,笑道。

  “那你还不快说是谁!”赛张飞等不及,催道。

  云舒先是笑笑,却猛地转向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大喝道:“廖白茶!你还要隐瞒么!?”

  一个娇资弱质女子,会是凶犯同谋?众人一时大感意外,而更意外的是,白茶听了这话,竟也不慌,淡淡笑道,“我听大人说故事说的有意思,既然说到我,我就洗耳恭听了。”

  “那你就听好了!”云舒神气凛然,道:

  “其一,你对王富户本有杀心,看样子,他亦有防你之意。自蝮蛇伤人,你心中便起嫁祸于蛇之念。”

  “其二,说书的弩弦崩断,你窥破他意,有心同谋,于是心中自想好可续之弦——便是取自你琴上!强劲者,高音之弦也。本应高亢的《兰陵王入阵曲》之所以奏得低沉,就是高音无法弹奏之故!”

  “其三,但你也想到,蛇毒会令银箭变黑,极易暴露,这个难题却在检视秀才房中时迎刃而解——你心生灵机,借帮忙拾笔,趁机偷藏一支,以笔为箭,便更可增加破案疑团。”

  “其四,先前说书的讲到银枪规制,你便如法炮制,用冰将蛇牙固定在笔端,如同换枪头的道理一般。”

  “其五,前头说到有细线系住笔上,待冰凌脱化,便可扯回,并在雪地留下血迹,这细线正是你琴袋丝绫!后来趁乱,说书的将琴弦丝绫还与你,你速将琴弦安上,丝绫收起,跑出来与我等一起。现在,沾血之丝绫应还在你身上,被用作弩弦的琴弦多半也会失音,你敢拿出来看么?”

  “如此,你利用了说书之弩、秀才之笔、毒蛇之牙、天气之冷、自己之琴,乃至今日到这里后发生的每一件事!而最可怕的,是你的玲珑心窍,临时起意就能将这许多不预之事完全用线穿起般,为你所用,设下如此精巧陷阱!”云舒最后以叹作结,连连摇头。

  众人听这五点,皆沉默不出一声,面有惊色,不知是惊云舒的分析,还是白茶的周密。良久,却见白茶笑起,道,“大人讲得精彩,连证据一起说了,我也无可抵赖。不过小女子却有一事不明,要向大人讨教。”

  “你说。”

  “大人别忘了,二李逵一直在回廊巡逻,或折或返,走动任意,若按大人说的,刘快嘴藏在半人高的断墙后伺机射人,可发弩之时,必须站起,他又看不见外面情形,若是一个不小心起身,与镖头四目相对,岂不坏事?若我真如此周密,却这等行险,岂不矛盾?大人若不能解开这点,我也不能服气受缚。”

  “这……”云舒一时语塞。

  “你那琴声,时快时慢,正是此用。”众人顺声音望去,却是青离开口。

  “是你?”白茶低低一声。

  “你坐于窗前,统观全局,那镖头行至你这边了,便放缓琴声,说书的自可大胆行事,投石于窗,引那死者惊疑,探头观望;若镖头巡过去了,则拨弦急促,说书的便暂且蹲伏,不被发现。”青离平静地说,“我猜得可对?”

  白茶面上表情呈现细微变化,最终却大笑起来,“说得是,说得是!早知这里知音众多,我便不奏那《兰陵王入阵曲》,该奏极生僻的了。”

  这样,便算都承认了。

  众人闻言,沉默许久,半晌还是云舒语带沉痛道,“你倾城美貌,妙艺绝伦,玲珑心窍,冰雪聪明,却为何如此狠毒,血污双手?”

  还没人答话,青离先恶狠狠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再且忍忍。”云舒回头小声在她耳边道。

  “没事。”青离嘴上说着,没说出来的半句是“就是背上好像埃了一堆冷箭……”

  “我自有缘故。跟你实说,只怕你也不信。”白茶这才答道,“还是不为难你了,该怎办怎办吧。”

  “云舒,你且再仔细看看,死者可是什么山西富户?”青离眼神魅烁,上来插话。

  云舒疑惑,重又进去主房,点灯细照脸面,待看清,不由呼地站起,倒退两步,“石——”

  (四十二章 商女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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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七)】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

  “云舒,你且再仔细看看,死者可是什么山西富户?”青离眼神魅烁,上来插话。

  云舒疑惑,重又进去主房,点灯细照脸面,待看清,不由呼地站起,倒退两步,“石——”

  他生吞下去的后一个字却被刘快嘴补了出来,惊道:“怎么?你也认识这奸贼石亨?”

  刘快嘴这一嘴快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齐把目光投向他,议论纷纷,“这是石亨?不是在京里下了大狱么?”

  于是说书人一拱手,向众人道,“诸位且静静,听我道来!我现在是个说书的不错,可七八年前,却是禁军里一名士卒,自于大人之奇冤,愤然退于行伍,寄身市井之间,专意讲那些忠臣良将故事,心知奸贼鼠辈,为一己私利而毁国家栋梁,早晚有报!就在大半月前,这报应终于被我等到,听说石亨下了大狱,满城欢欣。然而,不曾想,天公不长眼,没两天竟然又有旧相识秘密告我,说他逃狱了!”

  “我当时心想,大明容他不得,他八成是经由大同逃往蒙古,我本想告官,可又想到,大同所多是他派系,告官无异与虎谋皮,还不如我自己手刃于他,讨个公道!于是我早埋伏在这宅里——这宅在我们那里有个诨名‘落脚宅’ 的,四周方圆数十里都是旷野,几乎凡要去边市贸易的汉人都会在此歇脚——专等石亨经过。那厢房壁画是我事先粉涂,破败土墙,也是我早特意弄塌一半,为的就是要埋伏后面,射杀于他。”

  “可那石亨惊弓之鸟,完全没有露面,你又怎能确保一定是他?再说,就算是他,若他不住在主房,你的心计岂非白费?”秀才一边怪道。

  “这便是那壁画妙用。”说书人笑道,“凡做贼者心虚,我看那藏头藏尾,不敢露面,这有五六分是他了,于是故意讲那陷害忠良者下场,若不是被这位张兄打断,只怕在轿里就吓他个心胆俱裂呢!讲书时,我故意透露厢房皆有壁画,唯独主房没有,所以看他二话不说就选了主房去住,我便知七八分是他,再有却是这位姑娘前来找我,便确知十足十是他了!”

  因他这样说,众人便都看向廖白茶。

  白茶见状,亦跨前一步,樱唇微启,朗声道,“既然这样,小女子也少不得说个明白。我本长安歌姬,景泰末年,见过石亨——仅此,倒也并无私人仇怨。只是自天顺年来,蒙古犯边日紧,袭击村落,掳掠金银,有时更打破城池,夷为白地,马前人头,马后妇女而去!使于大人在,安得此乎!每闻如此,我都恨不得咬碎银牙,手刃那卑鄙小人,为社稷除害,为天下伸张!”

