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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头条

楼主: くだキの

短篇故事集 作者:大袖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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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六:平凡的世界(这个故事是我做的一个梦,基本符合原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开始流行魔法,每个人似乎都会来上那么一两招法术,学校里专门开设了魔法课程,公司招聘时,也开始将魔法列入参考因素之中。爸爸妈妈都认为我应该参加学校的魔法培训班,这样才能跟上时代。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对魔法天然有着抵触情绪,到现在为止,我不仅一招法术也没有学会,而且还从来不穿被施了魔法会变色的衣服、从来不用那种会自动写出正确答案的考试专用魔法笔等等之类东西。
   “这样下去你可怎么办?将来会找不到工作的。”妈妈用手指头戳着我的额头叹气。
   是啊,这样下去怎么办呢?我也常常想这个问题,在26层楼的阳台上,我常常一个人对这夜空发呆,地面上有魔法弄出来的斑斓世界,只有天空依旧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平凡的天空,所以我望着天空才觉得亲切。
   魔法应该存在,可是这世界也该给我这样希望过平凡生活的人一条出路吧?我苦恼地搔着头皮。
   魔法越来越普遍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因为不会魔法,我几乎成为了一个怪人,幸好学校里还有朱欢和孜孜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两个并不排斥魔法,但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小看我,甚至有点佩服我,因为我能够靠自己就获得很好的成绩,而且能想出很多好玩的鬼点子,比那些魔法游戏好玩多了。
   我们三个经常在学校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聚会,在那里有一些扑满了灰尘的树,这些树又丑又脏,正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有兴趣对它们施加魔法,它们得以保存自己的本来面目。我靠在这些天然的树上,和他们两人东拉西扯着。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就结束了,朱欢和孜孜被学校推荐参加全国特等生的魔法密训。临走前我和他们依依惜别,希望他们早点回来,但是又有些害怕——我也不知道是害怕什么,只是感觉到生活大概会不一样了,他们也会不一样了。
   大概三个月后的某个星期天,我带着篮球来到学校的操场上准备进行锻炼,却发现操场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学生和家长,还有许多老师在忙碌地东奔西走。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一个同学。
   他乜斜了我一眼:“魔法密训的同学要回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他嗤地冷笑一声,“老师是用魔法通讯传递这个消息的,你完全不懂魔法,怎么会破译这个消息?”
   魔法通讯?那是什么东西?我努力回想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最近附近的房子似乎都在旋转,汽车好像也变成了各种形状,水有个时候会倒着流…….没错,是发生了很多怪事,但是我不知道哪一件事和魔法通讯有关。那个同学轻蔑的态度有点刺激我,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孜孜和朱欢了,我立即将这点不快抛到了脑后,开始在操场上寻找其他们的踪影来。
   没多久,人群开始骚乱起来,人们都朝同一个地方望去。学校操场休息室的门打开了,几个穿这白色运动衫的男孩子乘着滑板飚了出来,速度很快,如同白色的闪电,他们的头发在空气中朝后飞去,乌黑地飘扬着,看起来十分健康,生机勃勃的样子。我很快从他们中间看到了朱欢。
   “朱欢!”我兴奋地冲到跑道上,他正在滑板上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的滑行着,我叫他的时候,他正在距离我最远的操场另一面,听到我的声音,他显得很高兴,驾着滑板从人群中直接滑了过来——这让我感到惊讶,三个月前他和我一样,对滑板一窍不通,现在居然能够在操场中央的石子上也滑得这么顺利了。他满头大汗地停在我面前,对着滑板踢了一脚,滑板便自动跳到了他手里。
   “你来了?太好了,我还真怕你不知道我回来了呢!”他兴奋的说,运动过后的脸红扑扑的,看来这几个月过得很愉快。
   “滑板好玩吗?怎么学会的?”我羡慕地问。
   “学呗,本来一点也不会,下苦功学,现在已经可以参加比赛了。”他高兴地说。
   我们又聊了一阵,说的都是关于滑板的事情,谁也没提魔法,我是对此没兴趣,他则好像是对滑板的兴趣超过了对魔法的兴趣。
   聊了一阵之后,我问他看见孜孜没有,他犹豫了一下,支吾了几句,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我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
   “孜孜在那边,你自己跟她聊聊吧。”他指着操场边上。我这才注意到那里安静地站着一大群人,都是一些白衣长发的女生,她们那种安静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孜孜她们那个蒙老师带出来的。在一片白色之中我找不到孜孜,朱欢好像有些排斥那一群人,不等我叫他,便驾着滑板溜走了,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犹豫地看着那一群白色女生,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她们有些可怕,那种安静之中仿佛酝酿着什么,然而,孜孜在她们中间……我迟疑地站在距离她们几十米远的地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正在犹豫间,从那些白色的人群中忽然跑出来一个女孩子,两条粗大的黑辫子十分醒目,她在追赶一个玻璃球。看来她的突然行动似乎扰乱了秩序,在白色人群中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骚乱,我听到蒙老师在严厉地训斥着那些不安的女孩,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孜孜。
   孜孜穿着白色的长裙子,头发披在肩膀上,因为距离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那的确是她,手里提着一个大黑皮箱,一双黑色的靴子沉重地穿在脚上。她面朝着我这边,却又仿佛没有看我,只是呆呆地站着,蒙老师有时候会推搡她,她也就任她推搡,一言不发。我想要叫她,可是却不敢开口,无名的压迫让我无法出声,也无法朝她挪动脚步,不知道这种状态是不是魔法造成的,总之我只能在这边看着她干着急,隔着几十米的跑道,仿佛隔着一条波浪滔天的河。
   她们开始集体朝宿舍那边移动。我有一种感觉,我感到孜孜进入宿舍之后,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这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日子,周围的人们都十分快活,阳光也很明亮,没理由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
   然而我还是感觉不幸。
   我必须靠近孜孜,她需要我的帮助。
   我望向朱欢,他远远地停下了滑板,在原地直起腰身,凝望着我。
   该怎么样才能靠近孜孜呢?
   那个大辫子女孩子已经跑到了操场边缘,她两手捧起那个有小孩脑袋那么大的玻璃球,转身就往回跑。我一直盯着她,有个念头飞快地闪了出来,连我自己还没意识到,我已经在叫她了。
   “你好。”我说。
   她捧着玻璃球望着我,似乎感到惊讶。我知道她在等我说下去,可是我该说什么呢?我一向不擅于和人交谈,何况这还是一个专门特训过的魔法女孩。
   “我们是孜孜的朋友。”朱欢说。我惊异地望着他,不知什么时候,他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了我和那女孩的身边,仿佛一尾鱼从水中滑过。
   那女孩看到朱欢以后眼睛开始发亮了:“朱欢!”看来朱欢在魔法培训中是个大人物,我乜斜了他一眼,他偷偷对我做了个鬼脸。
   “你是朱欢?”女孩再次确认之后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都说你是这次培训中最出色的学员。”
   “嗯嗯。”朱欢含糊地应和着。然后他们热烈地对话了几分钟,朱欢又像鱼一样地滑开了,那女孩拉着我的胳膊,急匆匆地朝那个白色的队伍走过去:“孜孜在那里,不过她情况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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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怎么了?”我急忙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她将我领到孜孜面前,自己便走开了。
   孜孜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可是她仿佛没看见我,一言不发地瞪着我,那目光仿佛穿透我的身体看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孜孜。”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摇晃了一下,脸色白得有些透明,缓缓地转过身,跟随着白色的队伍朝校园背后的集体宿舍走去。我不知所措地跟着她,一路上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
   校园背后是一片山坡,记忆中这里总是长满了茂密的草和树,自从魔法开始流行以来,我很久没有来过树林了,这次看到它时,我吃了一惊。树林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看不见,只有一些黑色的枝丫奇形怪状地伸展着,枝丫上挂着一些黑色的破衣服般的东西,在风中飘拂着,发出劈啪的响声。地面上的土干燥得一踩上去就碎裂成粉末状,一丝草也没有了,地面只剩一些枯黄的东西,那不是草,也不是花,不知道是什么,紧紧地贴着地面。
   我感到树林有些可怕,便紧紧地跟在孜孜他们身后,一步也不敢离开。
   走了许久,大约有一个多小时,我们还是没有走出树林,这事情十分不对劲——学校后山的树林很小,只要十多分钟,便可以穿过树林到达学生宿舍,而我们现在在里面转悠得太久了。这是上午的时候,透过树枝可以看见天空中太阳十分明亮,可是树林中却很阴暗,仿佛有一层黑色的空气在其中飘荡,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而太阳无法照过来,因为我们和树木的脚下,都没有影子!