  “就在半月前,一个所谓富户要买侍女,待我见他之面,不由大惊,他不记得我我却认识他,可谓是天赐良机!于是我假意逢迎,伪作得力,以图取得其信任。不想老贼惊惧,凡饮食使我先尝,睡时也决不叫人近前,故此盘恒一路,未得机会下手。及至到此宅中,机缘凑巧,才设出那个机关,正是要老贼死前,心惊肉跳,杯弓蛇影,以其颈血,祭奠忠魂!才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只是不曾想,机关拙劣,被沈大人一一看破。”白茶顿顿,又看着云舒,幽幽笑道,“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唱了几百年,我最不平,今日能逞心所愿,再无憾事。现在,你是捕头,我是凶犯,凭你如何处置,我绝无怨言。”

  众人无言,但看他要如何应对。

  “奶奶的,我若知道是那老贼,再不保他!”赛张飞生性鲁莽,率先叫起,“现在你若要抓此姑娘,我手上大锤亦不是吃素的!”

  气氛一时僵住,却看云舒呵呵笑起来。

  他退一步,正色向白茶拱手道,“朝堂多少禄蠹,不及姑娘多矣。既然事已挑明,在下便也不再隐瞒,实话说了,我此次出行,本是追捕石亨的特使,上头交代,只要见人,不论生死。这个事情本不好闹大,如今我只将尸身悄悄运回京城,按蛇伤报备,上头自会处理。至于你们,只要不将此事外泄,各自去吧。”

  “你所说可是真话?”说书人还不太敢相信,“那你初见死者,为何认不得?”

  云舒深深歉道,“因我见过本人,脑中只是他肥壮跋扈时的样子,如今惊疑畏缩,已脱形不得五分相似,何况被猛毒所伤,面目扭曲,二镖头又说是山西富户,所以一时没想到。”

  说着,他以图影出示,众人观之,果然如不加提醒,很难看出是一个人了。

  “却好,却好!正是一个皆大欢喜!”一旁行者抚掌大笑,方才紧绷的气氛,似乎一下被撕开裂口。

  秀才也一时兴起,摇头吟道,“这真是‘商女亦知亡国恨,琴筝半曲胜龙泉’哪!”

  众人皆笑,道,“你这酸儒。”

  屋檐上依然挂着长长短短的冰凌,不过受屋内炉火影响,偶而融化,滴成地上一圈细线,这雪原的夜,似乎也不像白日那般寒冷。

  -

  -

  翌晨,青离云舒用木板白布将石亨尸首敛装了拖在马后带走,偷儿后事则拜托其他人处理,各人拜别。

  云舒看青离手上拿着个铁头牌子看,便问,“那是什么?”

  “玄真行者给的,说是上次我帮了他还没报答,给我这个,让我有用时拿着去二郎山找他。”

  “做什么的?”

  “我没问,问那么清楚好像等着图报似的。只是他实意要给,我也就收了——这牌子太大,你帮我揣着吧。”青离笑道。

  “对了,青离,你昨晚什么心疼脚疼,是不是都是装的?”云舒接过来收了,转了话题。

  “啊?”青离装傻。

  “你早看出白茶计谋,看我问东问西,帮她掩护是不是?”

  “沈大捕头,说话要讲证据哦。”青离尖起嘴巴,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相。

  “我就说嘛,肯定不是,你还是看人家漂亮,耍小心眼。”云舒这次倒也学厉害了,不再被青离一欺负就没脾气,也昂起头来,得意道。

  “胡说八道!”青离果然叫起来,“谁小心眼啊,你这烂人有什么值得我小心眼的!”

  “那就是同谋。”

  “不是!”

  “那就是吃醋!”

  “也不是!”

  云舒不怀好意地笑。

  “笑什么啊你!”

  “你这人一贯承认就是不承认,不承认就是承认。”

  “谁说的,你是我肚里蛔虫啊?”

  “又不承认呢吧?”

  ……

  天高野旷,无边穹宇之下,万顷玉鉴琼田,被初升的旭日染成金色,茫茫天地之中,两个小黑点越行越远,直至不见……

  (四十三章 商女 七 本案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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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章 射天狼(上)】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宋]苏轼 《江城子·密州出猎》

  ——————————————————————————————

  混乱!哭喊!柜子!带菱花镜的大铜柜!

  脚步,脚步,脚步!

  床下!台后!衣橱!

  祈祷!恐惧!绝望!

  她的反应已经很快,这已经是房中最能藏人的地方,嘴里也死死咬着手帕,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可还是没用,火光从柜门一拥而入,刺得她娇小的身体愈加瑟缩,一只很大的手,带着酒臭味,抓住后衣领将她拎了出来。

  “啊——”

  青离一声惊叫,猛地坐起。

  待喘息稍定,她发现自己是在驿馆的床上,回京路上边关小镇乌城的驿馆。身边炉火暗暗地跳动,窗上浓着一层白霜,外面巡逻军士踏着冻硬的土地,发出单调杂沓的步伐声。

  已经很久没做过关于家变那天的梦了。

  当时抓起她的那个官差,火光明明是照在脸上的,可她不知为何始终想不起他的长相,每次出现,都只有一只带酒臭的手。

  这个梦,却让她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小时候,也念那些四书五经,什么吾日三省吾身,什么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似懂非懂,也都摇头晃脑地背得头头是道。

  爹的书读得不是很多,但他懂得什么叫以身作则。

  而娘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只要记得‘问心无愧’四个字,便够了。”

  她虽然从小就比别人更会保护自己,但大体上也曾是个温暖、健康、纯粹的孩子吧。

  只可惜,这一切,在那一天,被彻底颠覆。

  席卷而来的仇恨,助她铸成冷硬的坚壁,从前相信的那些东西,在嗤之以鼻的嘲笑下深埋。

  然而,自从见到沈云舒,似乎心里的什么东西,渐渐苏活了……

  那个傻瓜,不知道冷么?明明看她冰山一样的铠甲,也不管不顾地拥抱。

  然后,便是此次石亨的覆灭,又在她近些年遵循的规则上打破一道裂痕。

  难道叫做公道那种东西,真的打算回来了?

  `

  所以现在,她心里似乎时常听到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一个叫她继续冷漠、狠毒、强悍、自保、世界上所有人都消失也可以活得很好,但世界上所有人都在也活得仿佛只有一个人;另一个,虽然微弱,却叫她热诚、良善、体贴、爱人、拥抱这个良莠不齐的世界,尽管那温暖中必然也有刺疼。

  青离揉揉太阳穴,在两种声音冲突的过程中,她有时觉得整个人交瘁而错乱……

  但不管了!

  如果终生找不到答案的话,那也不过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看心情决定好了——于是她用一句未出声的粗口把心中的斗争扔了出去,重新毅然决然地钻进被窝。

  `

  不过似乎这晚注定她是睡不成的了。

  才合了眼,尖厉的号角声忽然从远处城楼上传来。

  青离一下跳起来,难道这又是一个久远的梦?

  不,这不是。

  整个沉眠的小镇都被这声音惊醒,刚才还十分冷洌的街道此刻火光熊熊,列成方队的军士急切但不甚整齐地跑向城楼,呼出的气息化作阵阵白雾,百姓们的窗口也都亮了起来,男人女人的呼喝与孩子的啼哭响成一片,间或能听清里面几句“鞑子来了!”“鞑子打城了!”