   发现这一点之后,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孜孜,不对劲……”我拉着孜孜的手小声说。她还是一言不发,黑色的头发围在白脸周围,看起来很忧郁,也有些可怕,不过比起她的同学来,她算是很正常了。那些魔法学员们从进入树林开始就表现得很古怪,她们好像全身发痒似的,不断扭动着身体,头颅快速转动着,四下里寻找着什么。过了一阵,有些人开始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她们将头伸到地面上,耸起鼻子使劲嗅着,还不时发出亢奋的笑声。
   我越来越害怕了,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孜孜的手,她虽然没有回应,却也没有甩开,任由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站着不动了。
   那些同学还在四处窜着,以各种姿态在窜动,后来她们仿佛终于发现了空中伸展的树枝,她们开始用牙齿咬那些树枝,咬得卡擦卡擦作响,树枝断裂的声音在树林里此起彼伏。
   我战栗起来。
   这情形太古怪了,即使是在有魔法的世界里,这也是不正常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我感到疑惑时,一个女孩子突然看到了我,她用发亮的眼睛盯着我,舔了舔嘴唇,呵呵一笑,快速地朝我跑了过来。
   我本能地感到危险,正要转身逃跑时,孜孜突然推了我一把,将我一把推下了树林边的斜坡。我骨碌碌朝下滚动着,耳朵里传来那些女孩们愤怒的尖叫声。
   那个斜坡很长,以前我并不知道在这里还有这样一个斜坡,长得仿佛看不到底一般。刚开始的时候,我鼻子里充斥着尘土的味道,到了后来,就是一股腐烂的树叶味,似乎还有某种其他的腐臭味道,身体下面变得软绵绵、潮乎乎的,就这样一路滚到了最底端。我用了好长时间才从眩晕中恢复过来。
   这是一片狭长的深谷,我滚下来的那道斜坡看不到尽头,树林和女孩们都已经看不见了。深谷顶部十分开阔,没有什么遮掩着,可是看不见太阳,我能感到那里的天空是明亮的,可是太阳光并没有朝我所在的地方射下来。在我四周,满布着腐烂的树叶,黑色的、宽大的树叶重重叠叠,一脚踩上去就化成乌黑的水。我觉得十分恶心,正在考虑如何上去之际,忽然听到树叶中传来哗啦一响。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钻了出来。
  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大概比我小上一两岁,一双惊恐的眼睛周围围着一圈黑眼圈,仿佛很久没有睡过了,脸上白得一丝血色也看不见,而且非常瘦,瘦得连嘴唇都似乎遮不住牙齿,一排细小锋利的白牙齿从嘴边露了出来。看到我,他大吃一惊,仿佛老鼠一般朝后一退。
  我们对望了很久。
  “你掉下来了?”他小心地问。
  我点点头。
  他露出同情的神色,但是这神色转瞬即逝,因为我们同时听到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快走!”男孩拉着我的手飞奔起来,并且一边跑一边朝我们的脚印上扔树叶。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可是他如此惊恐,我也跟着害怕起来,和他一起飞快地跑着。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跑,那道沙沙的脚步声总是跟在我们身后,怎么也甩不脱。到最后我们两人都没有力气了,同时倒在一堆肥大的树叶上,大口喘息着。
  “怎么回事?”我问他,“我们为什么要跑?”
  “你不会知道的。”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看着我,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突然开始朝我头上洒树叶,那些腐臭不堪的树叶在我头上身上染上了丑陋的黑色。
  “干什么?”我连忙阻止他。
  “别出声。”他小声说,“我把你藏起来,你千万别出来,不然很可怕的。”
  我不动了。虽然不认识他,但是我觉得他是可信的。在他朝我身上堆树叶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苦笑着说:“我希望你能逃出去。”他继续朝我身上堆树叶,几乎堆到了我的脖子,“逃出去一个,我们就有了希望。”
  “我们是谁?”我问他。但是我的声音被树叶淹没了,最后一片树叶盖住了我的头顶,我没有得到回答,只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那男孩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沙沙声又远去了,虽然我什么也没听到和看到,可是我知道,那男孩被抓走了,被一种他一直害怕的东西抓走了。
  幸好那东西并没有发现我。
  我等了一会便从树叶里钻了出来。要找到那男孩的踪迹并不困难,在树叶上有一行明显的脚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男孩要朝我们的脚印上扔树叶了,那不过是为了掩盖我们的踪迹而已,可惜那似乎没什么用。
  那行脚印在深谷内蜿蜒曲折地前行,最后停留在一栋黑色的小木屋前。从木屋内隐隐透出黄色的灯光,我踮着脚尖,小心地靠近,将头凑在木屋门上的缝隙前,朝内偷看着。
  木屋内什么家具也没有,只有满地的稻草和一盏油灯,左边的稻草上坐着一个男孩子,和先前见到的那个一样,青白的面色,乌黑的眼圈,全身都在发抖。一个肥硕的女人身体挡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我只能看到她的后背,以及从她臂弯里露出的一个小孩的头——女人将那个小孩紧紧箍住,那孩子的面色看起来和其他人差不多,都是很久不见天日的模样,眼角渗出淡红的泪水。
  “快来!”女人粗暴地对着旁边的男孩嚷道。
  那男孩在地上爬动着,一边摇头一边朝后退去。
  女人不容分说伸出手臂将那男孩逮住,他仿佛吓呆了,全身缩成一团,在那女人的手下,如同一只无路可逃的耗子,似乎吓得连颤抖也停止了,只剩下一张惊恐万分的表情。当那女人将他抓过来的时候,他的脸离门缝如此之近,我忍不住稍微后退一点,以防他看到我来——然而他肯定还是看到我了,因为他那张惊恐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不过他并没有告发我,甚至,他飞快地将眼睛转向别处,再也不朝门这边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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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那女人的手上抓着两个男孩了,她将他们两个朝一起靠,两个男孩开始尖叫起来,他们努力将头朝后仰,以避免彼此碰在一起,不过这没什么用,那女人力大无比,他们很快就碰到了彼此。
  可怕的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在他们相接触的一霎那,两个男孩忽然都张大了嘴——我从来没想到人的嘴可以张得这么大,大得令人感到恐惧——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原先坐在稻草堆上的男孩,他看起来更加强壮一些,当他的嘴张大之后,猛然一吸气,对面的那个男孩忽然被他吸进了嘴里。
  我拼命咬着自己的手,以防自己尖叫出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被吸进去的那个男孩孩子挣扎,而吃人的男孩在不断蠕动着两鳃和咽喉,努力将另一个男孩吞下去,我看见他眼角流出许多红色的眼泪,在那女人兴奋的叫声中,男孩用余光注视着我所在的地方,我感觉他在和我对视,那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没多久,另一个男孩便完全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好,不错,你的魔法现在加了一倍了。”女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又朝角落里招了招手。只听见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原来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没多久,先前和我一起逃亡的小男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全身发抖,在女人的目光下蜷缩着,刚刚吃完人的男孩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明天就轮到你了,”女人拍着第一男孩的肩膀说,“或者是你吃别人,或者是被人吃。”说完她朝门口走来,我连忙一闪身躲进旁边一堆树叶中。
  女人带着吃人的男孩出来,反手将木屋的门锁好。她似乎是闻到了什么气味,朝我藏身的地方耸了耸鼻子,我紧张得全身都冒汗了——如果她发现我,会不会吃了我。
  然而那吃人的男孩冷冰冰地说:“快走,我要休息了。”那女人仿佛对他有了些畏惧——莫非是因为他刚吃过人的缘故?男孩这么一说,女人顾不上搜索我,便朝前走了,男孩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盯着我藏身的地方,眨了眨眼睛,然后立即转过头去,和女人一起消失在黑色的树叶丛中。
  他对我眨眼是什么意思?
  我弄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了。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将木屋里的男孩救出来,毕竟他曾经救了我,我不想看到他也被人吞到肚子里去。
  但是怎么救他呢?
  我摇了摇木屋的门,非常结实,锁也很牢固。男孩在里面听见声音,从门缝里朝外看见了我,连忙低声道:“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
  “干什么?”我问。
  “我会魔法。”他说。
  我将一根手指费力地从门缝里伸了进去,他在我手上抚摸了一下,我再将手抽出来时,不由吓了一跳——我的手指变成了钥匙。
  “怎么搞的?”我咕哝一声,将钥匙插进门上的锁里,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男孩从屋子里钻出来,在我手指上再抚摸一下,手指便恢复了原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佩戴着我们学校的校徽,原来和我是一个学校的。
  “快走,边走边说。”男孩急促地说着。
  我们两人沿着斜坡朝上爬,可是怎么也爬不上去,那些松软的树叶总是滑落下来,我们几乎是在原地活动四肢。最后那男孩不耐烦了,朝我的四肢上摸了几把,我便具有了猴子一样的手足。
  “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变成这样?”当他爬到我身上,要我带着他上去时,我不高兴地问。
  “我不行,”他苦笑道,“我没有吃过人,只能对没有魔法的东西施小魔法。”
  这其中的奥妙我弄不明白,但是变成这样的手足之后,攀爬就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我赶紧带着他飞快地爬了上去。
  斜坡上的树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了,那些行为古怪的魔法女生已经不见踪影,树林里的地面上扔着许多破碎的白布片,一些树的皮被人整张剥了下来,露出雪白的树身——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如果几十棵树同时这样惨败地裸露着,并不是一道悦目的风景。我们在树身上发现了许多牙齿的痕迹,那男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们把树都吃光了。”他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小林。”他说。
  陆小林正要告诉我些什么,忽然从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我们立即紧张起来,陆小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牙齿。
  在声音来源的地方,一棵树后面慢慢站出来一个人,一身白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瘦弱地站在那里。
  “孜孜!”我叫了起来,连忙跑了过去。
  “她是你朋友?”陆小林保持着警惕。
  我点点头。
  孜孜主动伸出手来和我握在一起,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她们很快就会回来,”她停顿了一下,呼吸急促地继续说道,“所有的树叶和树皮都被吃光了,她们没有东西吃了。”她打了个寒噤。
  陆小林全身开始发抖,他使劲拉着我:“快走吧!”
  我也开始发抖起来。
  没有东西吃了?那么接下来会吃什么呢?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手牵着手狂奔起来,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陆小林也不知道,但是孜孜说,我们应该去找朱欢。看来陆小林也知道朱欢的名字,因为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表现得非常高兴,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
  难道朱欢是什么大人物吗?我在心里嘀咕着。
  我们回到操场上找了一圈,他们说朱欢已经回到寝室了。要到达寝室必须再次经过那片树林,这对我们是个莫大的考验,但是我们还是回到了树林。在树林里,我们看见了深谷低下的肥胖女人,她和那个吃人的男孩站在一起,一看见我们,她就大声叫陆小林的名字,并且命令那个吃人的男孩来抓我们。那男孩的眼圈周围带着淡红的血迹,朝我们扑过来,我们来不及说什么,立即撒开腿没命的狂奔起来。
  这次,有孜孜和陆小林的指引,我在一片昏暗之中看到了宿舍,那栋白色的宿舍中闪烁着灯光,同学们的说笑声从中传来。我们必须回到宿舍,那里有朱欢,找到朱欢就安全了。可是我们跑得再快,那个吃人的男孩也始终没有被我们甩开。到了最后,我们终于跑到了宿舍脚下。
  然而,宿舍建筑在高高的岩石上,我们无法立即攀爬上去。
  吃人的男孩已经靠近了。
  我们三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睁大眼睛望着他,我注意到孜孜和陆小林同时抬起了手臂——他们要干什么?
   让我想不到的是,吃人的男孩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望望——那个胖女人没有追过来。
  他忽然笑了。
  我正感到莫名其妙,只见他忽然朝我们挥动着手指,那些灵巧细长的手指仿佛跳舞一般,我们脚下忽然一空,就这样凌空飞了起来,很快就飞到了宿舍门前。
  他在干什么?落地之后我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从岩石上望去,只见那男孩正仰头望着我们,一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似乎有些不习惯。陆小林愣了愣,仿佛忽然回过神来,对着他大喊:“小谭,你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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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谭摇摇头,转身走了,无论陆小林怎么叫他,他也始终没有回头。
  我们没有时间再多耽误了,拉着陆小林便跑进了宿舍,到了三楼朱欢的寝室里,推开门,朱欢正坐在床上看书,看到我们进来,他很吃惊地望着我们。
  “什么事?”朱欢问。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孜孜说。
  “发生了什么?”我又问了一次。从头到尾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还不明白?”陆小林回头望着我,“魔法是一个陷阱,要学会魔法,必须吃很多其他的生物,否则就没有足够的能量,而且每次吃的生物都必须比前一次的生物能量大才行,否则魔法就会将魔法者自己吞没。”
  “啊?”我吃惊地望着他。
  “是这样的,”孜孜点点头,“除非从来就没有为了修炼魔法而吃生物,否则就永远无法摆脱魔法的控制,就是这样。”
  “那么你呢?”我问孜孜。
  “我没有。”她摇摇头,“我一直没有吃,所以我的魔法一直很弱。”
  “我也没有。”陆小林说。
  “我吃了。”朱欢说。他从床上跳了下来,笑了笑,“不过我是在无意的情况下吃的,是我的魔法老师自己主动将自己给我吃了,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帮助我逃出去。”
  “是的,”孜孜说,“每个魔法学生都知道这件事,朱欢吃了最强大的魔法老师,他自己变成了一个强大的魔法师,任何魔法师也伤害不了他,而只要他不使用魔法,就不会受到魔法本身的伤害。”
  我们决定让朱欢将我们藏起来。朱欢在柜子上动了动手指,那手指挥动得有些漫不经心,我觉得他好像也没什么把握。
  “钻进去吧,”他说,“钻进去就不会被发现了。”
  我看到他犹豫的神情,心里有点怀疑。
  但是,除了钻进去,我们还能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钻进去之后又怎么样呢?我们能钻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吗?