  青离一骨碌爬起身扯过衣服穿上,在门口正碰上云舒,便一同往城楼跑去。

  城楼上喧哗着,从高高的城垛探头往下一望,只见旌旗猎猎,火把如林,头排雁翅般一列高头大马,皆黑亮得能吞没夜色。马上骑士个个背挎强弩,手持钩枪,那钩枪顾名思义,长柄端嵌有后钩和枪刃,既可攀城,又可厮杀,在火色下反射出泠泠寒光。当然骑士们更不是泥塑般立着,而是指手画脚,大声笑嚷,用叽里咕噜的蒙语,或是简单的汉字粗话,冲着城上嘲弄辱骂。

  急了半晌,此镇最高军职孔守备才来到城楼上,一双肉泡小眼,两弯八字翘胡,脸上并无太大惊慌神色。

  云舒忙过去招呼,问如何迎敌。

  守备白天见过云舒,知道他是京中捕头,所以也算恭敬地还了一礼,但语气就没那么和善了:“沈大人供职刑部,并非兵部,这军政之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在下并非想干预大人军权,只是有何用着在下处,一定在所不辞!”云舒知道可能唐突了别人的权威,忙解释道。

  “沈大人不必担心,一时半刻,则蛮夷自去。”孔守备神秘地笑笑。

  云舒青离对看一眼,半信半疑,正不知这守备有何妙策,一个军士慌慌张张跑上来,跪下禀报:“可,可汗说,粮食还要翻两倍,金银还要翻一倍,才肯撤走!”

  “什么!上次不是这些就够了吗!”孔守备这下倒是须发皆张。

  “可汗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半,半日内不筹得,就要发兵攻城,夷为平地……”

  “那还不快去筹!”守备大喝。

  云舒青离无语,这果真是“退敌妙策”。

  “我家都没米下锅了,拿什么筹?”蓦地,一个城垛里士兵叫喊起来,继而引起一片响应,“我等不愿纳粮,愿死战退敌!”

  守备小眼一骨碌,半压半哄道,“你们看那鞑子兵强马壮,旌旗遮云,怎可意气用事!若他们一时激怒,踏破此城,你们还在那心疼那点米面?!怕是连脑袋都没了!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一点钱财,身外之物,能打发他们去了,可谓不战而退人之兵,岂不是善功莫大?”

  青离听他这旁征博引,文采斐然,心中却只涌上一句粗鄙的俗话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正喧闹,忽听羽箭破空之声,继而传来一声尖厉惨叫。猛回头,却是一个兵士扶在城垛上的左手,被一支乌杆金箭贯穿。

  底下最中间的蒙人还保持着开弓的姿势,镶了金边的战袍在风中旗帜一样飘扬,即使不看这些,钉在兵士手上的金质箭头也说明了他的地位,周围的骑兵因这精准的一箭大笑呼喝,赞颂着他们的首领。

  而刚才还沸反盈天的城楼,一下陷入了沉默,射箭处距城上何止百步,他想射手便是手,想射头,一定便也是头了。

  众人正木然间,却见一个伶仃女子,如狼似虎地拨开兵士,一腿跪上城垛,也不多话,张弓搭箭,便往回射。

  这女子无疑正是青离,因事出突然,她又是个弱女子,谁也没想到这一出,待守备惊慌喊出“不不不不要——”,箭矢已划破长空,直奔那蒙人可汗眉心而去……

  (四十四章 天狼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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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章 射天狼(下)】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宋]苏轼 《江城子·密州出猎》

  ——————————————————————————————

  弓弦响处,箭如流星。

  可惜的是,它并没激起任何惨呼或者愤怒,而是在短暂的惊愕后,迎来更大声浪的笑嚷。

  青离自负箭法精绝,却一时没发现蒙人也是相当狡猾——堪堪立在弓箭的射程边缘附近,但重要的是——他们顺风。因此,她那只箭,在离目标还有小半丈远的地方,一头向下俯冲,栽到土里。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懊恼地站起身,立在城垛上,冰冷的月光斜下来,照得半身都是金属的光泽。

  “青离,快下来!他们又放箭怎办!”云舒在下面喊她,她也没动。

  蒙人没有再放箭,倒是好像发现了点什么,交头接耳一下,向城上更大声地笑骂,“女人出来打仗!你们明国男人死光了?还是都是孬种啊!?”

  青离咬牙咬了半天,心里计算着弓箭射程,确实,凭她的经验,怎么看都是不够。

  不过,以为射程不够姑奶奶就奈何不了你们了吗?

  于是她猛地回头冲下喊:“云舒,这镇上应该配了火铳,帮我要支来!”。

  火器在明代军事上有相对成熟的应用,永乐帝时始设的神机营,在征讨漠北以及后来的北京保卫战中都立有大功,火铳是其中较常用的一种轻型火器,类似于现在的单发步枪,但没有瞄准器。不过在民间,这些都是被禁止私造私用的。因此云舒也不由一惊,“你会用吗?”

  青离没答话,跳下来拍拍两手,直接转向孔守备,面无表情地指着云舒道,“他外祖父是永昌侯,兵部尚书的亲家,吏部侍郎的姐夫,有劳大人拿支火铳给他。”

  “喂——”云舒在一边抗议了一声。

  她看了他一眼,没搭理,其实何尝不知他最反感拿这些关系权势压人,但对君子,有君子的做法,对小人,也只好用小人的方法。

  孔守备果然证明了自己是小人……

  `

  不大一会儿工夫,一支灰扑扑的火铳送到了云舒手上,守备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也以为青离不可能会用,因此又不太担心。

  他哪知道,青离家里一半人原来都是神机营的。

  那铳长约一尺半,口径小一寸,外有刻文,方便抓住,青离拿过来,擦擦灰尘,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翻上胸口,莫可名状。

  “云舒,这是两人用的,我支架瞄准,你点火!”厉声说着,她再趴上城垛,用臂弯抵住铳尾以抵御发射后的后坐力,闭起一眼,聚精会神地往那兀自兴高采烈的敌首头上瞄去。

  迎面朔风野大,她的黑发乱舞着,嚣张得像无数怪蛇,整个衣衫被风灌满,鼓胀成青碧的气球,抓紧武器的一刻,愤怒、仇恨、暴戾、嗜血这些特质似乎又占领了她,火光闪烁出许多往事的画面,却在一个地方烦躁地卡壳:刚才那个梦,那个从柜子里把她抓出来的官差,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他的脸面?当时不是想着一定要记得有朝一日去报仇的么?

  烦躁中,枪响了,青离在心中呐喊:你们要的牛羊、金银、珠宝,都给你们送去……

  她的耳膜迎来底下一声凄厉的长嘶,最雄伟的黑马直立起来,而后又痛苦地前倾,跌落尘埃,将身上的人生生掀翻下去。

  青离略有失望,原来只中了马。但她七八年没碰过这东西了,不比箭法纯熟,其实能打中马已算不错。

  不过这样一下,已经大大杀了对手的锐气,他们以为安全的地方,原来也有脑袋开花的危险,何况从那样高大的马上摔下,他们的首领显然也有损伤,于是一时如群龙无首,乱了方寸。而城楼这边,看见可汗坠马,则高呼大喝,群情激昂,纷纷请战。

  蒙古骑兵看见势头不对,可汗受伤,无奈,打响了尖锐的唿哨。

  `

  只一会,方才那些火光旌旗都恍然如梦般不见,只留下铁蹄踏起的滚滚烟尘。

  孔守备的脸色阴晴几次,不过最后他想到,云舒只是过境之客,马上就会离开,就先忍着几天,免得万一真得罪了永昌侯,就比较糟糕了。

  “方才那是什么部落?”青离一边闻着袖口留下的硝烟味道,一边问身旁军士。

  “是小王子。”兵士恭敬答道。

  “奥?”青离惊愕一声,她知道土木堡之变后,不只明朝发生了很多事,瓦剌内部也起了叛乱,也先为部下所杀,以至于瓦剌开始分裂衰落,另一个蒙古部落鞑靼崛起。而成吉思汗的后裔,即黄金家族是在鞑靼内部,所谓“小王子”是明人对成吉思汗十五世孙,达延汗巴图蒙可的称呼。

  不过她也只是随口问问,接下来,准备回驿馆继续她未竟的睡觉大业。

  进了房间,桌上居然有碗银耳汤,下面压了张纸条,上有铁画银钩的三个字:趁热喝。

  她笑起来,小口地抿着喝。汤很热,一口下去,在喉咙处有些烫,可待落了肚,就全身都是恰到好处的暖意。

  一瞬间,刚才还在胸中徘徊不去的激荡与暴戾好像漏了气般悄悄散走,脸上的红烫也渐渐消去。

  她想到蒙古人。他们来抢东西时,她当然是生气的。不过归根结底她对他们的态度却有些矛盾:一方面,痛恨恃强凌弱;另一方面,信仰强者为尊。

  何况,两宋的历史活活证明,没有蒙古人,还有女真人,没有女真人,还有契丹人,没有契丹人,还有党项人……

  以青离的身世,你认为她会给不能自我保护者多大程度的认可?

  倒是“小王子”这个称呼,虽然她知道只是因其即汗位时年幼之故,可一联想刚才那马上的山岳,还真是好笑……

  想着想着,也许是折腾一夜太累了吧,她放下汤碗,任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黑暗中,有一支长长的队伍,火光下的哭喊声弥漫着胭脂的味道。

  又是梦吗?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又无法醒来。

  前头有人昏倒了,好像是常校书的妻子——她丈夫因为会写字,曾代一名武官在景帝时期废太子的联名上签字。

  官差骂骂咧咧地走来,一口酒喷在她头上。

  然而她说她真的走不动了,抱着官差的腿大哭,整个队伍也一时陷入混乱。

  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机会割断手上系着的绳索,拉着姐姐偷偷跑掉。

  当然公人们一发现,就分几路来追了。

  也不记得当时是什么节气,总之田地里刚刚烧荒,地上是焦黑的断草,没遮没掩的。

  所以很快面前出现了一个官差,他长得很滑稽,圆圆的脸,小胡子,一双眼睛大得有些突兀,外带一身的酒臭味。

  等等!

  青离一个激灵坐起来,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这不就是那个把她从柜子里拉出来的官差么?居然,居然想起来了!?

  那么然后呢?她赶快在脑中搜寻。

  很长时间的一段四目相对,却忽然,那官差回头冲另一些人喊道:“这边也没有!”

  “是么?反正是小鬼,上报死了算了!”远远传来答话。

  当时她和姐姐完全愣住。

  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保持了自己最后的善良……

  `

  想到这里,青离,坐在驿馆床上的青离,突然呆住,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想不起他的相貌。

  因为这件事情,放过她们的事情,这么多年,她几乎彻底地把这件事情忘了,以为逃跑就是一帆风顺的而已。所以在忘记这件事情同时,把抓她的,也是同一个人的,相貌也忘了。

  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情呢?

  因为这会削弱她的仇恨,那个时候,她生存的基础所在……

  `

  原来这个世界,始终,既不太好,也不太坏,它只是那样子,就那样子,波动而冲突地运行着。

  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重新选择。

  然后,迎接选择之后那同样由矛盾组成的人生……

  (四十五章 天狼 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ps:达延汗其人其事历史上确有,是蒙古一代中兴之主,生卒年有争议,但大体活跃时间是在成化、弘治年间,在本文中出场比历史上稍有提前。。。8过应该也米人把本文当历史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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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章 几处异常的凶案现场(上)】

  顺藤摸瓜

  ——成语

  ——————————————————————————

  青离一觉醒来,居然太阳都在中天了,忙起身洗漱,见云舒的房间从外面落了锁,又问人哪去了。

  驿馆的老仆人恭敬地告诉她,街上出了凶案,云舒前脚才刚刚被县令特地请了去,走时本想带着她的,结果看房门没开,知道她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也就算了。

  青离道了谢,问清案件地点,便也着忙赶去。

  `

  凶案现场又是黑压压一圈子人,青离好容易挤进去,看到地上的尸体,以及旁边围的官府人员,其中云舒似乎是背对着她的。

  青离看去,临街的房子,房檐上挂着圈冰凌,掀开大棉帘子,过了前庭里头还有一进,后门连着有一口井的院子,死者就躺在里面一间屋的地上,脸朝下趴着,左手食指上套着只顶针,右手捏着只女子的三寸描花弓鞋,衣物完好,唯颈间一道很大的伤口晃着眼,但地上被水冲得非常干净,本应在井里的水桶也横在现场。底部被溅射上血迹的橱柜大开着,细软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凡值钱点的东西几乎都不见了。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邻居豆糕发家周老太婆,据她说,死去的老太太姓刘,年近六十,无儿无女,靠做布鞋供给镇西的鞋铺子维生。平时一个人住着,深居简出的,好在身子骨都还硬朗,起居自己照应得了,跟街坊们也相处得好,她今天就是送豆糕来的,没想到看门敞着,进来一瞧就出了这事。

  “你每日送豆糕来的么?”青离听见云舒问那婆子。

  “可不是嘛,每天中午我们家豆糕出锅,一定热着送来的,刘老太太都说一天没我家豆糕睡不着了……”周婆子说着,又落下两滴泪来。

  “最后一次见老太太什么时候?”云舒又问。

  “今儿早上吧,有两三个时辰了。”

  “中间见有人上她家去么?”

  “大人哪,见着可不就好了!这大冷的天,都在家里猫着呢,没事也不能老盯着外头瞅啊。”

  云舒于是不再问她,转向仵作:“致命伤在颈上?”

  “是,三分深,二寸长。”仵作答道。

  “颈左?”

  “不,颈右。”

  云舒听了这话,诡秘地一笑,又向那周婆子道:“周老太,你家做豆糕的,自然有黄豆了?”

  “有,可大人……”周婆子疑惑的嘴张成一个黄豆形。

  “拿一副筷子,一颗黄豆来。算你破案有功。”

  下头围观的众人纷纷议论起来,这大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

  “大人,这可是杀人夺财案?”瞅这空儿,一旁本县上的乔捕头耐不住,插话问道。

  “多半是。”云舒回转来,笑着回答。

  “苦也,不算路过的商旅,这镇上少说也有几百户人,又没人看见一眼凶犯模样,可不是大海捞针了!”乔捕头皱起眉头道。

  青离以为云舒会说“不要紧,我大概已经有数了”这样有希望却也不太满的话,没想到他却大笑起来,道:“这有何难!今日一日之内,看我破此案!”

  “云舒!”青离忍不住喊他名字。

  “叫我?”

  青离惊讶地张大了嘴,声音怎么是从后面传来的?

  到她扭头去看,果真是云舒没错,那前面的是……?