  我们别无选择,全部都钻进了那个柜子,最后朱欢也挤了进来,大家紧紧地靠在一起,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我们能逃出去吗?”我校色和那个问朱欢。
  “能。”他没有把握地说。
  柜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之前,孜孜绝望的声音在我们耳边轻轻响起:“就算逃出去又怎么样呢?”
  是啊,就算逃出去又怎么样呢?这是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我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们互相握着手,屏住呼吸,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一步,两步,越来越近,而全世界只有这个衣柜里是暂时没有魔法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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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七:长发
  
  我小的时候,住在乡下。
  有个小孩,是个女的,和我们差不多大,头发特别长,一直拖到地上。她不大和我们玩,常常一个人站在一边发呆。她没法坐下,因为一坐就坐到了头发上。
  大人们说不要和她玩,据说她是个怪胎。一般小孩出生的时候,都是光着头,顶多有点短头发,最茂密的头发也不过耳。但是这小孩一出生就长着一头长发,一直长到了脚跟,护士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毛孩,后来拂开头发,发现里面是光溜溜一个正常的孩子,觉得十分惊讶。
  这还不算什么。
  她生下来的时候,不仅长了一头长发,还长着一双浓密的眉毛,漆黑地悬挂在眼睛上,乍一看就好象长了两双眼睛。
  这还不算什么。
  她生下来的时候,不仅长了一头长发和一双浓密的眉毛,还长着一口整齐的牙齿,一张嘴就吓了人一跳,她母亲不敢亲自哺乳,只好喂牛奶,奶嘴咬坏了无数。
  这还不算什么。
  她生下来的时候,不仅长了一头长发、一双浓密的眉毛和一口整齐的牙齿,跟她同时出生的还有村子里的几头小猪,和几只小羊,这些小猪和小羊的身上也长满了黑色的毛发,摸上去和人的头发差不多。
  大家把长着人头发的小猪和小羊都杀了,把人留下了,取了个名字叫发生。
  发生平时很少说话,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我喜欢欺负这种老实又不合群的孩子,趁她不注意,邀了两个小孩,偷偷绕到她身后,轻轻抓起一把拖在地上的头发,一剪刀剪下去,她发出骇人听闻的尖叫声,从地上一把跳了起来,吓得我和那两个小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们这一群人都被吓呆了,眼睁睁看着她捂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地惨叫,全身因为疼痛而抽搐。她越滚动,头发越是纠缠作一堆,疼痛也就越剧烈。我们都看出来了,她的头发和我们的不一样,我们的头发剪了也就剪了,跟剪掉一丛草没什么区别,本人没什么感觉。她的头发剪不得,那不像头发,倒像是什么生命力旺盛的东西。
  最后她活活疼晕了过去,我们早吓得一哄而散了,远远地回头,还能望见她被自己的头发包裹着,不时抽动两下。
  她后来总用一种惊恐的眼神望着我们,也不大出门了,生怕别人不小心踩到她的头发。虽然如此,在某些时候,从她家里总是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多半是她不小心又弄断了些头发——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那么长的头发,不断才是怪事。
  就因为这头发,到了十多岁,差不多大的女孩都定了亲,却没一个人理会发生。其实发生长得蛮漂亮,如果把眉毛修一修,就和画上的美人一个样。这也可以理解,谁能忍受自己的媳妇经常这么惨叫呢?再说,她这个样子,总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她怕我们,我们也怕她,互相躲着。
  后来,村里有个女孩病了,病好后,一头头发都掉光了,治了很久都没治好。也不知是谁开始说,后来全村都这么传,说是发生的头发可以治这种病。女孩的家里人去找发生她妈商量,她妈和她爸虽然很嫌这个女儿,但关键时刻还是疼惜她,坚决不肯剪她的头发。
  “你要我女活活疼死呀?”她妈不客气地把那女孩的家人推出门去——对了,那女孩叫春生,春天出生的,全村除了发生之外,最漂亮的就是春生了。
  “反正她也疼习惯了。”春生妈说。
  砰!
  毫无疑问的,这种对话最后遭殃的往往是门,发生家的门板被发生的爸爸弄坏了,春生妈吓走了。第二次带了钱来,门板又被弄坏一次。第三次带了更多的钱来,发生妈就跑到铺子里买了一把崭新锋利的剪刀。
  “剪刀钱你出。”她试了试刀口说。
  “当然当然,”春生妈说,“新剪刀,刀口快,不受罪。”
  发生妈把发生叫了过来,我们都挤在屋门口看。发生不肯过来,缩在里屋不肯出来。发生的爸爸站起来——砰,又坏了一张门,发生就被拖出来了。
  发生妈把发生按在椅子上,发生爸爸和春生妈按住她,还没开剪,她就尖叫起来。
  她叫一声,我就哆嗦一下。
  发生妈举起了剪刀,那剪刀真锋利,寒光闪闪,连那光彩都似乎能伤人。
  发生妈挽起一截乌黑稠密的头发,比了比长度,问春生妈:“这么长够了吧?”
  “够了够了。”春生妈连声说。
  发生妈卡擦卡擦空剪了两下。
  发生忽然不叫了,全身缩成了一团。她的头发像蛇一样盘曲起来,在头上盘成一团乌黑的大帽子,只剩下她妈手里的那一把没盘上去,但也在左右扭动奋力挣扎,眼看就要挣脱出来了,发生妈果断地伸手一剪,刀去发落,发生发出一声长嚎,身子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怪异姿势猛然一挺,便软软垂下去不动了。
    我们面色苍白,紧紧靠在一起。
  “她没事吧?”春生妈担心地问。
  “没事,习惯了。”发生妈说,“这头发比较多,你再送两斤肉来。”
  “好的好的。”春生妈伸手从地上抓起那把兀自扭动不已的头发,那头发顺势缠上了她的手,她脸上冒出一层橘子皮样的鸡皮疙瘩,将头发塞进一个布袋内,打飞脚走了。走了很远,我们还能看到那布袋在拼命地蠕动着。
  发生妈用一块布堵住了发生的嘴,免得她的叫声吵到别人。发生从喉咙里呜呜地叫着,头发一根根竖立起来,一米多长的头发齐刷刷竖在头顶上,仿佛带着一股什么力量,假如不是她爸她妈按住了她,我怀疑那头发能把她从地上拔起来,一直拔到天上去。
  “你们走走走,没什么好看的。”发生的爸爸挥手把我们赶走了,我们一哄而散,又一窝蜂跑到春生家去了。
  春生妈已经到家了,一家人对着装头发的口袋发愣。
  “妈,这东西看起来太怪了。”秃头春生说。
  “就是就是。”春生爸说。
  春生妈也很没把握,伸手想打开袋子,又不敢,三个人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我们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说的什么,只见他们忽然停了商量,春生妈将袋子倒举到春生头顶,春生用些皮革之类的东西把整张脸围住,春生爸飞快地将袋口的绳子一扯,满袋扭动的头发像蛇一样直扑到春生头顶上。春生透过皮革发出可怕的尖叫声,手朝脸上乱抓,想把皮革抓走,被她爸爸和妈妈一边一只手抓住了。
  我们躲在窗边,眼看着头发在春生头上飞舞了好一阵子,发出吧唧吧唧泥鳅般的声音,又猛地竖得笔直,咔擦一声响,仿佛木头桩子钉进石头里,春生被这一下顿得坐不稳,整个人滑到了地上。
  之后,头发忽然柔顺地垂了下来。
  “好了?”半晌,春生妈小声问。
  “好像是。”春生爸迟疑地扯了扯春生头发的黑发,扯了半天扯不下来,春生甩掉皮革叫道:“别扯,痛!”