  讶异间,前头那个也走到她面前来了,认真上下细看她,然后笑道,“我认识的女子里头,还是你穿青色最好看。”

  一句说得很真诚的甜言蜜语……

  “天翔,是你啊。”青离笑得有点尴尬,本想问问他怎么在这,但觉得人家兄弟大约自有联系方法,也没开口。

  “等我一会。”天翔笑着倒退回官差们中间,眼睛一直没离开她的脸上,直到转回去继续说案。

  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反过来,看到云舒,他有些不太一样。

  在天翔出现前,他神采奕奕,略带狡黠,杀伐决断,也有那么个架势。

  而这时,连她都没注意到他在她的后边。

  青离曾经以为是天翔太明亮,但现在她发现,其实更大的问题在云舒那边:他自己,暗淡了。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孙娇娇那幅字上的落款,也是另一对姓沈的兄弟:沈度、沈粲。一个专攻楷书,一个擅长行草,所谓“不欲兄弟间争能也”。

  那并不见得是虚伪,那是一种——怎么说——生态,只要人与人打交道,就会自然形成的一种东西。

  面对不同的人,一个人会活在不同的生态中,就像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对兄弟下属却可能是义薄云天的。

  每个人以为自己看到的一面才是真相,所以常对别人看到的感到惊诧。所以她对云舒在天翔面前的暗淡讶异时,说不定天翔也在认为云舒在她面前的状态才不正常。

  但在云舒和天翔的生态中,云舒也许不只是藏拙,他应该还是有些畏惧的。

  她不喜欢他在沈天翔面前表现的那一部分。

  如果天翔消失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青离被自己的邪恶吓了一跳,她就算偏向云舒,也不能这样想天翔啊,于是眼神闪烁不停,在心里赶快内疚道歉。

  如果云舒有一天真的也想改变这个样子,那要他自己迈过心里的某些东西才行。

  会有那么一天吗?

  `

  “镇西鞋铺子钱老板可在?”天翔中气十足的声音把青离的思绪拉回案件现场。

  “在,在呢。”一个晃动着一身肥膘的中年男子赶忙出列

  “死者每半月都给你的铺子供货?”

  “回大人话,实有此事。”

  “数目如何?”

  “按例都是每半月供男鞋十二双,女鞋十双。”老板恭敬答道。

  天翔遂令衙役查勘现场,共寻得布鞋十九双,其中男鞋十一双,缺最大的一个码,女鞋连上死者手中捏的一只是八双,缺最小的两双,数目显然并不足量,于是他问道,“看来并不到日子交货?”

  “回大人话,是没到,还得三天才完货呢。”

  “可有以前交货的详细册子?”

  “有,有,就拿来。”钱老板颠颠地命人去了。

  “这现场不对。”天翔趁这工夫向乔捕头笑道。

  “沈大人,哪里不对?”乔捕头忙赶上来解释,“您来之前,我们可都好好封锁了,一动都没动的!”

  天翔笑得愈加猜不透起来,也不直接答话,而是道,“乔大人说,镇子里几百户人,不知凶犯模样,找起来如大海捞针?”

  “难道大人已经知道凶犯了?”

  “还不知道。”天翔眯起一双凤眼,慢悠悠地笑说,“不过单看这现场,凶犯模样猜得十有八九。这案于大人是大海捞针,于在下却是顺藤摸瓜。”

  “……”乔捕头显然因这句话而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

  青离看到这里,心下已然明朗。这现场线索,至少有四处,根据这些,应该已经可以将凶犯从镇子里几百户人中揪出。于是她双手交叉胸前,且看天翔如何卖弄才情。

  (四十六章 顺藤 上)

  ——————————————————————————

  推理小说里常常许多人因为天气或是环境被困在一起,凶手就在这些人当中,而这个案子虽然小,但我想稍微不一样一点,其实现实中我们所多见的是凶手犯案后跑掉。。。哪里会站在那里等着抓。。。所以希望读者去猜的,是现场有哪些线索,可以知道凶犯有何特征,嗬嗬,有兴趣的大大猜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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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章 几处异常的凶案现场(下)】

  顺藤摸瓜

  ——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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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沈大人倒是说说,这凶犯长什么样?如何去找?”听天翔说了半天没头没脑的话,乔捕头也忍不住心里有些窝气。

  “乔大人心里,觉得在下故弄玄虚。”天翔微微眯起凤眼,笑道。

  “岂敢。”内容是岂敢,语气可不是。

  沈天翔突然爆发出大笑来,笑得除了青离云舒之外的一干人等都没头没脑的。

  笑声止住,他突然拱手向乔捕头道,“在下失礼了,这就开始找凶犯吧。首先有劳大人把今早还在镇上的,老太太生前凡有些熟络的人都找出来。”

  “这不是强盗入室杀人吗?强盗还管认不认识?”乔捕头怪道。

  “听我的没错。”天翔嘴角上扬,“保你在今日内破案。”

  于是乔捕头半信半疑地去了,不久,带了二十三个人回来,连上先前在场的豆糕发老两口和鞋铺老板等几个街坊,共有不到三十个——刘老太太本身深居简出,交际不广,这已经是连见面打个招呼的都算进来了。

  天翔在这排队伍前走了两遍,笑道,“让几位老人家和小姑娘先歇息去吧。”

  这个众人都不难理解,凶犯下刀准狠,刀口深长,一刀致命,体弱力微者,显然是做不到的。于是乔捕头带人到一边去后,队伍里还剩十八人。

  “奥?黄豆来了!”天翔看见周婆子转来,手中捧着他要的东西,不由大笑,忙接过来放在瓷盘中,却对队伍中人道,“挨个夹这颗豆试试。”

  十八人大眼瞪小眼,不过迟疑着还是照着做了。围观的众人也都一脸茫然。

  “你,出来。”天翔走到队伍中一个人面前,笑道,“还有你。”

  “不会夹不起豆就是凶犯吧?”人群中有人小声道。

  然而天翔接下来的选择又打破了他们的猜测:两个夹起来的也被他指点出列。

  于是四个人站到了队伍前面,面面相觑之后又齐刷刷地看着天翔。

  天翔的目光盯在他们手上好一会,向最后一个被挑的道,“你是个铁匠?”

  “你怎知道?”满脸横肉的大汉瓮声瓮气地惊讶。

  “你脖子上白的,是汗迹留盐,这大冷天,汗流浃背的,多半是红炉向火的铁匠了。”天翔笑道,又突然问,“穿多大的鞋?”

  “一尺。”铁匠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实说。

  天翔点了下头,转向第二个,第二个就是鞋铺子的钱老板,因此天翔也没多说,直接看了看脚,问,“你也是一尺的鞋?”

  “是,大人。”钱老板恭敬答道。

  “大人不用猜我是干什么的了,我一看就知道是个种地的!”见天翔眼神移过来,第三个人大笑道,与别个不同的是,这是个妇人,只是生得骨骼粗壮身材高大,一张脸黑红的,因此也没被排除出去。

  “为何夹不起黄豆?”

  “不瞒大人说,前年叫耙犁砸手上了,裂了骨头,到现在右手还有点不好使唤,夹菜夹肉行,夹花生绿豆的可是夹不起来!”农妇大嘴一张,笑得倒也灿烂。

  “几寸的脚?”

  底下有好事的,笑叫,“七寸!”“八寸!”,被农妇扭头一顿亲属加器官骂回去了。

  天翔摇头笑笑,也不再细问,转向最后一个人。

  这人七尺上下,黑瘦的,可筋肉颇为精炼,眼睛里有些红丝,脸上笑着,相比身材,一双脚大得有些突兀,袖口上油腻腻的,散发一股牛羊的膻味。

  “屠户?”天翔问。

  “回大人,是。”

  “夹不起黄豆?”

  “跟她一样,手伤过。”屠户笑着指农妇,道。

  “怎么伤的?”

  “奥,刀伤,杀牛的刀。”

  天翔这次没再问鞋的问题,而是眯起眼睛目测了一下,他的脚比前头两人至少大出一圈。

  “怎样,大人?”乔捕头上来问道。

  “我说今日破案吧!”天翔大笑,“你面前那个,就是此案凶犯。”

  `

  闻得此言,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那屠户一蹦三尺高。

  “你这狗官,凭什么说是我杀的!?”他刚才的笑容一扫而空,大叫道。

  人群里也炸开了窝,议论纷纷,看这大人神神道道夹豆问鞋,怎么就知道凶犯了?

  天翔却不慌不忙,脸上挂笑地走到前边,道,“刚才我说现场不对,还有人记得么?”

  “记得。可哪里不对大人一直不曾说。”乔捕头道。

  “异常处有四。一来,死者倒在里屋;二来,颈上伤口,出血最多,地上却并无什么血迹,而是被水洗掉;三来,伤口在颈右;四来,鞋的数目不对。”

  “可这些又是何意思?”

  “第一,若不是认识的人,老太太可能让到里屋去吗?所以这案,决不是外来强盗偶然所犯,凶手必在死者来往之人中!”天翔振声道。

  “等等!大人!要是强盗在别处杀人,搬到里屋呢?”那边屠户高声打断道。

  “你细看这里,血迹喷溅形状自然,绝非外力可以伪造,证明老者就是在此处被刺。”天翔指着橱柜底部的血痕道。

  “那,那,说不定老太太没关门,强盗一路进到这里,见到有人才杀了,也不一定要认识她!”

  “门是那么容易忘记关的么?”天翔笑道,又说,“就算老太太老糊涂了,像你说的没锁门,凶犯一定却还是熟悉的人。”

  “为何?”

  “割喉而亡,出血最多,要想从井里打水洗净,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一个陌生强盗,难道就不怕死者儿女突然回来,邻居突然到访?”天翔一顿,又沉声道,“反过来,凶犯敢这么放心大胆在这里洗,正是因为他知道,不到中午豆糕出锅,是没人来的!”

  围观众人中隐有叹服之声。

  “那,那。”屠户那了半天,出来一句,“那认识的有二三十个,怎么就一定是我?”

  “你以为我让你们夹豆是闲着玩么?”天翔用了一个拖长的语调,笑道,“我是看你们谁惯用左手。”

  周围一片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两个能夹起来也被挑出的,正是用的左手,而农妇与这屠户,用的右手,却夹不起,便八成是不惯之故。

  天翔说着,拉过乔捕头来示范,右手环他脖子,道,“死者显然不备之间,身后遇袭,这样,我等寻常之人,不想鲜血淋头,必然割在颈左,而死者伤在颈右,足见凶犯是惯用左手!所以十八人里,我又这样挑出四个。”

  “可这四人中,铁匠也惯用刀,农妇也有力气,沈大人又如何进一步推断?”这次问的是乔捕头。

  天翔笑而不答,却道,“你可做过衣服鞋帽的生意?”

  “自然是没做过的!”乔捕头跌足道,看来眼前的大人又开始卖关子了,活气杀人。

  “那钱老板来说说,如何进货。”天翔笑得愈加好看。

  鞋铺老板小眼睛眨眨,倒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于是说,“我们进货,都是一个理儿,多人买的多进,少人买的少进。就像尺寸吧,男人一尺脚的多,那就大多进一尺的,可若偶尔有人脚大脚小,也不能叫他没鞋穿了不是?所以自然八寸的、一尺二的也有,不过一次可能只一二双就是了。”

  “这次你跟刘老太太定的,详细报来!”

  “男鞋十二对,其中一尺的八对,九寸的二对,八寸与一尺二的各一对;女鞋十对,其中三寸的六对,四寸的三对,六寸的一对。与以往是同样。”老板道。

  “现场之鞋情况如何?”天翔又向衙役问道。

  “启禀大人!查获男鞋十一对,除了一尺二的,与老板所说相同,女鞋八对,还欠两双三寸的!”

  听了禀报,天翔又转向乔捕头,“大人细想,关于现场地上的水,可有异常?”

  “凶犯冲洗血迹所留,有何不对?”

  “那天寒地冻,水冷刺骨,大人可知是何理由让凶犯定要冲洗血迹?橱柜上又为何没有冲掉?”

  “这,这。”乔捕头低头想了半晌,突然一拍巴掌,道,“一定是地上留有血鞋印了!”

  他注意到,此言一出,屠户脸上一阵发白。

  天翔淡淡笑起,道,“这就是了,我们破案的,其实反常常要沿着凶犯的想法去想。大人再想,凶犯不慎弄脏了鞋,会怎么办?”

  “若穿出去,太惹眼,光脚出去,更是不行。”乔捕头一转悠,又大悟道,“这里不是做鞋的嘛!”

  人群里再次沸反盈天,不过这次充满的不再是质疑,而是赞誉。

  无疑,那双一尺二的男鞋,就是穿在屠户的大脚上,跑了。

  “等,等等!”屠户连忙又叫起来,“这批鞋还没到交货,许是刘老太太还没做那双,怎么就知道是我穿走了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天翔笑道,“所谓布鞋,要用布料,大块布剪碎的边角,还能做小鞋的鞋面,反之则不行,所以最后是差两双三寸的女鞋——最大的鞋一定最先做了。”

  屠户面上青白,半天没说出话,最终试图作出最后的挣扎:“你说这些,都是自己想的,证据在哪?!”

  “就是啊,证据怎么还没来!”天翔闻言,突然击掌,向外喊道。

  “禀大人!来了!”门外几个衙役应声,带上来几件东西。

  从屠户家里搜出来的凶器,以及扔在这后院井中的一双沾血的鞋……

  原来不知何时,天翔已经吩咐下去查找证据了。

  屠户看到这些,终于腿一软,跪了下去……

  `

  后来据查证明,屠户是死者远房亲戚,因好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于是盯上刘老太太那点棺材本。然而,他所搜出的,也不过是七八两碎银与几件旧首饰罢了。

  都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可谁人大赌又不是从小赌开始的?

  罪有应得,自不提他。倒是因此案天翔又在这边关小镇名声大噪了一次。一部分是因为他确实破得巧,一部分是因为他善于卖关子……起码青离是这么认为的。

  `

  青离再次站在云舒和天翔中间,突然感到有几分尴尬……

  (四十七章 顺藤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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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八章 难道他们知道了?】

  “妙啊,妙啊。”处理完这一凶案,沈家兄弟与青离一起回驿馆围炉谈叙,听说青离和云舒在山东重逢,天翔抚掌大笑。

  当然两人谁也没说相逢的地点……那太不好解释了……

  “当初你自请去山东抓那花五,我还劝着,早知能遇上青离,我也去了!”天翔又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青离心中猛然一紧。

  这是她早就怀疑却又不敢深想的一件事:云舒的出现,过分巧了。

  神州之大,云南两广江浙他什么地方不能去?偏偏去了山东。山东也分许多县镇,泰山、曲阜、济南都是鼎鼎大名,他偏偏出现在昌乐这小城。

  她也曾自个给自个宽心,是上辈子注定的缘分(虽然似乎是孽缘……),但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心里始终半信半疑。就像她犯下的许多案子,都被归为神鬼所为,这是无能的查案者逃避自己无能的一种说法。

  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呢?