  秃头春生又有了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发生的头发在她的头上生了根,稳稳地安了家,和正常的头发一样慢慢往长里长,长到一定程度后,春生就把头发剪短。这头发生到春生头上之后,好像就没了那种怪异的生命力,随便你怎么剪怎么拽,只要不扯动头皮,就没一点感觉。
  这事飞快地传开了,传出了村子,传到了镇上,又传到了县城。秃头们络绎不绝地来我们村,找发生要头发。发生家的破房子换了瓦房,后来又换了楼房,家里买了拖拉机和摩托车,哥哥也娶了个漂亮的媳妇。
  发生的头发剪了又长,长了又剪,发生的惨叫再也没有平息过,白天黑夜,每时每刻,我们都听见她发出痛楚的叫声。起初这声音常常让我们全身颤抖,后来听习惯了,也就和水声风声没什么区别,偶尔有时候听不到,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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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光头们长出头发以后,给发生送来了很多锦旗,记者来采访发生,发生裹在自己的头发里浑身哆嗦。
  “发生,你治好了这么多人,什么感觉?”记者问。
  “疼…….”发生哆嗦着说。
  “我问的是你心理上有什么感觉?”记者启发道。
  “怕…….”发生上下两排牙齿互相敲打着,发出疙瘩疙瘩的声音。
  记者不再问她了,转而问发生的爸爸:“您对自己的女儿这种行为有什么感觉?”
  “我感到很骄傲,”发生的爸爸满面红光,说了很多,最后一挥手:“我们希望,全天下的人从此都不再为秃头而烦恼。”
  他说这话的时候,发生的头发又一次竖得笔直,记者们咔擦咔擦拍下了这难得的场面。
  发生现在变成最抢手的姑娘了,很多人来发生家提亲,但发生爸爸和妈妈都没答应,发生躲在门后看着那些挺不错的小伙子来了又走了,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呻吟声就停下来了。
  所以,如果我们没听到发生的惨叫,那一定是有人来提亲了。
  “我想快点出嫁。”发生有一天从她住在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对我说。我吃了一惊,她从来没主动跟我说过话。
  “为什么?”我问。
  她的头发从窗口垂了下来,在没有风的空气中卷曲成各种形状,我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她说。
  发生的爸爸为了实现他在记者面前许下的豪言壮语,到电视上登了广告,还专门租了辆大客车专门往村里拉光头,车身上写着“生发专用车”,每次一拉就是满满一车,下来的全是光头,一片明晃晃的,让人眼前一亮。
  发生的叫声更惨了,但我们也很快习惯了这更惨的叫声。
  发生忙着被人剪头发,她爸爸和妈妈也怕别人偷剪她的头发,总是不放她出来,把她关在房里,每天吃核桃芝麻之类的东西,说是能养头发,吃得她全身都冒油,一天到晚拉稀。
  “我们帮帮发生吧。”春生说,这时她已经出嫁了。
  我们不知道怎么帮她,再说都有自己的烦心事,顾不上她。春生说,如果发生没有了头发,就能出来玩了,也能嫁人了。
  我始终没想明白嫁人和头发之间的关系,但春生年纪大,她这么说了,当然有道理。
  当夜,我们几个从小一起玩大的人,偷偷跑到发生的窗户底下,小声叫着她的名字。她一边惨叫一边探出头来,乌黑的头发覆盖了整面墙壁,好像一大团水渍。
  我们拽着发生的头发爬了上去,各自掏出剪刀,发生一看见剪刀,就猛然跳起来躲到床底下,我们怎么拽也拽不出来。
  “疼!”她说,
  “剪光了就不会疼了。”我说,“忍一忍。”
  发生听了这话,就钻出来了。我们用一团布塞住发生的嘴,免得她叫得太厉害,被她爸爸听出不对劲来。
  一人一把剪刀剪开了,发生的汗水流了一地,头发也没剪光。
  我们继续剪,春生在旁边把剪下来的头发装到麻袋里,装满一袋就朝下扔,她爸爸妈妈在下边接着。
  后来,发生不流汗了,开始从每个毛孔里流出血来。
  “她要死了。”我赶紧松开她的嘴。
  “别停,”发生呻吟着说,“剪!”
  “你流血了。”我说。
  “没事,剪!只要没头发了,死都愿意。”她说。
  我不敢多看她流血的脸,又剪了几刀,最后她完全变成了血人,头发也没减少。我扔下剪刀,从窗口爬出去。大家都跟着我走了,我们没想杀人。
  只有春生还在不停地剪着。
  这晚发生死了,谁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我们也没说,春生家把发生的头发拿去卖了,也赚了一栋房子。春生给我们一人买了个随身听,我没要。
  发生死了以后,按规矩本来是要火化的,但是她的头发还在继续长,比活着的时候还长得更快,发生爸把这事跟村长一说,大家一致同意让发生土葬。
  追悼会的时候,全村人都去了,发生被白被单蒙住,放在灵堂后,用块白布帘子遮着。追悼会进行到一半,白布帘子慢慢地朝外鼓了出来,仿佛有很多人在帘子后朝外挤,鼓鼓囊囊地不成形状。大家吓得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要跑时,有个人看到了帘子底下伸出来的东西。那东西黑乎乎的,水一样流了遍地,一眼就看出来是头发。
  发现是头发之后,大家也不再害怕了,索性揭开帘子,掀开了白被单。发生脸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白得好像从来没有过血色,全身都被疯长的头发包住了。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头发已经铺满了灵堂的地面和四壁,到处漆黑一片。发生爸爸说不用怕,吩咐一人拿着把剪刀,大家卡擦卡擦开剪,头发纷纷落地。不过这次发生没有再发出惨叫了。
  头发总是剪不完,忙了一整晚,第二天就草草埋了。加厚的棺材,平常的铁锨凿上去都留不下一个印,发生刚躺进去没一会,还没起灵,棺材就被头发撑爆了,头发像蛇一般蜿蜒生长着。送葬的队伍前所未有的长,不是为了纪念发生,而是必须得有这么多人跟在后边,才能把头发及时剪断。前边的人抬着发生的遗体,匆忙上了山,挖了个深坑埋了。
  发生的头发很快从地里冒了出来,黑油油的,渐渐覆盖了满山遍野。人们找到了一条发财的好路,成群结队地上山割头发,然后拿去卖给村外秃头的人。发生的爸爸有些不高兴,但也没办法,发生已经死了,头发就不再只归他们一家所有。
  我的衣服鞋子和零食,都是发生的头发换来的。
  头发越长越多,渐渐地将其他的植物都挤死了,最后全村只剩下了头发,一走进村口,就看到一片漆黑在地面上飘拂。
  春天的时候,那些头发上长了些白花,变成蒲公英般的絮,风一吹就四处飘。
  起初,我们不知道这些白花是什么东西,随它们飘,反正眼睛看惯了黑色,来点白色也是不错的。
  后来,这白花越来越多,到处都铺满了白花,连我们吃饭的碗里,喝水的杯里,都满是这种白花,每次喝水之前,都要先吹开。
  过了一阵,很多人开始觉得身体发痒,痒得钻心,去医院看了皮肤科,什么毛病也没发现。
  “痒死了。”春生说。她不断用指甲抠着自己的身体,我在她身上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她自己抠出来的血印子。
  春生抠着抠着,忽然从嘴里喷出一把黑色的东西来。
  那些东西虽然湿答答地粘在一起,还是能看出来是人的头发。她伸手连忙去拽,刚扯了一把,就捂住肚子叫疼。
  接着,更多的头发涌了出来。
  从她的眼睛里长出了头发。
  从她的鼻孔里长出了头发。
  从她的耳朵里长出了头发。
  从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都长出了头发。
  春生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发球,完全看不到一点别的颜色,她在地上打滚嚎叫着,我远远跑开了。
  一路上,很多这样黑色的发球发出凄惨的叫声。
  我想跑回家,却认不出我自己的家在哪里。地上的头发把所有的房子都包了起来,有人从头发中伸出手来,向我求救,我也不敢去拉他。
  我跑出村子后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村子了,只望见一只巨大的黑茧一样的东西,把村子和村子里的人,把活着的春生和死了的发生,一起包了起来。
  和我一起跑出来的还有几十个人,我们后来都只联系过一次。
  每过一阵子,就会有人打电话告诉我,说我们中的一个人身体开始发痒,到医院里透视,发现他的内脏和血管里长出了细细的茸毛。
  那些茸毛都长成了漆黑的头发,把他们团团包裹起来。
  他们都是火化的。
  最近,我也觉得身体开始发痒了。
  但我已经没有打电话的必要,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只能对着镜子说:“你也开始长头发了。”
  镜子里的我,瞳孔中有些漆黑的东西在飘拂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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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八:最后的守望者
  
  每次玩这张游戏碟片时,我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游戏碟,从街角那个小软件店里买来的,店主是个30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但是为人很和气。这张碟片当时放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游戏碟当然是越新的越好,只不过最新的游戏我都已经玩过了,最近开始搜集一些旧的游戏来玩,这样,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碟。