  正想着,又有一句话尖锐地刺进耳膜:“你去山东,可听说昭阳侯那里出了次‘不恕’的牌子?”

  “我也有耳闻,但没人报案,官府也没法查证。”云舒答道。

  这倒并不出青离意外,豪门大户要脸面,怕家丑外扬,也是至今她逍遥法外的原因之一。

  “你跟柳不恕的案子也好久了,一直没什么进展?”天翔又问。

  “惭愧。”云舒低头道,“到去年春夏,都还有信儿,后来不知怎的,线就断了,旁的几件事情忙下来,也没怎么顾得上。”

  “忘了忘了,青离推理也厉害的,你把柳不恕的案子说过给她没有——青离,你听听看。”天翔突然想到,先问云舒,眼睛又转向一边看着青离说。

  “哦,哦。”青离脸上陪笑,心中吐血,含混着应声。

  “说哪宗?”云舒问。

  “一年多前寿王的事好了。”天翔道。

  “那个死法……换一宗吧……”

  “案子而已,再说她又不是不懂。”天翔撇他一眼,自顾自讲起来,“一年多前云南有个番王……”

  青离过往的记忆一下涌上来,那件事她干得也是阴损了点。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寿王身边有两位爱妃,丽妃妖艳泼辣,霞妃风流妩媚,二人斗得势同水火。忽然,有一日丽妃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增兴之药,一连七夜将寿王牢牢绑在自己身边,而就在霞妃捶胸顿足眼中喷火时,第八日早晨,寿王死在丽妃床上,剖开第八颗碧绿的丸药,里面有极细小一张字条:第七丸是牛的剂量,慎用。 落款“不恕”。

  “这个不恕,甚是狡猾,就那样面都没露,生生弄死了一个王爷。”天翔的笑声把青离拉回来。

  “据侍女说,卖给丽妃药的是个矮小胡僧,脸遮在头巾下面。你有何看法?”云舒转向她,问道。

  “胡人多半身材高大,矮小的话有点怪。”此时青离不敢多说,却也不敢不说,如果一下变得痴傻,才引人怀疑,于是道。

  “就是。”云舒笑道,“我也不信不恕是什么胡人。”

  “牛鼻子最喜欢弄那些个方子。”天翔又说,“所以我说不恕是不是当过道士?”

  青离松一口气。

  “或者,那药是从青楼拿的也不一定。”云舒道。

  青离的再次感到窒息。

  “你想过没,不恕可能是女人?”云舒又问。

  “怎讲?”

  “不恕杀人,男女都有,若是男子,很难接触到贵妇夫人,若是女子,却都容易。”

  “这么说,不恕还一定是个人间尤物了?”天翔大笑。

  “青离,你怎么看?”

  青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突然被这么一问,完全呆住,半晌,轻声道,“其实我昨天太晚睡,今天一直有点蒙,没太跟上你们说话。”

  说着,她起身往房间里去,道,“你们聊着,我去补个觉。”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要逃离他们的话题,以防某一句话万一说漏。但回到房里,却莫名地恐惧与愤怒起来。

  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知道多少?

  猜到一点,在套她的话?

  不!至少沈云舒,应该是全知道了!要不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昌乐?

  那他们在干什么?玩她吗?

  像猫抓住老鼠不吃那样,颠簸她的心情,窥探她的反应为乐么?

  云舒不是这样的人?

  但这跟他什么样人没关系,说一千道一万,他是个捕快。

  `

  这时,门敲响了。

  她就那么坐在床边,愤怒地盯着进来的不知是云舒还是天翔。

  “青离,是不是不高兴了?”

  “……”

  “我哥说那句‘你又不是不懂’冒犯你了?”

  “……”

  这两句话让青离脑中又开始有点迷惑,难道是她自己敏感多心了,他们谈到那个话题是碰巧?

  不过她不想这样猜下去了,左右摇摆是最痛苦的精神状态。

  最大不了,摊牌,鱼死网破,没有他的这么多年,她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于是她起身,去闩了门,然后转回来,双手紧紧抓着门闩,背靠在手上,面无表情地直盯着他,问,“你知道我的过去?”

  “除了你自己说的,不知道。”云舒有些愣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回事般,半晌才回答。

  “真的?”青离目光依然刀子一样割在他脸上。

  “那个……青离……”,云舒脸上的笑似乎有些缓过来,走近了些,道,“以前我还不是有过喜欢的人,过去的事,互相都不计较了吧。”

  青离警觉地看着他,显然他误会了,以为她是在担心他在意她的出身。

  但他是真误会还是假误会,她似乎看不太清。

  “沈云舒,要说,今天就都说清楚,想怎么样,随你。”青离在做最后的试探,整个身体紧绷着,仿佛准备迎接什么一触即发的东西。

  云舒却好像彻底放松下来,上前笑道,“我何尝不想你从来不曾沾染半分污泥,可是,不经历那些,你怎会像现在这样特别,又怎会被我遇见?所以,过去的事情,真的就过去了,我不会拿来翻,你自个更别老想着。”

  换在别的时候,这是会让青离很感动的说话,可此时,它只让青离感到鸡同鸭讲的状态在延续。

  但她总不可能直接问对方知不知道她是柳不恕,于是她换了另一种比较直接的方式,道,“你说除了我告诉你的,你一概都不确知对不对?那就起个重誓。”

  云舒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青离,你这有点过分了。”

  “爽快点,起不起?”

  “罢罢,我也知道你信不着人的毛病。”云舒还是低头了,于是举起右手道,“我说的若是假话虚言,让我死于刀剑,身化血……”

  但当这些可怕的字眼猝不及防地冲进青离耳朵里,刚才还在威胁人家的她突然懵了,一种感觉突如其来地占据她整个心里:他起不起誓,知不知道她的身份,有什么关系!?他不要有事,只要他不要有事!她宁可自己死,也不想这些狠毒的报应落在他身上……

  所以她大叫着冲过去,一把将云舒的右手拉下来,“别说了!”

  “我不说完,你到时心里又不安生。”云舒道,挣着拉了几下右手没拉起来,遂举左手继续道,“身化血水,骨肉……”

  “闭嘴啊!”

  青离边歇斯底里喊着,边伸手拼死拼活地拉他左手下来,结果二人双手上都使着力,一时全互相缠住了,云舒口中却并未停下说话。

  “让我死于刀剑,身化血水,骨肉为泥……”

  笔墨写来虽多,实际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一瞬间而已,青离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世间其他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只有那双开合的嘴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刺穿她的耳膜……

  闭嘴吧,只要他停下来别再说了……怎样都可以……

  ……

  云舒真的停下来了,实际上他也无法再发出声音。

  ……

  (四十八章 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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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21 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章 分手】

  情到浓时情转薄

  ——[清]纳兰性德 《摊破浣溪沙》

  ——————————————————

  `

  闭嘴吧,只要他停下来别再说了……怎样都可以……

  ……

  云舒真的停下来了,实际上他也无法再发出声音。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消掉了,惊呆地看着青离离得很近的眼睛,一双三白眼,冷锐但是清洌。

  她的嘴唇也有点冰,接触着有点像玛瑙玉石之类的。

  那一刹他彻底懵了,完全没有下一步怎么办的概念。

  正不知所措,胸前却被狠狠一推,不提防间蹭蹭退了三四步,还撞翻了椅子坐在地上。

  `

  青离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恶狠狠瞪着地上的人。

  她很火大,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生着自己的气:明明一直死都不承认这份感情,现在倒好,送上门去亲一个男人——虽然并不是出于亲吻的本意——但还是突然就觉得自己很轻贱,觉得自己跟飞花楼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一个样子。

  气氛僵持着。

  良久,还是云舒打破了沉默,“那,那个……”

  他会说什么?青离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若是说她是自作多情——他确实也从来没说过对她有什么想法——那就扭头从这里走出去,一辈子别再见他好了。

  云舒脸也通红的,语无伦次地说,“虽,虽然……既然……那个,你要是愿意……我们认识也有一年了……回去我跟家里说,就提……”

  “提”后头被云舒吃了一大半回去,隐约还能听出是个“亲”字。

  他脑中是闪过很多很多东西的,可不知怎么,冒出的是这样一句,唯一表达清楚的,是事件性的东西,说不出来的,却是各样微妙的感觉。

  如果把这句话补完整,可能是:虽然我不够好(做的事一年到头到处跑又有些危险;虽说是官宦家,但也没什么钱;要是跟哥哥比,世人大概都会选他……等等),但我一直很想跟你在一起,你应该知道,可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今天既然发生了这个事情,我就借此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如果愿意,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定亲的话也不算太突兀,回去我可以跟家里说,家里应该不会太反对,就提亲吧……

  他以为他没说出来的那些,青离应该是明白的。

  可惜,由于青离当时处在情绪整个很不正常的状态下,也由于她自身的性格原因,这句话在青离心中的补完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虽然我知道你的出身,但我不会嫌弃你;你知道我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既然你主动走到这一步,我也会负责任,回去后就向家里提,娶你就是了。

  她感到自己果然被轻贱了,所以呵呵冷笑起来,好像刺猬迅速抖开身上的尖刺,道,“不过沾了一下,哪里就轮到你负责任了?”

  “青离……”云舒上前欲说什么。

  “我们这种青楼出身的,这本来就不算什么,跟你玩玩而已,别当真了。”她眯起眼睛,轻描淡写道。

  她再一次把他推出去了,不是推下悬崖,而是推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但过程如出一辙:果断而冲动地执行自己的决定,别的却都置之度外。

  当她从余光中看到,他的手握了拳,浑身止不住地有些抖,她的心里也猛然一紧:一个那么好脾气的人,真的生气了。

  但她脸上还是笑着,维持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

  这种表情一直僵硬到他不出一声地推开门出去,也一直僵硬到她一个人在房间坐着,直到晚饭送来。

  `

  `

  晚饭是天翔端来的。

  在进门的一刹,她多么希望那是云舒。

  “不高兴?”

  “不是在笑么?”

  “别人笑是高兴,可你这人别扭。”

  三白眼挑起看他一下,没说话。

  “云舒那傻小子气着你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天翔近过来,笑道,“气坏了身子我该心疼了。来吃点东西。”

  “没胃口。”

  天翔可不像云舒那么好打发,他赖着在一边不走,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又是夹菜,又是吹汤,最后甚至拿勺子送到青离嘴边来喂她。

  “你这像什么样子!我吃点就是了。”青离慌道,说着推开嘴边的手,自己去那盘上取了东西。

  最近前的是个小巧的饺子样的东西,里面隐隐透着些绿,青离素喜这些精致玩意,不自觉地便拈来了。

  谁知入口之后,一股说不出的辛辣直冲天顶,即便呸呸地赶忙吐出来,鼻涕眼泪早呛得喷涌而出。

  “沈天翔!”青离厉声大叫,“你觉得,咳咳,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

  天翔看着她,脸上显出难得的正色,轻声道,“你现在掉眼泪,不是因为软弱,是因为吃到芥末对不对?那就尽量地掉吧。”

  青离一下有点愣住。

  “什么都别说。流点眼泪,应该会觉得好一点”,天翔把她轻揽过来,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用了这种法子,你哭够了要怎么打都行。”

  青离挣着想止住眼泪,要推开他,他却越楼越紧,笑着抚她头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你就当我是棵树,是块石头,在这痛痛快快把心里的委屈流出来不好么?”

  挣着说着,青离的眼泪真的擦不干了,最后只好放弃,伏在他怀里嚎啕起来。

  她心里多少事啊!

  姐姐凭空就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消息。

  小沐突然就背叛了,不顾七八年的情分。

  她的手软了,软到不知能不能继续在刀尖上讨生活。

  ……

  还有刚才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叫她弄成那样。

  玩玩而已是多重的话呀,怎么不管不顾地就往外掏。

  二十五两,或者她就真的只值二十五两,无能到那么深地伤害了在意的人,却连道歉也说不出来。

  她不值得他喜欢的……

  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疑神疑鬼的,他们不过是讨论案子而已。

  云舒敢发那种毒誓,而天翔就应该更不可能,去山东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的。

  她突然又觉得对不起天翔,之前还闪过如果他消失云舒会变得更好的念头。

  “哭吧,哭吧。”天翔轻拍着她笑道,“有多少委屈,随着眼泪,就能都流到大海去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离哭累了。

  天翔扶她躺下,规规矩矩地给她围上被子,然后退出去。

  她隐约注意到,这时门开了条小缝,而她记得,天翔进来时,是关过但没闩上的。

  ……

  她没法去解释只是一棵树或一块石头的问题。

  但有什么关系呢。

  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吗?

  -

  -

  翌晨,双胞胎要启程回京,青离却不肯走。

  “一路承蒙照顾,我还另有要事,就在此拜别了。”

  “青离,一点小别扭,别这样子。跟我们回去吧。”天翔道。

  “我与你们本无瓜葛,各奔前程,也是自然的。”青离回了一个微笑。

  这并不是别扭,昨夜她已经想好了,现在的情况,是一个结,却未必要解。也许这是上天帮她做的决断,可以彻底斩除那千丝万缕的贪恋——她明明清楚,那贪恋是不会有好结局的,也许下一次,他们就真的会什么都知道。

  “你不是要找姐姐么?还有谁比我们找人更拿手的?”

  这大概是云舒告诉天翔的,青离想着,答道,“多谢二位费心,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的。”

  天翔还在那絮絮说着。

  可青离的注意力飘向云舒,他一直沉默,眼睛越过她落在远方。

  很好,这样很好。

  “真没办法了。”天翔惋惜地发出最后一声,“那就希望有缘自会再见吧。”

  “嗯。”青离笑笑,目送两匹马带着石亨的棺椁远去了。

  `

  走吧,走吧。

  把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羁绊带走,把所有的坚硬所有的潇洒所有的孤单所有的傲岸还给我。

  她慢慢走回屋里,小心捏起茶钟,不顾里面的水些微地洒出,仰头一饮而尽。

  结束了。

  茶钟落在地下,清脆地碎成大大小小的七片。

  `

  但有一个问题……她并没有想扔下茶钟的啊……

  (四十九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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