   “这张碟怎么样?”我拿起那张碟片,一边看封面一边问老板。
   “还可以。”他淡淡地说,当时店内生意很冷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但是他好像不太愿意搭理我。
   最终促使我买下那张碟的,是它的封面。在封面众多的人物中,我看见一张脸,看起来非常面熟,但是我不记得他是谁,这让我觉得好奇。一张游戏碟片并不贵,只要5块钱——我只买得起盗版的。
   “你最好别买。”老板在我交钱到时候突然说。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笑了笑:“无知比知道更幸福。“
  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连忙交了钱,带着碟片出了店门。
  “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店主在身后大声喊道,我回头望望,他带着一种沉思的表情望着我。
  玩游戏能玩出什么麻烦?
  当时我认为他脑子有毛病了,完全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由于是盗版碟,没有游戏说明,不过这难不倒我,玩过游戏的人都有经验,任何游戏拿到手里,摆弄一阵都知道怎么玩。
  我将碟片放入光驱, 它很快自动运行起来,画面上闪过一道耀眼的蓝光,游戏开始了。刚一看到游戏的画面,我就知道自己这5块钱没白花。这个游戏内容如何且先不讨论,制作精良却是一定的。开局便是一处热闹的街市,许多行人在来来往往地走动,每个行人的面目都有各自的特点,最妙的是,甚至连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各自不同。光是这一个开局画面,就相当费功夫。
  我点击了街市右边一处闪动的箭头之后,游戏正式开始了。
  我在游戏里的角色是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开始在和朋友一起逛街,那朋友看来很罗嗦,不断说着一些小道消息,听得我喷饭——游戏制作人还真是了解国情啊!
  朋友的小道消息并没有说得太久,前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仿佛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人们开始朝着“我”和朋友这边跑过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扭曲了,似乎身后有些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们,“我们”两人面面相觑——画面上逼真的表情,让我完全进入了情节当中,我的心紧张地揪了起来。
  “我们”看见一些绿色的东西在天空飞翔,那是一种奇特的生物,有点像蝙蝠,却比蝙蝠大许多,并且长着一根长长的喙。它们像战斗机一样在人群上空盘旋,密密麻麻,整个天空都仿佛变成了绿色。人群发出恐怖的尖叫声,抱着头拼命逃窜。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只绿色的怪物便飞到了“我”的眼前,它用芭蕉叶一般阔大的翅膀朝“我”笼罩过来,画面在一瞬间被一种阴暗的绿色笼罩,发出一种巨大的“咯吱咯吱”声。过了几秒钟,一行血红的字慢慢浮了出来:game over!游戏结束了。
  这游戏有点意思。我笑了起来。点击“again“,重新开始新一轮游戏。
  这次换了一个场景,主角也换了人,但是过程和结局差不多,总是在那些绿色怪物出现的一霎那,游戏就结束了。连玩了好几盘都是如此,这让我有点发懵,不知道该如何玩到结尾才行。还想再继续玩下去,头却开始疼起来,晕沉沉的,只想睡觉。
  我朝床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心脏跳得很快,仿佛在梦里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是的,那是非常可怕的,让我想起那种感觉,便不寒而栗——但是我忘了是什么让我如此害怕。从窗外微微透进一点阳光来,我光着脚跳下床,将窗帘猛力拉开,让光线一览无余地倾泻进来,从窗口望出去,楼下的人们在匆匆地赶去上班,路面上的车和人逐渐多了起来,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等心脏跳动得稍微平缓一点,我便赶去上班了。这一整天,心中都充满了莫名的忐忑,平时很容易的工作,连接出了好几次错。经理开始用一种很不满意的眼光看我,同事老刘悄悄提醒我:“你今天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全身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情绪,而且,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想回去玩那盘游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无法自抑的程度。我在办公桌前坐立不安,什么也不想做,满脑子浮现着游戏里的场景,心里充满恐惧和绝望,并且有一种刻骨的孤独感——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感到这的确不大对劲。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我终于无法忍耐下去,匆匆跟经理请了个假,便连忙朝家里赶去——我甚至来不及打车,刚一下楼便奔跑起来。人们用吃惊的眼光看着我,我也顾不了许多,只想赶紧回家去玩那个游戏。这种狂热是以前从未产生过的,让我自己都暗暗吃惊。
  回到家中,母亲奇怪地问我:“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随便应付了两句,便打开了电脑。开机前的等待显得无比漫长,我焦躁地敲打着桌面,将游戏碟放进光驱。光驱上的绿灯闪耀几下,屏幕上照例闪过一道蓝光,游戏开始了。
  这次的游戏有些特别,画面上的场景非常眼熟,主角的背影看起来也似曾相识。那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主角正背对着我在收拾东西,口里还哼着小曲。当他转过身来时,我吃了一惊——这不是我们经理吗?他的容貌和体型都和经理一模一样,虽然是三维动画制作的人物,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实,但是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就是他,甚至连他手腕上那个青色的胎记也赫然在焉。他穿着平常最爱穿的一件衬衣,桌上的台历翻开的一页清晰地显示出时间:2005年5月7日,也就是4个多月前的某日。他就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没错,游戏的场景就是我们经理的办公室,一切摆设都完全一样。
  这件事情有点不寻常。我紧盯着屏幕,心里开始琢磨起来。如果不是画面上的一切明显可以看出是三维动画制造,我简直要认为是有人偷拍了经理办公室里的情景。
  经理在办公室里清理完东西之后,正要出门,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那声音非常可怕,仿佛有好几百人同时被人捅了一刀,让人心悸。我点了一下经理,用鼠标拖动他移动到窗口边。他探头朝下望去,画面显出了窗外的情景——和前几天游戏中看到的一样,无数的绿色怪物正在对人群发动着攻击,这回看得比较清楚了,它们将长长的喙插进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那些人的面孔扭曲了,看起来非常痛苦。
  “天哪!”经理惊叫一声。
  这是他本人的声音。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也许我不该继续玩这个游戏了,这是危险的——脑子里隐约有个声音这么说,但是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我继续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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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经理在窗口站住了,因为我没有移动鼠标,他就一直停留在窗口,不停地做出各种惊恐的表情,老实说,看到这种表情在一向作威作福的经理脸上出现,是一件很解气的事。
  很快,一个绿色怪物发现了窗口的经理,它尖叫着朝窗户这边飞过来,窗口开得很大,它多半能够钻进来,我吓了一大跳,慌忙移动鼠标,经理双手抱头,离开了窗户边。只听身后卡擦卡擦一阵巨响,绿色怪物冲破窗棂飞了进来。
  “救命!”经理嚎叫起来。绿色怪物迅速朝他靠近。我赶紧飞快地移动鼠标,经理朝办公室门口狂奔而去,很跨就跑出了办公室,来到我平时办公的大办公间。看来这是下班时间,办公间里没有一个人,黑沉沉的,所有的灯都关上了,我移动着经理,他像老鼠一样在桌椅之间穿梭,绿色怪物在他头顶不到两寸的地方盘旋着,有好几次,那支粗大的喙几乎碰到了他,幸好我玩游戏的经验丰富,每次都及时闪开了。我让经理逃到了门口,他用力推门,门却关上了。绿色怪物在身后飞速赶来,猛地朝他扑过去。我的手指在此时恰好滑了一下,没有及时移动经理,他便停留在门口,满脸惊恐欲绝的表情,等待着绿色怪物的到来。
  当我重新控制了鼠标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怪物仿佛一片绿色的云覆盖在经理身上,当绿云移开之后,经理维持着惊恐的表情倒下了,地板上淌着白色和红色的粘稠物质,旁边有文字说明:脑浆。
  Game over !
  我久久呆坐在屏幕前,手里紧握着鼠标,头脑一片混乱。
  仿佛有一些细小的种子在我脑海里缓慢地发芽了,我感到有些变化发生了。屏幕上仍旧维持着办公室里的场景,经理仰面躺在地板上,我所熟悉的脸已经僵死一片,整个房间被一种凄惨的绿色所笼罩。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实中的一切会出现在游戏里?
  我打了个寒噤。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想法,我用颤抖的手给经理打了个电话。电话响铃的过程是如此漫长,以至于我几乎开始绝望——也许他真的死了,说不定我在游戏中看到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幸好我还没有来得及想到更可怕的事情,电话就通了。
  “喂?“是经理声音。
  “哦,“我惊喜不已,”经理,你现在在哪里?“
  “什么事?“他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关好窗子。“我语无伦次。
  “什么?“他的声音大了起来。
  “再见!“我赶紧挂了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母亲突然探头进来,我吓了一大跳。
  “没事。“打发了母亲,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说起来,比这游戏更紧张刺激的我也玩过不少,只是这次游戏的场景太真实,让我感到一种迫近的恐惧,仿佛真会发生一些什么。这个想法让我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朝外望去。已经是夜晚时分,天色黑沉沉的,霓虹灯下的城市热闹非凡,我朝天空中张望,只看见模糊的一团,不知道是否真有那种绿色的怪物在天空飞翔。
  我关上窗户,定了定神。软件店老板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你最好别买“
  为什么他叫我最好别买?莫非这张游戏碟真有什么问题?
    我呆呆看着屏幕。理智的做法是从此再也不玩这个游戏,这样才是最好的。但是,不知是为什么,我还是不由自主点了“again“
  游戏再次开始了。
  这次的主角换成了一名中年妇女,她的脸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是我的母亲,没错,正是她,那个姿势,那件衣服,她正提着菜篮子走在市场上,不详的尖叫声从天空响起,我看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些巨大的影子。
  我的天!
  我紧张得快要痉挛了,快速地移动着鼠标,让母亲在一片片倒下的人群中闪避着从天而降的怪物,母亲在游戏中用我所熟悉的声音大声尖叫——我实在不忍心看见她那样的表情,但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她逃跑。
  而我的速度始终不够快。
  当那只绿色的怪物笼罩在母亲头顶时,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迅速关掉了电脑。
  我不忍心看见那样的场面,即使那只是一场游戏。
  “出什么事了?“母亲走进我的房间。
  我抹去满头冷汗:“没事。“
  ”没事?“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一定脸色苍白,于是勉强笑了笑。
  “那我给你热碗牛奶吧,“母亲说,”你脸色不好,喝了牛奶早点睡。“
  当她在厨房热牛奶的时候,我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妈,我爱你。“
  “神经!“她笑了起来。
  喝了牛奶我就睡了,尽管那游戏依旧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但是对于游戏场景的恐惧,却让我再也不敢打开电脑。
  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再玩了。
  我就这样睡着了。
  仿佛做了一夜的梦,梦里的情景一点也记不起来,只留下强烈的恐惧。这种恐惧强烈得几乎化为有形物质,无处不在地包围着我,我觉得任何地方都不安全,似乎只有将自己包在被子里才感觉到一点安心。
  ”上班了。“母亲一把掀开被子。
  她的容颜依旧是那么慈祥,不知为何,却让我莫名地害怕起来。我感到自己必须远离这个女人,即使她是我的母亲。
  我慌乱地穿好衣服,没有吃母亲为我准备的早餐,在她错愕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门。
  不。
  我不应该出门!
  原来外面的世界更加可怕,所有的人都那么陌生,所有的人都让我害怕。我在街头走了一小会,便再也无法忍受四面八方射来的恐惧感据,逃也似地回到了家中。
  ”怎么又回来了?“母亲问。
  我没有回答她,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回想自己的变化——这种无名的恐惧似乎是从玩那个游戏开始。答案就在游戏中。
  我必须再次玩那个游戏。
  将游戏碟放进光驱的那一霎那,我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兴奋,好像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
  精美的画面慢慢展开了。
  主角是我的女朋友。
  当然,结局是一样的,她也死了。
  玩了这么多盘,我已经掌握了这种游戏的秘密。
  游戏的内容有点像《生化危机》,说的是外星人——也就是那种绿色怪物——入侵的故事,主角在其中的任务,就是逃过外星人的追踪——但是主角最终都会死,因为游戏中的背景星球已经被外星人占领了,这意味着,在这个游戏中,无论你怎么玩,都是失败者,所谓胜利,只不过是活的时间稍微长一点罢了。它不像我以前玩的游戏一样会给主人公分配一项任务,在这里,生存就是唯一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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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0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盘接一盘地玩着游戏,那些主角有些是熟悉的,有些是陌生的,那些场景有些我去过,有些从来没见过,但是我知道,他们都在现实中存在,他们全部都会死。游戏和现实存在一种奇妙的对应,而我除了机械地一盘接一盘玩游戏,似乎再也无力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我是害怕去思考。
  母亲在屋外不断叫我,我完全没有理她——我已经将她忘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一场游戏,它迷住了我,它比真实更加真实。
  终于,我自己在屏幕上出现了。
  我看见自己站在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四周是无数的尸体。
  会发生什么呢?
  当然会死,结局是早已预定了的。我将手从鼠标上移开,就让自己站在那里等着。从天而降的绿色长喙将我的头脑洞穿,白色的脑浆涂在地面上,我倒下了。
  Game over。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看着自己迅速死去,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实际上我有点混乱,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分不清现实和游戏。我觉得自己真的死了,所以我无法确定一个已经死去的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画面在一阵凝固后,忽然又动了起来。
  我看见自己——已经死去的自己——突然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四周已经死去的人们也都站了起来,大家互相看了看,便各自回家了,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些绿色怪物在他们站起来之前,一直将长喙插在他们头上,当他们站起来之后,绿色怪物却慢慢地溶化了,成为一种粘稠的绿色液体,从人们头上淌下来——那种绿色液体也很快消失了。接下来的情景就像是肥皂剧一样,我和我的母亲,以及其他的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美满地生活着,他们生活了很久很久,如果我不是动手关了电脑,他们将会天长地久地活下去,也许地球灭亡了他们还会继续活下去。
  他们会活下去,当然,但是那并不是我,那也并不是我的母亲。
  我和我的母亲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别人。
  这最后的场面彻底将我唤醒了,我完全记起了那些梦——那其实并不是梦,那是我丢失了许久的记忆。
  是的,那并不是游戏,那一切都是真的。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一群绿色的怪物从太空入侵地球,开始对人类发动攻击,人类的防御系统虽然性能优良,但是这种怪物体型小、反应灵活,最可怕的是数量庞大,大概有几十亿个绿色怪物同时进入了大气层,到达地球上空后,他们迅速分散,在各个城市对人类发动攻击,那些高尖端的武器还来不及对他们产生作用,操纵武器的人就已经被他们消灭了。他们通过粗大的喙将自己和人类连接在一起,自身融化成一种绿色液体进入人体内,进而侵占人的身体。也就是说,当人们死而复生之后,实际上在这地球上行走、说话的并不是人类本身,而是那些绿色的怪物,人类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他们冒充人类继续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
  一个月前,最后一个地球人也被消灭光了。
  我坐在自己紧闭的房间里,脑海里充满了几个月前的情景——遍地都是尸体,我的同类们都死了,我和母亲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在一栋建筑的地下室里,眼看着地球人的数量越来越少,到后来,连老鼠也让我们感到亲切——至少它们是地球生物。
  在地下室的生活非常艰难,我们所带的干粮不多,同时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其他一些人。我们大概是这座城市最后一批地球人了。我们开始分发一种绿色的小药丸。据说那是地球科学家紧急研制出来的,这种药丸可以保证我们在被绿色怪物入侵后,依旧维持自身的记忆——但是这种药物并没有经过临床的实验,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个科学家在研制这种药物时,是不是已经被绿色怪物入侵了。无论如何,这种小药丸是一片绿色阴霾中唯一的希望,每个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它身上。
  服下绿色药丸后没多久,地下室被怪物们发现了,他们摧毁了地下室,我们全部都没有逃脱,我和母亲在不断倒塌的建筑之间逃窜着,有时候甚至蜷缩在垃圾桶里,但是在这都没用,和游戏里一样,每个人都逃不过那个结局——死亡,然后被绿色怪物侵占。我清楚地记得,当那只绿色的大喙插入我脑子里时,我仿佛来到一片耀眼的光明之中——后来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忘记了发生的一切,直到这盘游戏碟的出现,它让我记起发生的一切,我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头脑早已经被绿色怪物侵占了,理论上来说,我应当已经是一个外星人了,但是我丝毫没有这种感觉,我只知道自己是个地球人——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现在我却感到迷惑了
  我究竟算什么呢?
  我独自坐在床上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觉已经坐了一天了,想得头疼欲裂,却什么也想不明白。母亲已经放弃了敲门,她在门口低声抽泣着。我感觉这种状况不能继续下去,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
  软件店老板曾经跟我说过,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游戏是从他的店子里买到的,也许他真的可以帮我。
  也只有他才能帮我了。
  我穿过那些不知是不是同类的人群,走进了那家软件店,店里照例是冷清的,只有店主独自在看书。
  “你来了。”看到我来,他似乎毫不惊奇。
  “嗯。”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是的。”他转过身朝内屋走去,“跟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我们两人都一言不发,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他在墙上按了几下,只听卡擦卡擦几声响,地下突然出现了一条暗道。他朝下走去,我略一迟疑,也跟了下去。当我们走到下面时,暗道的门又自动关上了。
  地下室看起来非常庞大,简直就是一个地下广场,密密麻麻放着许多类似书架的东西,上面都是一些游戏光碟,封面和我买的那张碟一模一样,只是编号不同。
  “这些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这是记忆。”他说。
  “记忆?”
  “嗯。”他第一次显出了激动的神情,“这些记忆,代表着这座城市的过去,那些绿色怪物虽然消灭了人的大脑,但是有一个人一直在负责收集人们的记忆,他将记忆集中放在这里,等待合适的时机还给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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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0 14:0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怎么回事?”我有点糊涂,“通过游戏吗?”
  “是的,”他点点头,“不过大部分人的头脑已经被外星人侵占了,没有办法再恢复。“
  “那么我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那种绿色的药丸吗?”他提示我,“那种药丸对有一些人起了效果,它们保护了人的头脑,”他看着我微笑起来,“你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说,我还是地球人?”我忽然感到一阵激动。
  他点点头:“绿色药丸保护了你的头脑,杀死了入侵你大脑的绿色怪物。”
  我吁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为我的人类身份而感到庆幸。
  “那我的母亲呢?”我又想起一个问题。
  “药丸对她不起作用。”他简短地回答道。
  我的心猛烈地疼痛起来——难道日夜陪伴在我身边、照顾我的生活的那个慈祥妇人,竟然是异类?
  我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这一切,店主又说道:“被唤醒的一共有30多人,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停了一下,“我们准备发动起义,你来吗?”
  “什么起义?“我迷惘地问。
  “消灭外星人——那些寄居在地球人体内的外星人。“
  ”怎么消灭?“
  “你加入我们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我。
  “怎么消灭?”我又问了一遍。
  “很简单,用核武器——外星人寄居的地球人身体消灭了,外星人也自然就消灭了。”
  “那么那些地球人也会死?”
  “是的,不过他们早就死了。”
  那么说,我的母亲也会死?这个城市、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会死,留下来的只是少部分被唤醒的地球人?我的眼前掠过尸横遍野的荒芜景象,耳边仿佛又听到母亲轻柔的声音,同事们的笑脸一张张在眼前掠过……我打了个寒噤。
  我真的愿意这一切消失吗?
  “你愿意加入我们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要考虑考虑。”我说。
  “好。”他丝毫没有怀疑,又带着我从地道走了出来。
  我迅速离开软件店,走到他看不见我的地方,我掏出了手机。
  拨打号码之前,我犹豫了很久,眼前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我努力想要看出他们与我的不同,但是丝毫看不出来——看上去,他们只是普通的地球人。
  我不愿意这一切消失,即使明知是假的,也胜过什么也没有。
  我不愿意和几十个人生活在孤零零的地球上。
  我颤抖着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在电话里,我将那个店主告诉我的一切都招供了。没多久,几辆警车呼啸而来,店主被带走了,我混在人群中眼看着他被带上车,他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在上车之前,转过头来,对着我的方向,冷冷地说了一句:“叛徒!”
  我感到一阵晕眩。
  一只绿色的飞行物从天而降,它用阴暗的颜色覆盖了我眼前的一切繁华,我感到自己正沉入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中。
  我像一片树叶一样倒下了。
  在最后残留的意识中,我忽然想到,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还会记得自己是个地球人吗?
  没有人给我答案,我只获得永恒的黑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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